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大概很多女孩子小時候都玩過洋娃娃，也有不少男孩子玩過奧特曼、變形金剛之類的玩偶。你可以抱著他們，給他們講故事、梳辮子，擺弄他們漂亮的衣服，或者，直接讓他們對打也行。他們不會想也不說話，隨你怎么樣都可以。有一天你長大了，厭倦了，也就扔在一邊，再也不理他們。
《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就像玩偶一樣。在真正去讀《玩偶之家》之前，我也曾了解過這部讓易卜生享譽世界的戲劇，那時候我對情節(jié)的印象不是特別清晰，僅僅了解了大概：娜拉為了救自己的丈夫海爾茂，瞞著他向柯洛克斯泰借了一大筆錢，而且冒充父親在借據(jù)上簽字。后來柯洛克斯泰威脅她要把這件事告訴她丈夫，海爾茂得知后對娜拉惡語中傷，雖然柯洛克斯泰最后把借據(jù)還給了娜拉，但是娜拉已經(jīng)看清楚了海爾茂的真面目，決定離開這個讓自己成為玩偶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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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的開始，是娜拉在為圣誕節(jié)做準備，她活潑、漂亮，哼著歌兒，偷吃杏仁餅干，活像個精靈古怪的小姑娘。她和海爾茂互相打趣開玩笑，就算娜拉說了任性的話，海爾茂也只是正經(jīng)地跟她講自己的主張，從沒說過一句重話，還總是逗她開心。
海爾茂：娜拉！娜拉！你真不懂事！正經(jīng)跟你說，你知道錢財上頭，我自有我的主張：不欠債！不借錢！一借錢，一欠債，家庭生活馬上就會不自由，不美滿，咱們倆硬著脖子挺到了現(xiàn)在，難道說到了最后反倒軟下來不成？
娜拉：（走到火爐邊）好吧，隨你的便，托伐。
海爾茂：（跟過去）喂，喂，我的小鳥兒別這么耷拉著翅膀。什么，小松鼠兒生氣了？（掏出錢包來）娜拉，你猜這里面是什么？
娜拉：（急忙轉過身來）是錢！
海爾茂：給你?。ńo她幾張鈔票）我當然知道過圣誕節(jié)什么東西都得花錢。
一會兒是“小鳥兒”“小松鼠兒”地叫著，一會兒娜拉又鬧著海爾茂教她跳舞，他們的生活看起來真是甜蜜得羨煞旁人。雖然他們這種相處方式看起來有些奇怪，離我們的世界太遠，但是看到這一段時，我也以為這只是易卜生的夸張，僅僅是為了增加舞臺上的戲劇張力而已，畢竟，莎士比亞的喜劇里也不少這些有些讓人匪夷所思的話。然而沒想到這就是易卜生想要描寫的娜拉家庭生活的真實寫照，也正是這種生活，讓娜拉最后意識到，自己對于海爾茂來說，不過是一個逗人開心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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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的情節(jié)不算很復雜。娜拉請求海爾茂幫自己的老朋友林丹太太謀一份工作，海爾茂就讓林丹太太頂替名譽不好的柯洛克斯泰的位置，柯洛克斯泰為了保住工作，拿拮據(jù)要挾娜拉，寫了一封告發(fā)娜拉的信投進了海爾茂的信箱。林丹太太說服柯洛克斯泰借據(jù)寄還給娜拉，但是她認為娜拉和海爾茂應該開誠布公，因此并沒有拿回信件。海爾茂在收到借據(jù)之前看到了信。
海爾茂：犯罪的人只要公開認錯，甘愿受罰，就可以恢復名譽。
娜拉：受罰？
海爾茂：可是柯洛克斯泰并沒有這么做。他是用狡猾手段，逃避法律的制裁，后來他的品行越來越墮落，就沒法挽救了。
娜拉：你覺得他？
海爾茂：你想，一個人做了那種事就不得不成天想著撒謊、作假、欺瞞。那種人就是當著他們最親近的人，當著他們的妻子兒女也不得不戴上一副假面具。娜拉，最可怕的還是這種人在自己兒女身上發(fā)生的壞影響。
