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余光中《中元夜》
朗讀者:費蘇華
作者簡介
余光中(1928—2017),籍貫江蘇武進,生于江蘇南京,曾參與創(chuàng)辦藍星詩社。著有詩集《舟子的悲歌》《五陵少年》《天狼星》《蓮的聯(lián)想》《白玉苦瓜》等,以及散文集《左手的繆斯》等。
▍中元夜
——上窮碧落下黃泉
兩處茫茫皆不見
月是情人和鬼的魂魄,月色冰冰
燃一盞青焰的長明燈
中元夜,鬼也醒著,人也醒著
人在橋上怔怔地出神
伸冷冷的白臂,橋欄攔我
攔我撈李白的月亮
月亮是幻,水中月是幻中幻,何況
今夕是中元,人和鬼一樣可憐
可憐,可憐七夕是碧落的神話
落在人間。中秋是人間的希望
寄在碧落。而中元
中元屬于黃泉,另一度空間
如果你玄衣飄飄上橋來,如果
你哭,在奈何橋上你哭
如果你笑,在鵲橋上你笑
我們是鬼故事,還是神話的主角?
終是太陽浸侵,幽光柔若無棱
飄過來云,飄過去云
恰似青煙繚繞著佛燈
橋下粼粼,橋上粼粼,我的眸想亦粼粼
月是盜夢的怪精,今夕,回不回去?
彼岸魂擠,此岸魂擠
回去的路上魂魄在游行
而水,在橋下流著,淚,在橋上流
選自《江蘇百年新詩選》(上卷)
朗讀者:費蘇華
費蘇華,籍貫江蘇泰興,現(xiàn)居南京,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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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子江詩刊》2018年第四期部分優(yōu)秀作品推薦
松針是另一種時間 | 霍俊明
仿佛一夜之間我們成了古人
空懷故人之心
羅漢松,不是羅漢的一種樹
松針是另一種時間
不到片刻,它們已落滿頭頂
我們似乎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去
如果此刻在山中
可提前進入萬籟的暮晚
你卻害怕
那些突然出現(xiàn)的松鼠
它們跳得太快了
松針在此時也變得寂靜
當我不能愛的時候 | 楊慶祥
當我不能愛的時候
我就坐在水邊看山
當我不能愛的時候
我就飲鴆露為甘泉
我就秉曇花以夜游
當我不能愛
我就坐在菩薩的法眼里
我問自己
是不嫵媚了嗎
還是風塵磨損了深情?
獨對大海 | 葉延濱
面對你
一萬年和今天的大海
我是打印在生命詩簽上的
一片葉子
一片落下的葉子
魚兒一擺尾
離去了
我聽見它的嘆息
可憐的
殘疾纏身的人
星星在海面上
變得更為大膽
鼓動著血管里的潮汐
而夢想從我張大的嘴巴
逃向大海
拋下的不僅是
這副肉身,加上幾根骨頭
從字典里搜刮出的詩句
頃刻化作大海
浪尖的泡沫……
白露過 | 古馬
我還要寫詩
還要拖著行李箱
和你一起到遠方去旅行
秋天空曠
曠野上只有一列綠皮火車
只有這一行不緊不慢的詩句
要我們共同寫下
雪山是唯一的讀者 卻不是最后的
