數(shù)學課改要警惕思維“深刻性”被弱化
——兩代數(shù)學人對話數(shù)學的“教”與“學”
廈門大同中學 滕義和
挪威科技大學數(shù)學系 滕白羽
滕義和,父親,有20多年教齡的數(shù)學教師。
滕白羽,女兒,大學三年級之前一直接受中國式的數(shù)學教育,大學三、四年級與研一接受西方式的數(shù)學教育。
2009年7月底,滕義和、滕白羽兩父女就中學階段的“教”和“學”情況展開著探討(通過QQ對話著),以下為父女對話實錄整理。
話題一:這幾年初中數(shù)學課改的相關情況如何?
●課改太好了,符合我們學生的需求。
●部分教師沒有進入設計者所設想的狀態(tài)。
滕白羽:回國兩次,我發(fā)現(xiàn)國內中學生學數(shù)學的方式,與西方越來越象了……
你書櫥里的6本初中教材,我都翻閱了,我覺得現(xiàn)在學生比我們那時幸運多了,首先是外觀就讓人愛不釋手,內容圖文并茂,書中還有一些閱讀材料,小故事、小知識。以前的教材,定理、解說都是干巴巴的,讓人倒胃口。這些故事,讓我長了見識。聽我一位剛上崗當教師的同學說,現(xiàn)在課堂與以前的課堂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若再回過頭來看我們過去的課堂,真是太枯燥、太沒意思了。她說這是因為目前國內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課改,你初中課改的內容是什么?課堂變化大嗎?
滕義和:理念上變化很大,如從“精英教育”轉向“大眾教育”等等。顯性的變化是:國家制訂了新的課程標準,實行“一綱多本”;對教學內容作了增刪、知識結構作了調整;教學方式、學習方式、呈現(xiàn)方式、評價方式也作了相應改變(這是最主要)。
滕白羽:站在學生的角度,我覺得早就應該課改了。我想,效果應該很不錯吧?
滕義和:我剛開始也這樣認為。但這幾年課改下來,我所教的3屆學生,總的感覺是一屆不如一屆。計算能力差了,思維能力差了。而且教師和學生的負擔還一屆比一屆重。我看到一個材料,江西省作了一個調查:參加新課改的學生為一組,沒有參加新課改的學生為一組。對兩組學生進行測試,結果發(fā)現(xiàn),兩組學生的成績大體相當。第一組的學生對一些技巧性的問題回答得較好,但是基礎知識部分失分嚴重;另一組學生雖然需要奇技異巧的問題答得不夠好,但是基礎知識學習得很扎實,很少失分,結果就使得兩組學生的成績大體相當。我想,原因有三點:一個是教師接受并積極參與的問題;另一個是系統(tǒng)配套問題,比如評價制度要跟上;最后是教材本身也有一些值得完善和改進的問題。
這幾年,除了部分高水平教師,用課改理念指導,教學方式、學習方式、呈現(xiàn)方式作了改變,使學生有興趣學數(shù)學,并真正有一些實質的收獲外。普通教師對待課改,很多是另外兩種類型:
第一類是“兩頭兼顧型”。他們只是在形式上接受一些課改理念和做法,但他們不放心,同時還眷戀著傳統(tǒng)的老教法,兼顧著舊知識系統(tǒng),當然,公開課時或上面檢查時,他們也全力做一做“課改秀”。這些人因為必須兩頭兼顧,并打亂了的系統(tǒng)性還要給學生,所以師生都很累!學生考試“成績”倒是沒有明顯的下降,但因為教材要求和考試要求都降低了,所以事實上計算能力、思維能力是降低了。對這些人得教法而言,不用課改其實更好。這類人人數(shù)還不少。我相信,這些人只要一聲令下,他們馬上會復辟!
第二類是“機械教條型”,這類人是盲目的跟風的課改者,他們向往“創(chuàng)設生活情境” 、“合作學習”、“探究學習”的外在形式,操作機械、呆板,理解偏頗。因為這樣教學耗時,訓練自然就不夠,因為只追求到的是熱鬧和浮躁,學生得到的當然是淺表化的東西。這類人不僅沒有得到課改所期待的東西,而且把傳統(tǒng)的優(yōu)勢也丟掉了。教學成效還不如第一類人。所教學生更是計算能力、思維能力都降低了。
話題二:盲目地跟風地課改是什么結果?
