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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目】

【作品介紹】

【注釋】

【譯文】

【作者介紹】

【賞析一~~賞析十】

題桃花夫人廟

【晚唐·杜牧·七絕】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拼音版

tí táo huā fū rén miào

題桃花夫人廟

xì yāo gōng lǐ lòu táo xīn ， mài mài wú yán dù jī chūn 。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

zhì jìng xī wáng yuán dǐ shì ， kě lián jīn gǔ zhuì lóu rén 。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作品介紹]

《題桃花夫人廟》是唐代詩人杜牧的詩作，作者借詩褒揚綠珠墜樓的貞烈，其意在諷刺息夫人面對強權軟弱，茍且偷生。不過，表面上是貶撻婦人，其實質卻在批判與婦人相關的當權者。全詩不僅立論新穎，發(fā)人深省，而且出語含蓄，溫柔敦厚而不失諷喻之旨，可謂詠史詩中的佳作。

[注釋]

①桃花夫人：即息夫人。息夫人姓媯（guī），春秋時陳侯之女，嫁給息國國君，稱為息媯。楚文王喜歡息媯美貌，于是滅掉息國，強納息媯為夫人。廟在黃陂縣（今湖北省黃陂縣）。

②細腰宮：指楚王宮?！逗鬂h書》：“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甭叮鹤xlù。

③脈脈：讀mò mò。無言：據(jù)《左傳》載，息夫人被楚文王強納夫人后.一直一言不發(fā)。

④至竟：究竟。息亡：息國滅亡。緣：因為。底事：什么事。

⑤金谷墜樓人：指綠珠。綠珠是西晉石崇的愛妾，石崇住在金谷園（洛陽附近）中，生活豪侈，歌妓很多。當時趙王倫專政，趙王倫的親信孫秀派人來向石崇要綠珠，石崇說：“綠珠是我所愛，不能送人?！睂O秀生氣，于是矯詔逮捕石崇。石崇被捕時，對綠珠說：“我現(xiàn)在為你得罪?！本G珠說：“我就死在你面前以報答你?！币蜃酝稑窍露?。

[譯文]

細腰宮里桃花綻放一派艷麗清新，心念故國默默無語度過多少冬春。

說到底息國滅亡究竟是因為何事？可憐金谷園殉情的綠珠這墜樓人！

[作者介紹]

杜牧（公元803－853），唐代詩人。字牧之，號樊川居士，漢族，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人，宰相杜佑之孫。太和二年（828年）進士，曾為江西觀察使、宣歙觀察使沈傳師和淮南節(jié)度使牛僧孺的幕僚，歷任監(jiān)察御史，黃州、池州、睦州刺史，后入為司勛員外郎，官終中書舍人。以濟世之才自負。詩文中多指陳時政之作。寫景抒情的小詩，多清麗生動。人謂之“小杜”，和李商隱合稱“小李杜”，以別于李白與杜甫。因晚年居長安南樊川別墅，故后世稱“杜樊川”，著有《樊川文集》二十卷傳世。

賞析

壹

壹／

這首詩大約作于會昌年間杜牧任黃州刺史時。作者當時游桃花夫人（息夫人）廟有感，便寫下了這首詠史詩。

整體賞析

作者借詩褒揚綠珠墜樓的貞烈，其意在諷刺息夫人面對強權軟弱，茍且偷生。不過，表面上是貶撻婦人，其實質卻在批判與婦人相關的當權者。全詩不僅立論新穎，發(fā)人深省，而且出語含蓄，溫柔敦厚而不失諷喻之旨，可謂詠史詩中的佳作。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边@首小詩的前兩句是說，細腰宮里桃花綻放一派艷麗清新，信念故國默默無語度過多少冬春。

這兩句用詩歌形象概括了息夫人的故事。這里沒有敘述，事件是通過描繪的語言和具體的意象表現(xiàn)的?！凹氀鼘m”即楚宮，它是根據(jù)“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傳說翻造的，也就間接指刺了楚王的荒淫。這比直言楚宮自多一層含意。息夫人的不幸遭遇，根源也正系于楚王的荒淫。這里，敘事隱含在造語之中。在這楚王的“細腰宮”內(nèi)，桃花又開了?！疤倚隆币馕吨簛?，挑起下文“幾度春”三字：時光多么容易流逝，然而時光又是多么難捱啊?！疤疑毒稀北緦俪裳裕ā端螘分尽罚?，而“露桃”卻翻出新的意象，似暗喻“看花滿眼淚”的桃花夫人的嬌面。“無言”是本事中的主要情節(jié)，古語有“桃李無言”，這是另一層雙關。“無言”加上“脈脈含情”，形象生動，表達出夫人的故國故君之思及失身的痛苦。而在無可告訴的深宮，只有“無言”的桃花作她的苦衷的見證了。兩句中，桃花與桃花夫人，景與情，難解難分，水乳交融，意境優(yōu)美，詩味雋永。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墮樓人！”小詩的后兩句是說，說到底息國滅亡究竟是因為何事？可憐金谷園殉情的綠珠這墜樓人！

詩人似乎要對息夫人一掬同情之淚了。及至第三句突然轉折，由脈脈含情的描述轉為冷冷一問時，讀者才知道那不過是欲抑先揚罷了。“至竟（到底）息亡緣底事？”這一問是對息夫人內(nèi)心創(chuàng)傷的深刻揭示，這一點在息夫人對楚王問中原有所表現(xiàn)，卻一向未被人注意。

末句從對面著墨，引出另一個女子來。那就是晉代豪富石崇家的樂妓綠珠。其事與息媯頗類，但綠珠對權勢的反抗是那樣剛烈，相形之下息夫人只見懦弱了。這里既無對綠珠的一字贊語，也無對息媯的一字貶詞，只是深情一嘆：“可憐金谷墜樓人！”然而褒貶俱在此中，令人覺得語意深遠。此外，直接對一位古代軟弱女子進行指斥也不免過苛之嫌，而詩人把指責轉化為對于強者的頌美，不但使讀者感情上容易接受，也使詩意升華到更高的境界。它意味著：軟弱的受害者誠然可憫，還不及敢于以一死抗爭者令人欽敬。

因此，此詩對人所熟知的息夫人故事重作評價，見解可謂新疑獨到，同時又“不顯露譏刺”，形象生動，饒有唱嘆之音，富于含蓄的詩美。揆之吳喬的兩條標準，故宜稱為詠史絕句的范作。

名家點評

許顗《彥周詩話》：仆謂此詩為二十八字史論。

張表臣《珊瑚鉤詩話》：杜牧之《息夫人》詩曰：“細腰宮里露桃新……”與所謂“莫以今朝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語意遠矣。蓋學有淺深，識有高下，故形于言者不同矣。

