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集:中晚唐的困局
公元763年,長達八年的安史之亂得以平息,遭受重創(chuàng)的唐王朝開始了新一輪重整山河之路。然而,往日繁華已逝,統(tǒng)一局面不再,盛唐氣象成為消逝的風景。此后的唐王朝,在長達一個半世紀中努力重建,試圖恢復盛世的輝煌,也一度讓人看到希望的曙光,但是,“美景春堪賞,芳園白日斜。共看飛好鳥,復見落余花?!彼罱K無可奈何走向衰落,滅亡。
中晚唐所面對的,究竟是怎樣難解的困局呢?
公元756年,唐玄宗因安史之亂逃離長安。同年,李亨即位于靈武,是為唐肅宗。742年四月,玄宗、肅宗先后去世,新即為的唐代宗為了迅速結束安史叛亂,不得已對安史降將采取妥協(xié)政策,對幽州、魏博、成德、相衛(wèi)四個藩鎮(zhèn)予以安慰,相衛(wèi)鎮(zhèn)后被魏博鎮(zhèn)所并,四鎮(zhèn)成為三鎮(zhèn)。由于這三鎮(zhèn)均在黃河以北,因此通常稱之為“河北三鎮(zhèn)”或叫“河朔三鎮(zhèn)”。
三鎮(zhèn)名義上服從朝廷,實際上卻各自擁兵,自署官吏,截留賦稅,成為割據(jù)一方的軍事政治勢力。同時,一些參與平叛的唐將也紛紛邀功行賞,有的升為節(jié)度使。這樣,唐朝節(jié)度使的設置,由邊鎮(zhèn)擴及內陸,形成越來越嚴重的藩鎮(zhèn)割據(jù)的局面。藩鎮(zhèn)不僅不聽朝廷招呼,而且聯(lián)合對抗朝廷;彼此之間則由于利益之爭而互相火并,使得唐朝政治更加動蕩。此種形勢,正是安史之亂后的唐王朝面臨的最大困局:藩鎮(zhèn)割據(jù)。
吳宗國:唐朝政府跟這些藩鎮(zhèn),跟這些節(jié)度使都進行了妥協(xié),這個中間有一段相當長的相持的這么一個階段,那么從這些藩鎮(zhèn)來說,他們也沒有力量向中央進行進攻,而中央呢也沒有力量來消滅他們。
對于任何一個志在恢復大唐帝國榮耀的皇帝來說,藩鎮(zhèn)割據(jù)的局面都是不可接受的。中晚唐一百多年,一直貫穿著中央政府和地方藩鎮(zhèn)之間你死我活的較量,規(guī)模最大的是德宗和憲宗對藩鎮(zhèn)勢力的兩次用兵。
公元779年,德宗即位,德宗一改其父代宗縱容藩鎮(zhèn)的政策,不惜使用武力討伐不臣藩鎮(zhèn)。但苦于財力不逮,因而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德宗在全國推行兩稅法,以取代早就徒具空文的租庸調法。兩稅法的原則是“戶無土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這改變了之前中國歷代賦稅制度中以人丁征稅的制度,從此以后,按財力大小分配賦稅負擔就成為唐以后歷代稅制的一個基本原則。
黃正建:兩稅法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它用錢來征收,就是賦稅用金錢、貨幣來運轉這個國家,那國家就是相對來說比較發(fā)達的,比較完善的一個狀態(tài),這個二十年中間,它靠兩稅法,它靠稅茶,稅酒,稅商,他積累了很多的財富,因為唐德宗需要更多的錢,更多的物資來支持他的平叛。
與此同時,朝廷派特使分赴各州,確定朝廷與地方兩稅的分配,即將各州征收的兩稅分為上供(上繳國庫)、送使(送交節(jié)度使)、留州(各州財政自留)三部分,這就確保了中央財政的收入,充實了國庫,加強了中央對地方的財政控制。
然而,德宗削藩的號角尚未吹響,成德鎮(zhèn)、魏博鎮(zhèn)、淄青鎮(zhèn)、幽州鎮(zhèn)等藩鎮(zhèn)就率先發(fā)難。
