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中國畫) 邵大箴
討論中國畫,繞不開南齊謝赫的“六法”,不僅為中國畫建構了一套完整、規(guī)范的技術體系,更開拓性的創(chuàng)設了一個至高無上的美學評價標準——“氣韻生動”。明代汪珂玉曾說:“骨法用筆,非氣韻不靈;應物象形,非氣韻不宣;隨類賦彩,非氣韻不妙;經(jīng)營位置,非氣韻不真;傳模移寫,非氣韻不化”。認為舍“氣韻”而奢談“制作”,乃舍本逐末之舉。在當代中國畫壇,邵大箴先生的作品以清芬撲面、淡然無極的藝術風格,詮釋了“氣韻生動”的應有之義。就此而言,探討和梳理他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及價值追求,對于當代中國畫的發(fā)展不無現(xiàn)實意義。
無所欲求的為藝心態(tài)
有關“文人畫”與“院體畫”的討論是貫穿中國畫史的幾條清晰線索之一。除技術層面的不同追求,“無意為之”和“刻意為之”是二者的根本差異所在。事實上,正是“無意”才顯示了“文人畫”的特性,其最經(jīng)典表達莫過于元人倪瓚的“逸筆草草……聊以自娛耳”!所謂“刻意”,畫被作為媒介或工具,以獲取某種外部效益為目的。從這個角度看,當代中國畫壇雖無“院體畫”之名,但行“院體畫”之實的人不在少數(shù)。
無論藝術市場的高潮抑或低谷,邵大箴先生的水墨創(chuàng)作從未被其左右和影響。這種高邁、獨立的藝術品格突出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自出機杼的價值追求:“每當我拿起筆,從來沒有想過要學習任何一位大師和他們的畫法”;二是淡定從容的為藝心態(tài):“我的畫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這是情理中事,我也從不介意?!?/p>
邵大箴的畫作常用兩方圖章,一曰“全真”,一曰“自在”。所謂“全真”,不外乎澄澈心地、澡雪精神,以返樸存真、識心見性?!白栽凇眲t表現(xiàn)為:“自在自適,不假他求,不須外物,自我圓滿”。雖不常在一起使用,但兩方圖章的內(nèi)在關聯(lián)無疑是密切的:要達“自在”之境,須修“全真”之性。其要旨在于常思釋懷,超然物外。做人處世要這樣,著文為藝尤當如此。否則,利欲熏心,必染甜俗市儈之氣。反觀邵先生,無求于世,不以贊毀擾懷,平淡天真自不著痕跡。這不由得讓人想起著名畫家華君武先生寫的一段話:“已入化境。二〇〇四年臘月二十六看邵大箴水墨畫展,妙極,看畫如吞食,一點疙瘩也沒有,舒服極了”。
開放多元的創(chuàng)作理念
邵大箴自1988年起擔任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理論委員會主任委員,直至2009年卸任。在長達21年的時間里,他積極組織、深度參與了當代中國國畫、油畫、版畫、壁畫、漆畫、雕塑等各個造型藝術門類的各種形式、不同層面的展覽研討和學術交流活動。其在個人藝術實踐活動中一以貫之的開放多元的創(chuàng)作理念無疑得益于這種開闊的視野和活躍的思考。他常說:“人人都喜歡的畫,或者人人都用一個標尺衡量畫的情況,是絕無僅有的事?!彼J為,“藝術走向現(xiàn)代有多種途徑、多種形態(tài),而且各民族、地域的藝術走向現(xiàn)代形態(tài)必然帶有自身的特點”,對于西方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和當代藝術,應當有分析地予以參考和借鑒。
上世紀晚期的中國畫壇風起云涌,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其中既有小心翼翼的探索,也有勇猛激進的變革。對于一部分青年藝術家的大膽嘗試,社會上曾一度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質(zhì)疑、抵制,甚至批判的聲音。時任《美術》雜志主編的邵大箴先生,公開發(fā)表數(shù)篇評論文章,對青年藝術家的探索和嘗試予以中肯評價,從職業(yè)身份上說,這是邵先生對中國美術事業(yè)健康發(fā)展所盡的責任和義務,是他既堅持原則又寬容博大的自然表現(xiàn)。這種胸懷和氣度反映到藝術實踐上,必然是對開放多元的支持。
會通中西的寬博學養(yǎng)
1955年,本就讀于江蘇師范學院(今蘇州大學)中文系的邵大箴先生經(jīng)過層層選拔,被國家公派至蘇聯(lián)列賓美術學院學習。得益于學院科學完備的課程體系和嚴格扎實的教學方式,徜徉涅瓦河畔五年之久的邵大箴先生不僅接受了造型藝術技法課程的訓練,更在美術史論的學習和研究方面取得斐然業(yè)績。
在中央美術學院長期教授古代西亞、兩河流域和古代埃及、古代希臘、羅馬美術史、西方現(xiàn)代美術史、中西美術比較等課程;翻譯溫克爾曼的《古代藝術史》;參與創(chuàng)辦并長期主持《世界美術》雜志;協(xié)助出版里德的《現(xiàn)代繪畫簡史》;參與編寫教材《外國美術簡史》;撰寫出版《西方現(xiàn)代主義美術簡介》《西方現(xiàn)代美術思潮》《西方雕塑十講》《歐洲繪畫簡史》,在外國美術教學和研究方面,做了許多基礎性的工作。
西方的視野和學養(yǎng),讓邵先生對中國當代美術及水墨畫藝術有了更為宏觀、冷靜和理性的認識與思考。就水墨畫藝術而言,其《水墨畫與社會變革》《借古開今:中國畫革新的重要途徑》《在沉穩(wěn)中緩進:當代中國畫一瞥》《在西方現(xiàn)代思潮沖擊下的中國畫革新探索》《傳統(tǒng)水墨的規(guī)范和可能的拓展》等一系列文章,提倡“我有我法”,強調(diào)個性色彩,對中國當代水墨形態(tài)、面貌和氣質(zhì)的生成,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推動作用。
立于世界藝術發(fā)展的大格局反思中國美術的前途命運,邵先生就“我們的美術要往哪個方向發(fā)展”“我們要走什么樣的路”“東方和西方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等一系列問題提出看法。他說,對個人而言,“每人應根據(jù)自己的條件和所處的客觀環(huán)境認定方向,走自己的路”,而對一個國家而言,則應有充分的自信,在汲取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基礎上,廣采博取,走出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藝術之路。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有言:“畫家六法,一氣韻生動。氣韻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nèi)營,立成鄄鄂,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矣?!睂τ诙系倪@一論述,邵大箴先生“不刻意而高”的為學、為藝生涯,不失為一個生動、鮮活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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