敖英《唐詩絕句類選》：敖云：此以議論為詩，訂千古是非，卻與宋人聲調自別。

吳喬《圍爐詩話》：用意隱然，最為得體。息媯廟，唐時稱為桃花夫人廟，故詩用“露桃”。

王士禛《漁洋詩店》：益都孫文定公詠《息夫人》云：“無言空有恨，兒女粲成行?！敝C語令人頤解。杜牧之：“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眲t正言以大義責之。王摩詰：“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語?！备恢袛嘁徽Z，此盛唐所以為高。

趙翼《甌北詩話》：杜牧之作詩，恐流于平弱，故措辭必拗峭，立意必奇辟，多作翻案語，無一平正者，方岳《深雪偶談》所謂“好為議論，大概出奇立異，以自見其長”也。如《赤壁》云：“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薄额}四皓廟》云：“南軍不袒北軍袒，四老安劉是滅劉。”《題烏江亭》云：“勝敗兵家事不期……卷土歌來未可知?！贝私圆欢葧r勢，徒作異論，以炫人耳，其實非確論也。唯《桃花夫人廟》……以綠珠之死，形息夫人之不死，高下自見，而詞語蘊藉，不陡露譏訕，尤得風人之旨耳。

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大義責責，詞色凜凜。真西山謂牧之《息媯》作能汀千古是非，信然。余尤愛其掉尾一波，生氣遠出，絕無酸腐態(tài)也。王（維）雖不著議論，究無深味可耐咀含，鄙意轉舍盛唐而取晚唐矣。

佚名

賞析

貳

貳／

這是一首備受好評的七絕精品。首句“細腰宮里露桃新”意境華美，“露桃新”三字化用成言“桃生露井上”而成，卻又翻出新意，一語雙關，此三字既是在言桃花之“新”，更是在贊夫人之“美”，真如“面若桃花”之喻啊！次句“脈脈無言幾度春”，情感憂郁，桃花夫人閉口不言已多個春秋了，“脈脈”二字妙，看來夫人不僅色傾一國而且還重情重義啊！后兩句詩人轉贊美之辭而為苛責之語，詩歌婉轉委曲之美躍然詩句之間。息國之亡難道不正是因為夫人的“傾國之貌”嗎？想想金谷園中為了自己的“戀人”石崇而墜樓殉情的綠珠，她就實在太可憐了！言外略有譴責桃花夫人忍辱茍活之意，但極淺。回首全詩，本篇最出彩處應在詩人翻陳出新、獨到奇巧的立意上。

佚名

賞析

叁

叁／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墮樓人。

杜牧出生在唐德宗年間，距離安史之亂已經(jīng)過去了幾十年。雖然李氏皇族在這場內(nèi)亂中取得了最終勝利，但大唐王朝的鼎盛繁華已經(jīng)一去不返。杜牧好讀史書，精通兵法，他希望恢復大唐的榮光。于是他經(jīng)常詠嘆歷史，闡述他的偉大情懷。杜牧主張限制地方節(jié)度使的權力，加強皇權統(tǒng)治，集中力量抵抗外族入侵。他的理想是，天下百姓安居樂業(yè)，人人過上幸福的生活。

無奈的是，杜牧在官場上一直不得志，他的抱負始終無法實現(xiàn)。他只能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評論歷史往事暗諷朝政時局，表明自己的立場。他寫詠史詩，是為了借古諷今，以史為鑒。

杜牧寫過一首《題桃花夫人廟》，是他黃州刺史任上寫的一首詩，詩中借用兩個美人的典故，諷刺當權者的茍且生活。桃花夫人是春秋時期的大美人，她是陳國君主的女兒，成年后嫁給了息國君主，被稱為“息夫人”。楚文王覬覦息夫人的美色，發(fā)動戰(zhàn)爭將她搶回楚國。在黃州有一座“桃花夫人廟”，杜牧到廟中游玩，想到了這段歷史。

息國為什么會滅亡，息夫人為什么會忍辱偷生，這一切難道就沒有轉機了嗎？杜牧在苦苦探求問題的真相。他沒有在詩中直接給出答案，而是聯(lián)想到另外一位叫綠珠的美女。綠珠是西晉權貴石崇的寵妾，有一個藩王垂涎綠珠的美色，向石崇討要綠珠。石崇不答應藩王的無理要求，引來兵災。綠珠跳樓明志，石崇被藩王活捉。

看到這里，就應該明白了杜牧的意思。時局的變化其實和女子沒有太大關系，美人只是惹起禍亂的一個借口，真正原因是權貴們茍且偷生，忘記天下興亡。杜牧其實在替息夫人“翻案”，息國的滅亡不能怪罪在一個女人身上。同樣，大唐由盛轉衰，也不能輕易怪罪到楊玉環(huán)身上。天下興亡，首先要承擔起責任的是統(tǒng)治者。如果統(tǒng)治者昏聵無能，那么天下只能改姓易主。

至于杜牧詩中提到的綠珠，她采取了反抗的態(tài)度，但是她的反抗也沒有阻住石崇的滅亡。杜牧還寫過一首和綠珠有關的詩叫《金谷園》，其中有一句“落花猶似墮樓人”。兩首詩結合來看，杜牧欽佩綠珠的人格，對其采取褒揚的態(tài)度。從這個細節(jié)可以看出來，杜牧立意雖新，但未能脫離封建正統(tǒng)文人的想法，他始終把希望寄托到所謂的明主身上。

佚名

賞析

肆

肆／

題桃花夫人廟

杜牧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清人吳喬在《圍爐詩話》中提出詠史詩兩條標準，一是思想內(nèi)容要“出己意”，一是藝術表現(xiàn)要“用意隱然”——有含蓄的詩味。他舉為范例的作品之一是杜牧的“息媯詩”，就是這首《題桃花夫人廟》。

息媯是春秋時息君夫人(息，古國名，相當于今河南息縣西南)，故稱息夫人，又稱桃花夫人。據(jù)《左傳》載，因蔡哀侯向楚王稱贊了息夫人的美貌，導致楚滅息。息夫人被擄進楚宮，后來生二子，即堵敖與成王。但她始終不說話。楚王追問其故，她答道：“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息夫人的不幸遭際及她無言的抗議，在舊時一向被傳為美談，唐時還有祭祀她的“桃花夫人廟”。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風度春?！边@一聯(lián)用詩歌形象概括了息夫人的故事。這里沒有敘述，事件是通過描繪的語言和具體意象表現(xiàn)的?！凹氀鼘m”即楚宮，它是根據(jù)“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傳說翻造的，也就間接指刺了楚王的荒淫。這比直言楚宮自多一層含意。息夫人的不幸遭遇，根源也正系于楚王的荒淫，這里，敘事隱含造語之中。在這“楚王葬盡滿城嬌”的“細腰宮”內(nèi)，桃花又開了。“桃新”意味著春來，挑起下文“幾度春”三字：時光多么容易流逝，然而時光又是多么難挨啊?！疤疑毒稀北緦俪裳?《宋書·樂志》)，而“露桃”卻翻出新的意象，似暗喻“看花滿眼淚”的桃花夫人的嬌面?！盁o言”是本事中主要情節(jié)，古語又有“桃李無言”，這是另一層雙關?！盁o言”加上“脈脈(含情)”，形象生動，表達出夫人的故國故君之思及失身的悲痛。而在無可告訴的深宮，可憐只有“無言”的桃花作她苦衷的見證了。兩句中，桃花與桃花夫人，景與情，難解難分，水乳交融，意境優(yōu)美，詩味雋永。