娜拉：為什么？
海爾曼：因為在那種撒謊欺騙的環(huán)境里，家庭生活全部沾染了毒氣。孩子們呼吸的空氣里都有罪惡的細菌。
娜拉：（從后面靠得更近些）真的嗎？
海爾曼：我的寶貝，我當了多少年律師，這一類事情見得太多了。年輕人犯罪的案子差不多都可以追溯到撒謊的母親身上。
其實海爾茂開始的反應我是理解的。劇本里一直在強調，海爾茂十分正直，他從不愿借錢，更瞧不起柯洛克斯泰這種做代人簽名的丑事的人，他也覺得品行不好的人不應該又教育孩子的權利，于是在他發(fā)現(xiàn)娜拉做了同柯洛克斯泰一樣的事的時候，雖然他冷峻到不近人情的話語讓人心寒——畢竟娜拉犯錯也是為了給他治病——但是也可以理解，畢竟之前始終強調，他是個正直到古板的人，大義滅親，這也不是在其他文學作品中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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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后來的情節(jié)證明了我是大錯特錯。海爾曼關心的是他自己的前途，是娜拉的錯誤會讓人懷疑他也是同謀，娜拉的想法，娜拉為他做的一切，娜拉的名譽、安危，他全都不管。
“好像做了一場噩夢醒過來！這八年功夫——我最得意、最喜歡的女人——沒想到是個偽君子，是個撒謊的人——比這還壞——是個犯罪的人。真是可惡極了！哼！哼！其實我在就該知道，我早該料到這一步，你父親的壞德行你全都沾上了……你把我一生幸福全都葬送了。我的前途也讓你斷送了。想起來真可怕！現(xiàn)在我讓一個壞蛋抓在手心里……他可以隨便擺布我，我不能不依他。我這場大禍都是一個下賤女人惹出來的！……照你說，就是你死了，我有什么好處？一點兒好處都沒有。他還是可以把事情宣布出去，大家還會懷疑我是跟你串通一氣的，是我出主意攛掇你干的?！蚁鹊孟雮€辦法穩(wěn)住他，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讓人家知道。咱們倆表面上照樣過日子——不要改樣子，你明不明白我的話？當然你還得在這兒住下去?？墒呛⒆硬荒茉俳辉谀闶掷铩Ｎ也桓以侔阉麄兘唤o你……從今以后說不上什么幸福不幸福，只有想法于怎么挽救、怎么遮蓋、怎么維持這個殘破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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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了，柯洛克斯泰寄回了借據(jù)，海爾茂欣喜異常，完全忘了僅僅幾分鐘之前自己是怎樣中傷娜拉。如果說收到信后海爾茂展現(xiàn)了他市儈小人的冰山一角，那么收到借據(jù)之后，整個戲劇才是真正進入了高潮，海爾茂是個完完全全的虛偽小人，自私冷酷，毫無原則，對娜拉，真的是高興時視若珍寶，生氣時棄若敝履。
海爾茂：你心里難過，想不出好辦法，只能－－喔，現(xiàn)在別再想那可怕的事情了。我們只應該高高興興多說幾遍“現(xiàn)在沒事了，現(xiàn)在沒事了！”聽見沒有，娜拉！你好像不明白。我告訴你，現(xiàn)在沒事了。你為什么繃著臉不說話？喔，我的可憐的娜拉，我明白了，你以為我還沒饒恕你。娜拉，我賭咒，我已經(jīng)饒恕你了，我知道你干那件事都是因為愛我。
娜拉：這倒是實話。
海爾茂：你正像做老婆的應該愛丈大夫那樣地愛我。只是你沒有經(jīng)驗，用錯了方法?？墒请y道因為你自己沒主意，我就不愛你嗎？我決不。你只要一心一意依賴我，我會指點你，教導你。正因為你自己沒辦法，所以我格外愛你，要不然我還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剛才我覺得好像天要塌下來，心里一害怕，就說了幾句不好昕的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娜拉，我已經(jīng)饒恕你了。我賭咒不再埋怨你。
