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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晨捷:“周公攝政”史實探原
[提要] 作為“經(jīng)學(xué)一大疑”,“周公攝政”的真相歷來眾說紛紜。“揆諸前賢高論,學(xué)者們大多圍繞”攝政“、”稱王“各呈其見,然而《周書》只是明確傳述周公與召公、太公、管叔、蔡叔乃至成王之間的矛盾與齟齬,至于是否攝天子位或稱王則疑義重重。事實上,“攝政”之“攝”有“兼攝”之義,“攝政”疑指周公居太宰之位以相成王,并因其身兼軍、政與神權(quán)數(shù)職于一身而威脅到王權(quán),從而受到眾人猜忌,引發(fā)周初局勢動蕩,而“攝政”、“稱王”等則為后世妄衍之無稽猜測。

因年代久遠(yuǎn)、史料闕如,且后世史影層累,西周初年的諸多史事每每令人不得一窺其實?!爸芄珨z政”也是如此,更因其關(guān)涉儒家之君臣大義,后世對于“攝政”、“稱王”等多予曲回辯護(hù),以致云遮霧繞,爭議連連。不可否認(rèn),諸般高見均有其一定之理,然大多無法確證。為豐富其多種詮釋可能,本文將以《周書》及西周早期金文為核心資料,輔以《左傳》、《史記》等后世記載,力圖在部分不刊之論的基礎(chǔ)上提出一己之見,希冀以此求教于方家。
一、“攝政”之種種疑點(diǎn)

“周公攝政”這一說法雖不見于“五經(jīng)”,然其于先秦史籍之記載卻不絕如縷,如《逸周書·明堂解》、《孔子家語·禮運(yùn)》、《孔子家語·曲禮》、《禮記·明堂位》、《禮記·文王世子》、《荀子·儒效》、《韓 非子·難二》等均有所援引、擢發(fā),其中又以《荀子·儒效》的說法最為典型:“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負(fù)扆而坐,諸侯趨走堂下。“由于后世不斷踵事增華,遂致差池其說而不得其實。漢代學(xué)者對此極為重視,故而其事又見于《韓詩外傳》(卷三、卷四、卷八)以及《尚書大傳》、《史記》(“周本紀(jì)”、“魯周公世家”、“管蔡世家”)、《淮南子》(“汜論訓(xùn)”、“要略”)、《論衡·書虛》等。對此后人大致來說有以下幾種意見:一、周公攝政又稱王; 二、周公攝政但未稱王; 三、周公既未攝政又未稱王; 四、周公恒攝政但只有遇大事才“攝王”。眾說紛紜,至今也難有定讞。

盡管迷霧重重,但有兩點(diǎn)是目前可以確認(rèn)的:

“其一,武王去世時成王”在襁褓“或”幼弱“的說法并不可信,學(xué)者們普遍認(rèn)為其時成王雖未成年但也絕非幼兒,如錢穆先生云:”在襁褓之中,固不可信,至十三歲之說,所謂雖不中亦不遠(yuǎn),其未達(dá)成年可無疑也?!斑M(jìn)而言之,即便成王”年幼“,那也不是周公”攝政“的理由?!墩撜Z·泰伯》載,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昂侮套⒁R融謂”十人“曰:”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適,其一人謂文母?!按耸顺赏鯐r大部分還在世,《后漢書·班彪傳》云:”昔成王之為孺子,出則周公、邵公、太史佚,入則太顛、閎夭、南宮括、散宜生,左右前后,禮無違者,故成王一日即位,天下曠然太平?!斑@些股肱大臣若能同心協(xié)力輔佐成王,即便成王年幼、殷人蠢動,維持武王以來的形勢也非難事,如后燕慕容盛便質(zhì)疑道:”成王雖幼統(tǒng)洪業(yè),而卜世修長,加呂、召、毛、畢為之師傅。若無周公攝政,王道足以成也。“(《晉書·慕容盛傳》)且據(jù)《逸周書·作雒》、《左傳·定公四年》、《孔子家語·冠頌》,周公既為太宰或冢宰”相天子“,亦足以助成王治理天下,”攝政“可謂多此一舉。相反,正因為周公“攝政”才迫使管蔡不顧顛覆姬姓天下的危險而勾結(jié)武庚叛亂。《尚書·金縢》載:“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國曰:'公將不利于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可見”攝政“在前,是”因“,而管蔡之亂則是”果“。