建中二年(781)正月,“河朔三鎮(zhèn)”之一的成德節(jié)節(jié)度使李寶臣死,其子李惟岳繼位,要求朝廷予以追任。本來,節(jié)度使之位父死子繼已成普遍慣例,李惟岳認為得到朝廷承認只是一道手續(xù)而已,然而,德宗早打定主意拿他開刀,拒不承認李惟岳的世襲權。李惟岳不悅,便與魏博鎮(zhèn)田悅、淄清鎮(zhèn)李正己、山南東道梁崇義聯(lián)合起來抗命中央,史稱“四鎮(zhèn)之亂”。
德宗早有準備,命淮西節(jié)度使李希烈率兵征討“四逆”。八月,梁崇義兵敗自殺。第二年正月,李惟岳部將王武俊殺李惟岳投降唐政府。然而,王武俊隨后又與魏博節(jié)度使田悅、幽州節(jié)度使朱滔互相勾結,對抗唐廷。十一月,三鎮(zhèn)節(jié)度使聯(lián)絡盧龍節(jié)度使李納,仿效戰(zhàn)國諸侯割據(jù),演出了一場稱王的鬧劇。
與此同時,淮西節(jié)度使李希烈居功自傲,要求擴大轄區(qū),遭德宗拒絕,于是聯(lián)合成德、魏博、淄青諸鎮(zhèn)反叛,叛亂局勢進一步擴大。德宗十分惱怒,下令淮西鄰道諸兵攻討李希烈,卻不料因此激起了一場更大的災禍。
建中四年(783)十月初二,涇原節(jié)度使姚令言率五千軍兵冒雨抵達長安,朝廷卻一無所賜,犒勞他們的只有粗食蔬菜,引起軍兵憤怒,于是殺進長安,德宗出逃奉天(今陜西乾縣),這就是“涇原兵變”。叛亂軍兵推舉原幽州節(jié)度使朱泚稱帝,李希烈也趁機稱帝,加上當時河北、山東四鎮(zhèn)稱王,這就是德宗一朝“四王二帝”事件。至此,藩鎮(zhèn)之禍之烈,至極。
黃正建:河北三鎮(zhèn)這些節(jié)度使們,他們并不是想要真正的奪權,自己當皇帝,他們還是想在唐朝的框架之內,保持自己的最大利益。
眼看叛亂之火越燒越大,德宗不得已只好下罪己詔,宣布赦免田悅、王武俊、李納等人之罪,令唐軍集中力量討伐朱泚和李希烈,最后依靠李晟率領的唐軍收復長安。朱泚、李希烈先后為部下所殺,“四王二帝”事件至此結束。叛亂勉強得以平息。
德宗一朝,既為藩鎮(zhèn)勢力最猖獗的年代,打擊藩鎮(zhèn)割據(jù)亦用力最猛,但政治局面并沒有得到太大改觀,中央與地方的較力依然在繼續(xù)。德宗去世后,順宗在位不過八個月,因病被迫禪讓,其嫡長子李純繼位,是為憲宗,這位年輕的皇帝同樣無法容忍藩鎮(zhèn)割據(jù)局面的存在。
在所有的割據(jù)藩鎮(zhèn)中,魏博鎮(zhèn)絕對是“河朔三鎮(zhèn)”中最令唐朝政府頭痛的刺兒頭。在“河朔三鎮(zhèn)”中,魏博向來是最為倔強難制的,對中央的威脅最大,魏博成了憲宗的心病。
元和七年(公元812)轉機來了,這年八月,魏博節(jié)度使田季安暴死,其子田懷諫年幼,大權落入家僮蔣士則手中,不久,田承嗣的堂侄田興被軍隊擁立,他立即宣布放棄割據(jù),歸順朝廷。為褒獎其功勞,憲宗皇帝特意為其賜名弘正。歷經(jīng)四代五位節(jié)度使的魏博鎮(zhèn),在跟朝廷對抗整整半個世紀之后終于歸服中央政權。魏博鎮(zhèn)的歸朝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它使一直幾乎是鐵板一塊的“河朔三鎮(zhèn)”發(fā)生分化,也使得朝廷削藩的整個形勢發(fā)生了積極的變化和好轉,從而進一步堅定了憲宗削藩的決心。
吳宗國:那么怎么樣能夠萬無一失,穩(wěn)操勝券,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然后緊接著他就接受了李絳的意見,就是說不是馬上就對節(jié)度使,對割據(jù)的節(jié)度使展開全面地進攻,而是利用節(jié)度使內部的矛盾,根據(jù)情況的變化因時制變。
