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仙才，長吉鬼才”，能與詩仙李白并稱，可見李賀的實力?！霸姽怼敝Q雖然不是很雅，但卻是最適合李賀的稱號。李賀的詩既有著詩仙般奇絕的想象，又帶著濃濃的浪漫之風(fēng)?！短K小小墓》。這是《全唐詩》中一首很怪的悼亡詩，是李賀為癡情才女蘇小小所寫。蘇小小是六朝時的一位傳奇女子，死后葬在了錢塘江畔。在后世的許多年中，文壇有不少詩人都曾為她寫過詩，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李賀這首。說這首詩怪，是因為與一般悼亡詩相比，它既綺麗濃艷，卻又空靈絕美，不夸張地說除了李賀，一般人寫不出這種美。讓我們一起來品一品：《蘇小小墓》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fēng)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fēng)吹雨。目前文史專家們把這首詩定義為三言詩，但詩中第二聯(lián)又是五字成句，這也是此詩別具一格之處。因為寫得過于朦朧，此詩理解起來還是有難度的，詩的大意是：幽幽蘭花上的露珠，是她的淚眼。她身邊已沒什么東西可以拿來編一個同心結(jié)，就連那煙幻般的野花也沒辦法修剪來贈給心上人。綠草為席，青松為傘蓋。清風(fēng)是她的衣裳，流水是她的寶佩。曾經(jīng)載著她東來西往的油壁車，還在等待著她。風(fēng)雨凄凄的西陵下，磷火閃爍，卻有燭無人，枉費了她的光彩。少年時，讀這首詩只覺得通篇異常凄美；而人到中年再讀它，卻讀出了蘇小小的一往情深。詩的一開篇就驚艷了，以露珠喻佳人的眉眼，可謂妙筆。一個“幽”字，已經(jīng)為全詩定下了凄美的基調(diào)，而“啼眼”則又添了一分傷感。三、四兩句是幻想佳人的心境，蘇小小雖為歌姬，卻一生追求真愛，在詩人眼中這種對心愛男子的一往情深是至死不渝的。所以雖已逝，她仍要四處找合適的物件事結(jié)成同心環(huán)，仍要四處尋找花兒獻給心上人。不少名家覺得這一段也是詩人感懷自己的坎坷身世，表達自己身處困境卻不肯放棄的決心。接下來的6句是全詩最妙的部分。詩人引入草、松、水、風(fēng)4種常見的景物，連續(xù)用比喻，刻畫佳人的形象。這種比法難度極高，既要貼切不生硬，又要比出意境，在唐詩中很少見，這也是此詩的妙處之一。后兩句“冷翠燭，勞光彩”，則用6個字?jǐn)⑹隽艘粓鰺o人前來的約會。草叢間的磷火是這場約會的燭光，佳人精心裝扮，卻白費了心思。詩人僅用一個“勞”字，就道出了心中的萬般無奈。最后全詩在風(fēng)雨蕭瑟中落筆，綺麗而又凄美。縱觀這首詩，無論是結(jié)構(gòu)上還是意境上，它都是“怪怪”的，但卻寫出了一般人寫不出的美感。少年時總覺得這首詩很冷、很酷、很艷、很美；但人到中年再讀它，不只是讀出了蘇小小的無奈和深情，也讀到了李賀清幽字句下的炙熱心腸。佚名
李賀的“鬼”詩，總共只有十來首，不到他全部作品的二十分之一。然而“鬼”字卻與他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被人目為“鬼才”、“鬼仙”。這些詩表現(xiàn)了什么樣的思想感情，應(yīng)當(dāng)怎樣評價，也成了一樁從古至今莫衷一是的筆墨公案。其實，李賀是通過寫“鬼”來寫人，寫現(xiàn)實生活中人的感情。這些“鬼”，“雖為異類，情亦猶人”，絕不是那些讓人談而色變的惡物。《蘇小小墓》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李賀的《蘇小小墓》從內(nèi)容上來說，同樣是悼亡之作，但和前面所說的悼亡詩不一樣的是，作者和所憑悼的對象是異代不同時的，非親非故，自然也就沒有共同的生活經(jīng)歷。但讀后卻給人在靈魂上比前面的作品都要巨大得多的震撼，在陰森恐怖的氣氛中，給人以從未有過的情感體驗和和超越時代限制的情感張力，在這類作品里實在是一個例外、一個奇跡。《蘇小小墓》這首詩歌在對愛情主題變更的基礎(chǔ)上，形式與結(jié)構(gòu)也相應(yīng)地出現(xiàn)了變化。這些變化的出現(xiàn)，說明了與其說李賀是在關(guān)注愛情，不如說他更看中的是愛情中的女性形象。他從愛情故事中剝離出一個等待的女人，又全方位地修飾這一女性形象；并且，女性對愛情的忠貞不渝也被抽象為一種執(zhí)著的近似于無目的等待。李賀的詩歌素來以“奇”著稱。一片奇情壯彩，邇思遐想，往往落在常人意想之外。他的這首膾炙人口的《蘇小小墓》就正是如此。據(jù)史載，蘇小小生于魏晉南北朝時期，《樂府廣題》認(rèn)為蘇小小是南齊人；《方輿勝覽》稱其為晉朝人?？傊?，蘇小小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生活在詩情畫意美江南的一位名妓。我們不妨假設(shè)蘇小小是南齊人，而作為中唐詩人的李賀，為什么要造訪距己300多年以前的蘇小小的墓，且寫下了如此深情的詩呢？讓我們先來看看這首詩：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fēng)為裳，水為珮。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fēng)吹雨。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這首詩簡直就是一首凄美幽婉的MTV。畫面首先出現(xiàn)的是蘭花的形象：“幽蘭露，如啼眼?！碧m花，是中國文人的愛物。它高雅脫俗，沉靜端莊，含蓄柔美，不事張揚。用蘭花作蘇小小的陪襯，則蘇小小雖落風(fēng)塵，卻出淤不染的形象，就亭亭而卓立于讀者的面前且呼之欲出了。蘭花本生于幽谷，但這一株蘭花卻無奈地流落于風(fēng)塵，這真是它的大不幸，于是我們面前的這一株蘭花，就是帶露含淚的蘭花。懂得欣賞蘭花的人都知道：蘭花最耐人觀賞的就是它的葉子。它的葉子細(xì)長而尖，卻絕不倒伏；雖有飄柔之態(tài)，卻絕不作阿媚之姿；葉條盡力向前伸展，葉尖卻有收縮之勢，且筆走中鋒，極類楷書之懸針筆法；葉面革質(zhì)，細(xì)看有光澤。