其二,不管是否攝政、是否稱王,周公當(dāng)時之舉動毫無疑問對成王產(chǎn)生巨大威脅?!渡袝贰敖鹂g”、“召誣”、“君奭”諸篇中的種種跡象表明,武王去世之后周公備受成王、召公、管叔、蔡叔等人的猜忌,使得兄弟鬩墻、叔侄反目。

據(jù)說武王臨終前曾有意“兄弟相后”,而“叔旦恐,涕泣共手”(《逸周書·度邑》),最終武王“命詔周公旦立后嗣”(《逸周書·武儆》),可見其時周公頗得武王信任且權(quán)柄無兩。那么在此基礎(chǔ)上,周公有何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韙而“攝政”呢?反過來看,周公若有不臣之心,為何又在他“救亂”、“克殷”、“建侯衛(wèi)”、“營成周”、“制禮樂”之后,事功名望如日中天之時反而“致政成王”?顧頡剛先生指出:“要解釋周公為什么有了實做周王的資格,卻偏偏放棄了不做,決意立武王的長子誦為王。等到東征成功、內(nèi)憂外患一切解除之后,甘心把政權(quán)交出,則很難說出一個圓滿的道理來?!皳Q言之,周公若忠心不二,無需”攝政“也足以安定天下; 周公若懷有二心,大可不必“致政成王”。由此陷入兩難,而正是此中種種糾葛使得此事難以得到一個周全的解釋。

“周公攝政”之所以疑云密布,固然史料有闕,但也不排除今人理解有誤的可能。在各種討論中,學(xué)者們均有一個不言而喻的理論“前設(shè)”,那就是周公所“攝”之“政”乃成王之政,而如此一來周公便有僭越之嫌,但其中可能存在問題。“攝”有“代理”之義,如《左傳·隱公元年》:“不書即位,攝也”?!墩f文》:“攝,引持也?!暗睌z“同時還有”兼攝“之義,如《左傳·昭公十三年》:”羊舌鮐攝司馬?!岸蓬A(yù)注曰:”攝,兼官?!坝抟詾橹芄睌z政“之”攝“實應(yīng)為”兼官“之意,而其所”攝“之”政“也并非成王之政,這一點(diǎn)可以從周初的形勢、職官制度以及周公說服召公的理由中找到脈絡(luò)與證據(jù)。

二、“攝政”探原

周公“攝政”的真實面貌主要隱藏在《尚書·君奭》篇中。書序以為:“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周公作《君奭》?!笆愤w也認(rèn)為,”成王既幼,周公攝政,當(dāng)國踐祚,召公疑之,作君奭。“奭不說周公......”(《史記·燕召公世家》)而《史記·燕召公世家》“集解”卻引馬融云:“召公以周公既攝政,致太平,功配文武,不宜復(fù)列在臣位,故不說。以為周公茍貪寵也?!耙詾檎俟粣傉吣酥芄抡蟆睆?fù)列在臣位“。徐干《中論·智行篇》、《后漢書·申屠剛傳》“注”及《尚書》孔疏皆主此說,清人孫星衍亦因《君奭》在《尚書》中的篇次而疑史公。錢穆先生支持史公,但不知所據(jù)。愚以史遷為是。首先,相較于“攝政”,周公歸政成王而“列在臣位”可謂功成身退,且足以剖白其無意染指王位之心跡,召公應(yīng)“悅”才是。其次,《君奭》通篇所論者,乃伊尹、巫咸、虢叔、散宜生等功勛大臣輔佐天子治理天下、“格于皇天”以期“多歷年所”,然而周公致政之時已然平亂、營洛、制禮作樂,底定后世太平之基,國祚基本穩(wěn)固,無需再以此說服召公。因而此篇乃周公意在申說其為何“攝政”以爭取召公的理解與支持,而其在《尚書》中的篇次可能有誤。