詩人似乎要對息夫人一掬同情之淚了。及至第三句突然轉折，由脈脈含情的描述轉為冷冷一問時，讀者才知道那不過是欲抑先揚罷了?！爸辆?到底)息亡緣底事?”息亡不正為夫人的顏色嗎?她的忍辱茍活，縱然無言，又豈能無咎無愧?這一問是對息夫人內(nèi)心創(chuàng)傷的深刻揭示。這一點在息夫人對楚王問中原有所表現(xiàn)，卻一向未被人注意。

末句從對面著墨，引出另一個女子來。那就是晉代豪富石崇家的樂妓綠珠(“金谷”即石家名園)。權貴孫秀因向石崇求綠珠不得，矯詔收崇下獄。石崇臨捕時對綠珠嘆道：“我今為爾得罪。”綠珠含淚回答：“當效死于君前?！彼靿嫎嵌馈Ｆ涫屡c息媯頗類，但綠珠對權勢的反抗是那樣剛烈，相形之下息夫人只見懦弱了。這里既無對綠珠的一字贊語，也無對息媯的一字貶詞，只是深情一嘆：“可憐金谷墜樓人!”然而褒貶俱在此中，令人覺得語意深遠。此句之妙，《甌北詩話》說得透徹：“以綠珠之死，形息夫人之不死，高下自見而詞語蘊藉，不顯露譏刺，尤得風人之旨耳?！?/span>

直接對一位古代軟弱女子進行指斥不免過苛之嫌，而詩人把指責轉化為對于剛者的頌美，不但使讀者感情上容易接受，也使詩意升華到更高的境界。它意味著：軟弱的受害者誠然可憫，怎及得敢于以一死抗爭者令人欽敬?

佚名

賞析

伍

伍／

杜牧的《題桃花夫人廟》，這首詩也叫做《息媯》。這是一首超級經(jīng)典的詩。這首詩表面看起來非常簡單，但卻很少有人能讀得懂。希望通過這首詩的解析讓大家對中國詩詞有一個正確的認識。

我們先看一下杜牧的《題桃花夫人廟》：“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這是一首七言絕句，從文字來看，這首詩非常簡單，只有二十八個字，而且沒有一個生僻字。但這首詩卻包含了大量的歷史知識，蘊含著深刻的歷史思考，歷來被稱為“詠史詩”的典范之作。這首詩有議論，有褒貶，但卻用意隱然，沒有任何露骨的譏刺。許顗在《彥周詩話》中評價此詩：“仆謂此詩為二十八字史論?！眳菃淘凇秶鸂t詩話》中說：“用意隱然，最為得體?！?潘德輿在《養(yǎng)一齋詩話》中說：“大義責責，詞色凜凜。真西山謂牧之《息媯》作能汀千古是非，信然。”通過這些大家們對這首詩的評價，我們就能看出，這絕非一首簡單的詩。

要想讀懂這首詩，必須先搞清楚桃花夫人的故事，這是大前提。

桃花夫人就是息夫人，是春秋時期的四大美女之一。息夫人是陳國國君陳莊公的女兒，因為她嫁給了息國的國君，所以被稱為息夫人，又因為她姓媯，所以又被稱為息媯。

公元前684年，息夫人嫁給息國國君為妻，出嫁的時候路過蔡國。息夫人的姐姐當時是蔡國國君蔡哀侯的夫人，于是，蔡哀侯就把息夫人留了下來，說要款待她?？墒沁@個蔡哀侯是個大色狼，他看上了息夫人的美貌，就開始對息夫人動手動腳了。息國國君聽說以后大怒，就和楚國國君楚文王商量了一個計策：楚國假裝進攻息國，息候向蔡國求援，于是蔡候派兵來救援息國，楚國趁機攻打蔡國。依計行事的結果是，楚軍在莘地擊敗了蔡軍，俘虜了蔡哀侯。

蔡哀侯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要設計報復息候，于是在楚文王面前使勁稱贊息夫人的美貌。很快，楚文王就對息夫人動起了歪腦筋。楚文王假裝巡游，來到了息國。楚文王在息候的接風宴上看到了息夫人，立馬就拜倒在了息夫人的石榴裙下。第二天，楚文王設宴反請息候，趁機以武力擒獲了息候，滅了息國。息夫人本來是想投井自殺的，但因為楚文王讓息候擔任守城的士兵，為了保全息候的性命，息夫人只好委曲求全，嫁給了楚文王。

息夫人入楚宮三年，雖然為楚文王生了兩個兒子，但自從她進入楚宮以后，就沒有開口說過話。楚文王問她為什么，息夫人說“我一個女人伺候兩個丈夫，死又死不掉，我還有什么話可說”。

楚文王死后，息夫人的兩個兒子為了爭奪王位自相殘殺，雖然后來王位落在了息夫人的二兒子楚成王的手里，但由于楚成王年幼，軍政大權被楚文王的弟弟子元把持了。子元貪戀息夫人的美貌，百般調戲息夫人。子元亂政八年后，被若敖氏殺死。此后，息夫人隱居深宮，不再過問政事。

息夫人的悲劇人生折射出的是春秋時期諸侯爭霸，小諸侯國艱難求生的殘酷現(xiàn)實，蔡哀侯領導的蔡國和息候領導的息國就是典型的例子。后來有人感念息夫人和息候的真摯愛情，在今天的武漢市漢陽區(qū)建了“桃花夫人廟”，也叫做“桃花廟”。這首詩就是杜牧路過桃花夫人廟的時候寫的。歷史上關于桃花夫人的詩詞很多，除了杜牧這一首，還有王維的《息夫人》，宋之問的《息夫人》，羅隱的《息夫人廟》，劉長卿的《過桃花夫人廟》等。

接下來，我們來解析杜牧的這首《題桃花夫人廟》。先看第一聯(lián)“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

“細腰宮”就是楚宮，杜牧沒有直接說楚宮，而是說細腰宮，其中用的是“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典故，細腰宮比楚宮多了一層含義，起首一句便引發(fā)了深度思考，表明了息夫人的悲劇源于楚王的荒淫，諷刺了春秋時期諸侯王的荒淫無道?！奥短倚隆碧裘髁嗽娫~的主人公是“桃花夫人”，同時引領出第二句中的“幾度春”三個字，感慨息夫人的時光是那么難捱?！奥短倚隆被昧恕稑犯娂るu鳴》中的“桃生露井上，李樹生桃傍。蟲來齧桃根，李樹代桃僵”，暗諷諸侯之間為了趨利避害而互相殘殺，暗含著桃花夫人的悲慘命運。