娜拉：謝謝你寬恕我。（從右邊走出去。）
海爾茂：別走?。ㄏ蜷T洞里張望）你要干什么？
娜拉：（在里屋）我去脫掉跳舞的服裝。
海爾茂：（在門洞里）好，去吧。受驚的小鳥兒，別害怕，定定神，把心靜下來。你放心，一切事情都有我。我的翅膀寬，可以保護你。（在門口走來走）喔，娜拉，咱們的家多可愛，多舒服！你在這兒很安全，我可以保護你，像保護一只兒鷹爪子底下救出來的小鴿子一樣。我不久就能讓你那顆撲撲跳的心定下來，娜拉，你放心，到了明天，事情就不一樣了，一切都會恢復老樣子。我不用再說我已經(jīng)饒恕你了，你心里自然會明白我不是說假話。難道我舍得把你攆出去？別說攆出去，就說是責備，難道我舍得責備你？娜拉，你不懂得男子里的好心腸。要是男人饒恕了他老婆——真正饒恕了她，從心坎兒里饒恕了她——他心里會有一股沒法子形容的好滋味。從此以后他老婆越發(fā)是他私有的財產(chǎn)。做老婆的就像重新投了胎，不但是她丈夫的老婆，并且還是她丈夫的孩子。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嚇壞了的可憐的小寶貝。別著急，娜拉，只要你老老實實對待我，你的事情都有我做主，都有我指點。
不過娜拉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不再對海爾茂有什么希望。曾經(jīng)，她還以為災難來臨的時候，海爾茂會站出來，為了保護她，自己承擔下這個罪名，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fā)生，他都準備好了要自殺?，F(xiàn)在，她知道，自己對于海爾茂，就像只玩偶，他們的家不像家，只是個玩兒的地方，從來不談正經(jīng)事。她就是海爾茂的“泥娃娃老婆”，她的孩子又是她的泥娃娃，“你逗著我玩兒，我覺得有意思，正像我逗孩子們，孩子們也覺得有意思”。
其實，娜拉不僅是對她的丈夫失望，而是對整個社會、大多數(shù)人認同的觀念提出了反抗。當初她為什么要冒簽父親的名字？因為規(guī)定女人沒有這個權力；海爾茂拿什么理由非要讓她留下？因為宗教認為她“最神圣的責任是你對丈夫和兒女的責任”。
“現(xiàn)在我要去學習。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社會正確，還是我正確?！?/span>
“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人，至少我要學做一個人?！?/span>
娜拉的出走，是平等意識的覺醒，是對自己人生的新認識，是對以男權為中心的社會傳統(tǒng)觀念的反叛。易卜生生活的年代，正逢歐洲革命浪潮和挪威國內的民族解放運動，社會的勢利，生活的艱辛，培養(yǎng)了他憤世嫉俗的性格和個人奮斗的意志，才有了《玩偶之家》這樣反叛社會傳統(tǒng)觀念的作品。
魯迅也有一篇文章，叫做《娜拉出走之后》，他說，娜拉的結局，不是墮落，就是回來。我起初很不同意，林丹太太不也是找到工作自食其力了嗎？就算沒有娜拉的幫忙，她之前許多年，也是靠自己的工作養(yǎng)活自己，怎么娜拉就不可以了呢？但是后來又想，娜拉和林丹太太的處境還是有些不同的，林丹太太的丈夫已經(jīng)去世了，她是個獨身女子，而娜拉，她是離家出走，她的名譽怎么辦？在那個我不了解的時代，也很難說，社會會怎樣對待一個反叛社會傳統(tǒng)道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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