圣潔的眼睛
雪山在南
冬天 背靠著春天
秋天空曠
火車空空蕩蕩 只有我倆
奔赴遠方,去采摘金色的波斯菊
夕陽是金色的煙塵
夕陽是金色的火車頭
說出 | 代薇
感謝離去
良辰有時
世界萬物皆有期限
感謝失敗
命運偏向身負重傷的人
一切關(guān)上的門都意味著
打開的窗
感謝橫禍
那些毀滅不了你的
只會讓你
絕處逢生
感謝孤獨
大雨滂沱,人世倥傯
沒有哪一種陪伴
可以理所當然
感謝缺席
感謝遺憾
感謝涼薄世間
那一碗粥的悲憫
流逝 | 一行
我在河邊休息。
水面小小的波瀾讓我喜悅。
那些垂柳,像古時河水照見的人
與我同在。我的生命多么平靜。
在我到來之前和之后,
這條河沒有任何變化。
變化的是我,是低頭和抬頭間
對事物的感受:天空
如此透徹,仿佛在爐火中煉得純青。
這是時間的塑造:我知道
在我的身體和知覺里,
腐朽與更新正競賽著速度。
生命中那些晦暗的部分
并未消失,它們隨河水的流淌
沉降,到更深的深處。
而我的喜悅像柳樹那樣率直,
在河堤的包圍中
用行動的枝葉試探著現(xiàn)實的水溫。
我的知覺,是體內(nèi)的流水
在輕輕拍打世界的岸沿,映照出
兩岸的風物。更內(nèi)在的直覺
是流水底部隱匿的魚群——
它們在虛無中穿梭,像落花一樣
擺動尾鰭,從空間翻出更多的空間。
古老的世界已逝,只有云朵留了下來,
在河上方凝結(jié)、降落,又再次成形。
它們依然保持著最初的形態(tài),
像在延續(xù)一條隱秘的血脈。
河邊,一些柳樹已經(jīng)或快要
枯死……我知道,這些都是命運。
并非失敗,而是萬物各有其時辰。
如同此刻我正在休息,如同
小小的波瀾讓我喜悅。我看著河水,
看著那些變和不變的在其中映現(xiàn)。
世界多么平靜。流逝
在生命中喚醒了遙遠的純真。
冬至 | 陳小三
最短的一日,陽光一樣長
照著通往屋頂?shù)恼芴葑?/p>
貓嗅著光線,仿佛在尋找線頭
這是日光城,又是晴朗的一天
走出屋子,人們都將看到我
穿著陽光的外套
我看到我做針線的母親
在縫補,陽光般專心、凝神
甚至比昨天更溫暖
只是午后一陣風使葉落如雨
有幾片落到我的身上
因為地球的傾角
啊,我看到我的母親打了個盹
野薔薇 | 姜樺
平原,油菜花落盡
一根根綠色的菜籽莢
橫亙在那些金色花朵開過的位置
和溝港邊倒垂的野薔薇遙遙相望
野薔薇,白色細碎的花朵
每一個陽光燦爛的白天
那些青麥不會發(fā)出聲音
夜晚,麥穗一心一意在灌漿,只有
早晨,它們才頭頂露水,互致問候
“每年春天,沿河兩岸
二十里野薔薇瀑布般傾瀉!”
那年,跟隨一個朋友拜訪他的故鄉(xiāng)
沒見野薔薇掛滿河坡?;ǘ廪D(zhuǎn)水
只看見母親在晚霞的河堤上眺望
白發(fā)的母親多么瘦小,而大地
被一叢野薔薇的香氣懸在半空
五月,麥地深處的故鄉(xiāng)如此高大
抬頭仰望安放在河坡的墓地
紛披的野薔薇是最高的植物
白色花 | 空格鍵
遠遠望去,山坡上的那些白色花,
像幾排不規(guī)則的齒印。
晴空下,寒意森森而起,
但我還是走近了些。
是什么吸引了我?