“脈脈無言幾度春”，“無言”是息夫人悲劇的關鍵詞，也是這首詩的詩眼。息夫人對息候深情脈脈，而今淪落楚宮，對息候只能“脈脈而無言”。同時，可憐的息夫人面對荒淫無道的楚王，雖然厭惡至極，可又實在沒有辦法，只能“無言以對”，也就是“無聲的抗議”。無言了一年又一年，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呢？也許杜牧還想說：這樣的亂世又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這一聯(lián)詩中，桃花與桃花夫人，宏觀環(huán)境與桃花夫人的微觀命運，情與景，無奈與諷喻，難分難解，水乳交融，渾然一體，意境高峻，情感深沉，有著特殊的詩意美。

第二聯(lián)“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按照前兩句的情感邏輯，讀者以為詩人要對息夫人痛惜垂淚了，可詩人偏偏在第三句筆鋒一轉，轉為冷冷的一問?！爸辆瓜⑼鼍壍资?？”“至竟”的意思是“究竟，到底”；“息亡”指的是息國滅亡；“緣”是因為的意思，“底事”的意思是“什么事”。這句話的意思是“從根源上來說，息國滅亡到底是因為什么事呢”。息國滅亡的直接原因是因為桃花夫人的美貌，雖然桃花夫人忍辱茍且，無言而活，但卻無法否認這個事實。這一問無情地揭露了桃花夫人心底的傷疤。息夫人啊，你自以為活得屈辱，自以為為息候犧牲了很多，可是這樣你就值得同情了嗎？杜牧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更沒有對桃花夫人冷嘲熱諷，而是以“綠珠墜樓”來間接表達了對息夫人的評價。

“可憐金谷墜樓人”，只是可惜了金谷中墜樓殉情的綠珠啊。這句詩引用了“綠珠墜樓”的典故。西晉富豪石崇有一個樂妓叫綠珠，石崇和綠珠等人住在奢華的金谷園中。當時正值趙王倫專政，趙王倫的親信孫秀看上了綠珠，于是派人向石崇索要綠珠，遭到了石崇的拒絕。孫秀大怒，設計將石崇投入了大獄。石崇在被捕時對綠珠說：“我今為爾得罪”。意思是我是為了你才被捕入獄的。綠珠含淚回答說：“當效死于君前”。于是綠珠跳樓自殺了。綠珠的經(jīng)歷和息夫人類似，但綠珠沒有像息夫人那樣忍辱偷生，而是選擇了以死抗爭。杜牧沒有指責息夫人的懦弱，也沒有夸贊綠珠的剛烈，只是發(fā)了一個感嘆，“可憐金谷墜樓人”，但褒貶之意盡在其中，真是寓意深遠，妙不可言，讓詩意升華到了一個更高的境界。

杜牧借助息夫人和綠珠的故事，不僅鞭撻了統(tǒng)治者的荒淫無道，批判了動蕩的世道對人民造成的巨大傷害，更發(fā)出了希望人民能夠勇敢地站起來反抗亂世的希望之音。因為杜牧所處的時代也是一個亂世。

大家看到了吧，杜牧這首詩短短二十八個字，卻包含了如此豐富的歷史知識，如此深刻的歷史思考，和如此濃烈的思想情感。如果沒有足夠的知識積累，沒有對歷史、社會和命運足夠深刻的思考，是萬萬不能讀懂這首詩的。

其實，但凡古代有名的詩人，都是有著很高的人格修養(yǎng)和豐厚的知識積累的，加上歷來文人都以“修齊治平”為理想追求，所以這些詩人們的作品絕大部分都具有深刻的思考和濃烈的情感，如果沒有足夠的知識積累和思想深度，是很難讀懂他們的作品的。我經(jīng)常說“詩詞是高雅文學，并不是寫給普通人的”，并非虛言。

佚名

賞析

陸

陸／

題桃花夫人廟

唐杜牧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如何記憶？

題目：息夫人，指息媯（guī）。春秋時期息國國君息侯的夫人，因為她的紅顏禍水造成了蔡國和陳國兩個國家的滅亡。

詩人：杜牧（803年—852年），今陜西省西安市人，字牧之。與李商隱齊名，合稱“小李杜”。

一二句：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

細腰宮：指楚宮，出自“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露桃，帶露水的桃花，這里暗指息夫人，息夫人艷若桃花，又稱“桃花夫人”

脈脈，讀mò mò。

楚王的宮殿里，桃花新綻，花瓣含露，妖艷動人，息夫人嫁進楚宮后，一言不發(fā)地度過了好幾個春秋，具體詳情參連一天一首古詩詞19：王維《息夫人》。

三四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至竟，究竟的意思。

息亡，息國滅亡。

金谷墜樓人，指綠珠。

綠珠是西晉石崇的愛妾，石崇生活豪侈，在洛陽建金谷園，將綠珠養(yǎng)在其中，并多次邀請當時文人墨客，達官貴人在其中聚會，金谷園成為當時的聚會圣地。

后來趙王司馬倫看上綠珠，派親信孫秀向石崇索要，石崇回答說：“綠珠是我所愛，不能送人?！?/span>

司馬倫利用手中權力，矯詔逮捕石崇。石崇被捕時，對綠珠說：“我現(xiàn)因你而獲罪。”綠珠說：“愿一死以報汝。”于是自投樓下而死，成全了忠貞之名。杜牧因此寫下著名的《金谷園》詩：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這兩句的意思是說，到底息國滅亡是因為什么事呢？可憐金谷園中那墜樓的綠珠。

感想：前兩句寫息夫人嫁入楚宮后的事實，似有贊賞之意，第三句筆鋒一轉，似乎是在質問息夫人是否紅顏禍水，最后一句通過綠珠與息夫人的對比，作者更加贊賞綠珠的行為。

讀到此處，不免和王維的《息夫人》進行對比，王維對息夫人只有欣賞，杜牧則有些嘲諷，認為她沒有息國滅亡，息侯被抓的時候就自殺殉情，跟綠珠比起來就頗有不如了。

個人覺得杜牧有些強人所難了，不要忘了杜牧自己本就是一個輕薄浪子，他自己寫道“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他自己做不到專情，反而要求一個女子專一，實在是有些說不通。

而王維就不同了，他內(nèi)心是真的對息夫人有一種憐憫和同情。他本身也是專情的人，在30歲的時候，他的妻子去世，從此之后，終身未再續(xù)弦。在那樣一個三妻四妾的時代，他用自己的忠誠守護著愛情，守護著那份純潔，也會在適當?shù)臅r候，拔刀出鞘維護這樣的愛情。

開元年間，寧王李憲偶然間遇到了一位賣餅人的妻子，見她生得姿容秀麗，貌美如花，于是把她搶回到了府中。這件事情一時之間轟動朝野，然而寧王并沒有受到處罰，因為他的弟弟是當朝皇上李隆基。

幾年后的一次宴會上，寧王邀請了眾多文人墨客，達官貴人在家中做客，觥籌交錯之時，他們又談起了美人，寧王一時興起，就把搶來的賣餅人的妻子叫來，當著眾人的面問她：“你現(xiàn)在是否還記得你那位賣餅的丈夫？”