《尚書·君奭》載周公曰:“君奭,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天,多歷年所。“這段話的大體意思還是比較清楚的:伊尹等人幫助成湯等商王”保乂有殷“、”禮陟配天“,故而”多歷年所“。周公舉的這些例子有什么共同點(diǎn)呢?首先,中宗、高宗、祖甲與周文王均“多歷年所”,《尚書·無逸》指出中宗“享國七十有五年”、高宗“享國五十有九年”、祖甲“享國三十有三年”、文王“享國五十年”。至于其原因,由于《無逸》篇是對成王的勸誡,故其重點(diǎn)偏向于“治民袛懼,不敢荒寧”、“?;萦谑瘢桓椅牿姽选钡鹊抡?,然而在《君奭》篇,則主要是因為伊尹等能“格于皇天”。其次,伊尹、保衡、伊陟、臣扈、巫咸、巫賢、甘盤數(shù)人又有何共性呢?關(guān)于伊尹,后世傳說層出不窮,而不管其“放太甲”是篡是教,伊尹在當(dāng)時必然是能臣或權(quán)臣,如《詩·商頌·長發(fā)》所云:“實維阿衡,實左右商王?!暗烈绾文苋缥滓话恪备裼诨侍臁??那么有一個可能,就是伊尹還有一個今人未知的巫的身份,而伊陟、臣扈、巫咸、巫賢、甘盤等同樣如此?!耙邻?,據(jù)《古本竹書紀(jì)年·殷紀(jì)》記載為伊尹之子,陳夢家認(rèn)為”卜辭的戊陟可能是他,也當(dāng)是巫“,這一推測如果成立,那么從上古知識傳承的特點(diǎn)來看,伊尹兼有巫的身份也不無可能。巫咸、巫賢較易辨識,“巫”指其巫的身分,屈原《離騷》:“巫咸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巴跻葑⒃唬骸蔽紫?,古神巫也。當(dāng)殷中宗之世。...... 說者曰:'巫咸,殷賢臣。'一云名咸,殷之巫也?!啊秴问洗呵铩の鸸芬嘣疲骸蔽着碜麽t(yī),巫咸作筮?!拔紫虨槲讘?yīng)無疑義,故能”格于上帝“。另據(jù)《后漢書·張衡傳》云:“咎單、巫咸,實守王家?!啊蔽紫虂V王家“之”乂“,史遷作”治“,”巫咸乂王家“便意味著巫咸以巫的身份參與治政。

在商人的祭祀統(tǒng)系中,其中有一序為大臣配祀,如《尚書·盤庚上》所謂的“茲于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卜辭所見“舊臣”者有伊尹、戊陟、咸戊、師般等,陳夢家分伊尹與保衡為兩人,指戊陟為伊陟、咸戊為巫咸,認(rèn)為卜辭中的舊臣約有伊尹、保衡、伊陟、巫咸、遲 任與甘盤,趙誠先生總結(jié)有伊尹、伊爽、黃尹、黃爽、戊咸、戊陟、師般等十二位“舊臣”,常玉芝先生則重點(diǎn)分析了伊尹、伊奭、黃尹、黃奭、咸戊諸“異族神”,但不管如何釋讀,學(xué)者們對伊尹、 巫咸與甘盤的認(rèn)定并無太大分歧。諸人之中,伊尹尤受隆崇,甚至能與大乙同時被祭祀,在卜辭里有種種跡象表明其地位、功能與先王幾無差別,但周祭卜辭又證明其確實不是先王,而是輔政大臣。咸戊(也稱為“咸”)與伊尹類似,能夠配享上帝,似先王而非先王,因而趙誠先生懷疑咸戊和伊尹一樣“是一位可以繼位而沒有繼位卻當(dāng)了大臣的商王弟子”,而這種大臣輔佐甚至廢立商王的現(xiàn)象則可能是“中國傳統(tǒng)的'老人政治'的文化現(xiàn)象的早期表現(xiàn)”。不過恐怕難以確證伊尹、咸戊等“舊臣”是王室子弟,比如常玉芝先生便視諸“舊臣”為異姓神。

相對而言,張光直先生的說法更具合理性,他說:“殷代的所謂'舊臣'在政治上似乎有很大的力量。如伊尹權(quán)勢之盛,可以放逐大甲,同時在宗族上亦有相當(dāng)大的地位,為武丁時代王室祀典所收。假如我們認(rèn)為子姓王室之內(nèi)兩大政治集團(tuán)的交替,依照嚴(yán)密的法則,始終殷代數(shù)百年間不變,則其中必有極大的維持力量在。社會傳統(tǒng)、宗教信仰與婚姻制度,都是使王位在甲乙、丁二組之間作規(guī)則性的輪流的維系力量。但除此以外,很可能也有政治上的實力加以維持,而或即一種氏族長老的評議會(council of the elders)之類的機(jī)構(gòu)。于是舊臣之具有實力,是亦有其原因在?!?換言之,伊尹等人可能是作出特殊貢獻(xiàn)或者對時政具有重大影響力的”評議會“長老。理論上不排除這種可能,只是證據(jù)稍嫌薄弱而已。所謂“舊臣”還有另一種可能,而這需要從對“舊”的理解說起。