若簇為一叢，則碧葉條條疏朗，絕不密到成撮；且各有姿態(tài)，絕不長成一式：或作淑女之長劍，或作夫差之吳鉤；或如彎彎之柳眉，或如飄逸之長綢；而且，每一條都會長向不同的方向。但畫面中的這一株蘭花的葉條，卻在畫出了一個幽美的弧線之后，在葉尖兒上懸凝了一滴清露，有如蘇小小含情且含淚的眼睛！多么幽婉，多么凄清，多么纖細(xì)的情感，又怎能不讓人產(chǎn)生深切的同情？這一滴淚，不如“秋雨晴時淚不晴”（蘇軾）之多，不比“夢不濕行云”（吳文英）珠淚之殘，又不至如“盡遲留、憑仗西風(fēng)，吹干淚眼”（蔡伸）之干；它既不是“搗就征衣淚墨題”（賀鑄）的聲淚俱下，也不是“肌玉暗消衣帶緩，淚珠斜透花鈿側(cè)”（文天祥）的清淚橫流。它只是靜靜地，無怨無悔地輕懸在那里。還是林逋寫得好：“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jié)未成。江頭潮已平?！保ā堕L相思》）是的，“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蓖碾y結(jié)，空守何用？令人心痛！于是我們的面前就出現(xiàn)了一朵燭光，它搖閃著，飄曳著，苦守著；燈花結(jié)了剪，剪了結(jié)；結(jié)到無可結(jié)，剪到無可剪的時候，心也要碎了吧。但是畫面卻讓人們?nèi)耘f看到她的希望：“草如茵，松如蓋。風(fēng)為裳，水為珮。油壁車，夕相待。”如茵綠草，如蓋青松；衣袂輕揚，環(huán)珮叮當(dāng)；乘油壁香車的小小在期盼：那騎青驄馬的郎君啊，你為何遲遲不來呢？然而畫面又再一次地切換到了那朵燭光上：“冷翠燭，勞光彩”，燭心空翠，燭光徒彩，那清冷的燭光慘淡著我們的眼睛，也慘淡著我們的心，更映射著癡情的小小的心。這時，幽暗的背景以無可回避的凄愴壓抑了我們的心：“西陵下，風(fēng)吹雨?！蔽髁辏ê诹藘H有的光亮，抹殺了最后的希望，畫面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了，我們只能聽到幽咽的凄風(fēng)苦雨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啊，“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佚名
李賀是中唐的浪漫主義詩人，與李白、李商隱稱為唐代三李。他的詩歌，想象奇異詭譎，從而他又有“詩鬼”之稱，這首《蘇小小墓》是他的名作之一。蘇小小墓李賀（唐）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fēng)為裳，水為佩。油壁車，久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fēng)吹雨。蘇小小，南齊時錢塘名妓，中國古代有名的才女與佳人。蘇小小很重感情，傳說她偶遇一位叫鮑仁的書生，他因盤纏不夠而無法赴考，她覺得此人氣宇不凡，必能高中，于是慷慨解囊，助其上京趕考。最后，鮑仁高中做了官，而蘇小小則因病香消玉殞。《蘇小小墓》是李賀的鬼詩中最有名的一首，此詩被清朝的閻再珍稱作“陳王之 《洛神》，屈子之《山鬼》”。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寒夜，詩人來到墓地，看到蘭花上晶瑩的露珠，仿佛看到蘇小小含淚的眼睛。她沒有什么可以用來結(jié)同心，這讓她充滿了幽怨。墳上那野草花如煙一般虛無縹緲，也不堪剪來贈與心上人。詩人沒有寫蘇小小的容貌，而是從側(cè)面描寫了孤苦的鬼魂：翠綠的青草，是她的席墊；墳前佇立的青松，是她的車傘蓋；風(fēng)兒是她的衣裳；叮咚的流水，是她的環(huán)佩發(fā)出的聲響。蘇小小 的美就如同她的靈魂一樣，已經(jīng)融入到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之中。她早已不在人世，但仿佛又無處不在，她美麗的幽魂時時游蕩于青山綠水間。在西陵下的寒風(fēng)冷雨之中，她生前乘坐的油壁車，還在等待她趕赴一場愛的約會，綠光閃閃的磷火還隱隱幽幽，但生死相隔，物是人非，讓人唏噓不已。李賀的這首詩營造了一個冰冷凄涼的墓地，蘇小小的幽魂在其中縈繞。但這里不乏生機，有幽蘭，有綠草，有青松，有流水。李賀用這些美好的意象，讓我們仿佛看到了一場冥界的婚禮，蘇小小雖已為鬼，但她一直期待著一場夢幻婚禮的到來——這場婚禮中，她乘著華美的油壁車，戴著美麗的玉佩，以風(fēng)為衣裳，以松為傘蓋，以草為地毯，泉水為音樂……李賀就像是她隔世的情人，為她寫了這首詩，并與這個幽怨的香魂舉行了一場華麗的婚禮。文人們歌詠蘇小小的詩歌數(shù)不勝數(shù)，比如白居易《楊柳枝》“蘇州楊柳任君夸，更有錢唐勝館娃。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溫庭筠《蘇小小歌》“吳宮女兒腰似束，家在錢唐小江曲”。他們的詩歌主要是欣賞蘇小小的美貌與才情，同時哀嘆蘇小小的不幸，寄托自己小小的哀思。而只有李賀才真正讀懂了蘇小小，她要的不過是一場天長地久的愛情。這首詩中，也可以看到詩人自己的影子。詩人也有他的追求和理想，他希望能夠遇到伯樂，施展自己的才華，但始終懷才不遇，徒留空悲嘆。于是，他便來到心中的紅顏知己墓前，穿越時空與她進行了一場靈魂的交流。李賀用鬼魅的想象，冷艷的筆調(diào)，為人們描繪了一幅奇詭清幽的畫面，把蘇小小的高貴靈魂渲染得哀怨又凄美，讀后讓人嘆為觀止。說李賀是“詩鬼”“鬼才”，不僅是說他英年早逝，人生路程僅僅27年；也不僅說他才華橫溢，堪與“天才”比肩；大概還有他愛寫鬼詩的原因吧。在他存世的兩百多首詩歌中，描寫鬼魂的詩篇就有十?dāng)?shù)篇之多，《蘇小小墓》是其中著名的一首，全詩如下：微風(fēng)飄拂是你的衣裳，水流叮咚是你的珮環(huán)。蘇小小事跡不見于史冊，據(jù)《玉臺新詠》載隋無名氏《蘇小小歌》：“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jié)同心，西陵松柏下?！毙蜓哉f：“《樂府廣題》曰：蘇小小。錢塘名倡也。蓋南齊時人。西陵在錢塘江之西。歌云西陵松柏下。是也?！?/span>唐代也有許多詩人寫過有關(guān)蘇小小的詩，綜合這些詩文所透露的信息：蘇小小，杭州著名的歌舞伎。此之“倡”“伎”，是指以歌舞為職業(yè)的人，非后之倚門賣笑之娼、妓也。