餅者妻默默不語，只是流淚。

寧王讓眾人就此話題做詩，沉默的王維揮筆立就寫下他那首《息夫人》：

莫以今時寵，難忘舊日恩。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四座皆啞然失笑，寧王也一時怔住。隨后叫來那個買餅的人，兩人見面，恍如隔世，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寧王最終放回餅者妻，讓兩人破鏡重圓。

友友們，你們更喜歡哪一首呢？

佚名

賞析

柒

柒／

題桃花夫人廟

桃花夫人（作者題下原注：“即息夫人。”）廟在今湖北黃陂縣東三十里。息夫人是春秋時陳侯之女，姓媯，嫁給息國君主，故稱息媯。楚文王聽說她生得很美，便滅掉息國，將她搶回作了自己的夫人。息夫人在楚宮生了兩個兒子，但始終不開口說話（見《左傳·莊公十四年》）。這首詩約作于會昌二年至會昌四年（８４２—８４４）杜牧任黃州刺史期間，因黃州唐時轄境相當今湖北長江以北、京漢鐵路以東、巴水以西地，黃陂在其境內(nèi)。詩中對息夫人的悲劇命運寄予同情和憐惜。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墮樓人。

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此二句乃雙關之語，既是寫細腰宮露井旁之桃花，亦是寫桃花夫人即息夫人，因桃花自是脈脈無言，桃花夫人自入楚宮后亦是脈脈無言。不過桃花夫人早已去逝，而桃樹至今猶存，詩人當是觸目此樹而思及其人，故得此妙句。細腰宮，楚靈王好細腰，故“細腰宮”即指楚宮。脈脈，無言相視貌，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倍葞状?，度過多少個春秋。這里我們應注意這個“新”字，千年之桃樹至今花瓣猶新，而桃花夫人早已音容邈然，此乃借物傷人之筆法。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墮樓人——此二句是由桃花夫人而思及息亡之事。歷來人們認為：息國之亡是息媯貌美而招致楚王之兵伐，此乃一貫的“女人是禍水”的陳腐之論。杜牧在此提出質疑：息國到底是為什么滅亡的呀？言下之意是另有其他復雜的原因，即對禍水論予以否定。后一句則以金谷墮樓人——綠珠之剛烈比喻桃花夫人，意為：她是和金谷園里因被逼而墮樓自盡的綠珠一樣可敬可愛??！據(jù)《列女傳》：“息夫人者，息君夫人也。楚滅息，虜其君使守門，妻其夫人而納之于宮。楚王出游，夫人送出，見息君，謂之曰：'人要一死而已，何至自苦？’遂自殺?！笨梢娤⒎蛉?即桃花夫人乃綠珠之流亞也。

歷來封建統(tǒng)治者及其御用文人總是將女子誣為禍水，如紂王之妲己，陳后主之張麗華，唐明皇之楊貴妃……對息媯亦是如此。杜牧此詩對此腐論提出針鋒相對的質問：“至竟息亡緣底事？”至竟，到底也。緣底事，因何事也。這一追問就是對禍水論的徹底否定，把原罪者（君王）的罪過還諸其本身，這種為女性鳴不平的聲音發(fā)自一千二百年前真可謂空谷足音。今天的選注者認為杜牧的這句詩“言外之意息國是為了息夫人而亡國的”，還說“在歌詠息夫人的詩中，提出綠珠來和她相比，對息夫人有所責難，是不夠公平的”，這完全是對文本的誤讀所致。實際上作者是將息夫人與綠珠一同禮贊的。

佚名

賞析

捌

捌／

杜牧《題桃花夫人廟》

杜牧

細腰宮中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桃花夫人”，又名“息夫人”。息夫人即息媯，是春秋時陳侯之女，嫁給息國的國君。楚文王聽說她貌美，便出兵滅息國，搶走息媯。后息夫人在楚生二子，但始終不開口說話，文王問她何故，她說：“我以婦人而侍奉兩個丈夫不能死，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息國在今河南息縣西南，桃花夫人廟在今湖北黃陂縣東30里。作者是通過對桃花夫人的憑吊感懷，借以評說古人、古事，寓含深意。

“細腰宮里露桃新”，細腰宮，指楚靈王喜細腰的故事。后人多以此作為詠楚宮或楚女的典故。此句的“細腰宮”泛指楚宮。“露桃新”中的“露”字指“露井”，古之無覆蓋之井稱露井?！靶隆?，即新春。指在楚宮之中只覺時光流逝。露井之畔的桃樹，花開花落，轉眼又是滿樹繁花了?！懊}脈無言度幾春”，言息夫人來到楚國后與楚王在一起，雖不開口說話，但也共處多年，且生有兩個兒子，“脈脈”自有含情之意。“春”，既指時光，也暗含男女歡情，隱喻譏諷息夫人雖是被虐無奈作了楚王之玩物，然而也并無反抗，和諧相處下去。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爸辆埂笔堑降字x，究竟息國被滅亡是什么原因呢?顯然是由于息夫人美貌迷人引起的，息媯為什么不知自責，不能以死報答息國之君，而竟然又與殺死息君的仇人楚王共同生活呢?這便牽出了下面一句“可憐金谷墜樓人”?！敖鸸葔嫎侨恕笔侵妇G珠的故事。最后兩句明顯地把息媯與綠珠兩人相似的遭遇并提作比：息媯在暴力面前屈服，而綠珠則是墜樓而死，形成了鮮明對照，表示出作者的褒貶。

全詩曲筆用得十分成功，以含蓄、平和的手法為主，盡管他點出息媯之不似綠珠，但卻也無意鞭撻，到底是一個弱質女子，美貌也不能怪罪于她，息國之亡與她有關，但她絕非罪魁，國家的強弱，應由其內(nèi)政外交決定，所以作者僅在第三句點了一下而止，末句以正面的筆調贊美綠珠為情而死的悲壯之舉，其傾向自見了。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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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玖／

杜牧的《題桃花夫人廟》與《金谷園》

詠古，在晚唐絕句中是一個常見的題材。杜牧是擅長寫這類題材的重要作家之一。下面是他的一首《題桃花夫人廟》：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據(jù)《左傳》記載，春秋時，楚文王聽說息國夫人貌美，就滅了息國，將息夫人擄入后宮，后生二子，但息夫人始終不主動講話。楚文王問她為什么這樣。她回答說：“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后人同情她的不幸，在今湖北黃陂東建立一座桃花夫人廟來祭祀她。這首詩就是詠這件事。

