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周宣王之牧正1有役人梁鴦者，能養(yǎng)野禽獸，委食于園庭之內，雖虎狼雕鶚之類，無不柔馴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異類雜居，不相搏噬也。王慮其術終于其身，令毛丘園傳之。梁鴦曰：“鴦，賤役也，何術以告爾？懼王之謂隱于爾也，且一言我養(yǎng)虎之法。凡順之則喜，逆之則怒，此有血氣者之性也。然喜怒豈妄發(fā)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碎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⒅c人異類，而媚養(yǎng)己者，順也；故其殺之，逆也。然則吾豈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順之使喜也。夫喜之復也必怒，怒之復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無逆順者也，則鳥獸之視吾，猶其儕3也。 故游吾園者，不思高林曠澤；寢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譯文】周宣王時負責飼養(yǎng)禽獸的官吏手下有個仆役梁鴦，能夠飼養(yǎng)野禽野獸，在園庭中喂養(yǎng)它們，即使是猛虎餓狼、大雕魚鷹之類，沒有不被訓養(yǎng)得柔順的。雌雄禽獸交配繁殖，生育的禽獸成群結隊；不同類的禽獸混雜居住在一起，也不互相打架傷害。周宣王擔心他的技術沒有傳人，便命令毛丘園向他學習。梁鴦說：“我不過是一個低賤的仆役，有什么技術告訴你？但怕大王說我對你隱瞞，姑且和你談談畜養(yǎng)老虎的方法。大概順著它就高興，逆著它就發(fā)怒，這是有血氣的動物的本性。但高興與憤怒難道是隨便發(fā)泄的嗎？都是違背它的習俗才觸犯起來的。喂養(yǎng)老虎，不能用活的動物喂它，怕它因殺死活物時要發(fā)怒；不能用整個動物喂它，怕它因撕碎動物時要發(fā)怒。要知道它什么時候餓了，什么時候飽了，摸透它為什么會發(fā)怒?；⑴c人不是一類，虎討好喂養(yǎng)它的人，是因為喂養(yǎng)的人順著它的緣故；那么它傷害人，就是因為逆著它的緣故了。我哪里敢逆著它使它發(fā)怒呢？當然也不順著它使它高興。高興以后必然是憤怒，憤怒以后常常是高興，都不是適中的態(tài)度。如今我的心是既不違逆也不順從，那么鳥獸對待我，就像對待它們的同類一樣了。所以在我的園中游玩的禽獸，不思念高大的樹林和空曠的水澤；在我的庭中睡覺的禽獸，不向往深山和幽谷，這是由萬物的道理所決定的?！?/span>
【說明】萬事萬物都講一個“理”，這個“理”，便是指萬物在各自的成長發(fā)展道路上的倫理、條理、次序。不僅人講理，禽獸也講理，因為禽獸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禽獸也是根據自己的需要而捕殺獵物，它們不饑餓時是不會濫殺無辜的。列子舉這個故事為例，意思是想說明，不論是人還是禽獸，一般情況下，順著它就高興，逆著它就發(fā)怒，這是有血氣的動物的本性，也是道理。所以我們?yōu)槿颂幨拢皂槒臑樯?，只要對方講理，我們就順從，對方不講理，當然也就不順從了。但不順從并不代表一定要違逆，想辦法說理就是了。問題的關鍵在于，不能以我們認為的理去代替別人認為的理，更不能以我們認為的理去代替其它動物認為的理。動物有動物自己認為的理，決不同于人類認為的理，所以，自己認為的道理，并不是具有普遍性的道理，而是要與大多數人的意見為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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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牧正：負責飼養(yǎng)禽獸的官吏。
2.食：(sì飼)后作“飼”。飼養(yǎng)，喂養(yǎng)，供養(yǎng)?！读凶印S帝》：“委食于園庭之內，雖虎狼雕鶚之類，無不柔馴者?！薄妒酚洝ど叹袀鳌罚骸白灾嘤谇乜?，被褐食牛?！?u>唐柳宗元《捕蛇者說》：“謹食之，時而獻焉?！?u>唐韓愈《雜記》：“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
3.儕：(chái柴)《晏子春秋卷二·內篇諫下第二》：“如我者儕小人，吾將左手擁格。”《左傳·宣公十一年》：“吾儕小人。”《左傳·僖公二十三年》：“晉鄭同儕。”《左傳·成公二年》：“文王猶用眾，況吾儕乎?”《禮記·樂記》：“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儕焉?！薄墩f文》：“儕，等輩也。”這里用為同輩、同類的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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