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將軍府出來,何晏一路上不斷罵著自己,怎么聰明一世,糊涂一時(shí),就沒看出司馬懿題字玩的把戲?就沒想想司馬懿會(huì)不會(huì)為大將軍題字?怎么竟讓桓老頭一下識(shí)破了天機(jī)?他越想自己越窩囊,回到家中,躺倒在床上,對嬌妻的百般挑逗,毫無興趣。嬌妻不知道他的心事,竟爬到他身上。他無名火起,一腳把她端到地上。嬌妻又哭又叫。他騰地坐起來,嚇得嬌妻掩面跑了出去。
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望著窗紙上樹枝的投影出神。在夜鳳的吹拂下,樹枝搖曳著,在窗紙上投下變幻不定的影像,一會(huì)兒象張牙舞爪的怪獸,一會(huì)兒象猙獰可怕的厲鬼……
忽然,窗影劇烈地?fù)u晃,象一只只張開的魔爪伸向他,一陣風(fēng)把窗子刮開。他一激愣,再也躺不住了。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他想象不出,太傅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怎么還如此厲害,公然題匾罵大將軍呢?盡管他玩了漢字的拆字游戲,難道他不怕總會(huì)有人或總有一天會(huì)被人識(shí)破嗎?其實(shí),他既要寫,就是為的讓對方識(shí)破,要不,還有什么意義?那么,他是不是又要施展什么鬼賊伎倆?
他冥思苦想。自己是曹操的女婿,眼下又身居臺(tái)中,朝中掌權(quán)的都是曹氏宗親,看來是很穩(wěn)固牢靠了??伤抉R懿雖然歇官在家,但是影響卻無所不在。他的兩個(gè)兒子,一個(gè)高邁清遠(yuǎn),一個(gè)英武果敢,均是自己一伙人所難以匹敵的。他們雖然現(xiàn)在沒有權(quán)勢或權(quán)勢不大,但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在這人心不古的時(shí)代,人人居心叵測,危機(jī)四面潛伏,會(huì)不會(huì)突然出現(xiàn)變化?要么,太傅怎么敢那樣罵大將軍?可是,他的勢力又在哪里呢?他憑什么來和我們斗呢?思來想去,找不到答案。來在桌前,提筆寫下一首詩道:
轉(zhuǎn)蓬去其根,流飄從風(fēng)移。
茫茫四海途,悠悠焉可彌。
愿為浮萍草,托身寄清池。
且以樂今日,其后非所知。
寫罷,將筆一擲,嘆道:“唉,且以樂今日,其后非所知?!?
既然命運(yùn)不可預(yù)料,那就人生幾何,對酒當(dāng)歌吧。自此,他除了談玄,便是飲酒,再就是拼命地與女人廝玩。
一日,鄧钚來見何晏。二人在花園涼亭里喝著酒,百無聊賴。
鄧飏看何晏不時(shí)對著荷花池水,欣賞著自己的一張粉臉,便忍不住道:“哎,你老兄整天臭美什么?你不想想,你我的尚書要當(dāng)?shù)胶螘r(shí)才是頭呀?”
“你間我?我間誰呀?”
“問誰?你可記得當(dāng)今的神卜管輅嗎?”
“你是說,問那個(gè)精通《易》理、占卜之術(shù)的平原郡管輅?”
“是呀。我連日總做怪夢,不知吉兇,想求他占卜呢?!?
“你這一說,我也正想請他卜卜前程,看我們何時(shí)能做上三公呢?!?
鄧飏撫掌喜道:“哎呀呀,我都快想瘋啦。只是不知道去哪兒找這位神卜。”
“這個(gè)好辦。來人?!焙侮虇緛砑胰耍愿度フ埞芨?。
只兩個(gè)時(shí)辰,管格敞開著衣衫,雙手甩動(dòng)著寬大的袍袖,飄飄悠悠來了。
何晏忙請他坐下,說:“久仰賢士大名,今番特請你來賜教。”
'大人折煞草民了?,F(xiàn)今誰不知二位大人位高權(quán)重,灸手可熱。草民有什么能耐,敢承受如此禮遇?”
何晏道:“誰不知賢士精通《易》理,乃當(dāng)今神卜?賢土就不必客氣了。來人?!本陀屑胰伺鮼磴y子十錠。
管輅看也不看,站起身來,說:“二位大人是在打我的臉。我只好告辭了?!?
何晏忙起身拉住他,滿臉餡笑他說:“管賢士果真是天下奇人。不要銀子算了,先喝兩觚薄酒吧?!?
