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笑非
上海體育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中國高等院校影視學會影視產業(yè)與管理專業(yè)委員會理事會理事,“電影產業(yè)與中國故事”上海市社會科學創(chuàng)新研究基地研究員。
原載《當代電影》2018年第11期
提要:超級英雄電影作為好萊塢電影工業(yè)的支柱,極大滿足了觀眾視聽感官的需求。同時,其炫目的特效技術背后也隱藏了不同時期的美國精神。本文以《蝙蝠俠》和《蜘蛛俠》兩個系列的真人版電影為切口,對比兩個人物形象之間的諸多異同以及系列電影的敘事風格流變,進而探討超級英雄人物所屬的兩家公司各自的敘事策略以及超級英雄的身份認同和政治隱喻。
關鍵詞:超級英雄電影 《蝙蝠俠》《蜘蛛俠》孤兒敘事 聯(lián)盟
以美國DC Comics公司(以下簡稱DC)和Marvel Comics公司(以下簡稱漫威)為代表的超級英雄漫畫,自20世紀30年代誕生以來就一直分庭抗禮。此后的數(shù)十年中,超級英雄故事成功地跨越多種媒體,擁有長久不衰的生命力。在電影領域,自70年代末期以來,超級英雄電影異軍突起,迅速成為好萊塢類型電影的新貴。
曾憑借70年代對超人和蝙蝠俠形象成功的銀幕呈現(xiàn),DC在漫改電影領域遙遙領先。21世紀初,克里斯托弗·諾蘭執(zhí)導的“蝙蝠俠黑暗騎士三部曲”更成為影迷心目中的經典。此后,DC與華納影業(yè)公司在2013年開啟了“DC擴展宇宙”,(1)目前共有5部作品面世。再看漫威公司的電影改編,因財務問題,漫威在90年代將包括《蜘蛛俠》在內的眾多超級英雄形象的電影版權出售。2008年,漫威影業(yè)(Marvel Studios)開啟“漫威電影宇宙”,(2)迄今已完成20部電影作品,并獲得市場成功。正因為嗅到巨大的市場潛力,索尼同意讓公司持有的蜘蛛俠形象重返“漫威電影宇宙”,不但在漫威影業(yè)出品的《美國隊長3》和《復仇者聯(lián)盟3》中出場,同時也與漫威影業(yè)合作了蜘蛛俠的個人作品《蜘蛛俠:英雄歸來》。
在全球粉絲對美漫超級英雄的人氣投票中,蝙蝠俠和蜘蛛俠排名前兩位。(3)顯然,這兩個形象凝聚了美國觀眾對于超級英雄的集體想象。由于導演手法各自不同,再加上項目進度與版權原因,蝙蝠俠和蜘蛛俠真人版電影開發(fā)并非一以貫之(如表1),但我們仍然能夠通過兩大系列的銀幕形象分析,管窺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一直強力延續(xù)的文化認同與政治隱喻。
時至今日,超級英雄電影業(yè)已成為高概念商業(yè)片的市場中堅。作為超級英雄電影的主力軍,DC和漫威前后經歷了將近三十年的類型試錯與市場探索。雖然超級英雄電影具有相對固定的故事結構和敘事套路,但通過梳理《蝙蝠俠》和《蜘蛛俠》兩個系列電影的核心人物及其周邊社會關系,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故事幾乎發(fā)生在兩個平行的世界中:前者是出身上流社會的富家公子,這是屬于蝙蝠俠的成年英雄世界(如表2),“解除危機”構成了人物的行動慣性;后者是平民家庭的超能少年,這是屬于蜘蛛俠的英雄成長的世界(如表3),“責任認知”構成了人物的心理動機。兩個世界互為平行映像,投射出美國不同社會階層的超級英雄夢。