●哪怕追求外在形式,也有一定收獲!
●只追求外在形式,導致了思維的“深刻性”弱化。
滕白羽:我覺得,課改提的“創(chuàng)設生活情境”、“合作學習”、“做中學”、“降低數(shù)學難度”、“提高學生興趣”、“減負”都非常好,正是挪威等西方國家的一些做法。
滕義和:那你說說挪威等西方教育的一些好做法,看能有哪些收獲。
滕白羽:挪威這邊中學學習與我中學階段數(shù)學學習反差非常大,他們非常注意理論聯(lián)系實際。挪威同學說,老師每節(jié)課都是從真實例子引出來,而且每每都能從最起始的地方展開。以前在國內上中學的時候偶爾也碰到過這樣的數(shù)學課,好像大家都學得很開心。
滕義和:這正是課改倡導的“創(chuàng)設問題情境”。不錯,這是一個很好的引課方式之一,但是操作過度就會適得其反。在一些聽課領導和老師的潛意識中,最好是每節(jié)課有問題情境開頭。我們身邊許多老師是為了追求時尚而創(chuàng)設問題情境的,而不是根據內容需要。比如,說“點到直線距離垂線段最短”問題,直接講本來就很好,有人又是青蛙到河邊,扯那么遠干嘛。有時非數(shù)學信息恰恰干擾和弱化了數(shù)學問題,弱化了思維的深刻性。如有個小女孩,她老師舉集合例子時是“請符合某條件的同學站起來”,她回到家告訴家人,家中“因為沒有人站起來,所以沒有集合”。而且碰到諸如合并同類項、分式的除法的第二節(jié)第三節(jié)這樣的課怎么創(chuàng)設問題情景?
滕白羽:挪威的教育很豐富,學生的動手能力也很強,上學期我參加過一個拼裝小車比賽,用樂高積木和一條橡皮筋,對比誰的車又輕走得又遠,他們也許不知道什么原理這樣安裝,但是他們卻很靈活的運用了物理知識。他們動手操作與思考高度融合。他們在初中課堂設置家政課等。教授類似烹飪之類的內容,教育很生活化。戶外活動也多,如結合時令上山踏青采莓等等。挪威的學生對自然有很強的認知能力,我和他們去爬山,他們總能識別出不同的植物,經驗豐富,有點類似國內所謂的‘鄉(xiāng)下孩子’。這點很值得我們借鑒。
滕義和:我們課改也強調“做中學”。但很多組織得不好,人太多、時間太少。國內不像挪威,你曾經告訴過我,挪威班級規(guī)模很小,十五六個人一個班,時間又多,每期的普通考試一次就給6小時,我可是聞所未聞。在“做中學”這個問題上,就有教師認識上有偏頗,他們認為數(shù)學課中活動越多越好。他們不知道,人的思維常常是一種內隱的心理活動,中學數(shù)學已經比較抽象了,每節(jié)課手舞足蹈是不能有效地進行縝密的數(shù)學思維的。
滕白羽:討論要有個氛圍,在挪威,學生之間、師生之間討論氛圍很好,民主氣氛很濃。學生和老師之間很平等,直呼姓名,和美國等一些國家一樣。老師甚至不會當面表揚學生和批評學生,他們覺得這樣對其他學生不公平。討論的時間,老師一定會走下來輪流參與各組的討論。所以他們合作學習,合作討論很正常、很自然。
滕義和:聽一聽不如做一做,做一做不如議一議,這話是對的。合作學習無疑是正確的。但是,目前國內教育有兩個瓶頸繞不過,一個是大班制,不象挪威的班級規(guī)模很??;另一個是課時限制。我聽了許多課,看到的小組討論大部分都不太成功,為分組討論而分組,不是教師不能給學生充裕的合作時間,就是學生的參與度不均衡,有部分學生對合作不夠主動。要不就是徒有小組合作形式,缺乏實質性的合作。有的則是合作討論的內容全然沒有探討價值。
