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駐京記者 岳巖
在2010年的某個傍晚，跟鼻煙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古玩商黑冠宇在店里碰到一個前來推銷鼻煙壺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拿出一枚干果，只見上面開有一小口，打開小口，里面呈現(xiàn)出裝有零星鼻煙的膛。
黑冠宇用300元人民幣買下了這只鼻煙壺。幾日之后，黑冠宇在進口食品的超市，看到了這種干果，價格是一袋30多元人民幣。后來，黑冠宇又在古玩城見到推銷干果鼻煙壺的年輕人。原來這年輕人也愛鼻煙壺，吃干果的時候自己掏出來一個壺就跑到古玩城賣了。作為中國鼻煙壺協(xié)會會長，黑冠宇說，鼻煙壺的種類實在太多了，各種你能想到的材質(zhì)幾乎都可能被用來做鼻煙壺。
面對如此種類繁雜的鼻煙壺，如何理清其欣賞標準、判定其收藏價值呢？我們嘗試找出三個品種，結(jié)合業(yè)內(nèi)專家的視野，使初入行者對鼻煙壺有一個感性的認識。
玻璃胎琺瑯彩煙壺
10年前，瀚海拍賣公司總經(jīng)理秦公在天津國拍買下一只清乾隆御制料胎(玻璃胎)琺瑯彩開光山水鼻煙壺，其結(jié)果是遭遇到幾乎所有親友的不理解。
在那時的收藏市場中，鼻煙壺只是個不起眼的角色，而且秦公看中的這只鼻煙壺是由玻璃制作，起初行內(nèi)估價只有13萬元，而秦公為此的花費是240萬元。秦公能如此果敢地出手，與時在故宮任職的鼻煙壺專家夏更起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在拍賣之前，秦公為這只鼻煙壺專門問過很多藏家和學者，其中就包括夏更起。夏老告訴他，這只鼻煙壺用料其實非常珍貴，價值極高，160萬元人民幣以上是沒問題的。
如今，秦公先生已經(jīng)過世，夏更起也已經(jīng)從故宮退休。雖然已無公務(wù)在身，但夏老仍然惦記著玻璃胎畫琺瑯鼻煙壺，也常常要去古玩城去看一看，了解時下造假已經(jīng)造到什么程度了——玻璃胎畫琺瑯鼻煙壺可以說是市場造假較多的一個品種。2009年，這種造假差點把鼻煙壺鑒定泰斗夏更起也給蒙了。
當時，有人拿著一個玻璃胎畫琺瑯鼻煙壺去故宮找夏更起的學生鑒定。這學生一看，這壺真好，顏色與故宮館藏相比不差，工也好，花鳥的圖案細膩流暢，可是細忖之下，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于是，他把夏老又請到了故宮。
夏老一看，這壺仿的是背壺式(又叫乾隆扁，是鼻煙壺最早的形狀)，但造型有問題，足和肩都不對，是新作。該壺底款寫的是“乾隆年制”，如果壺到代的話，開價應(yīng)在300萬元人民幣以上。
實際上，鼻煙壺與其它文物不同，想要仿造到位并不容易。比如說，如果是仿瓷器，他可以把藏有中國瓷器的博物館看一遍，可是鼻煙壺不同，中國目前沒有一個專門陳列鼻煙壺的博物館，即使是故宮的鼻煙壺，也都常年放在庫房，且很分散。就連泰斗級別的專家夏更起，也只是自稱研究鼻煙壺為副業(yè)——在故宮沒有鼻煙壺專項，它只是雜項中的一個門類，博物館學中更是沒有這么一個學科。所以，夏老總結(jié)市場中對清時期鼻煙壺的仿制，要么是按照已出版的圖錄，要么就完全是臆造。
在二十幾年前，有國外學者到故宮提出要看下鼻煙壺。管理雜項庫房的夏更起才被臨時派出來，與鼻煙壺有了親密接觸。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夏更起了解到，鼻煙壺這個中國專屬的文物在國外的地位遠遠高于國內(nèi)。