《蝙蝠俠》系列的故事線索和人物關系結構非常清晰。主人公為成為英雄,不斷突破身體極限,并通過高科技裝備擁有超級能力。為了替父母報仇以及維護城市秩序,富家公子布魯斯·韋恩苦練格斗術,熱衷于用高科技裝備——蝙蝠裝。蝙蝠曾經是少年韋恩的恐懼之源,披上蝙蝠裝就意味他完成了成人禮,擁有了神秘圖騰的暗黑之力。作為現(xiàn)實秩序的堅定維護者,蝙蝠俠擁有與生俱來的正義感、使命感與莊嚴感,自始至終都迷戀于自己的仲裁者身份。他不憚于凌駕法律之上,動輒對罪犯施以剠刑。這不但使民眾對其產生質疑、排斥和恐懼,也被視為“私刑者”而遭到警方通緝。作為他的對立面,在“DC擴展宇宙”開啟之前,蝙蝠俠的對手大多是不具備超級能力的普通人。無論小丑、企鵝人、雙面人、謎語客,還是亨利·杜卡德、貝恩和稻草人,他們均依靠陰謀和暴力手段實施犯罪?!癉C擴展宇宙”開啟之后,蝙蝠俠不再局限于哥譚市守護者的身份,而要進一步承擔守護地球安全的重要職責。在2016年的《蝙蝠俠大戰(zhàn)超人:正義黎明》中,超人、神奇女俠等超級英雄出現(xiàn)在正面陣營,為了在人物組合中平衡敵我關系結構,反派人物除了企業(yè)家萊克斯·盧瑟這個普通人外,還加入了經由科技復活變異為怪物的氪星人佐德將軍。
相較而言,蜘蛛俠甫一出場,便陷入“雙面人”的性格糾葛之中。其貌不揚的中學生彼得·帕克一向是校園霸凌的對象,某次意外被蜘蛛賦予了超級能力而無所適從,更不清楚應當如何合理使用超能力。如同一位鄰家男孩,蜘蛛俠比苦大仇深的成年英雄更容易贏得青年觀眾的青睞。按照好萊塢英雄片的敘事策略,青年成長故事必須借助一個極端事件實現(xiàn)情節(jié)逆轉,表現(xiàn)在《蜘蛛俠》系列電影中便是——養(yǎng)父本叔被劫匪槍殺,這迅速啟動了彼得從超能少年向“超級英雄”的角色轉變。我們注意到,在回歸“漫威電影宇宙”之前的獨立作品中,蜘蛛俠面對的反派皆由身體變異而獲得超級能力,他們對于身體缺陷的關注以及由此引發(fā)的焦慮遠甚以往。如《超凡蜘蛛俠》中的康納斯教授,為了修復失去的右臂,一直鉆研肢體再生技術,雖然開發(fā)出含蜥蜴基因的藥物讓斷臂再生,但強烈且不可控的副作用使其變成了半人半蜥蜴的怪物。類似的情節(jié)在《蜘蛛俠》系列影片中形成了敘述慣性,傳遞出對科技高速發(fā)展的矛盾心態(tài):一方面,伴隨納米、基因、核能、人工智能等高科技的社會化運作,人們越來越接近于基因改造和生命強化的科技神話場景;另一方面,人們又從未停止過對于科技倫理的憂慮,其不可控性與反自然性或將人類帶向更危險的境地。在此意義上,《蜘蛛俠》系列影片通過一位青年超人的英雄行為實現(xiàn)了對科技倫理危機的越位式探底與想象性解決。有趣的是,晚近的《蜘蛛俠:英雄歸來》改變了這一敘事策略,彼得從忍辱負重的世界拯救者變回了“中二”青春期少年,形象更年輕,性格更陽光,科技宅男、“話嘮”氣質也更接近原著。他不強求“責任越大、能力越大”,而是選擇腳踏實地做一個為老奶奶指路、抓偷車賊的“友善好鄰居”式的社區(qū)小英雄。缺錢無家世、樂觀靦腆、體型瘦小的蜘蛛俠,在身世悲慘、忍辱負重、高大威猛的成年英雄之外,為超級英雄譜系增添了一幅“網生代”校園青少年的自畫像。
超級英雄的童年大多是以孤兒身份出現(xiàn)的,即便不是孤兒,也大多與父母分離或關系緊張。父權崩塌,母愛缺席,主人公被迫迅速告別童年期走向成年化,但在行動和性格之間形成了奇異的背謬關系:行動越強大,內心越脆弱。此外,主人公的孤兒身份會讓故事本身攜帶一種先天的悲劇感,“悲劇是對于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借引起憐憫與恐懼來使這種情感得到陶冶”。(4)“憐憫”是因人物遭遇不幸引發(fā)的同情感,“恐懼”則由人物的身處逆境而引起。兩種情感交織,基本涵蓋了觀眾對于超級英雄的審美認知。孤兒童年遭遇的心理陰影在電影中通常以閃回的方式呈現(xiàn),為系列故事設置情節(jié)沖突提供了開放式的路徑。如蝙蝠俠布魯斯·韋恩八歲時親眼目睹雙親被劫匪槍殺的悲傷段落,在1989年的《蝙蝠俠》、2005年的《蝙蝠俠:俠影之謎》和2016年的《蝙蝠俠大戰(zhàn)超人:正義黎明》中不斷被提及。值得注意的是,這三部作品分別是《蝙蝠俠》系列影片三次啟動中的首部作品。這一創(chuàng)傷性記憶屢次被喚醒,這足以說明:父母之死是韋恩變身蝙蝠俠的邏輯起點,是其立志打擊犯罪、主動晉身超級英雄的核心驅動力。
