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斯舉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楊伯峻譯文】孔子郊游,看見野雞飛翔一陣后停在樹上,孔子神情一變,說:“山脊上的野雞啊,時運好啊!時運好!”子路向它們拱拱手,野雞長叫幾聲飛走了。
【錢穆譯文】只見人們有少許顏色不善,便一舉身飛了。在空中回翔再四,瞻視詳審,纔再飛下安集。先生說:“不見山梁上那雌雉嗎!它也懂得時宜呀!懂得時宜呀!”子路聽了,起敬拱手,那雌雉轉睛三驚視,張翅飛去了。
【李澤厚譯文】鳥驚飛盤旋一陣后停落下來。[孔子(?)]說:“這山坡上的野雞真得其時啊,真得其時???!”子路去捉它,它多次驚顧,又飛走了。
【注】三大家基本情況:楊伯峻——代表老式的考據(jù),更多文言文解釋的傳統(tǒng)視角;錢穆——代表臺灣最高水平,更多歷史學家和宋明理學的視角;李澤厚——代表大陸最高水平,更多哲學家和五四西學的視角。
【游夢僧直譯】(一團)顏色忽然騰起,滑翔而后聚集,(孔子急忙)說:“山谷母野雞,等會等會?。ú灰浼?!不要射箭?。弊勇废蛩鞴埃ㄊ疽猓?,過了一陣子再動身起程。
【游夢僧意譯】(一團)顏色忽然騰起,滑翔而后聚集,(孔子急忙)說:“山谷母野雞,等會等會!(不要射箭!不要射箭?。弊勇废蛩鞴埃ㄊ疽猓?,過了一陣子再動身起程。
【詳解】《論語》此章,可謂精彩絕倫——用詞精簡而傳神,行文短悍而流暢。短短十數(shù)字,就把一個大場面寫了出來,人物的描寫極其細膩,情景的描述極其精確。
開始解讀之前,本僧先說說有關小雞雞的往事。
粵西北部的一偏遠村落,是本僧生長的地方,本僧游夢多時的地方,直到上高中到縣城求學,才離開那個僻靜的小山村。
山上揀野果,水庫游野泳,田里燜番薯,河邊烤魚蝦。春摘野果,夏擒飛鳥,秋捉禾蟲,冬抓田鼠……快樂不已。
可謂懵懂少兒樂趣多,但這回,咱只談有關小雞雞的往事!別瞎想,是真的小雞雞。
母雞生了蛋,孵出了小雞雞,就會帶著它們外出覓食,教小雞雞覓蟲子吃。母雞先用雙爪使勁扒拉泥沙,發(fā)現(xiàn)有蟲子,就會低著頭,對著蟲子一邊咕咕叫個不停,一邊向小雞使眼色,讓小雞去啄那蟲子吃。
注意,剛開始的時候,小雞是很傻很天真的,蟲子在它面前動來動去,它也不懂得去啄食的。無奈,母雞只能親自啄起小蟲作示范,然后再把蟲子放回地上,讓小雞學著做。有時候很搞笑,有些傻小雞會學得十足,啄起來不吃下去,也學著再放回地上。讓那些精明點的小雞一口就吃掉了。
面對懵懂無知的小雞,母雞只能如此這般、般如此地耐心教導,經(jīng)過一段時間后,小雞雞才會懂得啄食蟲子,直至最后會自己扒拉泥沙找蟲子,最終自食其力。
小雞足夠小的時候,是不知道什么是危險的,什么動物靠近它,它都不懂得跑的,可謂“初生雛鳥不怕鷹”。所以,即使是手腳笨拙的三歲小孩子,都能輕易地抓到它們。
寫這段“母雞教小雞啄食蟲子”的句子,不禁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小雞小的時候,毛發(fā)很細且短,起不了多大的保暖作用,所以,母雞休息的時候,小雞都會鉆進母雞的長毛里,取暖兼尋求保護。
農(nóng)村人與大自然相處很融洽,小孩在外頭,尿急屎攻的時候,不說跑回家上廁所,直接奔草叢就“唱山歌”。(說真的,家里也沒廁所,用的不是“尿壺”,而是廣口大桶,咱那叫“便桶”。)
鳥是很瘦的雞,雞是很胖的鳥。雞由于胖,會飛但飛不遠。
進草叢撒尿,通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況:眼前突然就是黃艷艷的毛團騰空而起,然后滑翔到幾米開外,細看,原來是受驚的母雞。落地后的母雞,就會咯咯地叫個不斷,這回不是招呼小雞雞吃蟲子,而是呼喚跑散的小雞雞集合。待小雞雞全集合完畢,母雞就會領著它們離開這“屎飛”之地。
這就是本僧有關小雞雞的往事,本僧如此長篇大論的談論小雞雞,自然不會是閑來無聊,而是有的放矢。只有了解了家雞育雛的這些習性,才能更好地理解《論語》此章本僧的解讀。咱現(xiàn)在開始解讀!