詩的首句以“細腰宮”指楚宮，是用《后漢書·馬廖傳》中“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語。當然，好細腰的楚王并不是文王，據(jù)《墨子》及《淮南子》，似是后于文王約一百五十年的靈王。這里把文王時的楚宮也稱為“細腰宮”，不僅使與所詠之事更為合色，而且暗示楚王之好女色以及楚宮內(nèi)之以宮人為玩物。這在詩篇一開頭就展示了息夫人所處的環(huán)境及其痛苦的遭遇。句中接著以“露桃”兩字喻指息夫人，點“桃花夫人廟”題。而在“露桃”兩字后加上一個“新”字，則又與下句“度幾春”三字上下呼應，以顯示深宮中春去春來，年復一年，歲月在暗中推移。把這前兩句詩合起來看，在這樣一個以宮人為玩物的深宮中、在這樣漫長無邊的歲月里，“脈脈無言”、以沉默來承受痛苦的息夫人，其身世之不幸、其度日之如年，已可想而知了。

作為一個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弱女子，息夫人的處境和遭遇是可以同情的；作者在前兩句詩的字里行間也流露了他的同情。但是，息夫人畢竟太懦弱了。特別與另外一位女子綠珠相比之下，她的性格上的弱點、氣節(jié)上的欠缺就更無可諱言。據(jù)《晉書·石崇傳》記述，綠珠是晉朝以豪富聞名的石崇的家妓，“美而艷，善吹笛”。當時另一個更有權勢的人物孫秀向石崇索取綠珠，未能如愿，就假借皇帝旨意派兵去逮捕石崇。崇正在他的別墅金谷園中的一座樓上飲宴，對綠珠說：“我今為爾得罪。”綠珠哭泣說：“當效死于君前。”自投于樓下而死。這件事與息夫人的事相類似。但息夫人屈服于暴力，只以不說話來表示內(nèi)心的委屈和怨恨；而綠珠則毅然墜樓，不惜一死。她的死，不應只看成為石崇而死，也是在暴力面前剛貞不屈的表現(xiàn)。作者在后兩句詩里，先只提出一個問題：“至竟息亡緣底事？”這是問息夫人，也是作者追思史事，憑空發(fā)問。句中的“至竟”兩字含有無限感嘆，其中包括對楚文王為占有一個美女竟滅掉一個國家這一荒謬行動的質問。在這一問后，作者更承以“可憐金谷墜樓人”一句，對在孫秀協(xié)迫下墜樓自殞的綠珠深致贊美。這當然是以之對比息夫人的軟弱，寓惋惜之意于言外，正如趙翼在《甌北詩話》中所說：“以綠珠之死形息夫人之不死，高下自見，而詞語蘊藉，不顯露譏訕，尤得風人之旨?！鄙虻聺撛凇短圃妱e裁集》中則說：“不言而生子，此何意耶？綠珠之墮樓，不可及矣。”其指出詩中以兩人對比，固然不錯；而對息夫人這樣一個弱女子加以如此無情的鞭撻，未免過于尖刻，恐非杜牧本意，有失“風人之旨”。至于王士禛《漁洋詩話》中所引孫廷銓《詠息夫人》詩云“無言空有恨，兒女粲成行”，更不僅刻薄，而且近乎輕薄了。

其實，杜牧的這首詩雖然以寫息夫人為主，最后聯(lián)想到綠珠，而在作者或讀者心中還會出現(xiàn)兩個人，那就是造成這兩出悲劇而卻沒有出場的楚文王和孫秀。就兩位女主角的不幸身世而言，不管是息夫人的忍辱吞聲，還是綠珠的壯烈自殞，究竟是誰之罪呢？就詩篇的篇外效果而言，不管是對息夫人的惋惜，還是對綠珠的贊頌，都令人同時想到楚文王和孫秀的罪惡。如果對這首詩細加玩味，作者的這一層意思是隱約可見的。即令作者執(zhí)筆時無此意，也不妨如譚獻在《復堂詞錄敘》中所說：“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鼻宕娙肃嚌h儀也有一首《題息夫人廟》的七絕：

楚宮慵掃黛眉新，只自無言對暮春。
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這是一首步杜牧原作韻的詩，而另出新意。其所惋惜的就不僅是一個息夫人了。

作為詠史詩，它總要寫出作者對所詠史事的見解或感受。上面這首《題桃花夫人廟》之所以得到一些詩評家的推許，就在于作者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而又不露發(fā)議論的痕跡，正如吳喬在《圍爐詩話》中所稱贊，“用意隱然，最為得體”。為區(qū)別于這一類評論史事的詠史詩，還有一類應別稱為吊古詩或懷古詩，其內(nèi)容只是憑吊古跡、懷想前人，目的并不在對某人、某事加以評論。杜牧有首也寫到綠珠的《金谷園》詩就屬于這后一類：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石崇的金谷園位于河陽。他在《思歸引序》中曾自稱“其制宅也，卻阻長堤，前臨清渠，柏木幾于萬株，江水周于舍下，有觀閣池沼，多養(yǎng)魚鳥，家素習伎，頗有秦趙之聲”，可見此園的規(guī)模和盛況。又據(jù)王嘉《拾遺記》，石崇曾“屑沉水之香如塵末，布象床上，使所愛者踐之，無跡者賜以真珠百琲”。到杜牧時，這座名園早已荒廢，當年的繁盛景象、豪華場面，更已煙消云散。在這一片遺址上，只有當年流經(jīng)園中的金谷水依舊日夜長流，只有遍地野草一到春天仍自欣欣向榮，而展現(xiàn)在作者之前的景物則是暮色漸起，啼鳥聲聲，東風吹拂，落花片片。這些都起了詩情的催化作用。從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和內(nèi)容看，它是一首觸景生情的吊古詩，也是即景抒情、以景見情之作。作者心中、筆下的思古幽情與眼前、篇中的廢園景色是物我交會、情景合一的。

詩的前兩句，既是以詩人的善感來慨嘆流水、野草的無情，也是以自然現(xiàn)象的不改來映襯人事的無常。下面第三句“日暮東風怨啼鳥”，由張繼《金谷園》詩的末句“年年啼鳥怨東風”點化而來，揭出了一個“怨”字。這是全詩中唯一的一個明白表露感情的字眼。就語句結構而言，怨的主體和對象是什么呢？是東風怨鳥啼；還是倒裝張繼的原句，仍是啼鳥怨風吹呢？而鳥啼與風吹又有什么可怨呢？如果聯(lián)系上兩句，可以是怨繁華之散、香塵之消，怨流水之無情、野草之自春；再聯(lián)系下句“落花猶似墜樓人”，更可能是怨花落人殞。

可以想見，當作者憑吊金谷遺址、追思金谷往事時，使他低回掩抑、寄慨無窮的主要是綠珠墜樓的悲劇，而其深情所注也就在詩篇的最后一句。這一句是全篇的畫龍點睛之筆，點出了這段歷史留下來的最大遺恨。作者詩思所至，由眼前的片片飛花馳騁聯(lián)想，因物興感，即景取喻。由于其當時的聯(lián)想是豐富的，這一比喻的內(nèi)涵也是豐富的。