她美艷裊娜，姿容妙曼，多才多藝，溫柔善良，但婚姻不幸，年輕即歿，一生短暫卻芳華燦爛。雖然我們不知道蘇小小更多的信息，但美女多是有故事的人，何況多才多藝、年輕溫婉兼有一段花殘月缺的愛情婚姻呢。于是這樣一個凄美的故事，感動著無數(shù)文人，李紳說（蘇小小墓）“風(fēng)雨之夕，或聞其上有歌吹之音”，可見唐朝時就有很多關(guān)于蘇小小的傳說。公元813年，李賀前往潞州投奔好友張徹，因無法得到昭義軍節(jié)度使郗世美的重視，寄人籬下近2年后，遭逢人生事業(yè)第二次打擊的他毅然辭歸。公元815年，26歲的李賀遍游江浙一帶，游覽蘇小小墓時引起他共鳴。這首詩當(dāng)寫于此時，離他自己去世僅隔一年。全詩由景起興，通過豐富的聯(lián)想，描寫蘇小小飄忽不定、若隱若現(xiàn)的鬼魂的形象，內(nèi)容可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為前四句，描寫蘇小小的形象，揭示其愛情悲劇全詩首先著一“幽”字，既呼應(yīng)標(biāo)題的“墓”字，也奠定全詩 “凄清哀怨”的基調(diào)。緊接著詩人聚焦于蘇小小的眼睛，這是最能展示人物的精神風(fēng)貌的地方，所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顧愷之語）。接下來的兩句詩特地點出其人生中最重要的經(jīng)歷，也是揭示“啼眼”的原因：悲劇性的愛情。這是全詩的中心。“同心”即同心結(jié)，一種狀如兩心相連的裝飾品，是古人表達愛情的信物，一般用絲織品也可用柳條花朵等植物編織而成。如南朝梁武帝《有所思》：“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jié)?！北R綸《古艷詩》：“自拈裙帶結(jié)同心，暖處偏知香氣深?！眲⒂礤a《楊柳枝》：“如今綰作同心結(jié)，將贈行人知不知？”情郎已別，魚沉雁杳；歡情猶在，良緣頓失。打擊之大，對于一個弱女子而言，是致命的。這是“無物結(jié)同心”的基礎(chǔ)，也是她為何沒有青春美少女常有的柳眼、媚眼、笑眼、嫮眼而是“啼眼”的準(zhǔn)確說明?！盁熁ú豢凹簟保瑳]有愛情的滋潤，再美的花也會凋零；不編同心結(jié)，剪下花朵又作何用，又有何意義呢？一句話深刻揭示出遭受愛情挫折的女性心理及其絕望無助的形象。“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兩句形式上還有值得我們注意的三點：一、這是全詩唯一的五言句式。詩不長，計14句。除這兩句特別醒目的五言外，其余都是三言，不排除詩人有特意提醒閱讀注意之目的；二、這是全詩唯一的心理描寫。全詩均用第三人稱口吻客觀描寫人物外形和景物，唯獨這一聯(lián)心理描寫是設(shè)身處地借用抒情主人翁的口吻，改用第一人稱直接向讀者傾訴自己哀怨的心理；三、這是全詩唯一通過議論直接抒發(fā)感情的方式。全詩感情的抒發(fā)多用寓情于景、寓情于事的間接手法，含蓄雋永。而這一句直抒胸臆，坦白率真，是為蘇小小明確宣示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和看法，無異于發(fā)自靈魂深處的真情獨白。綜上所述，這一聯(lián)實為傳遞全詩主旨的詩眼。第二部分仍緊扣“墓”來表現(xiàn)蘇小小鬼魂的特殊服用：“草、松、風(fēng)、水”都是墓地周圍景色，但詩人通過聯(lián)想與想象與“茵、蓋、裳、珮”結(jié)合起來，這是從側(cè)面烘托蘇小小姿容的美麗。如果說“草松風(fēng)水”都是眼前景物的話，那么油壁車則是詩人據(jù)蘇小小的傳說而引起的聯(lián)想了，它不是眼前景，而是心中物。詩人設(shè)想蘇小小生前乘坐的油壁車，現(xiàn)在一定仍然伴隨著主人左右隨時待命。這一段描寫有色、有聲、有靜、有動，讓人目眩神迷地看到一個年輕美麗、立體質(zhì)感的鬼魂形象。這一段緊承上段的“油壁車，夕相待”，寫蘇小小乘油壁車重回西陵下，那是他昔日結(jié)同心的地方，也是讓她失望的傷心之所。西陵下是個什么景象呢？幽綠的磷火不斷閃爍，它不過是徒勞的光彩。“冷”渲染了陰冷凄涼，這是對外界的感受，也是內(nèi)心的寫照。“勞”表明她的理智，“風(fēng)吹雨”既增加了全詩凄美詭譎的氣氛，也暗含結(jié)同心的落空。愛情并非磐石堅，早已風(fēng)吹雨打去。她癡情地期盼著與意中人情結(jié)同心，那是封建時代的女性對舉案齊眉的美好愛情生活的向往，但殘酷現(xiàn)實打碎了她人生的美好追求。結(jié)尾的景物描寫更增加了她惆悵虛空和絕望孤獨的內(nèi)心情感。愛倫坡說：“文學(xué)詩歌的主題是'美女之死’”，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一切美好事物的消失，都會引起人們的嘆惋憐惜。李賀通過這首詩，寄托了對蘇小小的深切同情，也婉轉(zhuǎn)表達出自己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從這首詩里我們看出李賀的影子。他們都具有多才多藝、真誠善良、追求美好、期冀幸福的共同點。前者歸于幻滅，卻已靈魂不朽；自己前程未卜，能否青史留名？我們從中感受到詩人芝焚蕙嘆，物傷其類的滿滿的感慨和悲哀。這首詩依據(jù)蘇小小墓景地色描繪其鬼魂形象，讀者絲毫不覺得陰森恐怖，反而充滿了綺麗濃艷的美感。之所以如此，恐怕與全詩從意境到內(nèi)容都借鑒學(xué)習(xí)了屈原《九歌·山鬼》不無關(guān)系。杜牧評李賀詩為“騷之苗裔”，僧道潛說他：“風(fēng)騷似屈宋，妙處相頡頏”，看來詩人這種唯美的浪漫主義源頭可以追溯到屈原楚辭已經(jīng)形成了共識。在詩歌發(fā)展史上，三言詩極少，先秦多為民間俚俗歌謠，如《史記》引用的《潁川兒歌》：“穎水清，灌氏寧。穎水濁，灌氏族”。最早有作者記錄的創(chuàng)作大概是《廣川王去為陶望卿歌》：“背尊章，嫖以忽。謀屈奇，起自絕。行周流，自生患。諒非望，今誰怨?！弊钪脑娙藙?chuàng)作應(yīng)該是鮑照的《代春日行》，全詩三言22句，茲不贅述。更多的三言句式則是作為古體雜言詩中參差錯落地使用數(shù)句而已。像李賀這首詩以三言為主，間以兩句五言的形式，還是比較罕見的。