元和九年(814)九月,吳元濟接替其父淮西彰義節(jié)度使職務,立即與朝廷叫板,氣焰十分囂張。到了第二年正月,憲宗下令16路兵馬夾擊淮西,從而打響了中晚唐所有削藩戰(zhàn)中最為激烈的一仗。戰(zhàn)爭初期,由于朝廷用人錯誤,致使前線一敗再敗,征討陷入僵局,再加上主持削藩事務的宰相武元衡被刺殺,御史中丞裴度也身受重傷,局面更加混亂。朝中群臣紛紛請求罷兵,憲宗卻毫不動搖,決定繼續(xù)用兵。裴度傷勢略有好轉,就被任命為宰相,擔負起領導討伐淮西的重任。
將門出虎子,李愬,正是30年前平定“涇原兵變”、為德宗收復長安的名將李晟之子。元和十一年(816)十二月,憲宗任命李愬為唐鄧節(jié)度使,繼續(xù)討伐吳元濟。雙方經(jīng)過一年多的來回拉鋸戰(zhàn),唐軍討伐淮西取得重大進展,最后的決戰(zhàn)即將打響。
“時大風雪,旌旗裂,人馬凍死者相望。天陰黑,自張柴村以東道路皆官軍所未嘗行,人人自以為必死,然畏愬,莫敢違。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边@篇出自司馬光《資治通鑒》的《李愬雪夜入蔡州》片段,講述的正是李愬帶兵雪夜奇襲吳元濟的經(jīng)典戰(zhàn)役。
唐軍行至城墻腳下,猛然看見一處雞鴨池,李愬便命令士卒轟趕雞鴨叫其發(fā)出聲音以掩蓋行軍的腳步聲。城中守兵毫無戒備,唐軍悄悄登上城頭,殺死熟睡中的守門士卒。這時有人急告吳元濟,吳元濟躺在床上笑著說,俘囚作亂,天亮后當殺盡這些家伙。接著,又有人報告城陷,吳元濟仍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一定是有人前來索求寒衣。起床后,吳元濟聽到唐軍傳令,應者萬人,這才害怕,率左右登牙城抵抗,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吳元濟只好投降。
吳宗國:戰(zhàn)爭本身是得民心的,但是戰(zhàn)爭的消耗,戰(zhàn)爭的破壞,到最后已經(jīng)開始接近老百姓承受的最大限度了,唐憲宗時期最終統(tǒng)一了全國。但實際上,他主要的是消滅了淮西的勢力,對河北藩鎮(zhèn),他已經(jīng)沒有徹底消滅他們的力量,特別是他的牙兵集團,就是他的那個根子沒有拔掉,但是,攝于唐王朝當時那個強大的態(tài)勢,那么他們也不得不投降。
平定淮西后,憲宗皇帝親自點名讓韓愈撰文立碑,以示后人。韓愈文思泉涌,一揮而就。于汝南城北門外勒碑之時,人們爭相傳誦這篇奇文,這就是著名的《平淮西碑》。一千多年過去了,汝南城北的石拱橋還在,而那著名的《平淮西碑》早已被毀,但這個經(jīng)典故事一直流傳至今。
“忽驚元和十二載,重見天寶承平時?!被次鞯钠蕉?,諸強藩鎮(zhèn)為之震動,橫梅、成德、幽州等紛紛歸伏。元和十四年(819)二月,平滅淄青的李師道之后,安史之亂后藩鎮(zhèn)割據(jù)的局面發(fā)生了徹底改變,全國暫歸統(tǒng)一。因此,后來的史家把這一統(tǒng)一局面稱為“元和中興”。