史稱綠珠“美而艷”，而以春花比美女，最為人所習見，也最易喚起人的美的想象。它首先使人想到綠珠的容貌，為這一絕代佳人的香消玉殞而惋惜。這可以是一層涵義。當然，作者設喻的著眼之點，主要還不是李白《清平調詞》所說的因“花想容”，不只是以花喻人，而是因花之落想到人之墜，是以花片從枝頭飄落的形態(tài)來比喻綠珠從樓頭下墜的景象，從而把人的想象帶入這一悲劇的最震撼心魄的一剎那。這是又一層涵義。同時，作者想到的應當還有綠珠的整個身世。進入他的眼底、心中的落花，其由開到落的短促一生，正是綠珠一生的象征。

這里，喻體與本體的相似之點，既不只是其美艷的外貌，也不只是其飄墜的狀態(tài)，還有其可憐的命運。這也許是更深一層的涵義。正因這一比喻的含意深、容量大，它常為后人所襲用或化用。如清代詩人吳偉業(yè)《戲題士女圖·墜樓》詩中“身輕好向君前死，一樹秾花到地消”兩句就由此化出。又如梅庚《落梅》詩中“聞說綠珠殊絕世，我來偏見墜樓時”，以及吳巽《綠牡丹和韻》詩中“金谷荒涼成往事，風前猶想墜樓人”諸句，則是顛倒杜牧原句的喻體和本體，變?yōu)橐匀擞骰?。以上杜牧的《題桃花夫人廟》與《金谷園》兩詩，都在末句寫到綠珠，一于句外見意，一于景中見情，用筆空靈，含思蘊藉，應推為詠古、吊古絕句中的上乘之作。

佚名

賞析

拾

拾／

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唐·王維：《息夫人》

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

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

——唐·杜牧：《題桃花夫人廟》

楚宮慵掃黛眉新，只自無言對暮春。

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清·鄧漢儀：《題息夫人廟》

詠史是中國古體詩一個重要的題材，詩人或單純地題詠歷史故事、歷史人物，發(fā)思古之幽情，或“傷心人別有懷抱”，聯(lián)系現(xiàn)實，借古諷今。而同題詠史則因為歌詠的是同一歷史題材，不能蹈襲前人，詩人們往往不斷地別出心裁，翻出新意，給人新的美的享受。比較這些同題詠史詩，探究詩人的不同作意，或許還能領悟出為詩之道。下面就三首詠歷史上息夫人的詩在這方面作一些粗淺的分析。

先簡單介紹一下息夫人。息夫人姓媯，是春秋陳國國君的次女，嫁給了息侯，因此稱作“息夫人”。傳說她臉若桃花，后世又稱之為“桃花夫人”。關于息夫人的故事，劉向的《列女傳》和《左傳》的記載有些差異?！读信畟鳌飞险f，楚王滅息國后，將息國國君罰作守門人，還想占有息夫人，因而將她收入宮中。有一次趁楚王出游的機會，息夫人偷跑出宮對息君說：“人生要一死而已，何至自苦？妾無須臾而忘君也，終不以身更二醮。生離于地上，豈如死歸于地下哉？”于是雙雙自殺而死。（《列女傳》卷四之七，江蘇古籍出版社，2003年1月第1版）《左傳》“莊公十年”和“莊公十四年”則是這樣說的：蔡侯娶了陳侯的長女，息侯娶了次女（即息夫人），息夫人出嫁的時候經(jīng)過蔡國，蔡侯對她無禮，息侯便使計讓楚文王活捉了蔡侯。蔡侯便把一腔怨氣發(fā)在息侯身上，對楚王說，息夫人是天下第一美女，比你宮中所有的女人都漂亮。于是楚王尋機把息國滅了，擄息夫人而歸，生堵敖及成王。但息夫人在楚王面前，一直不主動說話，楚王問其原因，她說，一女事二夫，不能以死守志，還有什么好說的呢？楚王為取悅息媯，又出兵攻打蔡國。（《春秋左傳》第80頁、第82頁，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1版）

歷代以息夫人的故事為題材的詩很多，有的依據(jù)《列女傳》（比如宋之問的《息夫人》），但更多的是依據(jù)《左傳》，上面這三首著名的絕句就是如此。盡管他們所題詠的是同一個歷史人物，但因為作者身世、經(jīng)歷、識見等原因，這三首詩在立意、情感、藝術技巧等方面都表現(xiàn)出了不同的特點。

王維的《息夫人》字面上是描寫息夫人在楚王宮中過著屈辱的生活，精神上極度地痛苦，并表示了對她的體諒和深刻的同情?！澳越駮r寵，能忘舊日恩”，這好像是息夫人的內(nèi)心獨白：“不要以為你今天對我的寵愛，就能使我忘掉息君對我的恩情！”這是弱小者對征服者倔強的抗議，畢竟是國破家亡，其內(nèi)心的痛楚可想而知。后面兩句“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就更加鮮明生動地體現(xiàn)了這層意思。雖然楚王宮中繁花似錦、富麗堂皇，她看到這一切時卻總是滿眼的淚水，因為她忘記不了息君的恩情。她總是沉默寡言，不愿意跟楚王說話，可想而知這沉默中飽含著怨憤甚至仇恨。說她在楚宮中這幾年的生活都是以淚洗面，不主動跟楚王說話（依楊伯峻說），作者的同情之心躍然紙上。

但據(jù)唐代孟《本事詩·情感》（丁福保《歷代詩話續(xù)編》上編，中華書局1983年版）記載，王維寫這首詩并不是單純的詠史，而是暗含了現(xiàn)實內(nèi)容，是“借古寫今”的?！侗臼略姟氛f：“寧王憲（玄宗兄）貴盛，寵妓數(shù)十人，皆絕藝上色。宅左有賣餅者妻，纖白明晰，王一見屬目，厚遺其夫取之，寵惜逾等。環(huán)歲，因問之：'汝復憶餅師否？’默然不對。王召餅師使見之。其妻注視，雙淚垂頰，若不勝情。時王座客十余人，皆當時文士，無不凄異。王命賦詩，王右丞維詩先成……王乃歸餅師，使終其志。”作者以楚王喻寧王，以息侯喻賣餅者，以息夫人喻賣餅者妻，從一個側面折射出當時王公貴族對普通老百姓的欺凌與迫害。這或許是可信的。

王維的詩歌大多難以編年，同樣這首《息夫人》我們也不能確定具體寫于何年。有人認為是寫于出仕前二十歲時。從《本事詩》中“座客十余人，皆當時文士”看，這或許是可信的。至少不會是后期的作品。因為王維在長安陷落后曾被迫做過安祿山的偽官（后來差點棨還因此而殺頭），這個經(jīng)歷與息夫人屈身再事二夫頗相類，如果是后期的作品，詩中表達的情感應不僅僅是對息夫人的同情，和揭示她內(nèi)心的痛苦，或許還要聯(lián)系自身，借題發(fā)揮，也會沉痛得多。