三言詩因其節(jié)奏短促，文字過簡，不利于記敘、描寫、議論，抒情，明顯的不足限制了這種形式的發(fā)展。然而，李賀卻在這首詩里知難而上、運用自如，既有生動描摹、也有準(zhǔn)確記敘，更有直白的議論和不著痕跡的抒情，其駕馭語言的能力之強，令人嘆服。他敢于另辟蹊徑，難中求新，可見具有強烈的求奇創(chuàng)新意識。這是一首古體詩，用韻較為奇特，似在若有若無之間。全詩四句一韻，最后兩句單獨成韻，合計共換四韻。除了第十句“待”和第十二句“彩”用上聲十賄韻，屬于嚴(yán)格意義上的押韻外，“眼、剪”和“蓋、佩”四聯(lián)，各自差可算作押鄰韻；結(jié)尾的“雨”單獨成為孤韻。雖說古體詩押韻寬泛自由，但還是有一定之規(guī)的。像這首詩，詩人完全跳出束縛，聽任感情的洪流奔涌而下，不再注意押韻是否規(guī)范、和諧等音律形式，這是李賀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次大膽突破，甚至可以看做他的一次講究節(jié)奏淡化押韻的自由體詩歌創(chuàng)作實驗。
《蘇小小墓》是一首著名的鬼詩。李賀的鬼詩雖十多首,但紛呈異彩,膾炙人口,故人們譽其為“鬼才”、“詩鬼”。鬼在古代人們宗教信念中是存在的。無論是古代漢人所信奉的巫術(shù),還是古代蒙古族所信奉的薩滿教,這種原始的宗教,都認(rèn)為世界分為三層:“天堂”為上界,諸神居之;地面為中界,人類居之; “地獄”為下界,鬼蜮居之。李賀筆下雖然鬼魔成群,但他并不信鬼,更不寫鬼畏鬼,而是鬼為人用,通過寫鬼來表現(xiàn)人的感情,抒發(fā)個人的情懷,可稱得上是詩體《聊齋》。
蘇小小是南齊錢塘著名的歌妓。她容顏秀美,意態(tài)嫻雅,稟性聰慧,能歌善賦,名重一時,然而紅顏薄命,20歲而夭逝,死后葬在錢塘江畔的西陵之下。她死后,人們或為詩,或口誦,傳說甚多。古樂府 《蘇小小歌》: “我乘油壁車,郎乘青驄馬。何處結(jié)同心,西陵松柏下。” 李紳 《真娘墓詩序》寫:“嘉興縣前,有吳妓蘇小小墓。風(fēng)雨之夕,或聞其上有歌吹之音?！庇械膫髡f:南宋時,錢塘名妓蘇小小色藝雙全,紅極一時。一日,宰相之子阮郁游于西湖,偶遇蘇小小,頗為傾心。蘇小小亦垂青于阮公子,于是吟道: “我乘油壁車,郎乘青驄馬。何處結(jié)同心,西陵松柏下?！币髁T而去。阮公子思慕小小,次日到西陵尋小小,兩人相見,互訴衷腸,并誓偕首。日后兩人鶯燕相隨,小小乘油壁車,公子騎青驄馬,常游于西子湖畔。宰相聞?wù)f其子流連花巷,頗為惱怒,立即命公子返回,并擇名媛為其婚配。公子不從越墻而出,不幸身亡。蘇小小自公子走后,朝思暮想,多少官宦仰慕均遭拒納。一日觀察使孟浪至錢塘,慕小小芳名,依恃權(quán)勢,強求之,小小堅決不從,此時又聞公子不幸,于是憂憤成疾而死,葬于西陵。另一傳說,蘇小小在公子走后,繼續(xù)賣笑青樓,送舊迎新,多年后染疾而死。詩人李賀依前說在詩中塑造了一個忠貞不渝、滿腔憂憤的蘇小小鬼魂形象,借以抒發(fā)自己執(zhí)著地追求理想而不得的憂懣情懷。這在選材上是精妙雋永的,在立意上是新穎超群的。
全詩由景起興,以墓地凄迷的景物為觸發(fā),通過豐富的想象、奇特的聯(lián)想,刻畫出一個飄逸恍惚,若隱若現(xiàn)的蘇小小鬼魂形象。
“幽蘭露”四句,寫蘇小小容顏及悲苦的內(nèi)心。這里采用以景起興,以景喻人的手法。在肅寂的墓旁,幽幽的蘭草上綴滿露珠,像蘇小小滿含淚水的雙眼。蘭花的秀美、芬芳、高雅,使人想到少女的嫻雅高潔; 帶露的蘭花,晶瑩、清澈,令人想到少女明亮的眸子,宛如秋水,脈脈含情。但著一 “幽” 字,詩境則迥然不同,它給人一種索寞、凄冷的感覺,一個凄苦的美女形象托筆而出。在“眼”之前加一“啼”字,更點出蘇小小那憂傷悲苦的精神特質(zhì),為全詩定下哀怨的基調(diào)。故 “幽”、“啼” 二字,為詩眼。詩人刻畫蘇小小容顏,沒有冗筆,只抓著心靈的窗戶——眼睛,略一點染,既令人看到她優(yōu)美的形象,更能窺見她憂戚的心境。清人方扶南評此說“蘭露啼痕,心傷不偶”。十分中肯地指出以外形揭示內(nèi)境手法之高妙。蘇小小為何如此凄苦憂愁,三、四兩句巧妙地作了交代。這里寫出她不幸的遭遇,蘇小小雖與意中人誓結(jié)盟好,然因出身微賤被迫離異,這怎不令詩人嘆曰 “無物結(jié)同心”! “煙花不堪剪”是從墓旁萋迷如煙的野草花起興,寫煙花雖好,但轉(zhuǎn)眼即逝,不堪剪栽,隱喻了蘇小小煙花女的身世與不幸遭遇。這正如方扶南所評:“風(fēng)塵牢落,堪此折磨。”“煙花不堪剪”是造成蘇小小悲劇的根本原因?！盁o物結(jié)同心”兩句是全詩的核心,是揭示主題的句子,是詩眼。它是由樂府 《蘇小小歌》“何處結(jié)同心,西陵松柏下” 改寫而來,從肯定句改為否定句,指出蘇小小的悲劇所在,揭示了更深廣的社會內(nèi)容,使人倍感凄楚、悲憤,同時也就蘊含了詩人對炎涼社會的難以言狀的憤懣與痛苦。開頭四句以神寫形,筆墨經(jīng)濟,生動地勾畫了蘇小小鬼魂的優(yōu)美形象及其內(nèi)心境界。
“草如茵”六句,寫蘇小小鬼魂的服用及其執(zhí)著的等待。這里采用以景物擬人的手法,那如茵的綠草,似乎是她坐的錦墊; 那如蓋的青松,似乎是她香車的華篷; 那嫋嫋的柔風(fēng),似乎是她羅衣的擺動; 那潺潺的流水,似乎是她的玉珮叮咚。柔風(fēng)、綠草、蒼松、流水,句句是寫墓前之景,蘇小小鬼魂就在這優(yōu)美清雅的環(huán)境之中,以景托人,襯托出蘇小小形象的高潔超逸。這里又連用了兩個“如”、“為”,就將“草”、“松”、“風(fēng)”、“水”的比擬意義明示出來,起到了以景擬人的效果,完成了一個衣袂飄舉、玉珮叮咚,在青松翠草間逍遙飄逸的鬼魂形象。這又用的是以形寫神的手法,她是風(fēng)流美好、輕靈飄忽的,又是凄苦憂怨、寂寞虛茫的。詩人在此,以景喻人達到了亦景亦人,物我合一的境界,所創(chuàng)造的是個柔美、憂郁,同時又是空靈的縹渺的,令人難以捕捉的非具體形象?！坝捅谲?夕相待”是詩人依據(jù)傳說虛構(gòu)的意象,他似乎看到蘇小小像往日一樣,乘著油壁車在西子湖畔游賞,然而以往是“我乘油壁車,郎乘青驄馬”,她與意中人伉儷相隨,而今卻孤身一人,坐在油壁車內(nèi),等待公子的到來。可是等到夕陽西下,也未見伊人,這豈不是“空相待”。一個“待”字寫出多少企盼、多少惆悵、多少憂怨!