需要申明的是,“舊臣”恐難理解為功臣。對于諸“舊臣”,常玉芝先生認(rèn)為:“商人對有功于商族歷史發(fā)展的非本族的重臣也是給予祭祀的,對其配偶也進(jìn)行祭祀; 并且功勞越大,地位就越高,所受到的祭祀就越頻繁、越隆重?!案时P在《漢書·古今人表》中與傅說并列,史籍對傅說載述頗豐,大多以其為著名輔相助武丁安邦治國、實現(xiàn)中興,后世甚至以其命星,如”鶇之賁賁,天策焞焞“(《左傳·僖公五年》),杜預(yù)注:”天策,傅說星。“孔穎達(dá)正義:”'天策,傅說星',《史記·天官書》之文。《莊子》云:'傅說得之,以騎箕尾。'傅說,殷高宗之相,死而托神于此星,故名為傅說星也。“若論功勞,武丁時莫有甚于傅說者,然而周公不云傅說而云甘盤,顯然有其特殊用意在。

《尚書·盤庚上》云:“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翱讉鳎骸毕韧踔\任久老成人共治其政?!安忿o中亦有”舊臣“:”昔我舊臣“(《合補(bǔ)》補(bǔ)3029丙)、”其皆用舊臣貝“(《合集》29694)、”貞我家舊老臣亡害我“(《合集》3522正)?!芭f人”即“老成人”,含有年高德劭之義,但絕不止于此,周公援引伊尹等“舊臣”以論證“攝政”之必要性時不大可能自認(rèn)“年高德劭”,因為其年資聲望絕不比太公。一個可能是以“舊人”為趙誠先生所謂的宗室子弟,如《詩·大雅·召旻》:“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國百里,今也日蹙國百里。于乎哀哉!維今之人,不尚有舊?!耙哉俟珵椤迸f“符合其特征。另一個可能是“舊人”實際上是溝通天命的巫者,《詩·大雅·蕩》:“匪上帝不時,殷不用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大命以傾?!啊鄙系邸啊崩铣扇恕啊钡湫獭暗倪壿嬯P(guān)系說明其溝通天人之職能,殷人罔然不聽其意見而致使”大命以傾“。《尚書·君奭》中的“有陳”亦相當(dāng)于“舊人”,曾運(yùn)乾先生謂:“陳,久也,此云'有陳',猶《莊子·寓言篇》之'陳人',所謂老成人也?!啊迸f“、”老“、”陳“均指向年老易知天命的特征,如王充所云:”夫蓍之為言耆也,龜之為言舊也,明狐疑之事當(dāng)問耆舊也?!埃ā墩摵狻げ敷摺罚秶Z·周語上》所云”肅恭神明而敬事考老“便因”考老“乃通神明者?!耙烈⒁邻?、巫咸、甘盤等人當(dāng)如此類,故而《尚書·君奭》在舉此數(shù)人之例后云”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天,多歷年所“,其中便包含”治政“與”配天“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言殷世有格人輔政,故能祀祖配天也“。《尚書·牧誓》對紂王的指責(zé)是“惟婦言是用,昏棄厥肆祀弗答,昏棄厥遺,王父母不迪”,“昏棄厥祀弗答”指的是蔑棄天命; “厥遺”既可能指“王父母”即比干、箕子等從父昆弟,也可能另有所指,即“老成人”。不過一方面,很難證明伊尹、巫咸、甘盤等均為宗室子弟; 另一方面,商朝晚期武乙、帝紂均不敬天命,如武乙“為偶人,謂之天神。與之搏,令人為行。天神不勝,乃僇辱之。為革囊,盛血,卬而射之,命曰'射天'“(《史記·殷本紀(jì)》),紂王自謂”我生不有命在天“(《尚書·西伯戡黎》)而胡作非為,因而”舊“、”舊臣“、”舊人“指巫史的可能性更大,而”任舊人共政“則意味著任用”舊人“同時擔(dān)任行政職務(wù)。陳夢家先生認(rèn)為伊尹等舊臣“可歸并為兩種職司:一、阿保,即尹...... 二、巫,即戊。“是以他們可能同時兼具兩種職事,如此才能在周公的陳述中保持一致性。而這種任命顯然并非常制,它使得臣子擁有非同尋常甚至比肩商王的權(quán)力(在后世看來,這無異于對商王的僭越),而這正是這些并非先王的“舊臣”能夠在卜辭中比擬于商王的原因所在。這一點(diǎn)同時也可以從周初的政治格局與職官制度中得到佐證。

