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后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周敦頤《愛蓮說》
文學理論告訴我們，文學是表現人的情感意緒的。情感意緒往往是復雜的、多元的、抽象的。因此，在文學作品中，為了表現復雜多元而又抽象的情感意緒，作者必須借助于一定的物象把情感意緒給予其上，形成審美意象。
就中國文學而言，常見的藝術表現手法很多，諸如“借物抒情”、“托物言志”、“象征”、“暗示”等，作者借助這些手法，把情感意緒表現得淋漓盡致。比如，“蓮花”，在中國文學中，以其清姿素容的特點成為古往今來文人筆下高歌詠嘆的對象。我們先看李商隱的《贈荷花》：
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
唯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此花此葉長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
詩歌中，既有花葉相比，表現出花與葉的關系，明顯的表現出了荷花荷葉“任天真”、“長相映”的品德；又以花喻人，“此花此葉長相映”，引發(fā)出相愛的人卻難以相守，紅顏易老，真是“衰愁殺人”也。然而，“蓮花”表現的思想境界還是局限在個人生活及其閨怨上，這也是與李商隱個人生活及其遭遇有著直接的關系。
然而，在中國文學中，許多意象逐步由個體的審美意象成為大眾化的審美意象而凝固下來，多少年來，成為文人們的思維定向。正如譚蘅君主編《意象運用技法》中說的：“自然界的花草樹木數不勝數，如柳、菊、梅、竹……文人雅士循著花草樹木與人的種種品質的照應關系的路徑思考，在幾千年的詩詞發(fā)展中，賦予了這些自然的美艷之物以文化屬?！?/span>
蓮花，成為大眾化的審美意象，是在周敦頤的《愛蓮說》之后，文章那“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的特性來象征著“高潔脫俗、不媚于世而卓然自立的品格”。從此，蓮花，也成為文學中表現“品格高潔”等的審美意象。那么，文章是這樣表現蓮花的高潔美，完成“蓮”的審美意象的？對此，我就簡談自己的認識。
在作者筆下，蓮花作為思想情感的載體，用現代美學思想來說，就是因為蓮花的特性與人的品質有“異質同構”的關系，從而構建出千古流傳的審美意象。文章開始，描寫蓮花意蘊之美，不是開篇直入，而是層層鋪墊，通過鋪展與比較的方法，提出自己的觀點——“予獨愛蓮。”你看，寫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愛菊，接著寫了唐代以來人“甚愛牡丹”，在此基礎上引出自己“獨愛蓮”。這樣寫，不但有助于表現出自己獨特的觀點，而且引發(fā)讀者閱讀興趣，引起讀者的思考。諸如，陶淵明為什么喜歡菊花？為什么“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然而，作者卻留給讀者去思考，自己接著說明了為什么“獨愛”蓮的原因。因此，文章從不同的角度予以展示：“出淤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北砻髁松徎ㄉ硖幬勰嘀?，卻纖塵不染，表現出它具有不隨世俗、潔身自愛和天真自然不顯媚態(tài)的可貴精神，以此突出蓮花的“潔”的特點?！爸型ㄍ庵?，不蔓不枝。”表明了蓮花里外貫通、外表挺直，表現出表里如一、不牽扯的攀附的高尚品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北砻魃徎ň哂芯右粯语L范，決不被俗人們輕慢玩弄的高尚的品質。這里就是以花喻人，把人的品質休養(yǎng)與用花予以表現，不但形象，而且含蓄。
接下來的部分，作者照應開始，將蓮與菊、牡丹三種花再次進行了比較。說明了晉朝的陶淵明愛菊花，“菊，花之隱逸者也。”表現出陶淵明的“隱逸”思想。也暗示著周敦頤為什么不喜歡“菊花”的原因。這種“隱逸”雖說明了陶淵明不與統(tǒng)治者同流合污，表現出了“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的情懷，但菊花生長在“東籬下”，遠離塵囂。在周敦頤看來，陶淵明愛菊，就是一種消極隱退，是一種明哲保身的做法。這種做法在士人們看來是不可取的。其實，客觀上說，陶淵明之所以愛菊，在他的詩歌《和郭主簿（二）》已經表現得很清楚，詩中寫道：“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這就借助菊花表明了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品格，“卓為霜下杰”。至于不愛牡丹，是因為而牡丹是花中“富貴人”象征。“牡丹，花之富貴者也?！痹谔拼姼柚?，也反映了當時“甚愛牡丹”的情景。比如，白居易的《買花》中說道：“春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誤……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庇秩?，王叡的《牡丹》：“牡丹妖艷亂人心，一國如狂不惜金?！睈勰档ぃ褪菍ω敻蛔非蟆６髡哒J為，如果大家都追求富貴，追求財富，那么，必然導致人民無以為生，給人民生活帶來困苦。這也表現出周敦頤愛民的思想。而自己是愛蓮花的人，原因很清楚，但與我有相同“愛好”的人卻是少有??！文章中表述道：蓮之愛，同予者何人？“可除了我，還有誰呢？這樣，在前面對比的基礎上，層層推進，明確的表達出了自己的思想情感——保持人的品格的高潔。從此，“蓮花”就成了人們表示“高尚品質”的審美意象了。
總之，周敦頤在《愛蓮說》中不但表現了自己為人高潔的美的品德，正如北宋文學大家黃庭堅所贊譽的：“人品甚高，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而且構建了“蓮”的審美意象，從而使“蓮”蘊含著中國特有的審美文化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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