黃正建:它的中心的標準是什么呢,我覺得最主要的就是看國家是不是統(tǒng)一,中央權威是不是提高,而恰恰唐憲宗做到了這一點。原來各藩鎮(zhèn)的割據(jù),對中央不當回事,現(xiàn)在害怕了,聽中央的,它的戶口要報給中央,它的地圖版圖要報給中央,它的賦稅,該上給中央的得上給中央,它的官員之前都是自己任命的,現(xiàn)在請中央來任命,就是它聽命于中央,那么全國整個就統(tǒng)一了。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薄霸椭信d”不過是行將滅亡的大唐帝國的一次回光返照。元和十五年(820),唐憲宗被宦官陳弘志、王守澄殺害,太子李恒即位,這就是唐穆宗。穆宗長慶元年(821),禮部以“鳥散余花落”為題舉行了一場貢舉復試,聯(lián)想到去年貢舉“早春殘雪”題,我們不由得感嘆歷史竟如此富有啟示性。這樣的貢舉試題,正是對晚唐蕭然景象的一種預言。飛鳥散盡,殘花落地,早春的原野上留幾痕殘雪,晚唐就這樣開始了。
就在同一年的七月,幽州軍亂,揭開了河朔再叛的序幕。就像多米諾骨牌被推倒一樣,形勢突然變得不可收拾。七月底,成德軍又亂,歸順朝廷的魏博節(jié)度使田弘正與其家屬將佐三百多人遇害。第二年,田弘正之子、魏博節(jié)度使田布也被逼自殺。至此,“河朔三鎮(zhèn)”再次脫離朝廷控制,朝廷與三鎮(zhèn)之間維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此后,唐廷承認了藩鎮(zhèn)割據(jù)的現(xiàn)狀,再無平定藩鎮(zhèn)的打算。
吳宗國:問題是唐朝政府到了唐穆宗的時期,想要進一步地消滅河北的,那些河朔三鎮(zhèn)的勢力,當時就有幾個措施,一個呢就是銷兵政策,是想釜底抽薪,當然這是一廂情愿了,這是一個。第二個呢,就是在河北實行兩稅法,特別是在河北實行鹽的專賣,就是說,經(jīng)濟上要把大權全部收回中央,那么當然這就觸犯到了河朔三鎮(zhèn)這些根本的利益,所以他們最后就起來反抗。
藩鎮(zhèn)割據(jù)是長在唐朝政權肌體上的一顆毒瘤,如果說“河朔三鎮(zhèn)”的存在,使中央倍感壓力,則朝廷內部的各種復雜斗爭,更使憲宗以后的皇帝感到無奈。其實,憲宗在位時已關注朝官結黨傾向,并多次與宰相討論朋黨問題,但均無力解決。憲宗以后的皇權更加弱化,終于出現(xiàn)了影響朝政四十余年的朋黨之爭。
爭斗起因于憲宗元和三年(808)的一次制策考試,應試的牛僧儒、李宗閔等人在對策中指斥時政,言辭激烈,被教官錄取。當時,李德裕的父親李吉甫為相,認為對策的矛頭是針對自己,對及第的牛僧儒等不予任用,雙方由此結怨,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元和三年制策案”。在互相傾軋的兩黨中,以牛僧儒為首,謂之牛黨;以李德裕為首,謂之李黨。因此,朋黨之爭又被稱為“牛李黨爭”。牛李黨爭成為唐朝后期的重大歷史事件,并成為摧毀唐朝政權的又一股重大力量。
斗爭的高潮出現(xiàn)在文宗朝,先是牛黨掌權,排擠李黨,接下來是李黨掌權,排斥牛黨。文宗無奈之下同時起用兩黨官員,從此,雙方在朝議事,更是互相攻訐,鬧得不可開交。
吳宗國:這兩個黨派無論是從出身來說,或從政見來說,基本上沒有大的區(qū)別,那么他們之間的斗爭完全是一種爭權奪利的斗爭,因為大地主壟斷了土地,他們逃避賦稅,賦稅全部轉嫁到農(nóng)民身上,就是說能夠解除農(nóng)民痛苦,解除賦稅不均,使農(nóng)民不至于繼續(xù)逃亡,這樣子的一個措施,他們是絕對不會采取的,那么從他們主觀上來說,他們還是希望這個國家能夠撐下去。
回想“貞觀之治”時期朝臣團結一心共謀盛世偉業(yè),對比眼下朋黨爭斗不已,朝廷烏煙瘴氣,不禁讓人感慨萬分。公元643年,魏征病死,唐太宗流淚感嘆:“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比缃?,已經(jīng)無人可以為鏡。文宗去世后,兩黨之間的爭斗還在升溫。武宗繼位,以李德裕為相,李德裕盡逐牛黨官員,將牛僧儒、李宗閔等遠貶南方。宣宗繼位,局面又改過來了,牛黨得勢,完全清除李黨分子,將李德裕遠貶崖州(今海南瓊山東南)。宣宗大中三年(850),李德裕病死于貶所,牛李黨爭以牛黨的勝利而告結束。