三、周公攝政原因分析

西周初年在周公“攝政”之前有一個重大卻未能引起人們足夠重視的現(xiàn)象是姜太公的職務(wù)變動。在姬周的建國進(jìn)程中,功勛卓著者莫過于姜太公,黃道周曾總結(jié)道:“太公尚父,霸王之輔。漁獵以歸,修德用武。...... 伐取商殘,開篤周祜?!拔渫鯇ζ錁O為倚重,任為太師,尊稱之”尚父“,《詩·大雅·大明》云:”維師尚父,時維鷹揚(yáng)?!懊珎鳎骸睅?,大師也。尚父,可尚可父。“鄭玄箋:”尚父,呂望也,尊稱焉?!翱资枰齽⑾颉秳e錄》曰:”師之,尚之,父之,故曰師尚父。父亦男子之美號?!耙蚨螅睅熒懈笧槭追狻埃ā妒酚洝ぶ鼙炯o(jì)》),封于齊營丘。周靈王謂太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師保萬民”(《左傳·襄公十四年》),但未指出其擔(dān)任太師的具體時間,《史記·周本紀(jì)》以為是在武王即位之時,《大戴禮記·保傅》卻以為“周成王幼”而任命太公、周公為太師、太傅?!渡袝ぞ龏]》“書序”則以為“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正義曰:“成王即政之初,召公為保,周公為師,輔相成王為左右大臣。...... 經(jīng)傳皆言武王之時,太公為太師,此言'周公為師',蓋太公薦,命周公代之。“《古本竹書紀(jì)年·殷紀(jì)》卻認(rèn)為齊太公薦于康王六年,卒于周公之后,太公薦而周公代之的說法無法令人信服。

史籍多以太公年老干西伯,《詩·大雅·大明》卻形容其“時維鷹揚(yáng)”,且《逸周書·克殷》與《史記·周本紀(jì)》均載牧野之戰(zhàn)時“武王使師尚父與百夫致師”,因而學(xué)者懷疑其時太公并不年老。對此我們已難考鏡其實,不過從《尚書·金縢》來看,成王初年太公猶然在世。那么有一個問題便不容回避,即太公何時、為何退出權(quán)力中心的問題。伐紂之前,太公是當(dāng)仁不讓的主角,觀兵孟津時太公作為主帥“左杖黃鉞,右把白旄以誓”、伐紂時“龜兆不吉”但太公“強(qiáng)之勸武王,武王于是遂行”,至此“師尚父謀居多”(《史記·齊太公世家》),然而史遷又言“及武王即位,旦常輔翼武王,用事居多”(《史記·魯周公世家》)。同時《逸周書》“柔武”、“大開武”、“小開武”、“寶典”、“酆謀”、“寤儆”等篇多述武王與周公之謀,《周書》與《逸周書》中均少見武王時尤其是成王之時太公的記載 (除伐紂外),一個可能是武王即位以后逐漸倚重周公而戒備、防范太公,甚至在去世前“命詔周公旦立后嗣,屬小子誦文及寶典”(《逸周書·武儆》),可見其時對周公之倚重。以常理計,為保障周公能夠順利執(zhí)行其遺愿,武王必然要在生前賦予周公相應(yīng)的職權(quán)。