從歐洲傳播過來的鼻煙造就了中國鼻煙壺，而鼻煙壺又包羅了中國幾乎所有的工藝形式。在這所有工藝形式當中，玻璃胎畫琺瑯在國際上尤其受到重視，也許這是因為，玻璃和琺瑯是兩種從歐洲進口的原料，而這兩種原料在中國得到了不可思議的技術(shù)與藝術(shù)體現(xiàn)。如今，除臺北故宮存有玻璃胎畫琺瑯鼻煙壺較多外，其它博物館和藏家也都只有零星收藏。
玻璃胎鼻煙壺是以乳白色玻璃為胎，造型以扁平式較為常見，另有葫蘆式、圓瓶式、四方形、八棱形等，內(nèi)容多為花鳥、花卉、人物。其中，數(shù)量最多、技藝最為精湛還要數(shù)乾隆款的鼻煙壺。迄今發(fā)現(xiàn)最早的玻璃胎鼻煙壺，是臺灣故宮所藏雍正年制竹節(jié)式煙壺。玻璃胎鼻煙壺之所以珍貴，是因為琺瑯這種顏料事實上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玻璃，這就導(dǎo)致顏料與胎體在反復(fù)燒制過程中軟化溫度相似——溫度低了，琺瑯釉不能充分熔化導(dǎo)致琺瑯顏色呈色不好，顏色不亮。而若溫度過高，胎體開始軟化就會變形。在清代，燒制玻璃胎鼻煙壺，溫度全靠工匠經(jīng)驗來掌握，能夠成型數(shù)量非常有限?，F(xiàn)在做玻璃胎琺瑯鼻煙壺，有電爐可以控制溫度，技術(shù)上容易多了。對此，夏更起在查閱宮廷史料后也大為感慨：“過去皇帝命造辦處燒玻璃胎琺瑯彩，好一段時間過去了，沒出來一件好的，皇帝都不會怪罪，但要是銅胎琺瑯彩燒了好久都燒不出來好的，那可得扣俸祿了。”正是上述原因，使得即使是一個玻璃胎畫琺瑯花瓶，最多也只有十七八公分高，再大就很難燒成了。2007年，秋拍香港佳士得一件清乾隆御制料胎畫琺瑯西洋母子圖筆筒，以6752.75萬港元成交，成為中國御制料胎琺瑯器的世界拍賣紀錄。不過，當年秦公買下的那個精美的煙壺，在2005年重新登上拍賣場時，也不過只賣了350萬元。相比筆筒和花瓶，玻璃胎琺瑯彩鼻煙壺還有一大難點，就是它要在更小的面積上表達與大面積器物相同的主題。夏更起說，過去琺瑯作招聘宮廷畫師，都要讓他們畫一個煙壺，煙壺畫得好才可以通過考試?？己顺鰜碜詈玫漠嫾一蛘咦钣薪?jīng)驗的師傅也都是派去畫煙壺。說是畫煙壺，事實上都是顏料在玻璃胎上堆出來的，直接畫根本就拉不開筆，一拉就過。夏更起記得，檔案記載乾隆帝曾要廣東海關(guān)專門向琺瑯作提供琺瑯畫筆1000支，可見當時畫琺瑯需要很專業(yè)的畫筆。除了玻璃胎畫琺瑯外，還有較為常見的瓷胎粉彩以及銅胎畫琺瑯，再有就是極為珍貴的金胎畫琺瑯。銅胎畫琺瑯工藝由康熙時期從歐洲傳入中國，應(yīng)用在鼻煙壺上，則是以紅銅為造型，以白釉為地，再用彩釉描繪圖案在其上，有官款的中國最早鼻煙壺就是康熙時期的銅胎畫琺瑯鼻煙壺?？梢娖湓诒菬焿刂圃焐系拈_創(chuàng)性是其價值所在。
美玉煙壺
在琺瑯作，畫煙壺的都是最好的師傅，而在玉器作，最好的和田籽料也被皇帝下令做了煙壺。
中國歷史上有著發(fā)達的玉文化，與純?yōu)槲餮筮M口的琺瑯料相比，白玉和翡翠煙壺更體現(xiàn)著中國人審美。清代趙汝珍在《鑒辨鼻煙壺》中記載道：“用玉特制鼻煙壺，大概始自康熙朝，因為康熙皇帝享國時間最長，任何質(zhì)地的煙壺，都自此時肇始，正是基于此點推斷玉制煙壺在康熙時創(chuàng)始?！?/p>
藏家李鴻祥先生從20多年前就開始收藏古玉，因為愛玉也收集到了各種玉石煙壺，這個集中國工藝之大成的門類，其氣概、雕工都非比尋常，而且李先生的太太也喜歡，于是夫妻倆開始了鼻煙壺專項收藏。