滕白羽:站在學生角度看,我覺得課程改來改去,歸根結底是要讓學生開心、愉快地學習,讓學生自覺自愿地學習。我們學習者的體會是,要讓我們學好數(shù)學,首要前提是要讓我們了解為什么要學這個,學了有什么用!如果只讓我們知道,學習僅僅為了考試,那么學習的動力不夠。多次遇到困難后肯定趴下。
我說的讓學生開心、愉快的學習,也包括不要強加于人,給學生自主的空間。我記得中學時,班主任常常會對自習課進行統(tǒng)一安排,比如,星期一自習統(tǒng)一要做數(shù)學作業(yè),全班都得做,星期二做什么什么的……學生失去了學習的主動性,做作業(yè)純粹是完成老師的任務。對于班主任,他這樣的安排,是把學生當成沒有思想的、被動的容器,把學生的智慧當作可以生產的“工業(yè)產品”。這樣的學生,就算他中考、高考考得很好,但有用嗎?這些人在大學不懂如何自學,不善于安排時間,肯定是沒有后勁的。我高三晚自習所以放在家里,就是這個原因,當時你不是覺得我很另類嗎?
滕義和:你班主任初衷可能是為了提高效率,合理使用老師資源,要不就是解決老師搶時間問題,但他也不想啊。不過這一點你肯定是對的,要讓學生一定的自由支配時間。
滕白羽:國外學生普遍負擔很輕。課改減輕學生負擔非常正確,對學生成長有很大的幫助。
滕義和:減負當然是刻不容緩,但目前教材作法是,哪里難、減哪里,機械的減負,把數(shù)學系統(tǒng)性打破了,很多數(shù)學界前輩不同意。他們覺得數(shù)學體系不能打破,支撐的部分不能減,就象修房子一樣,承重梁不能動。中學數(shù)學的“承重梁”是什么,是數(shù)學“學科體系”,是數(shù)學思想方法,是邏輯思維能力的提高。目前,教學中有思維“深刻性”弱化的苗頭。
你剛才講的國外的一些好的做法,我們當然要借鑒,也正是課改的方向。但是,我們有我們的國情,我們有我們的土壤,我們有自己的人文背景,所以如何嫁接是值得認真思考的。不是要不要做的問題,而是如何做更好的問題。因為“做”得不好會導致淺顯化、非數(shù)學化,思維的深刻性將被弱化。
滕白羽:能具體解釋一下思維的深刻性嗎?
滕義和:思維的深刻性是指:對概念的內涵和外延挖掘得深,深刻理解;解題中對蘊含條件挖掘得全,抓住本質;解題后對數(shù)學思想方法提煉得有高度。在思維能力中,廣闊性和深刻性→靈活性→敏捷性、獨創(chuàng)性和批判性。中間“靈活性”是建立在前兩性基礎上,并為后三性提供保證。
話題三:如何培植和耕耘產生“深刻思維”的沃土?
●興趣是拔尖人才成長的主要動力。
●完善課改,改革考試制度,拋棄傳統(tǒng)教學中的糟粕。
滕義和:在基礎教育中,沒有專家型、學者型人才成長的沃土,那是很可怕的,拔尖人才要具備必要的數(shù)學素養(yǎng),數(shù)學素養(yǎng)之一就是思維的深刻性。
滕白羽:其實學生的思維敏捷性、批判性、深刻性很難就在這個年齡段展現(xiàn)出來,很多孩子在孩童時期是神童,但是后來卻碌碌無為,而很多孩子在孩童時期十分一般甚至貪玩,最后鑄造了科學一個又一個的里程碑。興趣才是人才成長的主要動力。
你看,挪威的教材不難,教學理念與國內課改理念相似,但這個人口只有427萬,相當于兩個廈門市的人口的區(qū)區(qū)小國,卻有8位諾貝爾獎獲得者。說明什么?說明他們有產生“深刻思維”的沃土
滕義和:這我同意!挪威中學情況如何?