最后四句描寫蘇小小墓前鬼火閃爍、凄風(fēng)苦雨的景象。夜幕低垂,墓地上綠火燐燐,顯得那么幽森、凄涼。詩人在此卻將那鬼火想象為情人幽會的翠燭,蘇小小的鬼魂在夜色中等著意中人,然而卻未能相遇,這熠熠的翠燭豈非虛設(shè),一個“勞”字,有力地勾出蘇小小鬼魂悵惘、空虛的內(nèi)心境界。雖然如此,這翠燭之“光彩”不也正是蘇小小鬼魂執(zhí)著追求所愛的心跡表白嗎?而且“光彩”二字,更襯出了墓地的幽冷、凄森,這種以光襯暗,以白襯黑的反襯法,加濃了墓地的氛圍。詩中在“翠燭”之前加一個“冷”字,亦有力地揭示了人物孤寂悲涼的內(nèi)心世界?！拔髁晗?風(fēng)吹雨”這可能是西陵墓地夜幕降臨時凄風(fēng)苦雨的實景描繪;也可能是由李紳的“風(fēng)雨之夕,或聞其上有歌吹之音”(《真娘墓詩序》)而引發(fā)出來的想象,但這想象是反其意而為之。李賀想象在風(fēng)雨凄迷之夜,沒有“歌吹之音”,沒有歡愉,只有憂傷而執(zhí)著的蘇小小鬼魂在徘徊、在期待她的所愛。那蕭蕭的風(fēng)聲,似乎就是她幽幽咽咽的悲啼;那微微的雨絲,似乎就是她那潸潸的淚水。此處又是以景擬人的方法。這形象使我們聯(lián)想到《山鬼》中的女神,在“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迷離凄清的環(huán)境中,發(fā)出“思公子兮徒離憂”的絕望而又執(zhí)著的呼喊,女神從熱戀到失戀,表現(xiàn)出一種始終不渝的堅貞情操;蘇小小鬼魂自始至終等待著所愛,充滿執(zhí)著的深情。這一形象蘊含著李賀對理想執(zhí)著追求的精神。他關(guān)心國事,熱烈地追求理想,曾在《南園》中直抒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边@表達了他平定藩鎮(zhèn)為國立功的壯志,但是美好的理想?yún)s無法實現(xiàn),只好以詩歌寄托之。《蘇小小墓》以蘇小小鬼魂在風(fēng)雨凄迷之夜憂傷地徘徊、等待作結(jié),增強了悲劇感人力量,從而更好地展示了主題,這亦如清人方扶南所指出的“則西陵之冷雨凄風(fēng),不猶是灑遲暮之淚耶?賀蓋慷慨系之矣。”
詩人在此把楚辭《山鬼》的意境和蘇小小的故事傳說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造了一個荒誕迷離、艷麗凄清的幽靈世界。山鬼雖然是想象中的形象,但她還具有“既含睇兮又宜笑”“被薜荔兮帶女蘿”的基本形象,而《蘇小小墓》采用的卻是“以景擬人”的藝術(shù)手法,以景比興,通過景物幻化出人物形象。處處寫景,而每一處景物都是鬼魂的形象,景中寓情,每一處景物都蘊含著人物情思,作到景物、形象、情思高度統(tǒng)一,因此,李賀的蘇小小幽靈比屈原筆下的山鬼更具有空靈縹渺、有影無形的特點,故宋代嚴(yán)羽評此詩為“鬼仙之詩”是極為恰切的。
作為一代名妓蘇小小，常為詩人們吟詠。但一般多是從哀嘆落墨，抒發(fā)感喟。如唐代詩人羅隱《蘇小小墓》有：“好月當(dāng)年事，殘花觸處情。向誰曾艷冶，隨分得聲名?！边@樣寫容易落入俗套，也易有俗氣;這也是一般情感膚淺的人的寫法。李賀對蘇小小懷著深厚的同情，拋棄那種俗套，從幻想蘇小小死后的情形寫，寫出了真情，寫出了一種獨特的美—— 幽森冷艷之美。詩人一開始就讓讀者看到蘇小小的眼睛。那盈盈的淚水，如同凝聚于幽蘭上的晶瑩露珠。這是一雙凄然傷感的眼睛，是充滿哀怨的眼睛。透過這雙淚眼，人們看到了蘇小小憂傷怨恨的內(nèi)心，看到了她的靈魂。從古樂府《蘇小小歌》中，我們可以看到蘇小小是有著自己的愛情追求的?？墒窃诶钯R筆下，這一切已經(jīng)逝去了，身已歿，成了幽冥中的幽魂。同心郎又在何處?“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眱删洌菍懱K小小幽怨的內(nèi)在感情。此處“無物”并非無物，而是無人的意思，既然無物可結(jié)同心，那么物又何用?所以墳前如煙的鮮花，也不可能成為綰結(jié)同心的贈物，雖有似無，不堪剪摘了。這是多么痛苦的心情!墳前細(xì)草碧綠如同她的茵毯，翠綠的松柏如同她的頭蓋。那輕風(fēng)飄飄欲舉，就是她的衣裳;那清瑩如玉的泉水正是她的玉珮。她雖然死了，但仍如生前一樣。衣裳、玉珮、傘蓋、褥毯，還是那么美，可見她的容顏也依然是那么美麗。這四句通過寫她的服飾衣裳來襯托她容貌，物如其人。蘇小小在幽冥之中，還是那么美麗可愛。如果說，這里是蘇小小的鬼魂的話，那么，這是一個美的鬼魂，可愛的鬼魂!“油壁車..”四句運用反襯的手法寫蘇小小無可奈何的心緒和清泠寂寞的處境。那油壁車在黃昏時候，仍然來守候著蘇小小乘坐它去和同心郎相會。那綠焰如燭的磷火，仍然亮著光焰，照耀蘇小小去和心愛的人相聚。但是這一切都是徒勞無助了，再沒有情人來赴約。過去的全過去了，曾經(jīng)是那么歡愉的約會，現(xiàn)在再不會重有。油壁車依舊來，翠燭依然照耀，反而更襯出目前的寂寞凄涼。最后兩句更以西陵的'一幅冷落悲涼的景象，完成了蘇小小心境的描繪。西陵，曾經(jīng)是那樣使蘇小小向往的地方，那里曾經(jīng)有多少柔情蜜意，愛意歡娛!可眼前卻只有凄風(fēng)苦雨，無比悲涼的情形了。這首詩是李賀著名的“鬼”詩。但它不似有些人理解那樣陰森恐怖，而是幽森冷艷。它寫的鬼魂是美的鬼魂，她有著人一樣的感情，她有她的痛苦與悲哀;她是那樣可愛，那樣值得人們同情。蘇小小的鬼魂其實仍然是人。當(dāng)然由于詩人刻畫的是鬼魂的形象所以極力渲染了環(huán)境的幽森冷艷，如綠焰影影綽綽的鬼火，凄風(fēng)苦雨的西陵。但為了和蘇小小的性格相協(xié)調(diào)，所以又突出了冷艷的特點。這樣環(huán)境與人物(鬼魂)的形象和諧地統(tǒng)一形成了幽麗奇詭，冷艷幽森的意境。通過蘇小小追求的幻滅，詩人寫出了當(dāng)時社會中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悲劇。當(dāng)然，這首詩主要應(yīng)該從審美價值上評價它。它通過詩人豐富的幻想，寫出了這樣獨具豐神的美，這種幽森冷艷之美，如果說李賀“鬼才”是指他這種捕捉幽冷之美的才能，那么這一評語是有根據(jù)的。蘇小小其人，史籍并無記載，生卒年也早無法考證?？梢圆榈降淖钤缬涗?，是《玉臺新詠》中收錄的《錢塘蘇小歌》：“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jié)同心，西陵松柏下。”這首詩以女子口吻，要與情郎私定終身，寫得頗為大膽。但此處只是單純收錄了詩歌，卻根本沒有對蘇小小其人做半點介紹。《玉臺新詠》的編者徐陵，生活在南朝梁、陳之際，我們只能按邏輯推測，蘇小小最晚與徐陵同時代。后世關(guān)于蘇小小所處時代的記錄，最重要的一共有兩處，較早的一處出自晚唐學(xué)者陸廣微的《吳地記》，書中“嘉興縣”之下的條目中，記載了：“前有晉妓蘇小小墓。”指出蘇小小是晉代人，但具體是西晉還是東晉都很模糊；另一種說法，是唐末宋初一個身世極為模糊的作者沈建在他的《樂府廣題》中記了一筆，說：“蘇小小，錢塘名倡也，蓋南齊時人?！碧岢鎏K小小是南齊時候的名妓，“蓋”如何如何，本來就是揣測的語氣，做不得真。但后來這個說法被收入《樂府詩集》中，此書又流傳極廣，“南齊說”也就慢慢就變得流行起來了。