愚以為,姬周立國之后,太公便已大權(quán)旁落?!妒酚洝R太公世家》載:“于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師尚父于齊營丘,東就國?!褒R地”地舄鹵,少五谷而人民寡“(《漢書·地理志》),且有萊人與之爭國,盡管太公治國有方,國勢日盛,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其封地并非良擇。西周封國的基本原則是“封建親戚以蕃屏周”(《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其時“立七十一國,姬姓獨(dú)居五十三”(《荀子·儒效》),而太公之能力有目共睹,對于姬家天下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隱患。齊地處東方,其西進(jìn)之路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周公的封地魯國,武王如此分封除了讓魯國鎮(zhèn)守商奄舊地以外,一開始恐怕也不無掣肘、遏制齊地西進(jìn)以蕃屏宗周之意,其后春秋、戰(zhàn)國時期齊、魯?shù)亩髟辜m葛也驗證了其先見之明。而周公聽聞伯禽“報政遲”而感嘆“魯后世其北面事齊矣”(《史記·魯周公世家》),后世齊、魯之間的競爭關(guān)系亦可預(yù)見,以此來看,《左傳·僖公二十六年》所載成王賜太公、周公之盟“世世子孫無相害也”也并非無的放矢。封太公于齊地顯然是出于忌憚,而使其“東就國”極有可能是為剝奪其權(quán)位并讓周公取而代之,因為這是實現(xiàn)權(quán)力更迭的最佳時機(jī)。否則太公功績彪炳,尚在人世且并未犯有重大過錯,武王有什么正當(dāng)理由褫奪太公的“太師”之職?而太公在外敵未靖之下在五個月內(nèi)匆忙往返鎬京與營丘之間并“報政周公”(《史記·魯周公世家》),其不敢居留封國無疑是為了消除武王、周公之戒心,同時“報政周公”也可見其時已經(jīng)政歸周公。杜勇先生通過分析清華簡《祭公》中的“三公”即畢(鳥亙)、井利、毛班的姓氏指出其均為姬姓,與此相反的是“太公之后文獻(xiàn)未見有人出任王朝卿士”,此未嘗不是出于“蕃屏周”的考慮。而管蔡之亂時,為了安撫太公,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五侯九伯,實得征之”(《史記·齊太公世家》),即賜予其征伐周邊之權(quán)以相安撫。

只是周公既已位極人臣,為何還要為“相”、“攝政”進(jìn)而引發(fā)君臣離心、兄弟鬩墻甚至差點(diǎn)覆滅姬周天下呢?他有什么非如此不可但又足以說服召公的理由呢?在此須注意周公的另一職能,那就是巫祝。白川靜通過《大祝禽鼎》的記載指出周公也是“執(zhí)圣職者”,云:“周公這一家族,在周朝王室似乎司掌圣職; 這等地位,使周公的權(quán)威被奉為絕對而不容違抗?!昂妈F川先生也舉周公為周王”跳神治病“、周公一系多任巫祝、在平叛與營洛中進(jìn)行占卜等記載說明周公原本為巫祝,甚至是”宗教職務(wù)的首腦人物“。過常寶先生贊同郝說,并進(jìn)一步認(rèn)為“周公攝政的實質(zhì)是獨(dú)領(lǐng)教權(quán)”,而營建東都與制禮作樂是“政教分離的實踐”。其說頗具洞見,周公無疑具有巫祝的能力,然而言周公“獨(dú)領(lǐng)教權(quán)”,則無視周公為太師的各種記載,周公若不掌兵權(quán),如何“救亂”、“克殷”、“踐奄”?愚以為周公確為巫史領(lǐng)袖,而《金縢》所載則為周公掌握教權(quán)的一個關(guān)鍵步驟。武王有疾,二公即太公與召公為王“穆卜”,周公卻認(rèn)為“未可以戚我先王”,于是“自以為功”而得三王之命吉,其后“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zhí)事”方知其事。該章之詮釋歷來頗多曲折,但有一點(diǎn)無可辯駁:在二公之外,周公獨(dú)自帶領(lǐng)“諸史與百執(zhí)事”進(jìn)行祝禱、占卜,而“諸史與百執(zhí)事”則聽其命而“勿敢言”,可證周公為巫史首領(lǐng)。在《尚書·君奭》中,周公勸說召公與其摒棄前嫌,勠力同功:“收罔勖不及,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聞,矧曰其有能格?“所”聞“所”格“者無非天命,周公的職司不言而喻,因而正如顧頡剛先生所指出的:”成王垂拱西都,周公興師東征,那時周公在軍事上和政治上的地位確實像古羅馬的列克斯,是一個將軍職,可以獨(dú)斷獨(dú)行; 同時又是一個祭司職,可以稱天而治。...... 都可見得周公除握有軍權(quán)之外還握有祭司權(quán),其地位之高和勢力之大是無比的?!?/p>