仿佛應(yīng)該感到愧疚,我
低下頭來,迎接我的卻是拒絕。
拒絕任何敘事與抒情。
那么讓我坐成一塊石吧,盡量
離它們近一些。
“我們的相遇,是漆黑隧道里
兩列沉悶的火車?!?/p>
直到風煞有介事地趕來,
我忽然不再感到孤單——
白色花,在劇烈的晃動之后,
有一朵,掉在了我的黑衣上。
我感到一種親切的敵意
在向我傳遞——我們將彼此淡忘,
而又相互滲透,完成著
另一種更廣袤的愛。
幻象 | 羅伯特·潘·沃倫
我要建一座房子,在飛燕草開花的地方
一小塊赤楊林中的空地,落日的陰影
在那里投下紫羅蘭色的憂郁,
一只北美夜鷹發(fā)出怪異的鳴叫。
我要躺在一張水莎草做的床上,
傾聽那玻璃般透明的黑暗,
我的窗口有搖曳的燈光,
貓頭鷹投我以陰森的注視。
我要用初升的曙光點燃我的房子,
只留下灰燼和煙塵離去,
將那空地還給貓頭鷹和幼鹿,
當林子里灰色的煙霧飄逝。
李暉 譯
溪邊獨坐 | 梁書正
想到一個受苦的人,雨滴落滿山間
想到流走的歲月,逝水正在匆匆
想到蒼涼的人世,草木低垂,雪花紛紛
一個溪邊的方寸之地,隱藏遼闊的悲傷
一個折疊的人,懷著深深的印痕
山林之詩 | 藍格子
秋天已經(jīng)降臨。身邊的樹
還堅持著自身尚未完全消退的綠色
再晚些就好了,整座山
都會變得五顏六色
我們用去一個下午的時間在山中閑逛
對于秋日之遼闊與大地之蒼茫
卻并未真正理解
去年我們就到過此地
遇到一只從樹上跳下的松鼠
現(xiàn)在,沒有松鼠
風依舊從山林吹過來
我們總是不能免于被記憶所牽扯
而無法讓一座山、一棵樹
或一段路,為我們分心
天氣發(fā)出越來越?jīng)龅挠嵪?/p>
馬上就是深秋,接著是冬天
萬物沉浸在自己的命運中
無法自拔。我們也只好低頭
繼續(xù)走。仿佛有一種
藏身在密林深處的孤寂
正等待我們?nèi)ピ煸L。
隔岸春 | 李昀璐
我與春色各在兩岸,眼見著
隔岸,青翠從江上溢出,幼花欲醒
不止一次偷偷看,推杯換盞的時辰里
春風中座無虛席
卻不得不假裝失眠,一夜夜,逆著春天
細數(shù)身上未化盡的雪
我的掌紋中,曾是生過一樹海棠花的
后來凋謝了
我們的生日 | 丁可
二云 快四十年了
我們還沒有紀念過自己的生日
青蛙怎樣過生日的 我們不知道
羊在生日這一天是不是特別想吃點鮮嫩的
青草 誰留意過呢?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 我們的生日
被忽略在瑣瑣碎碎的生活里
忽略在你的勞累 窘迫 惦念
我的忙碌 殫精竭慮 應(yīng)酬 醉意里
忽略在我們對家庭的共同操持里
就像兩只螞蟻 更多的是在氣喘吁吁
推著飯?;丶业耐局?/p>
記不清饑餓年代我的生日顏色了
記不清初進門時你的生日模樣了
回過頭來 茫茫歲月里
我們 夾雜在一萬多個日子里的生日
一片模糊
習慣了一視同仁對待所有的日子
已沒有提醒孩子給我們彌補的必要
鮮花開一次也不容易 多讓芬芳和燭光
映照兒孫們生日的笑臉
一個平凡的人 出生的啼哭
算是向人間打過了招呼
此后可以不再強調(diào)
贊美詩(節(jié)選) | 窗戶
1
咕嚕咕嚕咕嚕
是一只鴿子在窗臺
它探頭進來看我
目光清澈
仿佛我是另一只鴿子
我屏住呼吸
我一動不動
脅下生出雪白的翅膀
咕嚕咕嚕
我在房間里邁著鴿子步
鴿子從窗臺起飛
我飛出房間
翅膀劃動光明的大氣
拍打著四月
靜穆的天空
沙陀寺里的誦經(jīng)聲 | 劉金忠
沙陀寺里的誦經(jīng)聲
通過擴音器播放,空空蕩蕩
把草原鋪展得格外遼闊
這聲音,也是一棵無形的樹
經(jīng)幡的枝條上
沒有鳥兒飛落,只有靈魂棲息
聲波的蕩漾,擴散開來
幸福與祥和伏在牛羊背上
青海湖,成了一個微小的水滴
沒有一種大于草原的孤獨
從內(nèi)心的靜謐入手
能觸摸到支撐世界的慧根