“濁酒傷神,草民不飲。”
“我聽說,賢士乃斗酒神卜。今日怎么又不飲了?”
“此一時(shí),彼一時(shí)也?!?
“那就請服五石散?!边@是何晏待客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
“哈……那玩藝兒,草民無福受用?!?
鄧飏一旁道:“賢士一不要銀兩,二不飲酒服石。這叫我們?nèi)绾问呛茫俊?
“大人事務(wù)煩忙,有什么事就直說吧。”
鄧飏說:“我有一事不明,特請教先生。先生自稱精通《易》,可你平素談的卻與《易》中的辭義并元關(guān)系,不知為何?”
“精通《易》的人是不說《易》的?!?
何晏一旁聽了,一愣。他最善于不著邊際的空談,對管輅不明了了的回答,雖不明其理,卻又不好露出無知,只好做出深請其理的架勢,連連點(diǎn)頭嘆道:“此話真是要言不煩哪。”
鄧飏也做出大徹大悟的樣子,說:“先生實(shí)在是高士,就請為我卜卜夢吧。我連日夜間,總夢見青蠅落在鼻子上,趕也趕不走,不知是吉是兇?”
何晏不滿地瞪他一眼,怎么光說你自己?補(bǔ)充道:“還有,賢士再卜卜我二人何日可做三公?”
管輅乜斜了二人一眼,遂閉目凝神道:“古代八元、八愷輔佐虞舜,周公輔佐成王,都因其溫和仁厚、謙虛恭敬而多福多壽。這不是卜籃所能決定的?,F(xiàn)在你二人身居高位,職重如山,名若雷霆,但人們懷念你們恩德的少,畏懼你們威勢的多,這恐怕不是小心求福之道。有人不在位,卻人懷其德。對此,你們不該三思嗎?至于青蠅逐鼻。鼻子乃是天中之山,居高位而不危傾,就可以長久地守住尊貴之位。大人的夢,無非是說地位高者將要傾覆,輕桃奢侈者將要滅亡……”
何晏打斷他的話,說:“先生此言差矣。我二人皆懷德仁厚之人呀!”
管輅微微一笑,道:“大凡大德大勇之人,可以掄圓了利斧,刷地砍去,砍掉鼻端的青蠅而不傷鼻子分毫。你們敢嗎?你們能嗎?這難道不值得你們深思嗎?”
何晏聽著他的講述,一驚一乍,粉白的鼻尖上出了一層油汗。
管輅自顧說道:“不過,如果你們能收斂干壞事的心,彌補(bǔ)合乎禮儀的行為。這樣,青蠅就可以驅(qū)除,三公的地位就可以得到?!?
鄧飏恭恭敬敬聽了半天,竟聽到這樣一番訓(xùn)斥,不禁惱道:“你這不是老生常談嗎?我們早就知道,何必再聽你的啰嗦?”
管輅不緊不慢他說:“不聽圣人言,吃虧在眼前。老生者卻見到不生,你覺得你還能活很久嗎?常談?wù)邊s見到不談,你的清談也沒多少時(shí)日了。告辭?!彼炱鹕?,拂袖而去。
何晏、鄧飏氣鼓鼓地望著管輅的身影飄飄搖搖隱到照壁后,突然一陣狂笑道:“哈……這家伙算什么神卜?不過是個(gè)不識(shí)抬舉的狂客罷了?!?
管輅回到家中,嘴里還不住地嘟噥著:“晦氣,晦氣?!?
適逢舅舅來家探視,見他一臉不快地回來,就問:“你這是怎么啦?遇到什么倒霉事兒啦?”
“與死人說了半晌話,白費(fèi)口舌,你說晦氣不晦氣?”
舅舅更奇怪了,扭臉問妹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管格是中邪了嗎?”
母親說:“出門時(shí)還好好的,怎么口來就說起胡話啦?輅兒,方才不是何尚書來請你的嗎?怎么說與死人說了半晌的話?”
舅舅聽了大驚,責(zé)怪道:“你呀!何晏威權(quán)甚重,天下人誰不懼怕?你怎敢說他是死人?”
“何止他何晏是死人,連那鄧飏也是死人吶?!?
舅舅更驚怕了:“你怎么越說越不像話啦?”
“舅舅,你沒看鄧飏那樣兒,走起路來筋不束骨,脈不制肉,站沒個(gè)站相,坐沒個(gè)坐樣,好像缺手少腳。這是'鬼躁’之相呀!那何晏更是一幅面無血色,容如槁木,一臉好媚,魂不守舍的'鬼幽’樣子。他們乘大地乖戾之氣,行人間邪惡之道,不啻人間禍害,行尸走肉,早晚也是自取滅亡,禍及三族的死鬼。對他們有什么可怕的?他們還服什么'五石散,求長壽哩,哼,只怕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呢?!?
