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省散文詩創(chuàng)作一瞥
王慧騏 1954年生于揚州。中國作協(xié)會員。曾任中國散文詩研究會常務理事,江蘇散文詩學會秘書長?,F(xiàn)為湖州師范學院中國散文詩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出版過《月光下的金草帽》《愛的筆記》等4部散文詩集。散文詩作品多次獲獎?,F(xiàn)供職于新華報業(yè)傳媒集團。
H王慧騏(江蘇南京)
陜西是我國古代文明的發(fā)祥地之一,是“文字初祖”倉頡的誕生地。秦等十幾個朝代先后在此建都,而到了風起云涌的近現(xiàn)代,它又歷史性地成為中國革命的搖籃。
就文學而言,上世紀90年代之前,陜西出過路遙、鄒志安、杜鵬程等一批文學巨匠;90年代初,高建群、賈平凹、陳忠實、京夫、程海等五虎將幾乎同時呼嘯出山,成為中國文壇矚目的“陜軍東征”現(xiàn)象。小說的強大如日中天,其他文學類別的成長則一定程度地為世人所忽略。比如一直備受冷落的散文詩。如同千年漢水不事喧嘩地默默流淌,散文詩的藝術之花在并不熱鬧的背景之下悄然開放。出生于陜西扶風的軍旅作家王宗仁創(chuàng)作了相當數(shù)量的散文詩,有《雪山壺中煮》等散文詩集問世。他以表現(xiàn)雪域高原的粗獷和當代軍人的豪邁而在散文詩壇留有一席之地。 2013年2月辭世的著名詩人雷抒雁(陜西涇陽人氏)為新時期詩歌創(chuàng)作奉獻了里程碑式的長詩《小草在歌唱》,他的主要成就在分行詩上,但也留下不少讓人回味的散文詩作品,被王幅明選入《中國散文詩90年》的《鷹的嘆息》便是一首流傳甚廣的勵志之作,頗具高爾基《海燕》式的張力,表現(xiàn)了那代人崇尚高遠的心志與理想。還有一位詩與散文詩皆操弄得風生水起的詩人:耿翔,亦當提起。他在1993年發(fā)表的《鄉(xiāng)村情感(組章)》便凸現(xiàn)了其不凡的藝術表現(xiàn)才華。試舉一例為證:“……這樣的日子,我坐在一孔窯洞里寫詩。 /一只荒原之狼,正自村口走過。雪一樣的稿紙上,響起一陣孤獨。 /隔門,聽見石頭斷裂的聲音。 /而紛紛之雪,依舊如一位白衣少女?;蜻h或近,都舞在大地漸握漸暖的手心里。 ”(《冬天的感覺》)
而歷史總是后浪推著前浪,散文詩的寫作在陜西這塊厚土之上,也是一茬茬的新人不斷涌現(xiàn)。此次巡展中亮相的14位作者,大都出生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80后90后占了三分之一強,最年輕者僅22歲,足見這是一支極具后勁的隊伍??v觀陜西散文詩作家的作品,每個人都在書寫著屬于自己的地方志,從中能感受到他們確認自我獨特空間的強烈自覺和不懈努力。他們的寫作,既反映了陜西特有的文化共性,同時又張揚著不同的個性風格,融入了各自對生命的差異化體現(xiàn)。
受周慶榮一再鼓勵而“按下散文詩門鈴”的才女三色堇,以其“心在遠方而靈魂在高處”的詩藝追求,為陜西散文詩創(chuàng)作作出了重要貢獻。她在伊犁“天馬散文詩”頒獎典禮上的一番感言,表達了她對散文詩佛心般的虔誠,她稱散文詩的魅力讓其“目光脫胎換骨”,進而“學會了在它的意義里對月舞劍,解讀萬家燈火,解讀一只鳥被時光修剪的命運,解讀靈魂在文字里的寒冷與溫暖。 ”她的作品證實了繆斯女神對她尤顯特殊的那份垂愛,她以沛然而清澈的文字將其“體內的燈盞”成功地燃亮在讀者的眼前?!翱梢缘梢匀?,可以大慈大悲,可以根深而無需葉茂,可以素心而倦怠喧鬧……感謝光的背面,讓我們懂得轉身,懂得自省。 ”(《背光而坐》)佛的忍讓、寬厚與博大浸淫于她行云流水般的詩思之中,讀她的詩有一種與雪山或草原共度良宵的幽寂之美。
獲過多項詩歌獎的王琪,這次參展的新作頗似一把有了些年代的豎琴,彈撥的是他不絕如縷的思鄉(xiāng)之愁。那有著“木槿花”和“土撥鼠”,有著一個個“去往天國”的親人背影的羅敷河,是他心中無法愈合的一片痂。柔美中的平實,從容里的悲愴,構成了他散文詩不太容易與人混淆的色譜與基調。