在牛、李兩黨的背后,都隱隱有宦官集團的支持,事實上,導致唐朝中后期朝政腐敗的更大問題正是宦官專權,這是一個更難破解的困局。在宦官內部,也有不同派系之間的斗爭,這些斗爭與外朝官僚的黨爭糾纏在一起,給中晚唐的政治帶來巨大的危害。
黃正建:因為我們知道宦官專權在漢朝、在明朝都很厲害,最后造成的影響都很厲害,但是影響最大的是唐朝,為什么呢,因為漢朝的宦官和明朝的宦官沒有軍隊,只有唐朝的宦官掌握了軍隊,而這支軍隊是最強悍的一支軍隊,中央禁軍,神策軍。唐德宗是有意識要這樣做的,因為他信任宦官。
在藩鎮(zhèn)肆虐的建中四年(783)涇原之亂中,德宗倉皇出逃,情急之下詔禁軍護駕,竟無一人至者,最后只有宦官竇文場、霍仙鳴等率左右隨扈。在皇帝遭遇如此危機的情況下,典軍朝臣的表現(xiàn)連宦官不如,使得德宗順理成章地認為還是家奴可靠,由此認定宦官值得依賴,從此更加偏信家奴。將唐廷直接控制的主要武裝力量——十萬神策軍的指揮權交由竇、霍二人指揮,稱為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這是宦官掌握軍權的開始。
吳宗國:宦官跟皇帝本身利益是一致的,所以說呢,這個神策軍的建立,使得中央有了一支穩(wěn)定的、常備的、有戰(zhàn)斗力的軍隊,這個對后來削平藩鎮(zhèn),對穩(wěn)定整個的政局,那是具有不可估量的意義。
黃正建:所以在其他各種政策上都給神策軍很大的優(yōu)惠,比如說它的服裝,兵器,都是最好的,而且神策軍的士兵互相之間產(chǎn)生矛盾以后,州縣是不能管的,州縣官員沒有事,不管你品級再高,不許進入神策軍的軍營之內,所以說它完全是一個獨立的,這個為以后宦官專權奠定了一個軍事的基礎。
開始的時候,宦官對軍權的干預,主要是以監(jiān)軍使的身份出現(xiàn)?;实鄢鲇趯ξ鋵⒌牟恍湃危苫鹿偕钊胱鲬?zhàn)部隊,干預軍事決策與作戰(zhàn)指揮,搶掠軍功,推卸責任。但監(jiān)軍畢竟不能完全掌控軍隊,現(xiàn)在,皇帝將軍權徹底交與宦官,這是唐朝政權在自掘墳墓。然而,僅僅獲得軍權還不能滿足宦官們的權力欲,只有軍政大權一把抓才算真正掌權。
憲宗時期,宦官權力繼續(xù)擴張。首先,設立左右樞密使,由宦官劉光琦、梁守謙擔任,成為皇帝與宰相之間的樞紐,使宦官干預中樞決策成為可能。樞密使的出現(xiàn),最終確立了中晚唐中樞體制的新格局。另一方面,憲宗時,宦官還掌握了神策軍之外其他禁軍的控制權,中央禁軍盡在掌握。從此,兩樞密使、兩中尉號稱“四貴”,掌握軍政大權,成為政府實際的統(tǒng)治者。宦官的腐敗也怵目驚心,宦官本為刑余之人,但有些大宦官竟也娶妻妾,收養(yǎng)子,建立起世代相傳的宦官家族。朝廷文武為尋找靠山紛紛向他們行賄,有些軍將為了求得節(jié)度使職位,不惜以極高的利息向富戶借債,來賄賂左右神策中尉,當上節(jié)度使之后,就大力搜刮民脂民膏來黃債,當時民間戲稱之為“債帥”。
長安一帶最好的田園宅子盡歸宦官所有,宦官主持的宮市強買豪奪,擾民甚劇,百姓十分痛恨。白居易的《賣炭翁》表現(xiàn)了宮使的嘴臉和百姓的困苦無奈: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這可能是歷代絕無僅有的現(xiàn)象:唐后期所有皇帝的廢立生殺全部被宦官掌握,憲宗本人死于宦官之手,敬宗同樣死于宦官,除敬宗外,其他八個皇帝都是由宦官擁立的?;鹿倜{迫皇帝,蔑視宰相,欺凌士人,貪污受賄,可以說無惡不作,這就必然與皇權和朝官發(fā)生沖突。由于宦官的機構在北面宮城,朝官的衙門在南面皇城,因此朝官和宦官的斗爭被稱為“南衙北司之爭”,這種斗爭同樣是在文宗時期達到高潮。
