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緩緩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老婆在床邊哭。
我這是死了么?
全身劇烈的疼痛感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想起來了,昨天本來在楚相家里喝酒,后來就被人誣陷說偷了一塊玉,吊起來拷打了一晚上,最后自己昏死過去。后來的事情就完全不知道了。
老婆看他睜開眼,就停了哭,問他要不要吃東西。
不用,張儀忍著劇痛坐了起來,我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來的?
別提了,他們找了輛糞車把你當尸體一樣扔到家門口,我當時真的嚇壞了,還以為你死了。老婆眼淚汪汪的。
張儀活動了下筋骨,雖然痛,但似乎沒什么大礙。
老婆說,你要是不讀書,不去做說客,也不會受到這樣的屈辱。不如我們回家安分種地吧。
張儀做了個鬼臉,伸出舌頭,上下左右擺了幾下。你看看我舌頭還在不在?
老婆被他的樣子逗樂了,說,舌頭還在啊。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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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這個地方是待不下去了,還是得另找地方混口飯吃。
他想到了一個人。于是,他去了趙國。
張儀來到趙國國都,問人,蘇秦府在哪里?
那人指著拐角處一座富麗堂皇的房子說,那就是。
果然是發(fā)跡了。
蘇秦和他原來一起在鬼谷子門下念書。鬼谷子喜歡讓學生們互相出題解題,蘇秦自以為很會出題,但每次都能被張儀輕松破解。不過,當年張儀對蘇秦還是很仗義,經常給他抄個作業(yè)打個小抄什么的。如今,蘇秦卻已經是趙王的上賓了。
他應該會幫我吧。張儀想。
正暗自思忖著說辭,張儀便走到了門房,對那小廝報了自己的名字,讓他通報一聲。
小廝從門縫里掃了他幾眼,哼了一聲,說,等著吧。
張儀在門口一直等到了晚上,再沒有任何消息。
第二天,張儀接著來,還是一樣的情況。第三天同樣如此。
張儀有點心灰意冷,不如離開此地。
走到城門口,守城士兵看了眼他的證件,擋住了他,不讓他出門。張儀要理論,士兵一拳送了他一個黑眼圈。張儀老婆拉著他趕緊跑回了客棧。
見,見不到;走,走不了。這都什么事!張儀很生氣,但更多是無奈。人沒有點權力,是絕對不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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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張儀正憂慮午飯吃什么的時候,蘇秦派人來邀請他去府上一聚。
好好,我換身衣服就去。張儀換上他最好的衣服,雖然也是件麻布衣服。
蘇府里面比外面更加豪華。進去一個大廳,蘇秦坐在正中,兩邊還坐了二三十人,都穿著綾羅綢緞織成的衣服。張儀那套精心挑選的衣服連蘇府的仆人制服都比不上。蘇府的仆人對這種場面駕輕就熟,看來這種規(guī)模的宴會應該是每天都有。
張儀走到蘇秦面前。蘇秦剛喝完一杯酒,有點微醺。張儀給他施禮。
老同學,別來無恙?聽說來了幾天了,我這一直抽不開身,抱歉抱歉。蘇秦也不起身,一只手支著腦袋,拿眼睛斜看著他。
張儀說,沒關系,就是來看看老同學,也沒什么其他事。
趕緊帶張先生入座?。√K秦擺擺手,讓身邊一個小廝領張儀入座。
小廝帶著張儀,從大廳一直往外走。走到堂下一個小桌子前,說,張先生,請入座。
張儀傻了。那桌子和上面的飯菜分明是給仆人用的。
張先生?快坐吧。站著有礙觀瞻。
張儀硬著頭皮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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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這頓飯吃得真是如坐針氈,比前兩天被吊起來打都痛苦。
堂上亂哄哄的喝酒尋歡沒他什么事;吃的東西也完全不一樣,堂上山珍海味,張儀面前就兩碟咸菜一碗泡飯。
蘇秦是醉了。當著那么多賓客的面,說,這小老弟當年讀書讀得比我好,但現(xiàn)在混得連件像樣衣裳都沒有。這次來投奔我,大家說說,讓他做什么合適?