受到耿林莽、黃恩鵬等多位散文詩家關注的魯緒剛,此番呈現(xiàn)的《落日及其它》,充分展示了作者駕馭散文詩藝術的過人技藝。他遣詞造句出手不凡,謀篇布局注重畫面的立體感;司空見慣的標題下時現(xiàn)個性鮮明突出的詩意具象——“風走過一座小橋,坐在河灘上。 ”“我的親人,把疲憊的身體和節(jié)氣放在鄉(xiāng)村的土坑上,吐氣如蘭。 ”“一只老碗,端出懶洋洋的時間。 ”“幾只雛雞在庭院里撿拾漢字。 ”太多讓人折服的奇思妙想,正是他為我們打造的透著陜東南安康鄉(xiāng)村獨特氣韻的一幅幅生動的生命雕塑。
另一位為陜西散文詩創(chuàng)作贏得榮譽的女詩人南小燕,以其散文詩集《一滴水的修行》,讓人從她的“清新”中看到“執(zhí)著、堅實和柔韌的亮色”(亞楠語)。身在河南的王幅明先生為她筆下的“故土情懷”、“愛雨情絲”、“禪理情韻”深深打動,喜不可抑地寫下了《滴水片葉總關情》的推薦文,表達了這位散文詩前輩對新人的首肯。從發(fā)表在此的作品看,她選擇散文詩作為她與這個世界的對話方式,某種意義上正契合了她對生命的終極向往,即“在不斷的修行中保持一滴水的純凈。 ”天空,大地,流水,落葉,這些大自然所賦予人類的美妙的神物,在詩人眼里一概都那么靈動和唯美,即便如落葉的飄零,也是“一場獨一無二的妙曼”,而讓一顆“向往自由的心”“如此沉醉”。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詩人向我們傳遞出的那種內心的力量,會給人以清純和美善的感召。
姜華和葉平是兩位年齡相仿,想來都有較深閱歷的詩人,后者好像還有一段從戎的履歷。五十而知天命,五十當出擲地有聲的厚重之作。姜、葉二位都在努力,也都在他們各自的詩作中有不錯的表現(xiàn)。姜華領我們“過黃河”、“上長城”,面對那“浩蕩而來”的母親河,詩人一吐內心深處的諸多“放不下”,在“江湖千里萬里,人生卻往往只有一步”的感嘆聲里,他甚至“想縱身一躍,讓自己壯烈地毀滅”,比較真實地道出了現(xiàn)代人置身塵世之中的糾結與掙扎,更有精神追求里的困惑與不甘。葉平則“一碗碗喝著”“苞谷和紅薯的汁液”,杯中忽就倒映出“許多熟悉的身影”,而這些曾經(jīng)“血緣的一部分”已化作“山頂?shù)囊恢曛旯聵?,成為我們回家的路標”。詩意的延展在他如泣如訴的描述中得以實現(xiàn)。葉詩的結筆竟與前述姜詩不謀而合——在對故土萬般不舍的懷想里,詩人竟生了“把酒灑遍全身,燃成火人,迎接另一次新生”的愿望,個中寓意似更多了一層耐人尋味的東西。
周東坡出道較早,據(jù)其介紹“八十年代末開始舞文弄墨”,詩歌、散文、小說,各路拳腳都練過。他的《桃花,桃花》有點長安城里闊公子風流倜儻灑脫不羈的味道,不少段落和意境像從古詩詞里幻化而來——“三月,一匹失魂落魄的疲馬跑過秘密之地,馬蹄聲渾濁,踐踏著成片倒下的荊棘。 ”“我這是到家了嗎?是誰把我的青巾濯洗干凈,晾在庭院里的竹竿上? ”“我已微醺,眼前這一朵桃花會把我安頓下來嗎?最好就坐在枝頭,自燦爛,自凋零。 ”既是巡展,集一省之好手,理當現(xiàn)百花爭艷之態(tài),這位也叫東坡的詩人,算得上自成一路。
“他選擇以散文詩的形式靠近家園,靠近自己,安妥自己的靈魂。二十五年來,與散文詩不離不棄。 ”這是一位論者對70后詩人陳平軍的識見。他早在1995年便以散文詩集《邊走邊唱》證實了他在這方領域跋涉的英姿。他的作品注重意境的構建和恰到好處的哲理的闡發(fā),語言清新流暢,透出一股慰藉人心的暖意。在詩的架構上似乎更著意于時空感的營造——“橫亙的一橫,就這樣劃過我?guī)装倌甑膲艟场蚱しぷ幽懿荒茌d我駛入唐朝的心臟? ”(《與沙坡頭不期而遇》)“舉起時光的驚堂木,敲響空無一人的大廳……若隱若現(xiàn)的聲響,是不是你踩落的墻角的磚頭砸響崔鶯鶯心田的震動? ”(《路過普救寺》)現(xiàn)實,歷史,夢境,在他的視野里發(fā)生了巧妙的碰撞,而一片遐想的天空便很自然地出現(xiàn)在閱讀者的面前。