吳宗國:宦官的專權,就是宦官的權力是皇帝給的,它實際上是皇權的異化,一個是掌握軍權,在軍事上的干預可能比較多,這是一方面。第二個呢就是官員的任命上,他可能發(fā)揮作用,第三個呢,宦官本身還有派別,第四個呢,宦官和大臣之間還有勾結,有些皇帝是宦官立的,但是本身他對宦官并不是那種感恩戴德,或者怎么樣的,處處相信宦官,相反的是要削弱宦官的權力。
文宗試圖挽回父親穆宗在位時造成的不利局面,為了消除宦官的警覺,文宗起用了與宦官關系密切的李訓為宰相,鄭注為鳳翔節(jié)度使,一個鏟除宦官的計劃在他們精心策劃之后即將實施。
大和九年(835)十一月二十一日早朝時,金吾大將軍韓約奏:“左金吾仗院內石榴樹上夜降甘露,”李訓建議:天降祥瑞,又近在宮禁,皇帝宜親往一看。于是,文宗命宰相和中書,門下省官前往觀看,官員們回來,奏稱疑非真甘露。文宗乃再命宦官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魚弘志等帶領宦官前往觀看。此時,韓約等人已將金吾兵埋伏起來,只待宦官一到就一網(wǎng)打盡。然而,當仇士良等至左金吾仗院時,見韓約驚慌失措,又發(fā)現(xiàn)幕后埋伏了武裝士兵,頓時大驚失色,狂奔而出。他們逃到大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挾持了文宗,仇士良隨即派神策軍出動,捕殺了李訓、鄭注并眾宰相,血洗長安城,經(jīng)過這次宦官的大屠殺,朝列幾乎為之一空,這一事件被稱為“甘露之變”。
黃正建:計劃像這么大的事情,布置不嚴密,那肯定要出事,這個事出了以后呢,他本人又不是很強的人,馬上自己就被宦官指著名字罵,就是從此以后,宦官的專權已經(jīng)不可逆轉了。
“甘露之變”后,仇士良完全把持了朝政,文宗形同傀儡,從此郁郁寡歡。開成四年(839)的一天,文宗在思政殿上問宰相周墀:“你看我能比前朝的什么君主?”周墀說:“陛下堯舜之主?!蔽淖谡f:“我之所以問你,就是想知道我與周赧王、漢獻帝相比如何?他們受制于權臣,我卻受制于家奴,我還不如他們?。 闭f著不禁流下淚來,從此不再上朝,直到去世。
藩鎮(zhèn)割據(jù),朋黨爭斗,宦官專權,三者互相作用,犬牙交錯,共同組成毀滅的力量,它把陷入困局的唐王朝一步步推向滅亡的深淵。
“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边@是唐太宗對于國與民、君與民關系的認識。如果說“貞觀之治”的出現(xiàn)和唐太宗之成千古明君是“水”載“舟”的結果,那么,唐朝這條航行了二百多年,已變得破爛不堪的大船,即將被“水”—老百姓所顛覆。
吳宗國:唐朝初年,唐太宗就提出來,國以民為本,這是唐朝的立國之本,你忘了民生,忘了老百姓,使得老百姓連最低限度的生活水平都維持不下去,你這個國家必然的要走向滅亡,那么他們不起來反抗,還有什么出路。
每一次農(nóng)民起義都會有一根導火索引發(fā),這次的導火索,是咸通年間的關東連年水旱。這次特大災情,導致自潼關至海濱夏麥只收一半,秋糧則幾乎絕收,百姓以蓬實槐葉為食,但官府仍天天催逼糧稅,農(nóng)民竟至于到了拆屋、賣妻鬻子而不能給的地步,起義就這樣爆發(fā)。