缺乏父母的呵護與教導,孤兒置身于孤立無援的世界中,必須獨自面對各種困難和危險,并與之抗爭。通常情況下,故事會設置一名導師角色,幫助孤兒走上性格建設的正常軌道。由于原生家庭的缺失,孤兒英雄和年長的工作伙伴或管家形成新的家庭代償機制,并從中獲得力量和歸屬感,而長輩也會從孤兒英雄的成長中獲得滿足感與成就感。對蝙蝠俠而言,老管家阿爾弗雷德既是養(yǎng)父也是助手,多次在蝙蝠俠陷入困境或自我迷失時將其拯救出心理魔障,指明人生方向。不茍言笑的管家由此成為《蝙蝠俠》系列中最為穩(wěn)定的人設,一個恒定的、父親的隱秘身影。
與蝙蝠俠在DC宇宙的核心角色相對位,蜘蛛俠是漫威宇宙的絕對主角,“是漫威最棒的角色,是王冠上的寶石。他非比尋常,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超級英雄。”(5)蜘蛛俠彼得·帕克自幼父母雙亡,被梅嬸和本叔收養(yǎng)。身兼養(yǎng)父和導師的本叔被劫匪槍殺,這一變故促使彼得變身蜘蛛俠,以打擊犯罪為志業(yè)。從生父到養(yǎng)父,兩次喪父經歷不斷強化了蜘蛛俠的孤兒身份,也導致了他的不自信甚至自卑。一旦脫掉戰(zhàn)衣,他就是個緊張兮兮的普通高中生,不但要面對學業(yè)、生計和感情等諸多煩惱,還飽受校園霸凌,這樣的成長經歷令21世紀青少年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養(yǎng)父本叔“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告誡,加速了蜘蛛俠完成自我身份的認同。本叔被槍殺一幕在2002年和2012年啟動的《蜘蛛俠》系列電影中相繼重現(xiàn),但2017年的《蜘蛛俠:英雄歸來》舍棄了這一情節(jié),取而代之的是由鋼鐵俠托尼·史塔克來承擔導師角色。更具深意之處則在于——托尼·史塔克本人也是孤兒出身。
作為富商之子,托尼·史塔克童年時期與父親關系一直十分緊張,弱冠之年又遭厄父母被害。成年的托尼玩世不恭、驕傲自大、焦慮偏執(zhí),雖富可敵國,但極度缺乏安全感,尤其對可能發(fā)生的親密關系極為拒斥。他將這一切歸咎于糟糕的童年記憶。童年甚至成為他的認知盲點,一個自我厭棄的心理淵藪。直到他的童年鏡像彼得·帕克出現(xiàn),形成“成年孤兒+少年孤兒”的新型組合,托尼不得不反身內視,看到自己在強大的鋼鐵俠盔甲之下脆弱的內心世界。與彼得相處的過程,也是托尼不斷回歸、進而與自我厭棄的家庭關系逐步和解的過程。在《美國隊長3:內戰(zhàn)》(2016)中,坐在對面的托尼想跟彼得并排坐在床上,他語氣生硬地說:“把腳挪開,我要坐這兒”。當肩并肩坐在床上時,托尼猶豫再三,還是輕輕拍了一下彼得的肩膀。雖然整個過程中托尼的表情和動作極其僵硬、尷尬,但這種經典的父子肩并肩的構圖已暗示了兩者接下來的關系組合。如果說《美國隊長3:內戰(zhàn)》中托尼對彼得下意識的抗拒和排斥行為是出于對童年鏡像和孤兒宿命的心理厭棄,那么到了《蜘蛛俠:英雄歸來》(2017),為了終止這種宿命,托尼必須要盡快摒棄孤兒怨念,勇敢擔負起孤兒彼得的精神教父的責任。為了避免自己的慘痛經歷在彼得身上重演,托尼為蜘蛛俠的升級款戰(zhàn)衣加入了降落傘、GPS定位、保暖設備,甚至植入了“輔助輪協(xié)議”,成為后者青春成長的堅強后盾。當蜘蛛俠為了抓反派差點弄沉輪船,托尼說:“如果今天有人死了,那是你的責任;但是如果你死了,那就是我的責任了”。在這一刻,托尼完成了對彼得的全面接納。在從成年頑童向少年導師的轉變過程中,托尼逐漸理解了自己的父親,從孤兒陰影和自我怨棄中解脫出來。而對先后失去生父和養(yǎng)父的蜘蛛俠來說,托尼更像是第三位父親,彼得也不斷地想向“父親”證明自己,渴望前輩英雄的合法性認同。及至《復仇者聯(lián)盟3:無限戰(zhàn)爭》(2018)中的二人并肩作戰(zhàn),通過情感互助,正式明確了新型的父子關系。