回族詩人朿寶榮自幼生活在漢江之畔,他的作品里有更多漢水所獨有的細膩與質樸。其行文如三月里的“風鈴細語”,不疾不徐;他所追求的詩味被他藏在娓娓道來的敘述之中——“青泥河上,見一位汲水女子,手提瓦罐,輕擺裙裾,一頭秀發(fā)隨意散開,竟醉了河的兩岸。 ”(《背山的漢子》)有位也叫張志民的詩論者稱其詩作是“漢江邊的一支詩笛”,“悠揚而純潔”,倒也顯得貼切。而此處展出的兩章作品,似覺文字的錘煉還欠些功夫。
80后的散文詩人共三人,分別為楊劍文、李東和左右。其中稍長者楊劍文,近年較活躍,且多次榮登大賽領獎臺。耿林莽先生對其寫家鄉(xiāng)四季特色的一組《橫山的春夏秋冬》有較高的評價,稱其“節(jié)奏明快”,“饒有音樂感”,“得散文詩的精髓與神韻”。此次參展的三章延續(xù)了他濃郁的地域風情和密集如子彈連環(huán)的語言特色?!耙豢脴?,用根須傾聽。 /……一場大雪焐出春的汗珠。 /春天蘇醒。 /月亮是一只眼。 /太陽,是另一只,依舊病著發(fā)著燒,燙手。紅! /犁鏵,割開皮肉,祖父說大地要來一場外科手術。 ”(《疼痛的大地》)用詞及煉意,均快捷且大膽,可謂心到彈發(fā),頗具快槍手的神勇。李東與左右系同齡人,他的《地鐵時光》寫得別出心裁,折射出當今時代城市變革的側影,把現(xiàn)代人的生活節(jié)奏和因物質蕩滌而致扭曲的心理特征描摹得入木三分——“地鐵時光,用縮短的時間將風景隱藏。匆忙之中,完成了陌生人盛大的團聚與分離,閃現(xiàn)著城市善變的臉龐。 ”尤以此后兩句更見發(fā)掘之深入:“不見日月,是否多了神秘少了思愁? /遠離風雪,是否溫暖了孤獨的漂泊? ”讓人在風馳電掣的喧囂后,落入更沉更暗的孤寂里。
另一個27歲喚作左右的詩人,讀他的那些短章,還真要濯身、更衣、焚香,找一只蒲墊坐下,慢慢咂靜靜品。你會感到有一股涼涼的又溫溫的泉流,不聲不響地進入你的心門?;腥糇x宋詞或明人的小品,不顯山不露水的,你就把那里面的歡愉呀隱痛呀甚至還有神秘什么的,一點點吸入你的肺腑之中。過后你會覺得,那是怎樣一種難以言傳的美呀——“雪擁藍關,馬兒不前,冬雁和駝鈴相互取暖,抱成孤客。吹笛少年東望長安,他每吹一曲,葉子便從樹上落滿一路。寒露和那冷清的月光,織著一首無言的曲,一步一步和馬匹合唱。 ”(《在那遠去的絲路上》)好東西總會有人識得。同道中人黃恩鵬、桂興華等都給了他較高的評價。
最后說兩位90后詩人的作品。倘若不看作者簡介,我真的不敢相信,兩個還在念大學的少年,思想已抵達了這樣的遠方。王飛的眼里“巖石的傷口正在愈合”,“夢里懷抱秋天的花”,想象著“天堂”里的“霧靄和云層”,“生活在那里的人大都是隱士,沒人能找到他們的蹤跡”,想表現(xiàn)一種什么呢?虛無?張望?掙脫?還是更深的一些東西?詩里的“我”感覺是個矛盾的復合體,一方面有對“春暖花開的大?!辈豢梢种频纳裢环矫嬗袑Α靶惺呷狻卑愕默F(xiàn)實無以擺脫的迷惘與痛楚。大約這便是當下年輕詩人所面對的一種無所適從的世態(tài)炎涼。而程川的詩風則與王飛迥然有別,他的詩里有一種硬漢的果敢和凌厲,能感受到歷史長河對其心床的沖擊與洗禮——“流不走的便是骨頭,舍利,靈魂……是水草環(huán)抱的肉體,誓言,星宿;是高祖立國為邦的天漢,朝堂,宗族和華夏;以及孔明六出祁山錚錚作響的軍令……”,他所擬詩題也霸氣十足:《漢水之脈在風吹日曬中逐漸水落石出》、《從漢江源順流而下探尋摩崖石刻上的印跡》。他的詩雖還需打磨,但童子功練得十分扎實。我看好這個22歲的詩壇后生。
謝詩人主編簫風兄派了我這份美差,讓我做了回孟郊,很榮幸地“一日看盡長安花”。憾在時間倉促,14位代表陜西出場的詩人皆攜佳作而來,我卻只能蜻蜓點水式地胡亂說點印象。一如陜甘高原天高地厚,悠悠長安綿綿漢水,注定了這里會有散文詩花果飄香。我為他們祝福!
2015年端午節(jié) 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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