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青 鳥
龍海山后大隊風光
友人捎來稻子熟了的消息,只在這一二日內(nèi),農(nóng)人們就要收割了。在稻穗還青青的時候,我曾經(jīng)囑咐過她,待到成熟了要記得告訴我。我想象中將會看到一幅風吹稻浪的美景:在一望無邊的田野上,金黃稻浪順著風的方向溫順地搖曳身姿,夏日的風一邊追逐著夕陽,一邊再把沉甸甸的稻穗親昵地撫上千遍萬遍……
我對稻子的印象僅停留在童年記憶。跟隨父母上山下鄉(xiāng)的那三四年間,日常見慣的是桑麻場圃,對稻子并不陌生。但那時候似乎沒留意過稻浪長什么樣子,也難怪,小時候壓根就不懂得詩情畫意。只記得開鐮收割時,稻田里過節(jié)一般熱鬧,烏壓壓都是人,村里的男女老少幾乎全來了。收割使用的是鐮刀,鋒利的鐮刀握在農(nóng)人們手里,就像有了生命一般。一片唰唰唰的刀割聲響過,稻子一簇簇應(yīng)聲而倒。躬身勞作的農(nóng)民這時候很像藝術(shù)工作者,他們頭戴斗笠、頸披毛巾,動作優(yōu)美一氣呵成,神氣得很。割累了,他們會直起腰來擦擦汗,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割下的水稻被就地放下,一束束碼放得很齊整。烈日下的稻田里,汗水與稻谷齊飛,歡聲笑語響徹四野。
割完稻,就該打谷脫粒了。我們上山下鄉(xiāng)的東泗鄉(xiāng)松嶺村,當時雖說經(jīng)濟相對落后,但打谷用的家伙卻毫不含糊,使用的是代表當時先進生產(chǎn)力的脫谷機。我后來了解到,同一時期,龍海境內(nèi)還有相當多村落采取人工脫谷,使用一種叫“摔桶"(閩南語)的脫谷"神器"。"摔桶"與脫谷機的效率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我們村用的這款脫谷機,下邊裝著踩板,單看前面,很像一臺長方形的柜子,后面則是滾筒,滾筒上面長滿了鉤釘。負責絞稻的兩個人同時站在機器前,手腳并用,雙手緊緊握著稻秸桿,一邊用腳使勁踩踏板,一邊敏捷地把稻穗送入滾筒里。等到稻粒脫落干凈,就把手上的秸桿丟在地上,換上另外一批稻谷繼續(xù)絞。這兩個踩板的人步調(diào)頻率必須合拍,才能保證脫谷機正常運轉(zhuǎn)。他們左右兩邊各站著一個助手,負責把稻子源源不斷地遞上來,這倆抱稻子的人動作也要很麻利才能跟上節(jié)奏??傊g稻這項工作需要各方配合默契,盡顯團隊合作精神。脫谷機的滾筒轉(zhuǎn)得飛快,看得人眼花頭暈,地上的稻粒眨眼間就積聚了老高的一堆。
龍海蓮花公社黎明大隊女社員
收割和脫粒的工作當然輪不到小孩子做,危險。我們只是在旁邊跑來跑去看熱鬧。當然,我們被允許到田里去拾剩下的稻穗。拾稻穗好比今天微信上搶紅包的"撿漏”行為,稻田里不可能收拾得干干凈凈,總有不少剩下漏下的稻谷。學校每年都要組織小學生去拾稻穗,撿到的要全部上交充公,還要比賽誰撿得多。排名靠前的撿漏能手,除了得到老師高度的表揚外,還能額外得到一些稻穗作為獎品。把自己的勞動果實帶回家讓雞們鴨們美美地吃上一餐,這讓得獎的選手們很有成就感。因此每回老師一聲令下后,小朋友們急忙分頭出發(fā),兩眼放光,在收割過的田野上,滿懷希望地尋尋覓覓。這是每年夏天最好玩的一件事。
后來我們一家返回月港定居了。遠離村莊,不僅拾稻穗這種趣事戛然而止,就連稻子輕易也看不到了。月港鎮(zhèn)周邊的村社,照理說還有大片農(nóng)田存在,但到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田里作物的主角卻不再是水稻,取而代之換上了經(jīng)濟價值更高的茡薺、西蘭花、毛豆等蔬菜,堅持種植水稻的農(nóng)人在大幅度減少。再后來,隨著城市化進程腳步的不斷加快,農(nóng)田以更加迅猛的速度被拋棄,水稻更是難得一見了。我現(xiàn)在的家位于石碼體育場對面。這個新建的體育場很大很氣派,內(nèi)有一大塊綠茵茵的草地卻形似農(nóng)田。每次在陽臺上站著小憩,我總會沒出息地把那片草地想象成禾苗青青的稻田。這幾年隨著年紀的增大,不知怎地想象力愈發(fā)豐富,眼前總要閃過風吹稻浪的美景并一再地陶醉……由于這份水稻情結(jié),我懷疑自己骨子里就是一個農(nóng)民。
在月港河福工業(yè)區(qū)偌大的轄區(qū)內(nèi),竟難得地保留了一片稻田。這里,早熟的水稻已被收割,田里只留下一簇簇整齊的稻草頭,一行行完整的泥土轍痕。朋友說,如今水稻收割技術(shù)可先進了,收割機開進田里,一路收割順便就能脫谷完畢,收割與脫粒這兩個過去要耗費很多功夫的環(huán)節(jié)現(xiàn)在分分鐘就可以搞定。這番介紹,聽得我就像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念佛咂舌驚奇不已。
稻草的香味一陣陣隨風襲來,還有大片尚未收割的稻田可供流連忘返。我們沿著鄉(xiāng)間小道一路觀賞,卻始終見不到風吹金黃稻浪起伏萬千的美景。田里的稻子,除了稻穗變黃外,秸稈一色都還是青澀的模樣,就算風吹千遍萬遍也不能激起金黃的浪花來??磥硎俏业南胂蟪隽藛栴}。正在沮喪之際,忽見前方有人立于板凳上,雙手托著畚箕,迎風正在奮力地揚谷。我們趕上前去圍觀。
揚谷的是一對六十開外的夫妻,兩人都曬得黝黑,身體卻甚是健朗。大哥負責揚谷,大姐殷勤遞谷,兩人配合默契。地上的稻谷業(yè)已分成兩堆,垂直下墜的是有質(zhì)量的好谷,順風輕飄飄落向左側(cè)的是一堆徒有其表的稗谷。我們不由得感嘆,風很公正,分出了好壞。揚谷的大哥卻說,這些稗谷雖說當不了糧食,也不是全無用途,可以拿去給雞鴨充饑。
問他們?yōu)楹芜€在堅持種水稻,他們說不為什么,只是習慣了種稻的套路,幾十年來就這么一直種下來。 我提出要求,讓我上去揚一把谷吧!大哥不讓,說谷子很臟,對皮膚不好。我說,讓我試試吧,我干過這活,我從前也是個農(nóng)民。他們笑了笑,表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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