僖宗乾符元年(874),王仙芝首先在長垣(今屬河南)起兵。他發(fā)布檄文,聲討官府的黑暗和賦役的沉重。不久,冤句(今山東曹縣北)人黃巢起兵響應,應者云集,隊伍很快發(fā)展到數(shù)萬人。黃巢起義隊伍出山東,轉戰(zhàn)淮南、荊襄間。不久,王仙之戰(zhàn)死,黃巢成為兩支起義軍的領袖,展開了更大范圍的游擊戰(zhàn)。農(nóng)民起義軍先南渡長江進入江西,抵浙東,開仙霞嶺七百里山路,進入福建。接著攻占廣州,稍事休息后揮師北上,直指唐朝三百年首都長安。
廣明元年,880年十二月五日,黃巢起義軍攻陷長安城,僖宗在五百神策軍保護下出逃。
這幅國畫《黃巢進長安》,體現(xiàn)了黃巢占領長安城的喜悅。黃巢新政權,國號“大齊”,意為“平均”,象征著起義農(nóng)民對無剝削、無壓迫社會的向往和追求。但黃巢的想法顯然過于理想主義,現(xiàn)實卻是如此殘酷。面對起義軍,各藩鎮(zhèn)目的驚人一致:剿滅。不久,黃巢被迫撤離長安城。
中和四年(884)六月十五日,黃巢看見兵力已全部喪失,心知敗局已定,不禁嘆道:“我欲討伐國家的奸臣,洗滌朝廷,而事成不退,至有今日之誤!”說完,拔刀自刎。黃巢曾經(jīng)吟道:“待到秋天九月八,我花開來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黃巢領導的農(nóng)民起義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沉重打擊了唐王朝的統(tǒng)治基礎,使唐政權搖搖欲墜。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唐王朝在風雨飄搖中又茍延殘喘了二十多年。在此期間,藩鎮(zhèn)割據(jù)和宦官專權依然存在,兩者交織在一起,而且愈演愈烈,最后,終結了唐王朝的歷史。
在諸藩鎮(zhèn)的博弈中,朱溫強勢勝出。天復三年(903),朱溫引兵入長安,殺盡朝中宦官,天祐元年(904),朱溫殺昭宗,次年殺宰相裴樞等大臣30余人,并投尸黃河。
每一次改朝換代,中華大地生靈涂炭,最慘的終歸還是老百姓,每一個王朝覆滅,莫不如此。
吳宗國:王朝的滅亡,這是一個永恒的主題,任何一個王朝,都沒有擺脫這個命運,那么這個問題,人們進行了長期的探索。根本原因,我覺得就在于,到了每一個王朝的末年,由于經(jīng)濟的發(fā)展,由于土地的集中,由于制度的凝固,在基層社會形成了大地主這樣的利益集團。那么在朝廷形成了大官僚這樣的利益集團,他們互相勾結,互相影響,影響了當時整個的政治走向。他們?yōu)榱司S護他們自己的既得利益,反對一切有利于民生,有利于經(jīng)濟發(fā)展,有利于緩和當時社會矛盾的改革,他們根本就想不到這個問題,就不以百姓之心為心,不以民為本,我覺得這是每一個王朝最后衰亡一個的根本原因。
唐朝,漢朝之后最偉大的朝代,中國歷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太平盛世,“貞觀之治”“開天盛世”“元和中興”都發(fā)生在這一朝代。曾幾何時,四海升平,八方來朝,人民富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盛唐氣象如旭日東升。然而,與其他所有朝代一樣,唐朝也不可避免走向滅亡。無論多么輝煌,最終陷入困局,最后變成死局,這是所有專制王朝無法逃脫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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