舅舅見他越說越邪,直罵他狂妄不經(jīng),早晚要惹來禍患。
管輅任舅舅叫罵,口房呼呼地睡起大覺來了。
再說何晏、鄧钚對管輅罵了一通后,靜下來一想,對管輅的話如鯁在喉,心里別提多難受了。人們都說他是神卜,那我們的前程……哎呀,他們不敢往下想了。
二人正又氣又惱又怕又憂,李勝興沖沖跑來了。嘴里喊著:“二位賢兄今日好興致呀,躲在后花園吃酒,也不叫兄弟一聲。兄弟要離京到荊州任職了,人還未走,這茶就先涼了呀?”
鄧飏生氣地扭過臉不理他。
何晏薄嘴唇一撇,伸出右手蘭花指點(diǎn)著李勝,沒好氣地說:“你走就走唄。離開京城,到荊州當(dāng)那一州之主,正好摟錢,莫不是來眼氣我們的?”
李勝:“你看你看,果真是玉面鐵嘴不是?一句話,生生要把人噎死。哎,這碗里的五石散是為我準(zhǔn)備的吧?多謝了?!闭f著,端起石桌上那碗五石散,倒進(jìn)口中,又端起一觚酒咕咚咕咚,沖飲下去。
鄧飏氣鼓鼓他說:“噎你,是你沒眼色,自找晦頭。沒看我二人在生氣嗎?”
李勝這才注意到他二人臉色鐵青,詫異地問:“誰惹咱哥們了?誰敢惹咱哥們呀?!”
鄧飏搶白道:“你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呀?咱們還沒坐上三公的高位哩。你到荊州當(dāng)個(gè)刺史就咋咋?;2恢雷詡€(gè)吃多少屙多少啦?”
李勝直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你你……今兒個(gè)這是咋,咋啦?三公的位置,咱哥們還不是遲早的事兒?”
何晏:“哼!想的怪美。只怕沒那么容易。有人還在盯著'竹苞’哩?!?
李勝心里一沉:“你是說一一他?”
這時(shí),門吏急急過來稟報(bào):“大將軍派人傳話,請三位老爺快過去一趟呢。”
三人聽了,不知何事,忙坐車趕往將軍府。
曹爽和弟弟曹素、曹訓(xùn)以及大司農(nóng)桓范早已在等候了。
見他們?nèi)艘积R來到,曹爽便命擺酒,大家人座。
曹爽舉觚在手說:“來來來,李賢弟榮調(diào)荊州刺史,爽特置酒宴送行。今日大家要一醉方休。然后,再一齊出城打獵。如何?”
大家聽了,齊喊:“好,好。許久沒有打獵了。”
唯有桓范聽了,眉頭緊皺,說:“大將軍萬不可麻痹大意,大意失荊州呀?!?
曹爽不屑地問:“桓大人,兵權(quán)在我曹氏兄弟手中,莫非還有哪個(gè)吃了豹子膽的敢造反嗎?”
“大將軍,你不要以為司馬仲達(dá)沒有了兵權(quán),養(yǎng)病在家,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你沒聽說過嗎?'大隱隱于市,’是說真正的大隱士不會(huì)跑到深山去隱居,而是就隱居在市井中。司馬仲達(dá)擅使韜晦之計(jì),當(dāng)初連武帝都被他瞞過,諸葛孔明神機(jī)妙算,也不是他的對手。大將軍豈可大意?他還是只打磕睡的老虎呀!咱們?nèi)羰且粔K兒出城打獵,讓太傅知道,只怕都回不來啦?!?
曹爽不以為然地笑道:“哈……桓大人祀人憂天,杞人憂天?!?
何晏想起管輅的話,和自己莫名其妙的耽心,便小心他說:“大將軍,桓大人的話不可不考慮。我們已經(jīng)許久沒見太傅了,我看呀,讓李勝借外調(diào)之機(jī),去向他辭別,以探其病情虛實(shí),如何?”
大家都說:“好主意?!?
曹爽只好放下打獵的計(jì)劃,說:“也罷。小心不為錯(cuò)。李賢弟,你就辛苦一趟吧?!?
桓范叮囑:“你去,千萬不要被他的假象所迷惑?!?
李勝滿不在乎他說:“放心。我李勝不是三歲孩童。我會(huì)不露聲色地探出虛實(shí)真?zhèn)蔚摹!?
當(dāng)下,李勝告辭,徑奔太傅府宅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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