然則，這兩種說法不論誰是誰非，都向我們揭示出一個事實：我們連確定蘇小小生活的時代都做不到，更不用說了解蘇小小的故事了?，F(xiàn)如今流傳的故事種種，大多是宋、明文人無聊的杜撰。比方說，關(guān)于蘇小小墓的確切位置，早先的記錄大抵說是在嘉興，而到了后來，人們圍繞著“西陵”發(fā)散思維，這個墓地就挪到了杭州，據(jù)學(xué)者考證，直到元代，杭州才出現(xiàn)了蘇小小墓。到了清代“古吳墨浪子”的《西湖佳話》，整個故事基本就都敲定妥當(dāng)，比方說蘇小小私定終身的公子名喚阮郁，阮郁回家后因為家中壓力解除婚約另娶，后來還有個書生鮑仁癡情不已，最后蘇小小抑郁而死，葬在西湖，鮑仁親自給撰寫了碑文，如此一段愛情故事敷衍大定，甚至到乳母的名字都坐實了，喚作賈姨。
啰嗦了這么多，其實不過是想告訴大家，唐人眼中的蘇小小，和我們現(xiàn)如今知道的蘇小小，其實是差異很大的。我們津津樂道的蘇小小諸般情事，是什么年代杜撰來的尚不可知，萬莫帶著明清小說里的背景故事，來審視李賀的詩。而之所以說是“無聊杜撰”，大抵是因為這些庸俗文人一點也不懂得留白的美，好比斷臂的維納斯，缺了后文的《紅樓夢》，其殘缺混沌都反而賦予作品更大的魅力。錢塘蘇小小的美好，有很大一部分就在那種朦朧感帶來的氣質(zhì)，就像是一副大幅留白、云水氤氳的水墨畫一樣，拿到顯微鏡下，把一切細(xì)節(jié)都敲定，反倒是抹殺了這種趣味。
雖然唐人眼中的蘇小小，與我們現(xiàn)在知道的可能大相徑庭，但可以考證到的情況是，在中晚唐時期，她的名氣已然極大，許多著名詩人都曾為她揮毫。如白居易曾寫：“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本褪前烟K小小當(dāng)名妓的代名詞。有人用白居易等人的詩推斷，得出蘇小小其實是唐人的結(jié)論，這是不懂得詩歌中的借代手法，不然何以南朝梁、陳時期的徐陵會收錄《錢塘蘇小歌》呢。
相似的情形，出現(xiàn)在唐代范攄著名的筆記小說《云溪友議》中，書中記載了當(dāng)時的一位名妓，說：“真娘者，吳國之佳人也，時人比于錢塘蘇小小。”這位真娘，芳名冠于一時，當(dāng)時就有人把她比作蘇小小。更巧的是，詩人李紳曾在她的墓前寫了一首《真娘墓》，在這首詩的詩序中，記錄了關(guān)于蘇小小的一點寶貴的信息：“嘉興縣前有吳人蘇小小墓，風(fēng)雨之夕，或聞其上有歌吹之音?！蹦莻€年月的陰雨天里，有人聽到過蘇小小墓前有歌吹之聲，這個“鬼故事”無疑給蘇小小的故事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李賀比李紳年齡小個二十歲不到，算是同時代的人，所以我一直私心揣度，這個民間故事李賀也曾聽聞過，而本節(jié)要講的這首《蘇小小墓》，也有很大可能與這個民間奇談有著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前文曾多次言及，在無法消解死亡焦慮的情形下，李賀選擇了突入死亡內(nèi)部，通過大量描寫死后世界、鬼魂、神仙的方式，熟悉死后的世界，從而消除對死亡的恐懼。李賀將詩歌敘述主體塑造為鬼魂形象，本來就是他慣用的處理方式，再加上當(dāng)時當(dāng)?shù)赜嘘P(guān)于曾聽到蘇小小墓前鬼魂歌吹的奇談，這或許更刺激了李賀的藝術(shù)靈感。
按照學(xué)者考證，這首詩創(chuàng)作的具體年份為公元815年，也就是李賀死前的一年。如本書前附的李賀小傳所言，由于在潞州的三年中，李賀無法得到郗士美的重視，遭遇了人生事業(yè)的第二次重大的幻滅，于是毅然辭別友人張徹，南下東南一帶探親。據(jù)推測，在這次游歷中，李賀曾來到蘇小小墓前，創(chuàng)作了《蘇小小歌》。
通過簡單閱讀詩歌文本，我們可以輕易發(fā)現(xiàn)，這一首詩和《錢塘蘇小歌》是互為前后的，兩詩都出現(xiàn)了許多相同的詞匯。但我們要注意的是，這并不代表著簡單的借用?！跺X塘蘇小歌》中，蘇小小本人是作為第一人稱敘述者出現(xiàn)的，她坐在油壁車中，要與那騎著青驄馬的男子“結(jié)同心”；但在李賀的詩里，則轉(zhuǎn)變了詩歌抒情主體的身份，寫得是自己想象中（抑或說自己眼中）的蘇小小，人稱由第一人稱變?yōu)榱说谌朔Q，故而天然帶有一份冷靜的審視態(tài)度。這份冷靜，也體現(xiàn)在他對于原詩材料的選用上，李賀留下了“油壁車”、“西陵”、“松柏”這些物象，也留下了“結(jié)同心”的愿望，唯一缺席的，是“郎”所乘騎的“青驄馬”。
李賀起手便直接描寫蘇小小的亡魂形象。幽蘭之露，本是蘇小小墓前的景物，經(jīng)過一番點化，自然景物與精神世界想象出的靈魂聯(lián)系在一起，幻化而成蘇小小的淚眼?！疤洹边@個字眼，給全詩確立了一種悲切憂傷的感情基調(diào)，同時也引人發(fā)問：為什么是“啼眼”呢？如此，詩歌得以順利展開。
下一句詩，給了我們一個解答：“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鼻拔奶岬?，在《錢塘蘇小歌》里，她最真切的愿望是在“西陵松柏下”與她的郎君“結(jié)同心”，“同心”在這里指的是同心結(jié)，自古便象征著男女思深情長，也常常出現(xiàn)在婚禮中，宋人孟元老在他的筆記《東京夢華錄》中記載了北宋時期的婚俗，說：“婿于床前請新婦出，二家各出彩段，綰一同心，謂之牽巾。”可作為明證。在詩里，從蘇小小墓周遭的景物來看，說得是藤蔓未曾綰成同心結(jié)的樣子，實際上，李賀冷酷無情地戳破了這個浪漫的愿望——此時并“無物”可結(jié)同心，蘇小小的愿望想必是落空了的，這也正是她哭泣的原因。而“煙花”，有學(xué)者認(rèn)為是《搜神記》中吳王夫差的女兒紫玉死后化作輕煙的典，有些牽強，這個句子的關(guān)鍵是在“不堪”二字，在愛情落空的情形下，蘇小小無心去剪墓地周遭的煙花。
印證前說，李賀寫蘇小小之墓，并不像其他詩人一樣，做一番吊古懷人，而是著力去刻畫蘇小小的亡魂，其寫法一如我們常見的閨怨詩作里的女孩子。是以，接下來李賀又寫道：“草如茵，松如蓋。風(fēng)為裳，水為佩。”句子里的景物，樣樣都是蘇小小墓前所見，但正如“***”可以幻化為“啼眼”，一切自然景物也都可以化作蘇小小靈魂的裝飾了。
這種寫作手法，古人說是學(xué)習(xí)屈原的《山鬼》，在屈子的筆下，山鬼“被薜荔兮帶女蘿”，此句中的小小，亦如山鬼重來，草是油壁車內(nèi)的坐墊，松樹也成為油壁車的車蓋，微風(fēng)吹過，那是小小的裙擺，兩側(cè)泉水激石，更是她腰間的玉佩發(fā)出泠泠脆響。在這里，平常人只能見草、松、風(fēng)、水，而在李賀眼中，景物中即有蘇小小，蘇小小亦即是景物。