大師對此章的解讀,本僧每每看到,就憋不住想笑,各大師不明就里,胡解一通。非把孔子與弟子外出狩獵的小事,把野雞擬人化,還拔高到“識時務”的高度。
當然,值得肯定的是,他們把這種窘迫直言了出來,并沒有強為之辭還理直氣壯。
南宋大儒朱熹說:然此必有闕文,不可強為之說。姑記所聞,以俟知者。
朱熹的話,用大白話就是說:如此看來,這里肯定是漏缺的內容,不能夠強為解讀。暫且寫下所聽聞的,以此等待知曉的人(來解讀)。
李澤厚李老嘆道:這章素來難解或無解,楊注曾說:“這段文章很費解,自古以來就沒有滿意解釋,很多人疑它有脫誤。”這里勉強譯出。但山雉的驚飛,孔子的感嘆,仍是一幅上好圖畫。無解也許就是可供玩味捉摸的解?
國學大師錢穆錢老則說:此章異解極多,姑參眾說,解之如此,讀者如有疑,可自尋眾說。
可見,歷代大儒大師,對如何解讀此章,均是一籌莫展,束手無策,最后紛紛舉手投降。
《論語》此章,你說它簡單吧,但歷來就沒見過誰能正確解讀它;你說它難吧,只要有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南宋大儒朱熹朱前輩可能想不到,他說的“暫且把聽說來的寫下來,等待知曉的人來解讀吧”(姑記所聞,以俟知者),這一等就是近千年?。?div style="height:15px;">
朱大儒所等者何人?本游夢僧是也!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墩撜Z》此章,儒學大儒為之折戟、國學大師因之鎩羽,下面就讓本僧帶領讀者會一會它!
色:顏色。
色斯舉矣:(一團)顏色忽然騰起。
翔:回旋而飛,滑翔。
翔而后集:滑翔而后聚集。
山梁:山谷之間的延綿高地。
雉:俗稱“野雞”,雄的尾長,羽毛鮮艷美麗;雌的尾短,羽毛黃褐色,體較小。善走而不能久飛。
山梁雌雉:半山腰的母野雞。
到這里,咱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是野雞受驚后,騰空飛起,但其又“善走而不能久飛”,故只能是“滑翔”數(shù)丈開外而已,飛不遠即落了地。
《論語》寫得很妙,前面只是說一團顏色升騰起來——“色斯舉矣”,把“事出突然”極絕妙地表達了出來:事發(fā)突然,大家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什么東西竄了起來,不清楚,所以,就沒有主語了。
而后面孔子說“雌雉”,就點明了前面為什么用“集”字了,因為是帶著一群小野雞的母野雞,被孔子一行人驚到,母野雞騰起飛走,然后在不遠處鳴叫以集合走散了的小野雞。
如果是雄雉,就沒有“集結”這回事了,它瀟瀟灑灑地,就走了。此中的雌雉就是“弋不射宿”章言及的“宿鳥”,即“歸巢而育雛”的鳥。
《論語》寫得充滿懸念,而后,才一點一點地解釋為什么。言辭精簡而傳神??芍^之“奇、妙、絕”也。
結合前文解讀的“弋不射宿”章,可知,孔子和弟子子路跑到荒郊野嶺去,不是游山玩水,也不是行經(jīng)此處,而是專門為狩獵而來。
專門為狩獵而來,看到一只既大又肥且艷的野雞,你會怎么做呢?Say No more!(二話不說)肯定學成吉思汗——“彎弓射大雕”了!
可仁慈的圣人孔子,做出了不同常人的動作:按下了暫停鍵——時哉時哉!
時:通“
伺”,守候,等待。戰(zhàn)國·列子·《列子·湯問》:來丹遂執(zhí)劍從黑卵,時黑卵之醉偃于牖下,自頸至腰三斬之。
有讀者可能會問:“在其他典籍中,'時’有'等候’的意思,不代表《論語》就用這意思!”
的確如此,所以,本僧也很謹慎對待這種情況,所以,也尋了一遍《論語》,看其中有無此用法?!皶r”字的這用法,其實在《論語》中就有用到。見【17陽貨篇01】。
《論語》【17陽貨篇01】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鬃訒r其亡也而往拜之……
白話解讀:陽貨想見孔子,孔子不見,(陽貨便)送給孔一只豬,想讓孔子去他家致謝??鬃映怂辉诩視r才去拜謝)
哉:語氣助詞,表示祈望或命令、禁止?!对姟ふ倌稀罚赫裾窬樱瑲w哉歸哉!
時哉時哉:等會兒!等會兒!。
特別注意:“哉”字,有表示“命令和禁止”之意的。
孔子急喊“時哉時哉”四個字,想干嘛呢。大家還記得么,孔子和弟子子路來這里,是打獵來的?,F(xiàn)在遇到帶著小雉的雌雉,前面說了“子弋不射宿”的。面對現(xiàn)在這情況,自然而然沖口而出,急止弟子們:千萬莫開弓射此野雉!
在文章開頭,在“在關小雞雞的往事”里,已經(jīng)說了母雞育小雞的過程,沒有了母雞,小雞們不但挨餓(未懂得覓食,甚至連蟲子在它面前,它也不知道去啄食),還會受凍(毛發(fā)短起不了保暖作用),對危險一無所知(初生雛雞不怕鷹),能存活下來的機會可謂“渺茫渺?!绷耍?div style="height:15px;">
“共”通“拱”,在《論語》其他地方也出現(xiàn)過:【02為政篇01】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div style="height:15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