門房!一個賓客叫了一起。堂上一片哄笑。
張儀漲紅了臉,本來準備好的說辭完全講不出口了。
走出蘇府的時候,張儀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必報此仇。
比趙國更強的,只有秦國了。那就入秦吧。這次,必須成功。張儀賣掉了所有用不上的東西,換了點盤纏,踏上了向西的路。
張儀在路上遇到了貴人,一路幫他打點住宿行裝,還為他見秦王做了安排。
秦惠王是個年輕人。五年前剛滅掉了商鞅一黨,去年又打發(fā)了蘇秦,對說客之徒從不輕信。但張儀卻依靠他的才華和舌頭順利獲得了這個年輕人的喜愛。不過,由于有商鞅的例子在先,秦惠王也不敢一下子太過重用張儀這個魏國人,只是讓他擔任秦國的客卿。
張儀的事業(yè)終于完成了第一步。貴人這才告訴他,他是蘇秦的門客,專門過來幫助他的,當時在趙國羞辱他也是蘇先生的安排,為了激勵他能獲得秦國的權柄。如今他完成使命了,要回去復命了。唯一的要求,是蘇先生希望張儀能說服秦王不要攻打趙國,以實現(xiàn)蘇秦組織合縱聯(lián)盟的愿望。
張儀聽了,心里五味雜陳。但不管怎么說,蘇秦這個忙幫大了。他對蘇秦的門客說,蘇先生高明,只要蘇先生要求,我張儀一定竭力維持。
蘇秦啊,你這是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給我出一個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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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還是有他的夢想。他看見當年不如自己的蘇秦搞聯(lián)合國搞得風風火火,心里十分癢癢,但是由于有約在先,自己在秦國根基也不夠深,只能暫且隱忍。
因而一連幾年的時間,張儀并沒有對秦國的外侵起到什么貢獻,但他卻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為惠王出謀劃策,博得了秦王的信任。同時,他也在默默觀察蘇秦的布置,心里盤算著解法。
這時候秦國的實力雖然強大,但是由于有縱約聯(lián)盟在,山東六國都在聯(lián)手壓制秦國,秦惠王很是頭痛。張儀向惠王建議,秦國應該積極外擴,打破這個格局。
惠王問,你有辦法破除合縱么?
張儀信心滿滿,蘇秦縱著來,我們可以橫著來。
惠王有點憂慮,如果成功了,當然是好事;如果不成功,那我就要淪為六國的刀下鬼了。
張儀對惠王說,人既然遲早要死,為何不死得體面一些,死在刑場上,遠不如死在戰(zhàn)場上。我們必須抗爭到底。
惠王思考了一陣,默默點點頭。從此,惠王和張儀之間形成了一種十分特別的牢固關系。
張儀開始了他的戰(zhàn)國大外交。
第一個目標是魏國。秦王派張儀帶著自己的兒子公子華,出兵去打魏國。
仗打得很順利,張儀率軍攻陷了魏國的蒲陽。但對于秦國來說,蒲陽并不是個很有價值的地方,秦國更希望占有魏國的上郡,這樣,以后發(fā)生戰(zhàn)事,攻防都有依據(jù)。于是,張儀獻計,讓秦王把蒲陽還給魏國,并把公子繇送到魏國做人質。
張儀護送公子繇來到魏國,對魏王說,秦國對魏國很仁義,不僅歸還了土地,還把公子送來做了人質,魏國也得有所表示才行。張儀向魏惠王說明了對上郡十五縣的領土要求。
魏惠王其實一直很頭疼,他不想跟秦國為敵,但是有礙于國際輿論,不能不對秦軍有所抵抗。這次雖說自己吃了虧,但是一來可以跟秦國保持和平,二來面子上這次是換地又收了人質,也可以給其他國家交待了,沒怎么想就答應了。
張儀為秦國立下一大功,回國后隨即被秦王任命為國相。四年后,張儀又率軍攻打魏國,奪取了陜地。
第二年,在張儀的安排下,張儀與齊國、楚國的國相在嚙桑這個地方召開了一次總理級會談,對齊楚兩個大國做了一次試探。