夫妻倆尋找鼻煙壺的足跡遍步古玩市場、潘家園地攤和拍賣會，甚至還到內(nèi)蒙的蒙古包里去買鼻煙壺。
當拿到一個玉質(zhì)煙壺，李鴻祥首先會先看造型——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體態(tài)比較端正，線條流暢，這個鼻煙壺就不錯。然后再鑒定煙壺的材料，是不是致密、溫潤，看看是否是和田玉，如果是白玉，玉色是否潔白。在乾隆之前，很少有帶皮的煙壺——中國歷來用玉的傳統(tǒng)，是一律將玉的原有外皮剝得一干二凈，講究玉的無暇，絕不允許絲毫瑕疵。有年份的煙壺，玉料還會有一種滄桑感。
有雕工的煙壺，圖案設(shè)計巧妙、精美，且“有圖必有意，有意必吉祥”。玉器雕琢的地子要平，雕工要通順，鼻煙壺也一樣。
乾隆時期是中國玉文化的一個高峰，玉鼻煙壺也出現(xiàn)了利用玉材本身的皮子巧作、俏色、以及浮雕、陰雕書法的鼻煙壺，這些鼻煙壺都工藝精湛。滿人的婦女也吸食鼻煙，坤式鼻煙壺應(yīng)運而生，因此出現(xiàn)了大量精美的坤式鼻煙壺。、
在看完鼻煙壺整體后，就需要擰開蓋子看看。很多玉質(zhì)煙壺配的蓋子材料講究，有寶石的、翡翠的、紅珊瑚的、銀鑲嵌紅珊瑚松石的和碧璽的。這些精美的鼻煙壺蓋價值不菲，比如說，一只辣椒紅珊瑚金托象牙匙的鼻煙壺蓋要逾萬元人民幣。原壺配原蓋非常不容易，能配上一個老蓋就不錯了。
看完了壺身和壺蓋，接著就要用勺試一下掏膛是否充分。好的煙壺，勺有銀的，也有象牙的，還有其他一些珍稀材質(zhì)。像翡翠、和田玉等珍貴材料，一般人舍不得把膛都掏掉，因此這種煙壺往往會重一些，而膛大、壁薄，刮得平整的則是非常好的煙壺。年份不同，鼻煙壺里面的膛也會有所不同，如瑪瑙煙壺，在康熙、雍正時期，里面的膛就跟魚鱗一樣，一層層刮下來，以后就看不到這樣的情況了。
看完了膛內(nèi)，就要翻過來再看看底足是否細致。此外，從鼻煙壺的體積也可以大致判斷出年代來，如乾隆早期，由于新疆準格爾叛亂，玉路不暢通，鼻煙壺使用的玉質(zhì)較差，那時的鼻煙壺是以工藝求勝，鼻煙壺的體積相對比較小。在乾隆23年，叛亂平定，玉路暢通了，玉質(zhì)鼻煙壺達到了頂峰。
隨著時間的推移，鼻煙壺的使用和收藏人群，從皇家、達官貴人，逐漸過渡到文人和收藏家。而對鼻煙使用愛好的改變，也使得鼻煙壺的功能逐漸從實用品過渡到了賞玩品。嘉道時期，出現(xiàn)了較大型的鼻煙壺，隨后，鼻煙壺開始走下坡路。而到了清末，則出現(xiàn)了具有文人氣的鼻煙壺以及內(nèi)畫壺。
內(nèi)畫煙壺
在中國皇室衰落之后，源于宮廷的鼻煙壺也就結(jié)束了輝煌，而在宮廷之外，內(nèi)畫鼻煙壺則開始繁盛。內(nèi)畫也成為中國千萬種鼻煙壺工藝中，唯一專為鼻煙壺而生的。
作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內(nèi)畫鼻煙壺大師劉守本經(jīng)常出國展出鼻煙壺作品，并展示表演內(nèi)畫技藝。有外國人告訴劉守本，他就是通過鼻煙壺認識中國的。而據(jù)劉守本的了解，外國人收藏的中國古董里面，第一位是瓷器，第二位就是鼻煙壺。
半個世紀前，劉守本被分配到了工藝美術(shù)廠，成為葉仲三(清末民初京城內(nèi)畫壺三大名家之一)之子葉曉峰、葉菶祺二位老藝人的弟子。他的師兄就是如今在內(nèi)畫鼻煙壺教育和拍賣領(lǐng)域都有著不錯聲譽的王習三。在那個時代，內(nèi)畫鼻煙壺屬于國家的保留行業(yè)，京城畫內(nèi)畫的一共只有六人。他們所畫的內(nèi)畫壺賣到國外非常受歡迎，怎么畫都會有人買。