超級英雄故事的孤兒敘事慣例由來已久。美國式的英雄故事與孤兒命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孤兒形象代表了美國的一種特定身份。1620年,“五月花號”滿載逃避宗教迫害的清教徒登陸美洲大陸,被普遍認為是美國文明的開端。船上的成員被迫外逃,并試圖在文化和身份上同時割裂與母國之間聯(lián)系,夢想建立一個自由國度。被“拋棄”并遠離母國,一方面使移民們孤立無援,不得不面對九死一生的漫長旅途和危機四伏的陌生大陸,另一方面也給了他們重新開始并迅速強大的機會。清教徒文化中大多傳遞出分離和失去的焦慮,并成為許多宗教文本的基礎。對新世界充滿懷疑和不確定性、思鄉(xiāng)之情、甚至逃離母國的內疚,加上當?shù)赝林呐懦猓o他們帶來極其強烈的孤獨感。此外,1775年開始的獨立戰(zhàn)爭使美國徹底從英格蘭的殖民中脫離,頗具“俄狄浦斯”意味地切斷了與英國以及傳統(tǒng)的世界中心——亞歐大陸之間的“血緣關系”,使美國成為孤懸海外的獨立民族。無論站在自然規(guī)律還是社會角度來看,成熟個體脫離母親是一種必然,但美國的宗教和政治傳統(tǒng)帶來的這種分裂,使美國在獲得獨立的同時,產生了嚴重的身份焦慮與孤獨感。從《湯姆·索亞歷險記》《綠野仙蹤》到《人猿泰山》,孤兒故事幾乎成為典型的美國童年模式,這些故事也描繪出美國的自我認知:年輕、活力、叛逆、孤注一擲,不斷通過爭斗為自己爭取合法性,帶著無家可歸的疏離感和超群的能力證明自己的個人價值。幾乎每個孤兒超級英雄都有不為人知的孤獨感、疏離感或空虛感,這也是美國精神背后隱含的由“清教徒的心態(tài)、牛仔的理想和當今的環(huán)境造就的一種類似于榮格孤兒原型的民族心理。”(6)超級英雄神話是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幫助民眾面對孤兒身份與現(xiàn)實焦慮,并重新審視自己。
美國社會政治文化語境的變動發(fā)展,直接影響到超級英雄電影的敘事形態(tài)。在移民潮和社會運動的沖擊下,美國逐漸走向多族裔、多元文化共存的道路。同時,隨著冷戰(zhàn)的結束,兩極格局瓦解,世界暫時形成了“一超多強”的格局,并逐漸向多極化的世界政治格局發(fā)展。具體反映到超級英雄電影的創(chuàng)作上,上述變化就更為直觀地表現(xiàn)為——近十年以來“電影宇宙”開啟后,置身新的文化語境的超級英雄由單打獨斗模式向團隊作戰(zhàn)的演進。前者的銀幕表演很容易讓觀眾厭倦,也限制了類型敘事的拓展創(chuàng)新,于是,后者逐漸成為超級英雄電影的主流搭配。除了DC的《正義聯(lián)盟》和漫威的《復仇者聯(lián)盟》兩個英雄大集合的系列電影,個人電影也逐漸呈現(xiàn)為團隊合作趨勢?!癉C擴展宇宙”中的蝙蝠俠和“漫威電影宇宙”中的蜘蛛俠,均不再以單純表現(xiàn)個人英雄主義為目的。
