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葉落不在深秋，而是初冬。
古人說，一葉落而知秋，葉落是秋天的象征，但一兩片、三四片，甚至十片八片的葉落，都不算是真正的葉落。浩浩蕩蕩，如江河決堤；瀟瀟灑灑，如英雄赴死；慷慨激昂，如千軍萬馬；黃葉紛飛，鋪天蓋地。色彩斑斕的朝陽里，晚霞映天的夕暉中，涼風(fēng)苦雨下，街頭，路上，公園的長椅上，隨處可見繽紛如蝶的黃葉，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葉落。這——，在微寒的冬季。
初冬時節(jié)，大地凝霜，寒涼初露，樹葉耗盡生命的最后能量后，無怨無悔地離開枝頭。夜晚清涼皎潔的月光中，早晨潔白晶瑩的霜露里，午后耀眼的陽光下，它們就這樣自在安詳?shù)仫h落，如倏忽而至的靈感，像突然而來的陣雨，就那么慨然灑脫地飛落著。經(jīng)歷了冬的醞釀，春的萌發(fā)，夏的熱情，秋的沉思，那些落葉已經(jīng)生命飽滿地活過，所以，才會這樣安然地沒有遺憾地宣告枝頭。哪像有些人呢，沒有追求，沒有熱情，庸庸碌碌地過了一生，快要死時才后悔莫及。
在眾多的落葉中，我最愛金黃的銀杏葉。一個個扇形的葉片，橙黃晃眼，像天宮里掉落的無數(shù)美麗的精靈，像一首首優(yōu)美抒情的詩，又似一幅幅色彩濃烈的油畫。我曾多次徘徊在銀杏樹下，認(rèn)真地感受著銀杏葉落的美，那是一種怎樣的婉約嫵媚？又是怎樣的驚心動魄的悲壯呢？
無風(fēng)時，金黃的銀杏葉是一兩片輕輕地飄墜，像花中翩躚的蝴蝶那般輕盈自在；有風(fēng)時，它們歡快如蝶舞，旋轉(zhuǎn)著飄飛而下；你漫不經(jīng)心時，它又像靈動的詩魂一樣，落在你的脖頸上，觸癢似的撓著你，或者是“啪”的一聲，打在你的肩背上，像一個響亮的吻親昵著你。它如此輕快喜悅的墜落！
那是大風(fēng)止息后的一個早晨，我騎車到單位院外的公路邊時，無意間被那滿地凌亂的落葉吸引住了，離上班時間還有十來分鐘，我急忙推著車子走到銀杏樹下。這兒一堆，那兒一層，有的七八片簇?fù)碓谝黄穑械娜鍌€相愛相依，有的正面朝上，葉邊翹起，有的弓起腰背，一副不屈的模樣，有的交頸抱首，有的頭腳相依。整個樹下就像一個驚心動魄的廝殺后的戰(zhàn)場，滿地都是散落的黃金甲，有著被摔打后的慘烈和抗?fàn)幍拿利悺?/span>
昨夜的風(fēng)中，它們做著怎樣的掙扎呢？遍地橙黃的葉子，就像苦苦抗?fàn)庍^的無數(shù)烈女英雄般呈現(xiàn)出悲壯的姿態(tài)。有些葉子還沒有到墜落的時間，但因?yàn)橥庠诘娘L(fēng)雨或者人為的破壞，會提前落下。我曾從銀杏樹上摘過黃色心形的葉子，我認(rèn)為那是做書簽的好材料。咔，咔，咔，當(dāng)我狠狠地把它們從樹枝上拽下來時，我感受到了葉子拒絕與不舍的力量，那是一種自我保護(hù)的生命本能。但是一片小小的葉子，又怎能抗的過人和風(fēng)雨的力量呢？
沒有到飄落時間就被外力強(qiáng)行摧落的葉子，是一種悲壯，沒有悲壯就沒有崇高，無論是風(fēng)雨摧毀的葉子，還是無風(fēng)自搖落的葉子，都帶給我一種悲壯、崇高的美。銀杏葉在告別枝頭時，是那樣的婉麗、柔美與壯觀，讓我產(chǎn)生深深的敬意。
沒有一片葉子的墜落，又怎能換來明年春天的盎然生機(jī)？所以，任何一片葉子的墜落都不是毫無意義的，而是蘊(yùn)含著生命的再生與蓬勃。
我站在銀杏樹下青磚道上，拿著手機(jī)拍照，就像定格下一個個精魂悲壯的倩影，我偶爾挪到著腳步，聽到了腳踩落葉的“擦，擦”的聲音，脆亮的，又撿起幾片亮黃的葉子捧在手里，像捧著一闋闕值得珍重的詩詞?！班А钡囊宦暎班А钡挠忠宦?，有人騎車從車道的落葉上碾過，我像聽到了擦亮火柴的清脆的聲音，那么動聽。
那天，我下班從大街后面的一條主干道上經(jīng)過，道邊有兩行金黃的銀杏樹。一個扎著羊角辮的紅衣小女孩，在樹下?lián)炱饍善脸瘸鹊你y杏葉，送到媽媽的面前說：“媽媽，你看，這落葉多美，像美麗的蝴蝶?！眿寢尳舆^小女孩的話：“蝴蝶翩翩飛，好看?！薄八秊槭裁匆獜臉渖下湎聛砟?？”小女孩好奇地問。“天冷了，它老了，就落下了。”媽媽解釋著。
“媽媽，你也會老嗎？”孩子用清脆稚嫩的聲音問。“會啊。”媽媽摸著孩子的頭說。“那我也會老嗎？”“你不會老，你永遠(yuǎn)是媽媽的小寶貝?！闭f著，女孩背著花書包，拿著兩片黃蝴蝶似的銀杏葉，跟著媽媽走了。七彩的霞輝，掛在橙黃耀眼的銀杏樹上，也披在母女倆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上，就像一副色彩繽紛的美麗的畫。
在孩子的心中，媽媽是不老的，在媽媽的心中，孩子也是永遠(yuǎn)年輕的，而銀杏樹，卻在這個初冬，葉黃枝枯了。落葉的美，是一種悲壯的美，是告別枝頭的坦然的美，而生命的美，在于代代相承，在于綿綿不盡的永不會老去的牽掛和愛。
2016.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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