如今，當年的學徒們成了大師。劉守本在退休后沒有工作壓力，經(jīng)常去市場中淘一些料質(zhì)好的茶晶和發(fā)晶，找人加工成鼻煙壺。這種煙壺講究掏膛和做口，一般一個空壺也要花掉3000元人民幣，再配個上好的蓋，如碧璽、珊瑚、翡翠等材質(zhì)，這樣一個蓋也要五六千元——即使沒有被畫過，也要是件藝術(shù)品，這是劉守本對壺體的要求。
在劉守本看來，雖說用玻璃也可以畫內(nèi)畫，但是好的水晶畫出來的煙壺更潤，而且發(fā)亮，這是玻璃料不能比擬的，也是頂級內(nèi)畫鼻煙壺的一項根本要求。
在內(nèi)畫鼻煙壺起初被創(chuàng)造出來時，所用的胚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講究。那時也還沒有對膛的內(nèi)壁進行磨砂處理，而光滑的表面掛不住墨，所畫內(nèi)容往往粗糙不堪。之后，內(nèi)畫藝人們用鐵砂、金剛砂摻水在壺內(nèi)滾動，才使內(nèi)壁細而不滑，如同宣紙一樣，適合書畫。至于用于內(nèi)畫的帶勾的筆，也是師傅傳徒弟，一代代人改良，也會根據(jù)個人創(chuàng)作的題材進行改進。
劉守本坦言，內(nèi)畫鼻煙壺創(chuàng)作并沒有什么神秘之處，入門很容易，技巧也不能說是多么高超，重要的是手藝人的修養(yǎng)和美術(shù)基礎(chǔ)。在這方面，能夠稱得上頂峰的還是第一代內(nèi)畫人，也就是他師傅的師傅葉仲三、周樂元、馬少宣、丁二仲、湯子川、孟子受、閆玉田、陳仲之、畢榮九等。這些藝人處在清代末年民國初期，在他們之前，內(nèi)畫鼻煙壺在技術(shù)上沒有完善，制作的作品粗糙凌亂，在他們之后，由于戰(zhàn)亂等動蕩，藝人的古典文化修養(yǎng)、畫面的創(chuàng)造力和他們又不能比，大都還是在模仿他們的創(chuàng)作和手法，這使得當時畫家創(chuàng)作的鼻煙壺在近百年之中，始終保持著強大的號召力。
同時，這些名家也讓內(nèi)畫鼻煙壺更具有人文性和個性化。在他們之前，沒有藝人可以在鼻煙壺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內(nèi)畫鼻煙壺的出現(xiàn)，使得從嘉慶時期開始衰落的鼻煙壺技藝再度輝煌。與此前人們拿出鼻煙壺品評材質(zhì)和造型不同，人們欣賞內(nèi)畫和欣賞書畫作品一樣，要看看這是誰書畫的，內(nèi)容題材是什么，手法運用的怎么樣，是不是有意境……
劉守本就最喜歡周樂元的畫。
他認為，周樂元畫的內(nèi)畫更有自己的風格，商業(yè)味道比其他人要淡，“我們對清末民初的大師都知之甚少，不知道這些人怎么形成了自己的畫風，我只是想，一個作畫的人，他的家庭、他自己都不是以畫鼻煙壺為生的話，才更容易畫出擁有個人風格的畫作?！?/p>
一般認為，傳統(tǒng)內(nèi)畫鼻煙壺分為京、魯、冀、粵幾個派別，但劉守本對這種劃分并不在意，他覺得，內(nèi)畫鼻煙壺重要的是表現(xiàn)出味道來：“畫家的地域性決定的是他作畫的氣質(zhì)，那股味道，這煙壺一看就是京味的，透著老北京文化那股勁，這才行?！?/p>
而舊日的鼻煙壺興盛一直留在劉守本的心靈深處：“乾隆時期，鼻煙風靡到達官貴人和普通百姓，不吃飯可以，不聞鼻煙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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