杜牧的《題桃花夫人廟》屬于單純的詠史詩，它在同情息夫人并揭示其內(nèi)心的痛楚和愧疚的同時卻翻新出了批評、指責的意味，批評息夫人茍且偷生，不能以身殉國，不能像后代的綠珠那樣不畏強權以死抗爭。詩的開頭兩句“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贊揚息夫人的美貌和揭示她內(nèi)心的痛苦，這跟王維的詩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首句中的“細腰宮”即楚宮，從“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翻出，這里似乎也有暗示息夫人“細腰”的意思?！奥短倚隆庇眯麻_的帶露的桃花暗喻息夫人的美貌。第二句說她幾年來因為懷念故君故國總是沉默寡言，不跟楚王說話。杜詩翻新出批評、指責的意思在后面兩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薄爸辆埂笔蔷烤?、到底的意思，“緣底事”是因為什么事的意思?！爸辆瓜⑼鼍壍资隆边@一問是“紅顏禍水”、“女人誤國”陳腐之論的翻版，意思是說息國的滅亡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息夫人的美貌。最后一句作者用了一個典故。金谷即金谷園，是晉代豪富石崇的花園。權貴孫秀看上了石崇家美貌的樂妓綠珠，求之不得，便矯詔將石崇下獄。石崇被捕時對綠珠說，“我是因為你而得罪了他呀！”綠珠聞言跳樓而死。作者在這里用綠珠的剛烈、不畏權勢反襯息夫人的懦弱、隱忍茍活。不過說得比較含蓄，“用意隱然”罷了。清代的趙翼說：“以綠珠之死，形（即反襯）息夫人之不死，高下自見而詞語蘊藉，不顯露譏刺，尤得風人之旨耳?！保ā懂T北詩話》164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2月第1版）從詩藝的角度來看確乎如此，作者沒有直接地指斥息夫人，而是通過贊美綠珠間接地批評了她的軟弱，從而達到了含蓄蘊藉、詞意深遠的效果。但從詩意來說似乎有商榷的余地。作者喜歡評價歷史人物，在評論的時候有時喜歡做翻案文章，有時翻出來的意思確實讓人深思，或詩意盎然，如“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烏江》）、“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赤壁》）。而這句“可憐金谷墜樓人”翻出的意思卻未必很妥當。一個國家消滅另一個國家在諸侯爭霸的春秋時期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一個國家被消滅的因素也有很多。作者譴責息夫人沒有像綠珠一樣去殉節(jié)，就未免顯得過于苛刻。本來“春秋無義戰(zhàn)”，我們似乎不能以后代的氣節(jié)、民族大義等道德觀念去要求戰(zhàn)敗國的人，哪怕是貴族、士大夫，又何況是息夫人這樣一個弱女子呢！周作人評價此事時說：“這實是婦女生活的一場悲劇，不但是一時一地一人的事情，差不多就可以說是婦女全體的運命的象征。”（張菊香編《周作人散文選集·啞巴禮贊》，百花文藝出版社1987年6月第1版）似乎也不同意責求她們在遇到這樣的事的時候都去自殺殉情。

而鄧漢儀的這首步杜牧韻的絕句《題息夫人廟》雖也不是單純詠史，但也不像王維的詩有“本事”，而是聯(lián)系現(xiàn)實，具有深刻的內(nèi)涵，即所謂的家國之感和亡國之痛，道出了明末清初那段特殊的時期一些降清的文人共同的心理感受。詩的開頭兩句“楚宮慵掃黛眉新，只自無言對暮春”，說息夫人盡管美貌非常，但因不得已屈身事楚王又不能忘懷息君，因此懶得梳妝打扮，對著宮外的暮春季節(jié)，她聯(lián)想到自己衰暮的年華，只是默默無言，幽怨非常。這層意思與王杜二人以及歷史上其他詠息夫人的詩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本詩的新意和感人之處就在于出人意表、流傳千古的后面這兩句深沉的嘆喟：“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意思是說，千古以來人最難面對的就是這一個“死”字啊，傷心欲絕的又豈止是那個息夫人呢？言外之意是歷史上還有很多像“息夫人”這樣國亡而不主動去死的人，其實作者的意思是說，現(xiàn)實中我們這些降清的人都是“息夫人”?。∽髡邽槭裁从羞@樣的感嘆，為什么對沒有自殺殉國的息夫人這樣充滿同情和理解呢？

鄧漢儀(1617—1689)，江南泰州(今屬江蘇)人，明末清初著名詩人。入清以后，他因為詩名在康熙十八年被舉薦博學宏詞科，后又授內(nèi)閣中書舍人。晚年自覺降清大節(jié)有虧，故郁郁寡歡，放浪山水。他的詩遺民色彩濃厚，多反映故國之思。如《金陵續(xù)感》之二：“長星炯炯照華林，一片悲笳雜暮砧。商女自彈天寶曲，戍兒徐作隴頭吟。江山鼎革時風換，人物風流客話深。忍上勞勞亭子里，六朝楊柳最蕭森?！薄瓣P塞鼓鼙家已廢，乾坤榛莽硯難耕”（《答爰琴》）。這首絕句同樣也是“記載時變過程,反映一代興亡之感”的（王卓華《鄧漢儀詩史觀及其詩學意義》，《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借歷史上息夫人的故事，表達自己降清以后內(nèi)心感覺大節(jié)有虧的痛苦。這種痛失名節(jié)的心理也代表了那個時期一批降清文人共同的內(nèi)心感受。他們良心受到譴責，非常痛苦，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甚至生不如死。比如錢謙益：“故鬼視今真恨晚，余生較死不爭多?！?《次韻茂之戊子秋重晤有感之作》)吳偉業(yè)臨終更是愧悔有加：“忍死偷生廿載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債應填補，總比鴻毛也不如！”（《臨終詩四首》之一）這種痛苦與掙扎的心理在當時的降清文人中是具有普遍性的。

這三首詩歌詠的是同一題材，但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卻各具面目。雖然在用事上都寫了息夫人的美貌，以及她不愿意屈身事二夫的“氣節(jié)”，但由此生發(fā)出來的詩意迥然不同。三首中只有杜牧的是單純地詠史，議論風生，代表了小杜詠史詩“恐流于平弱，故措詞必拗峭，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北彌陶牧,西接昭邱。華實蔽野,黍稷盈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悲舊鄉(xiāng)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嘆音。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吟。人情同于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風蕭瑟而并興兮,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立意必奇辟，多作翻案語”、“作異論”（《甌北詩話》）的特色。王維和鄧漢儀的詩雖都是“借古諷今”的，但王詩是借歷史隱括現(xiàn)實中別的人和事，映照出了當時恃強凌弱的黑暗的世道。鄧詩則是聯(lián)系自己的經(jīng)歷，借歷史澆自己胸中的塊壘，同時也概括了同期那一批降清的知識分子共同的心路歷程。三首詩，機杼各出，獨抒己意，決不蹈襲，正印證了“藝術的生命在于創(chuàng)新”這一鐵律。閱讀欣賞這三首同題詠史詩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不同的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技巧，對我們學習掌握詩歌的美學特征和嘗試創(chuàng)作詠史詩或許也能提供一些有益的啟示。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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