滕白羽:以數(shù)學為例,教材很容易,但是每次考試時有一兩個難題供有興趣的同學做,不過,這些題分值是比較高的。而簡單的題如果是大家都能做對的,及格非常容易。一學期下來,即使學了很多門課,也只抽考2門。一門口試,一門筆試。6分為滿分。而筆試常常都是6小時,讓學生有充足的時間做完,考的不是速度,而是真正的能力,考試期間允許吃東西,上廁所等,非常人性化,而考題也都是以生活應用為背景,不會考死記硬背的東西??梢詭Ч奖?,帶計算器,英語考試還可以帶字典。甚至很多考試還允許帶規(guī)定張數(shù)的A4 紙,上面可以寫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這點頗為人性化,有點像‘公開的小抄’。
我覺得國外大學的一些做法值得借鑒,是不是可以這樣,如高年級學生中可以允許自覺缺課,允許他們自己安排時間,老師上課就更加有針對性。而且,學生走了一些后,人數(shù)減少了,這時師生、生生互動不是更加容易嗎?
滕義和:從內心里講,我也很欣賞你這種想法,也是我們應該向往和追求的。但是不考慮現(xiàn)實的設想,就是空想,就是走向極端,就是“放羊”?,F(xiàn)實中,不是所有人都有理性的,人都是有惰性的。尼采曾說,在現(xiàn)實層面上“人與人的差別,比人與猿的差別還大”。有機會你可以到我們教學第一線來看看,現(xiàn)在哪有對各種學科都感興趣的孩子呢?哪有什么完全自覺學習的學生呢?一門學科學習興趣的樹立、一種良好學習習慣的養(yǎng)成,肯定要與外在的約束有關。你小時候算乖的了,但我讓你學書法,你不是說“寧愿當豬仔,也不學書法”嗎?
你的這些想法其實早就有學者提出過,上個世紀就出現(xiàn)杜威等人西方自由主義教育理論,曾經一度也有一定市場,這種理論天真地認為,不經過外力的強制“約束”兒童就能按照其本性自然向善,天下豈有這等好事?如果有,那么一切的教育豈不多余?
我覺得阻礙學生思維深刻性的發(fā)展的原因有三個,要在這三個方面認真耕耘:
第一個是新課改在操作層面的偏差,不僅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而且搭進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陀^上壓縮了深入學習數(shù)學的空間;片面理解和執(zhí)行“大眾教育”的理念,導致數(shù)學教學淺顯化、非數(shù)學化。
第二個是評價制度造成的。目前合格性考試與選拔性考試合一,試卷中體現(xiàn)深刻性的題目少,教師、家長、學生功利,為考試而教,為考試而學。
第三個是傳統(tǒng)的滿堂灌的做法根深蒂固,解題套用模式,死記硬背。
滕白羽:我們中國人不是一向講究“中庸”,做事不走向極端,而是尋找一個恰當?shù)?#8220;度”嗎,教育也應該這樣。西方的教育也并不是無謂的放任了,他們也有考試,也要靠成績等上大學,在學術上學生也有三六九等,他們也有適度的“約束”,只不過他們加上適度的“自主”。他們認為,上大學也就是學技術,并不代表一切,他們有自己的興趣,有些人就不愿意研究汽車,而是愿意去做汽車維修工,從而選擇技校。很多人不是一直這樣在校園中教育下去,碩士在挪威人中算少數(shù),他們很多高中畢業(yè)不直接上大學,而是休息一年,或是打一年工,或者選擇到處游學的方式學習一年,原因可能是他們需要休息一年,可能是他們還不清楚是不是要上學等等。
我始終認為,不是每個學生都要成為數(shù)學家,也不是要每個人都喜歡上數(shù)學課,老師只能把數(shù)學的魅力展現(xiàn)給學生,制造類似懸念的東西吸引學生,要讓人家喜歡數(shù)學,把數(shù)學設為重點學科并不能讓大家喜歡它,中學生并沒有成熟功利的思想,
滕義和:你講的有一定道理。我們國內“贏在起點,輸在終點”的終極原因是學習興趣問題,培植和耕耘產生“深刻思維”的沃土重點最根本應放在提高學生興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