張儀本以為,經過這次會談,他能夠用自己的口才說服齊國和楚國放棄縱約聯(lián)盟,而與秦國建立友好關系。可惜,這些老奸巨猾的大國總理根本不吃這一套。表面上和和氣氣,但背地里完全不來事。張儀嘗到了國際政治的真正滋味。
還是要先從聯(lián)盟上找出一個缺口來才行。
張儀對秦惠王說,讓我去出仕魏國吧,說服魏王帶頭向大王稱臣。
惠王有點擔心,但是在張儀的堅持下,還是派人護送張儀去了魏國。
張儀做了魏相,但魏王并不信任他。只是出于對秦國的畏懼,才讓他成為魏相的。張儀雖然用盡了各種口才之術,也沒能說服魏王。不過,他利用在魏國,搞了不少軍事情報,秦王根據(jù)這些情報出兵魏國,又得了不少好處。
幾年之后,魏惠王過世。兒子魏襄王即位。剛好,這時候山東五國共同出兵討伐秦國,但在函谷關下,被秦軍大敗。次年,秦國又打敗了韓軍,并屠殺了八萬俘虜,各國震驚。
更重要的是,蘇秦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張儀身上如釋重負,終于可以開始解題了。他趕緊穿戴整齊,跑去見魏王。
不出所料,魏王正皺著眉頭在發(fā)愁呢。
張儀順勢給魏王分析了形勢,說魏國夾在幾個大國中間,防線長,常備軍卻少。雖然蘇秦依靠口舌之利讓山東六國聯(lián)盟,但大王你心里清楚啊,每個國家都是心懷鬼胎,時不時還爆發(fā)個邊境沖突什么的。這樣的聯(lián)盟能靠得住么?如果秦軍放手攻打過來,魏國這軍事力量恐怕支撐不到五國的援兵到來啊。我也是魏國人,我也怕自己家鄉(xiāng)到時候被戰(zhàn)火燒毀啊。所以,大王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讓我去秦國讓秦魏兩家修好吧。
魏襄王覺得他說得有理。這個縱約是他老子在的時候簽的,他自己一向不喜歡蘇秦。況且,盟友之間的爾虞我詐讓他更感到惡心。想了想,就聽從了張儀的意思,讓他去秦國向秦王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張儀的解法已經完成了第一步,他已經從縱約聯(lián)盟中打開了一個缺口。他回到秦國,繼續(xù)當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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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確定的下一個突破口是楚國。當時齊楚關系非常親近,共同進退。張儀跑到楚國勸說楚王背棄齊楚同盟的約定。
那本王能拿到什么好處呢?楚王咄咄逼人的問道。
只要齊楚斷交,秦國愿獻上商於(之前曾封給商鞅的地方)地方的六百里土地以示誠意,張儀頓了頓,還有,秦國的西域美女。
楚王喜歡美女,當然,更喜歡這白撿的六百里土地,很高興的就答應了。楚國有大臣對此提出了異議,認為這條件太蹊蹺,建議楚王暗中和齊國聯(lián)系,只是表面上斷交,等收到土地再另行打算。但被楚王狠狠的斥責了。
就這樣,齊楚斷交了,楚王派使節(jié)與張儀一同歸秦。
楚王還真是實誠人,張儀暗暗笑道。既然齊楚已經斷交了,秦國又為什么要再白白付出這六百里土地呢。張儀想了個計策。
返回秦國以后,張儀佯裝從車上掉了下來,摔斷了腿,三個月都沒有上朝。楚王聽說了,覺得有些奇怪,就托人去張儀那里打探情況。得來的回報是張儀覺得楚國對齊國做得還不夠絕,懷疑他們只是表面斷交,暗自仍舊修好。
楚王狠了狠心,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他找人拿了宋國的符節(jié),跑到齊國去侮辱齊王。齊王這下是真氣壞了,前幾天是莫名奇妙的斷交,這一下又莫名奇妙受到凌辱,覺得楚王這個朋友真心不能再交往了,于是就修書與秦國修好。
張儀聽說了,腿立馬就好了,跑出來見楚國使者,故作驚訝的問,怎么還不去接受割地?
使者哭喪著臉,割地在哪???