商、周治國的理念不外“明德恤祀”(《尚書·多士》),這兩大主題異辭而同體:德政源自對天命的體會與順承; 反過來,只有施行德政才能天命永固,如《尚書·多方》所云:“惟我周王,靈承于旅,克堪用德,惟典神天?!皬母旧险f,”恤祀“為”明德“之源,天命是王朝遞嬗的終極依據(jù),然而在”人道主義之黎明“或”人文精神之躍動“的商周之際,天命已非絕對之權(quán)威,因而當(dāng)時有”王害不違卜“(《尚書·大誥》),甚至在盤庚遷殷時便有”厥謀“與”靈各“(《尚書·盤庚下》)之爭。進(jìn)而言之,巫史集團(tuán)的領(lǐng)袖并不足以動搖國本,只有兼領(lǐng)政教之權(quán)才可能對王權(quán)造成威脅,因為那是王者獨(dú)有的權(quán)力。陳夢家先生說:“王者自己雖為政治領(lǐng)袖,同時仍為群巫之長。“張光直先生也認(rèn)為,巫通天人,王自己就是眾巫的首領(lǐng)。李澤厚先生認(rèn)為,自“家為巫史”轉(zhuǎn)到“絕地天通”之后,“'巫'成了'君'(政治首領(lǐng))的特權(quán)職能”,“即使其后分化出一整套巫、祝、卜、史的專業(yè)職官,但最大的'巫'仍然是'王'、'君'、'天子'”,同時他又引《尚書·君奭》“昔成湯既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于皇天”等材料以說明:“從遠(yuǎn)古時代的大巫師到堯、舜、禹、湯、文、武、周公, 所有這些著名的遠(yuǎn)古和上古政治大人物,還包括伊尹、巫咸、伯益等人在內(nèi),都是集政治統(tǒng)治權(quán)(王權(quán))與精神統(tǒng)治權(quán)(神權(quán))于一身的大巫?!?/p>

據(jù)《史記·殷本紀(jì)》,伊尹被成湯“任以國政”; 伊陟曾被帝太戊立為“相”; “伊陟贊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則巫咸也可能為”相“; 祖乙時,“巫賢任職”,也可能為“相”。因而為“相”可能本身就是“攝政”,即同時兼領(lǐng)政、教雙重職務(wù)?!妒酚洝ひ蟊炯o(jì)》載武丁時曾舉傅說“以為相”,又有祖己因“飛雉登鼎耳而呴”(祖己可能與巫史相關(guān))以訓(xùn)誡武丁修政行德,周公不舉二人卻以甘盤為例,很大的可能在于二人并未兼職而只領(lǐng)一職。而集政權(quán)與神權(quán)于一身便具有擬于王的權(quán)力與地位,這也是“帝太戊贊伊陟于廟,言弗臣”(《史記·殷本紀(jì)》),而成王亦“命魯?shù)媒技牢耐酢保ā妒酚洝斨芄兰摇罚┎①n魯以天子之禮樂的原因。不過這顯然有其特殊性,故而只有湯、太甲、武丁、祖乙?guī)孜弧疤煜轮⒕保ā蛾套哟呵铩?nèi)篇諫上》)才有魄力行此非常之舉,而“多歷年所”則證明了其效用。

《左傳·定公四年》云“周公為太宰”、“周公相王室”,《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zhì)文》亦言湯“名相官曰尹”、文王“名相官曰宰”,可見“太宰”即“相”,對此童書業(yè)先生已辨之甚明。然而“相”位本身恐非常制,因為周初太師亦可為執(zhí)政官,《詩·節(jié)南山》云:“尹氏大師,維周之氐,秉國之均,四方是維?!爸芄?,召公則以太保為諸官之首,而非繼任太宰。即便到了春秋末期,魯國也未常設(shè)“相”職,《史記·孔子世家》載定公十四年,孔子“由大司寇行攝相事”,可見其時魯國無“相”。而秦甚至要到秦武王二年“初置丞相”(《史記·秦本紀(jì)》)。《公羊傳·僖公九年》云:“宰周公者何?天子之為政者也?!昂涡葑ⅲ骸痹祝q治也。...... 當(dāng)與天子參聽萬機(jī),而下為諸侯所會?!皩τ谕鯔?quán)而言,”相“有分權(quán)之虞,君強(qiáng)時”相“能效其勞,而君弱則”相“擅其權(quán),如湯時伊尹為之效命,而太甲則被放于桐宮。因而周公為太宰而成王幼沖,無疑對王權(quán)形成巨大威脅,召公、管、蔡也以此判定周公“將不利于”成王。