《蝙蝠俠大戰(zhàn)超人:正義黎明》(2016)延續(xù)了《超人:鋼鐵之軀》(2013)的情節(jié)。超人與佐德將軍的戰(zhàn)斗使許多建筑和平民慘遭波及,其中包括蝙蝠俠布魯斯·韋恩的韋恩大廈及其員工。布魯斯·韋恩以凡人視角目睹這一切后,產生了超人對于人類威脅的擔憂,決心以蝙蝠俠的身份對超人的行為加以規(guī)訓,而超人也對蝙蝠俠的私刑者身份充滿質疑。透過蝙蝠俠與超人之間的恩怨,影片深入探討超級英雄的超級權力與法律地位的合法性問題。在影片結尾,超人戰(zhàn)死之后,作為先天缺乏超自然能力的超級英雄,蝙蝠俠單憑自己顯然力不能逮,必須要向更多超級英雄尋求合作,組成“正義聯(lián)盟”共同拯救地球。蝙蝠俠尋找“正義聯(lián)盟”成員的情節(jié),也出現(xiàn)在DC反英雄電影《自殺小隊》(2016)的片尾彩蛋中,為后續(xù)作品埋下伏筆。《正義聯(lián)盟》(2016)的核心成員中,代表美國上流社會成員的蝙蝠俠與代表個人英雄主義精神的超人,在許多方面截然相反,又互為補充——凡人與天神、懲罰與拯救、黑暗與光明。兩位中年白人男性共同承擔了正義聯(lián)盟的領導者角色,可見白人男性在美國社會的主流地位幾乎不可撼動。閃電俠、神奇女俠、鋼骨和海王的加入,則進一步豐富了“正義聯(lián)盟”的性別與族群身份。
身為發(fā)起者和領導者,團隊中唯一沒有超能力的蝙蝠俠已步入中年,與之前的《蝙蝠俠》系列電影作品相比,雖然作為個體的戰(zhàn)斗力逐漸趨弱,但作為在罪惡和黑暗中成長起來的暗夜騎士,蝙蝠俠對人性的理解與理性的策略,往往成為“正義聯(lián)盟”獲勝的關鍵。故事層面上的《正義聯(lián)盟》雖然仍在延續(xù)對抗宇宙外來入侵、保護地球和平的套路,但其中已隱含了對權力約束與制衡問題的討論。影片核心任務是保護三只分散的(由三個種族分別保管和守護的)、具有巨大能量的“母盒”,阻止荒原狼將其整合而獲得無可匹敵的邪惡能量。三只“母盒”及其保管方式幾乎是美國憲法三權分立原則的直接對位。當立法、行政和司法三種國家權力分別由不同機關掌握時,權力之間能夠形成相互制衡?!懊裰鞯谋举|是競爭性集團之間的妥協(xié),三權分立的本質不是三權對立,而是實現(xiàn)三權制衡下的合作”。(7)正如神奇女俠所說:“母盒里沒有存儲力量,盒子本身就是力量”。如果權力過度集中與濫用,使民眾處于服從或滅亡的單項選擇中,勢必會引起反抗,而“正義聯(lián)盟”就是權力制衡法則的守護人。
蜘蛛俠的新時期重啟,與蝙蝠俠的處理方式極其相似。因為電影版權的原因,“出走”多年的蜘蛛俠在“復仇者聯(lián)盟”時期重返“漫威電影宇宙”,這也是繼《蜘蛛俠》系列和《超凡蜘蛛俠》系列后,“蜘蛛俠電影”的第三次重啟。在《美國隊長3》中的短暫亮相,省去了交代蜘蛛俠獲得超能力的背景,也為蜘蛛俠在后續(xù)作品中成為“聯(lián)盟”成員進行鋪墊。雖然這部影片是美國隊長的個人系列作品,但“復仇者聯(lián)盟”成員幾乎全數(shù)登場,蜘蛛俠受鋼鐵俠之邀,參加“聯(lián)盟”成員內戰(zhàn)且表現(xiàn)驚艷。出于對鋼鐵俠托尼的信任和尊重,彼得對內戰(zhàn)雙方孰是孰非并不關心,只是希望能得到托尼的認可,這也是彼得在《蜘蛛俠:英雄歸來》中的人物核心訴求。在《蜘蛛俠:英雄歸來》中,彼得在托尼的幫助下進一步完成了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明確自己作為超級英雄的使命,所以在片尾,他婉拒了托尼贈送的“鋼鐵蜘蛛俠”戰(zhàn)衣和加入“復仇者聯(lián)盟”的邀請。這種處理方式不但讓彼得人物形象更加立體,也為后續(xù)作品保留了敘事空間。在《復仇者聯(lián)盟3》中,當滅霸的手下登上地球,與鋼鐵俠對戰(zhàn),蜘蛛俠迅速登場迎敵,并至始至終站在鋼鐵俠的身邊。承接《蜘蛛俠:英雄歸來》的結尾,彼得穿上了“鋼鐵蜘蛛俠”戰(zhàn)衣,并由鋼鐵俠用中世紀騎士冊封的方式,以手比劍,在彼得左右肩頭各輕輕拍打一下,為彼得成為“復仇者聯(lián)盟”成員提供了莊重的儀式感。作為核心團隊成員直接對抗反派頭目滅霸,雖最后化為灰燼,消失在托尼的懷抱中,但仍可見蜘蛛俠這個最年輕的聯(lián)盟成員在漫威后續(xù)的開發(fā)計劃中的重要地位。