張儀說,就在那邊,一共六里。
使者知道上當了,立即回國報告楚王。楚王咽不下這口氣,立刻派兵去攻打秦國。
秦國最喜歡的就是打仗了,大敗楚軍,殺了八萬人,俘虜了七十多名高級官吏,并乘勢奪下了漢中郡。
楚王是個死腦筋,再次集結了國內所有軍隊,跟秦軍決一死戰(zhàn),當然,再次戰(zhàn)敗。其他國家——那些所謂的盟約國,看到楚國危困,也想趁火打劫。楚王為了不被滅掉,只得找秦國割地求和。一來一去,不僅在國際關系上一敗涂地,還丟了很大面積的國土。
秦惠王對楚國的壓榨并沒有完全結束,又想重來一遍當年跟魏國換地的交易。于是就派人去跟楚王說了。楚王回復,不要地,要張儀這個人。
張儀聽說了,就跟惠王說,讓我去吧,免費拿塊地,何樂不為。
惠王說,你這一去八成就是慘死的結局啊。
張儀說,秦強楚弱,有大王這座靠山,楚王絕對不敢殺我。而且我在楚國還有一些關系,必能全身而退。
惠王同意了。
張儀就去了楚國。楚王對張儀是恨到骨子里了,張儀一入楚境,就被五花大綁關了起來。
張儀所謂的關系——楚王近臣靳尚開始為張儀活動了。他跟楚王的寵妃鄭袖說,夫人大禍臨頭了不知道么?
鄭袖一頭霧水。
秦王很喜歡張儀,為了張儀的性命,愿意拿土地和美女來換。土地倒沒什么,倒是秦國的美女啊,嘖嘖,聽說又有姿色又有手段,夫人你眼看著就要失寵啊。
鄭袖是個婦人,被靳尚這么一嚇唬,就上了套了。于是,她天天就在楚王面前哭啊,說如果楚王要殺張儀,秦國肯定要來打楚國,大王你讓我遠走高飛吧,我不想被秦兵凌辱啊。
楚王本來也做好準備再跟秦軍干一仗的,但他老婆天天跟哭喪似的,弄得他心煩意亂。最后,還是放了張儀。張儀趁機說服楚王徹底背棄了縱約,跟秦國修好。
這么著,楚國這個缺口也被突破了。張儀離完全解開蘇秦留下的難題已經不遠了。
當時那國際關系,本來就復雜,又被張儀這么一折騰,脆弱的縱約聯(lián)盟早就名存實亡了。于是,張儀趁熱打鐵,把其他幾個國家的國君都說服了。
蘇秦,看來你還是不如我啊?;叵剃柕穆飞?,張儀得意的自言自語。
大人,不好了!門客神色慌張的跑到張儀的車前。
怎么了?張儀漫不經心的問道。
秦惠王死了!太子即位了!
???!張儀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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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緩緩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老婆在床邊哭。
我這是死了么?
全身劇烈的疲倦感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想起來了,自己正要進入咸陽的時候,聽說了秦惠王去世的消息。
這下全完了。
張儀與太子不和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今這個節(jié)骨眼上換秦王,無異于告訴天下,張儀在秦國已經毫無政治影響力了。
果不其然,隨后,門客就告訴他六國都反悔了,重新組織了縱約聯(lián)盟。
罷了。張儀心灰意冷。不如回故鄉(xiāng)養(yǎng)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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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對秦武王說,老臣年紀大了,死之前想再為秦國做點事。不如讓我去魏國吧,齊國聽說我去了魏國,必定會派兵攻打。這時候大王你就可以乘機打韓國,甚至直接挾持天子,為之后成就統(tǒng)一霸業(yè)打下基礎!
武王明白張儀的意思,他知道張儀是在找借口逃離自己。他雖然不喜歡張儀,但他畢竟有功于秦。就同意了。
張儀就去了魏國。齊王聽說了,果然就派兵來打了。張儀這時候已經不想搞什么陰謀詭計了,他回魏國,就是想來安度晚年的。所以,他一方面安慰魏王,一方面派人去楚國借使者,讓他把之前張儀跟武王的約定全盤告訴齊王。齊王聽了,果然就退兵了。
過了一年,張儀就死了,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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