四、后世的部分佐證

周公所主持的成周政權(quán)半獨(dú)立于宗周并集政、教于一體應(yīng)無疑義?!渡袝ぢ逭a》載洛邑建成之后,成王“在新邑?zé)A祭”并“命周公后”,云:“四方迪亂,未定于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迪將其后,監(jiān)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民亂,為四輔。“致政成王之后,周公與召公”分陜而治“。對此楊寬先生總結(jié)道:“自從東都成周建成,周公歸政成王,成王命令周公留守東都而主持成周政務(wù),西都宗周的政務(wù)就由召公輔佐成王治理。“而周公既然主持成周事務(wù),自當(dāng)有一套與宗周相對獨(dú)立甚至是平行的官僚架構(gòu)以處理政務(wù)。偽古文《尚書·畢命》“書序”云:“康王命作冊畢,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則畢公應(yīng)為”作冊“。郭沫若先生認(rèn)為“作策、作冊乃史職之通稱”,且據(jù)“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yīng)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yīng)門右”(《尚書·顧命》)斷定畢公當(dāng)時擔(dān)任太史之職。因而畢公是以太史的身份至成周兼領(lǐng)政務(wù)。《古文尚書·畢命》中康王稱“作冊畢”為“父師”,可能便是以“作冊”的身份兼領(lǐng)“太師”,與周公同,故謂“命公以周公之事”,其說或有所本。

周公既執(zhí)政東都,便可能再造一套行政系統(tǒng),與召公所輔佐的宗周成王政權(quán)相頡頡,只是其仍受成王節(jié)制而非自立門戶。可以說,周公雖非天子卻擬于天子?!吨杏埂吩疲骸胺翘熳?,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 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氨娝苤?,周公制禮作樂,則當(dāng)既有其”德“,又有其”位“(”天子“或擬于”天子“)。這一點(diǎn)又可以從孔子的部分論述中窺得一斑。

孔子畢生以周公為楷模,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埃ā墩撜Z·述而》)孔疏:”夫圣人行教,既須得德位兼立,若不為人主,則必為佐相。圣而君相者,周公是也,雖不九五,而得制禮作樂,道化流行。孔子乃不敢期于天位,亦猶愿放乎周公?!安l(fā)揮孔安國言曰:”即謂攝行天子事,而復(fù)制禮作樂也?!啊抖Y記·檀弓上》載,孔子謂子貢曰:”予疇昔之夜,夢坐奠于兩楹之間。夫明王不興,而天下其孰能宗予?“鄭注:”兩楹之間,南面鄉(xiāng)明,人君聽治正坐之處。今無明王,誰能尊我以為人君乎?“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孟子·滕文公下》),謂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論語·八佾》),不可能期望明王尊其為人君。然而“宗予”顯然非同臣職,而是有別于“君君,臣臣”的超常規(guī)待遇,事實上也就是周公的待遇。

孔子面臨與周公一樣的道德難題:推翻無道之君取而代之意味著僭越; 而身為臣子即便位極人臣依然需要受制于君主意志,難保不朝令夕改,更無法“制禮作樂”。因而理想的模式便是如周公般“攝政”——有人君之實以制禮作樂、匡濟(jì)天下,又無人君之名而免受世人非議。《論語·陽貨》載,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該句的前提是”公山弗擾以費(fèi)畔,召“,但孔子的回答顯然超越于這一具體情境而表達(dá)其從政理想:”用“字表明其人臣之位,而”東周“則寄托著孔子的政治期待。對于“東周”,歷來頗多爭議,愚以為此處指的是東都洛邑,孔子所艷羨者乃周公執(zhí)政東都以實現(xiàn)其抱負(fù),而這種決定只有“明王”才有可能做出。

[基金項目]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先秦儒家時間哲學(xué)研究”(項目號:21BZX057)的階段性成果。
[原文出處] 《澳門理工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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