相比“正義聯(lián)盟”,“復仇者聯(lián)盟”的人員構成更加復雜,體現(xiàn)出古老神話與科技前沿的結合、古代文明和未來技術的碰撞,(8)充滿了對抗氣息。從“冷戰(zhàn)”記憶、國土安全到高科技攻擊,“復仇者聯(lián)盟”攜帶著歷史回憶、現(xiàn)實憂慮和未來恐懼,組成了陣容龐雜的“后冷戰(zhàn)時代危機聯(lián)盟”。及至蜘蛛俠加盟“復仇者聯(lián)盟”,他們遭遇到的危機超越了民族國家,上升到宇宙生存法則,正如影片中彼得堅持要參加戰(zhàn)斗時所說:“如果連鄰居都沒有了,那蜘蛛俠就沒法做友善的好鄰居了?!弊詈鬀Q戰(zhàn)的戰(zhàn)場設置在原始和現(xiàn)代融合的科技烏托邦——瓦坎達,這展現(xiàn)了人們當下所面對的自然與文明的矛盾困境,也表達出對兩者和諧共生的強烈渴望。超級英雄竭盡全力也未能阻止極端宇宙主義者滅霸的響指,直接被“半團滅”,這也使得《復仇者聯(lián)盟3》成為迄今為止唯一由反派取勝的超級英雄電影。
2018年有近十部超級英雄電影上映,從目前已知的情況看,DC、漫威、索尼加上同樣擁有漫威漫畫人物電影版權的??怂梗灿薪砍売⑿垭娪氨患{入開發(fā)計劃,其中毫無意外地包含了蝙蝠俠和蜘蛛俠的個人作品以及聯(lián)盟電影。在龐雜的超級英雄譜系中,蝙蝠俠和蜘蛛俠作為寶貴資源仍在被不斷開采,其他超級英雄也開始成為各個“電影宇宙”重點發(fā)掘的對象。超級英雄電影與美國的時代精神高度吻合,將現(xiàn)實問題用神話方式反哺大眾。隨著電影技術的不斷發(fā)展,超級英雄電影將會越來越真實地描繪出一個現(xiàn)代神話世界,在保證娛樂性的同時,對人類困境提出反思,并在建構美國形象和意識形態(tài)輸出方面發(fā)揮重要的作用。
(1)DC擴展宇宙(DC Extended Universe,縮寫為DCEU),是華納兄弟與DC漫畫公司聯(lián)合出品的一系列改編自DC漫畫的超級英雄電影所構建的統(tǒng)一世界觀。
(2)漫威電影宇宙(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縮寫為MCU),是以漫威影業(yè)基于漫威漫畫出版物中的角色制作的系列電影為中心的架空世界,由共同的元素、設定、表演和角色通過跨界作品建立起來。
(3) The Best Comic Book Superheroes of All Time,
https://www.ranker.com/crowdranked-list/best-superheroes-all-time, 2018-6-28.
(4)亞里士多德《詩學》,羅念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版,第19頁。
(5)
https://geeks.media/marvel-studios-chief-kevin-feige-says-spider-man-is-the-greatest-superhero-ever-this-is-why-he-s-right, 2018-7-6.
(6) Robert B. Morris, American cultural myth and the orphan archetype, European Journal of American Culture, Volume 35(2), 127.
(7)雷少華《民主、民主化與美國民主的困境》,《國際政治研究》2016年第2期,第104頁。
(8)[美]肖恩·豪《漫威宇宙:一部從未被講述的漫威秘史》,蘇健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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