四個簡短干脆的三字句，歸結(jié)為：“油壁車，久相待?！本阃樱暗墓适乱巡豢勺穼?，在死后，蘇小小依然乘坐著她孤獨的油壁車，久久地等待著?？吹竭@里，蘇小小亡魂的形象終于塑造完滿，李賀不曾敘事也無意敘事，僅僅是通過對景物的描摹，就不動聲色地講完了這個橫貫生前死后的故事。
在這句里，李賀作為作者，介入了文本之中，“久相待”這個判斷是作者——即審視者的口吻說出的，相當(dāng)于一個收束。故而，在詩作的最后，李賀從蘇小小身上跳脫出來，轉(zhuǎn)而去描寫自己眼中的大環(huán)境了。
“冷翠燭，勞光彩?！彼^“冷翠燭”，指的是墓地里的鬼火?！按洹敝腹砘鹬木G，而冷，則指鬼火只有光而沒有火焰。到了夜晚，蘇小小墓前的鬼火森森，后面加一個“勞”字，說得是森森鬼火無非徒勞躍動，等得那個人定然是不會歸來了。但縱然如此，蘇小小還不是依舊在等待么？這份等待是如此絕望，又如此堅韌。
最后李賀寫道：“西陵下，風(fēng)吹雨?！痹偬鲆徊剑辉偃ッ鑼懠?xì)節(jié)，而是俯瞰整個西陵之下的亂風(fēng)吹雨。風(fēng)、雨本都是蕭索凄涼的景物，卻布滿本來寄望“結(jié)同心”的西陵。此句與前文引述李紳的記載絲絲入扣，更加印證了我之前的推測——李賀創(chuàng)作這首詩，是在當(dāng)?shù)孛耖g傳說的基礎(chǔ)上再深加工而成的。他聽聞了蘇小小墓在陰雨天會有歌吹之聲的奇談，會心于己，在詩歌中用自己慣用的手段將他心中的蘇小小復(fù)活了。
于是，這西陵松柏之下的風(fēng)雨之聲就有了生命，變成了蘇小小獨自歌唱的聲音。他并沒有像一般庸手那樣，去拼湊蘇小小故事的細(xì)節(jié)，或站在蘇小小墓前空洞地抒發(fā)一點無聊的感慨，既然風(fēng)雨之聲有了生命，那么就讓墓前一切景物都幻化為那個孤魂。如此，朦朦朧朧的故事變得更加晦澀神秘了，高手與庸手對于同一主題的處理，相差何止云泥。
生前許下“結(jié)同心”愿望的蘇小小恐怕是失敗了的，李賀告訴我們，死后不過生前的延續(xù)，這份執(zhí)念在死后依舊不會停歇。她的亡魂借由墓地四周的景物在他的眼中復(fù)活，她還在等待，而且將一直等待下去。而寫下蘇小小心事的李賀，距離他的死亡還有一年，（可能性極大的）馬凡氏綜合征，嚴(yán)重的肺病都折磨著他，潞州的三年羈縻中，他留給我們的常常是一個“病酒”的蕭索背影。
我不禁會想，死后的世界對于長吉究竟是如何的？在我們之前閱讀的許多詩歌中，經(jīng)常可以看到，李賀的思想底色，是清醒而絕望的，他常常摔碎一切掩飾，告訴我們這些事情都是虛無的，功名虛無，人生幻滅，我們無可躲藏。
但在《蘇小小墓》里，他卻展現(xiàn)出一點寶貴的非理性的執(zhí)著——縱然等待是沒結(jié)果的，愛情也終究是幻滅了的，我還是愿意等待下去。很可能這里頭也寄托了李賀最后的一些心態(tài)變化，那個愛情破滅的蘇小小，何異于遭遇人生打擊的他自己，那些美好的事物美好但是短暫，奮爭了依舊不能如愿，健康惡化，死亡來襲，但這份執(zhí)著卻是不死的。
后幾十年，李賀的后輩李商隱在他的名篇《碧城三首》中寫：“若是曉珠明又定，一生長對水晶盤?！?曉珠者，早上的露珠，愛情本來就是像早上的露水一樣容易消逝的，李商隱如同李賀一樣，清醒地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但李商隱在這里用了一處顯而易見的反諷：假如晨露可以明又定呢？明知不可能，但他固執(zhí)地追問了一句，那么由清醒之上，他便得了一個“癡”字——那我就一生長久地面對著水晶作的承露盤吧。
是以，這首詩的敘事層次便分明了起來，默默等待蘇小小是一層，默默聆聽風(fēng)吹雨的李賀是一層，閱讀此詩的我們又是一層；而在主題上，寫出“求不得”的痛苦是一層，超脫出來的清醒認(rèn)識是一層，可貴的是在清醒認(rèn)識之后，還愿意一生長對，這又是一層。李賀和李商隱告訴我們，雖然求之不得，但是這份執(zhí)著真的很美。
815年的錢塘西陵，有一個詩人看著她哭泣舞蹈，踟躕凝望。
前言：
她是南朝一個默默無聞的女人，熱情奔放，才華橫溢，于史無征，身世難考。死后兩百年，她火了，成為無數(shù)詩人們的夢中女神。唐朝之后，她從癡情的錢塘美人演變成為為才貌雙全的一代女神。她是中國古典文學(xué)中一個經(jīng)典形象。01、南朝女詩人
“千載芳名留古跡 六朝韻事著西泠，湖山此地曾埋玉，歲月其人可鑄金”，去過杭州西湖旅游的朋友都知道，西湖西泠橋畔有一個著名景點——蘇小小墓。導(dǎo)游們會告訴游客，這個墓埋葬的是錢塘名妓蘇小小，蘇小小是中國古代非常有名的才女。蘇小小出生年月不祥，出生地不祥，生平事跡不詳，因為正史中沒有記載她的事跡。《玉臺新詠》是南朝著名文學(xué)家徐陵在梁武帝蕭衍時期（502年至549年在位）編纂的一部詩歌總集，收錄了漢朝到梁朝769首詩。此書收錄的詩大多都是男女閨情之作，文詞纖巧綺艷，最有名的就是《孔雀東南飛》。此詩為錢塘才女蘇小?。ㄌK小小是后來演變而來的名字，為行文方便，本文全部以蘇小小稱呼）所寫，是一首典型的少女和情郎約會的詩。詩大意為：詩人蘇小小乘坐一輛油壁香車，她的情郎騎著青驄馬赴會，兩人在西陵的松柏下，海誓山盟，永結(jié)同心，白頭到老。詩中營造的男女幽會、樹下定情，與南朝時期倡導(dǎo)的個性解放、個性覺醒高度契合，升華成為一個文化現(xiàn)象。這就是蘇小小的全部記載，從《玉臺新詠》中記載來看，我們只知道她是一個生活在錢塘情竇初開的女子。南齊是南朝劉宋權(quán)臣蕭道成所建，是南朝第二個王朝（宋齊梁陳），享國只有23年（479年至502年）。從蘇小小乘坐的油壁車來看，她是一個達官貴人的女兒，那時候等級森嚴(yán)，什么人坐什么車，都有講究，能坐油壁車的人非富即貴。“鏘在官理事無壅，當(dāng)時稱之。車駕游幸，常甲仗衛(wèi)從，恩待次豫章王嶷。其年，給油絡(luò)車……殿下但乘油壁車入宮，出天子置朝堂?！?/span>
當(dāng)時南齊宗室鄱陽王蕭鏘（齊高帝蕭道成之子，南齊宰相）乘坐的車就是油壁車。
不過《玉臺新詠》并沒有記載蘇小小的身份，作者徐陵甚至不清楚這首詩是否真是蘇小小所寫，只是以無名氏署名。總之，蘇小小在歷史上并沒有留下太多痕跡，歷史只記住了她這首詩。說實話，像蘇小小這樣的詩人不知道還有多少，她本人又沒有什么事跡，正史不記載她再正常不過了。02、蘇小小忽然出名了