手執(zhí)鮮花 | 張洪波
手執(zhí)鮮花者,在烈日下疾行
花瓣紛紛。走和飄落
這是時光及其過程
手執(zhí)鮮花者,在路程里
他不言語,行走中保持寧靜
幾乎像大師一樣悟到了悲欣
手執(zhí)鮮花者,最后
一手殘局泛著花香
飛花夜 | 冬青
古時候 是否有人如我 孤坐春色
謎語暗藏 紅碩花朵來歷不明
一退再退 退入夤夜
離他們越來越近
是否會退到他們中間
飛花流水有執(zhí)念
追著循環(huán)不息的新綠 奔跑
不過是去而不返 不知所蹤
只有良宵 在現(xiàn)實和虛幻間徘徊
每一顆星星 都是謎底
香樟樹|吳藝
暮春與初夏深知少年心事
仿佛一夜間樹冠就大了
樹蔭濃密。藍天白云下遼闊的空間
香樟樹細碎的花隱身在漂浮的香氣中
一樹一樹,就像翻開線裝書里花前月下
我只記得苦楝的花,與它相似卻嬌艷嫵媚
果實像一只只遠處的麻雀棲息在樹枝上
它是我記憶的空白
香樟樹,就像被安排好
在人生羈旅中相遇。經(jīng)歷過那么多
細碎的事情,在外省的街頭春風化雨
離開故鄉(xiāng)那天,江湖隱于濃密的樹葉間
暗香浮動恰好是自己的傳說
一把舊銅壺 | 傅榮生
用砂紙
擦拭經(jīng)年塵垢
顯露的青草黃
有拔節(jié)之聲
紋飾里的小僧
正在山澗邊汲水
返青的眼神
照亮心里
一處荒廢的茶園
三分之一天 | 曹九歌
誰也不知道,入眠后的外部事物
正如疾風能吹起多少落葉
在黑暗中刮起的塵埃,又能飛多久
天越亮,人們的憂慮就越少
黎明的車輪,碾壓過這碎石和沙礫
前方有散漫的人群,在湖邊游蕩
既然,塵世的歡樂由此而起
我們應(yīng)該很少想起過往,何必去想
風吹水面,帶動了涼爽的聲音
遠方就是上海,在烈日下依然巨大
蘆葦返青,摩肩接踵地連成一片
有樹木長在湖水里,姿勢夸張
在下午兩點的蘇南小鎮(zhèn)中央
我抬頭看天,胳膊枕在草叢里
此刻,用樹枝在土地上寫字的人
面容里閃過一絲下落不明的憂傷
頭頂上柳絮飛舞,猶如障眼的法術(shù)
有人觀察著堤岸旁的水中生物
選擇在日落前折返,在語焉不詳中睡去
內(nèi)心里揣著一只,眉目模糊的玩具
在加豐園,兼致曾俊 | 潘玉渠
枇杷熟了,山茶花謝盡……
加豐園的本來面目
被五月中旬的日光篡改
潤色:裸裎出緊致的暗影
如果這一顆顆果實
帶有內(nèi)斂的甜
我們應(yīng)明了節(jié)令的用心
明了一切樸素的事物
都是隱遁的諸神
例如,池塘邊的楓楊
正臨水自鑒;鵝群無所憂患地鳧水
拖動裙裾般開闊的波紋。
而我們,在枇杷樹下
深一腳淺一腳地采食
就好像兩只調(diào)皮的山雀
用鐵青色的喙
吹滅暮春的燈盞
古驛站:妻籠宿 | 舒丹丹
夏日蔭濃,遠山成為故園的幽藍背景
稻田里,禾苗迎風見長
紫蓼花在溪口等待歸家的游子
遠道而來的人行至此地,忽然覺得
腳力疲軟:這一碗粗茶、一把竹椅莫名親切
這里與童年某個場景似曾相識
三十年前的陽光,脆生生蹦落在身上
那時父親和我,走在各自的喜悅里
時間如溪流宛轉(zhuǎn),沿途帶走一切枯朽之物
而那些沉淀下來的,如潺石躍出水面
此刻的異鄉(xiāng),我與幼時的我迎面相逢
聽見尚未白頭的父親說,翻過這道山崗
就能看見祖母的屋頂正升起炊煙……
扁擔 | 夏杰
劈開,讓自己有了正反面
從一條窄縫,打磨命運之重
把所有的密閉,釋放
包括清澈的氣體來到人世
瞬間消散
是的,用正面看陽光,用反面與肉體凡胎
傾訴結(jié)局
“咯吱咯吱”是我們各自收拾的烈性
不求救,不沉寂
勾上兩頭,不只為了平衡
而來歷不明的韌性,仿若父親
撥開蚊帳,看著睡在兩頭的姐弟
那星辰般的微笑
只有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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