此后，蘇小小沉寂了兩百多年，這首《錢塘蘇小詩》也并不太出名。直到唐代宗大歷年間（766年至779年）前后，蘇小小才重回人們視線。當(dāng)時正處于中唐時期，唐朝自安史之亂后，由盛轉(zhuǎn)衰，盛世不再，唐朝詩壇興起了一股學(xué)習(xí)南朝詩風(fēng)的熱潮。當(dāng)時以大歷十才子（李端、盧綸、吉中孚、韓翃、錢起、司空曙、苗發(fā)、崔峒、耿湋、夏侯審）為代表的詩人們寫了很多幽清細(xì)微、柔美雕琢，纖巧綺艷，與南朝詩風(fēng)比較類似的詩。此外，像皮日休、李商隱、陸龜蒙、權(quán)德輿也寫了很多玉臺體。于是，《玉臺新詠》又被人翻了出來，蘇小小和她的《錢塘蘇小詩》開始被人注意。而后，唐朝詩人韓翃寫了一首《送王少府歸杭州》其中有一句：此時的李賀仕途進展不順，家道中落，發(fā)妻病逝，心情非?？鄲灐?/span>當(dāng)他騎著瘦馬，經(jīng)過杭州，望著西陵壘壘荒丘，松柏郁郁蔥蔥。不知為何，李賀忽然莫名心酸，他想起了蘇小小的那首詩。他好像看見了蘇小小坐著油壁車，等待那個騎著青驄馬的情郎。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fēng)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fēng)吹雨。
（正是這首《蘇小小歌》，才有了蘇小小這個名字的誕生）這首詩如夢如幻，既描寫了一段美麗炫彩的愛情，又寫盡了有情人不能長相廝守的凄苦。斯人已逝，詩文揚名，李賀為蘇小小寫的《蘇小小歌》和《七夕》流傳非常廣，人們紛紛為李賀在詩中傾注的情感而感動。錢塘才女蘇小小更是成為人們心目中最好的女神。這樣的才女正是詩人失意時最好的情感寄托。誰不想自己的妻子像蘇小小這樣對自己一往情深，癡心不改，還這么有才呢？03、錢塘名妓？
不過，此時的蘇小小在詩人筆下，只是一個才女，而不是一個名妓。直到后來，開始有人在詩中隱晦地表明蘇小小就是錢塘名妓。比如柳中庸曾寫了一首《幽院早春》：欲尋蘇小小，何處覓錢塘。還有著名詩人杜牧寫了一首《自宣城赴官上京》：謝公城畔溪驚夢，蘇小門前柳拂頭。長慶二年（882年），著名詩人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他寫了一首《余杭形勝》，其中有句，夢兒亭古傳名謝，教妓樓新道姓蘇。白居易不僅在詩中隱晦地表明蘇小小是錢塘名妓，而且他還生怕別人看不懂，還在“教妓樓新道姓蘇”一句后加上批注：州西靈隱山上有夢謝亭，即是杜明浦夢謝靈運之所，因名客兒也。蘇小小本錢塘妓人也。
自此之后，白居易一發(fā)不可收拾，又寫了五首詩，提到了蘇小?。ò拙右资翘峒疤K小小次數(shù)最多的詩人）。比如，《聞歌妓唱嚴(yán)郎中詩因以絕句寄之嚴(yán)前為郡守》：但是人家有遺愛，就中蘇小感恩多。再比如《和春深二十首·二十》：杭州蘇小小，人道最夭斜。比如《杭州春望》：濤聲夜入伍員廟，柳色春藏蘇小家。比如《楊柳枝八首》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蘇家小女舊知名，楊柳風(fēng)前別有情經(jīng)過白居易的認(rèn)證，蘇小小徹底成為了錢塘名妓，后來更是成為了中國古代十大名妓之一。03、文人的狂歡
自古詩人多風(fēng)流，名妓、名酒、名景，是他們的最愛。蘇小小長什么樣已經(jīng)不重要了，蘇小小又沒有畫像，古代也沒照片，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相貌如何。重要的是，蘇小小有才，生活所處的錢塘又是名勝風(fēng)景之地，千年文化古城，再配上錢塘名妓的名頭，蘇小小徹底火了。實際上，蘇小小和杭州的關(guān)系并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那么密切。從此，詩人們一寫名妓就想到了蘇小小，或者說在他們筆下，蘇小小就是名妓代名詞。劉禹錫、張祜、徐凝、杜牧、李商隱、羅隱、溫庭筠、等眾多知名詩人都跑到杭州去找蘇小小的墓，寫詩紀(jì)念這位夢中情人。詞人張先寫詞一首《夢仙游·江東蘇小》，聲稱自己夢見了蘇小小。此后，像晏幾道、賀鑄、周邦彥、周密、張炎等一眾宋朝詞人都曾寫詩吟唱蘇小小。他聲稱，自己在錢塘驛館夢見了蘇小小的鬼魂，倆人情投意合，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兒。司馬槱還表示，自己死后打算娶蘇小小為妻，果然不久之后，司馬槱就病逝了，活生生上演了一出人鬼情未了。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的張耒深信不疑：將此事寫進了《書司馬槱事》，也不知道張耒是不是當(dāng)時就在房外觀戰(zhàn)，寫得那叫一個栩栩如生，親臨其境。蘇門四學(xué)士另外一人秦觀就不爽了，司馬槱憑什么能遇見蘇小??？他跑到錢塘驛館住下，也聲稱自己和蘇小小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蘇小小還給他唱曲了。04、經(jīng)久不衰
關(guān)漢卿、白樸、張可久這些元朝大文豪都寫了很多作品，紀(jì)念蘇小小。尤其是白樸的《蘇小小月夜錢塘夢》，蘇小小開始成仙了。到了明清時期，隨著小說的興起，蘇小小的形象越來越多。比如，明朝張岱在《西湖夢尋》中把蘇小小寫成了一個花仙，姜南的《蓉塘詩話》更是把蘇小小寫成了一個神通廣大，文采橫溢，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的神仙。清朝康熙年間，一個署名吳墨浪子的小說家，根據(jù)宋、元、明的各種傳說，演繹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一天，她遇見了騎著青驄馬的少年郎阮郁，兩人一見鐘情，在賈姨娘的幫助下，結(jié)為情侶。可阮郁的父親是當(dāng)朝宰相，他根本就不容許自己的兒子娶一個青樓女子為妻。因此，他設(shè)計將阮郁騙回了金陵（即南京）。果然，鮑仁沒有辜負(fù)蘇小小對他的信任，成功考取功名，出任滑州刺史。當(dāng)他趕回杭州報恩時，蘇小小卻不幸病亡，鮑仁只好將她西湖西泠橋畔。首先，蘇小小如果是錢塘名妓，就算她再有錢，也不能坐油壁車。其次，蘇小小生活的年代實行的是九品中正制和察舉制，而不是科舉制，像鮑仁這樣的寒門子弟想做官，得由地方豪門或者官員舉薦，而不是進京趕考。最后，現(xiàn)在經(jīng)過歷史學(xué)家考證，歷史上真實的蘇小小墳?zāi)乖诩闻d，而不是在杭州，杭州蘇小小墓，埋葬的并不是蘇小小。實際上，吳墨浪子這個故事里的蘇小小只不過是一些失意舉子幻想出來的一個有錢任性，才色雙絕，又有識人之明，能幫助自己科舉有成的女神形象而已。或者說，這幫舉子夢想中，又想得到蘇小小一樣的女神，還想在蘇小小的幫助下，成就功名。自此之后，后來又出現(xiàn)了很多蘇小小的文學(xué)作品，戲劇、小說、甚至影視劇，不過大多都萬變不離其宗。結(jié)語
所有人，從來都沒有真正考究蘇小小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們也不會在意，把一個官宦之女說成錢塘名妓是不是一種人格侮辱。只是隨著千百年來這些知名詩人的傳播，真實的蘇小小已經(jīng)被歷史所掩埋；留傳下下來的蘇小小成為了很多人想象中的名妓。如果真實的蘇小小泉下有知，她愿意看到這一幕嗎？她愿意自己從一個名門閨秀變成一個名滿天下的錢塘名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