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道教詩人詞人很多,特別是元代全真教的詞人,人多而且作品也多,但是好的作品,基本上沒有。道教詩人中,排第一的要數(shù)“南宗的創(chuàng)派人”,白玉蟾;第二,我個人以為,就是“八仙”之一的呂洞賓。
呂祖雕像
呂巖,字洞賓,號純陽子,唐代河?xùn)|蒲州河中府(今山西省運(yùn)城市芮城縣永樂鎮(zhèn))人,道教丹鼎派祖師。呂洞賓作品極多,詩歌題材也比較廣泛。雖然他是出家人,但作品非常接地氣,富有生活氣息,并且極富哲理性。
下雪很美,天地之間,一眼望去,銀裝素裹,氣勢上就很震撼人心。但如果你是在城市里,則很難看到這樣的雪景,因為城市里建筑物太密集,高高低低,無法形成壯麗的雪景場面。呂洞賓很理解這種差異,他在《劍畫此詩于襄陽雪中》中寫道:
峴山一夜玉龍寒,鳳林千樹梨花老。
襄陽城里沒人知,襄陽城外江山好。
峴山一夜玉龍寒,鳳林千樹梨花老
“峴山一夜玉龍寒,鳳林千樹梨花老”,峴山下了一夜的大雪,寒氣逼人,銀裝素裹;而鳳林古渡一帶,就像是“千樹萬樹梨花開”一樣,那是多么的震撼人心!
“襄陽城里沒人知,襄陽城外江山好”,大雪是多么壯觀,可惜襄陽城里的人沒法知道,襄陽城外白雪皚皚的江山,是多么的美好!
雪景的魅力,在于它的壯美,你需要站在一個高度,俯視白雪皚皚的大地,那就是像毛主席在《沁園春·雪》中說的,“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nèi)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很顯然,你在城里是看不到這樣的風(fēng)光的。
呂洞賓通過這首詩告訴我們,不能自我封閉在一地,一定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感受不同的江山。
在古代中國,儒家文化占據(jù)主流,而儒家文化比較講究“禮”教,而經(jīng)常埋沒人的本性。而道教在這方面就做得比較好,對“禮”教要求沒那么多,講究效法自然,喜歡清凈無為,比較尊重人的本性。呂洞賓的這首《牧童·草鋪橫野六七里》就有這方面的啟示:
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fēng)三四聲。
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
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fēng)三四聲
“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fēng)三四聲”,農(nóng)村生活就是這樣自然,放眼望去,六七里都是綠草茵茵,草鋪橫野,牧童在這里放牛;晚風(fēng)輕送,不時傳來三四聲,牧童悠揚(yáng)的笛聲。
“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天黑了,牧童放牛歸來,吃飽了飯;不脫蓑衣,就躺在月光下睡了。一切都是那么率性,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沒有多余的活動,沒有多余的禮節(jié)。
道教講究的是“親近自然”,“天人合一”,主張尊道貴德,對儒家的“禮”教,則沒有那么多的要求。這首《牧童》,就深刻反映了道家崇尚自然,一句,“不脫蓑衣臥月明”,牧童的生活,是多么的親近大自然??!我們現(xiàn)在社會的“鄉(xiāng)村旅游”,野外宿營,不也是為了親近自然,體驗另一種生活方式嘛!
絕大多數(shù)人一生追求的是功名利祿,司馬遷說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但絕大多數(shù)追求功名利祿的人,都沒有得到真正的快樂。那么,人到底應(yīng)該怎樣過一生呢?呂洞賓在《七言·琴劍酒棋龍鶴虎》中寫道:
琴劍酒棋龍鶴虎,逍遙落托永無憂。
閑騎白鹿游三島,悶駕青牛看十洲。
碧洞遠(yuǎn)觀明月上,青山高隱彩云流。
時人若要還如此,名利浮華即便休。
碧洞遠(yuǎn)觀明月上,青山高隱彩云流
“琴劍酒棋龍鶴虎,逍遙落托永無憂”,如果一個人與“琴、劍、酒、棋”結(jié)為朋友,就如同騰云的蛟龍、下山的猛虎,自由自在的白鶴,就領(lǐng)會到了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的真諦?!扒?、劍、酒、棋”,只是一個比喻,其實就是做自己內(nèi)心喜歡做的事情,比如,研究自然、科學(xué),鉆研藝術(shù),潛心育人,等等。
“閑騎白鹿游三島,悶駕青??词蕖保鞍茁埂?,極富象征意義,既是道教、仙家的象征,又是隱士自己自在的象征?!扒嗯!?,來自“老子騎青牛,出函谷關(guān)”的典故,是道教得道的象征。“三島十洲”,乃仙境,“三島”,傳說中的蓬萊、方丈、昆侖;“十洲”,瀛洲、玄洲、長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鳳麟洲、聚窟洲。
“碧洞遠(yuǎn)觀明月上,青山高隱彩云流”,在一個像“水簾洞”的碧洞洞口,遠(yuǎn)觀遠(yuǎn)處的明月;在青山高處隱居,彩云在身邊流走。這是道教理想中的生活,也是人們崇尚自然,親近自然的生活。
“時人若要還如此,名利浮華即便休”,普通人若想要過這種生活,那么他便要斷了功名利祿、城市浮華。其實,功名利祿,到頭來只不過是一場空,追求自己內(nèi)心想要的生活才是真?!白咦约旱穆?,讓別人說去吧”!
古人對待“花開花落”是一個永恒的話題,絕大多數(shù)人是“月缺花殘,黯然淚下”。而呂洞賓則理性得多,花落固然讓人悲傷,但人生呢?他在《題廣陵妓屏·花開花落兩悲歡》中寫道:
花開花落兩悲歡,花與人還事一般。
開在枝間妨客折,落來地上請誰看。
開在枝間妨客折,落來地上請誰看
“花開花落兩悲歡,花與人還事一般”,人們見到花開,自然是十分歡樂,一般是呼朋喚友,飲酒作詩,渡過這人生中的美好時光;而遇到花落,則又是心情低落,十分悲傷,悲傷到極致,便如《紅樓夢》里林黛玉那樣,做出一曲《葬花吟》來。其實,人和花是一樣的,花有“花開花落”,人有“生老病死”,所以,我們要珍惜人生,就像珍惜花開一樣。怎么珍惜呢?
“開在枝間妨客折,落來地上請誰看”,鮮花開在枝間的時候,不妨讓客人盡情的采摘,如果花落了,落在地上,又有誰來看呢?這句詩的意義,其實是由很多詩人演繹過的,比如唐代女詩人杜秋娘就在《金縷衣》中寫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當(dāng)然了,杜詩更加直白,名氣也更大。
在這首詩里,呂洞賓沒有批判人們“月缺花殘,黯然淚下”,而是說,既然是這樣,那么我們要認(rèn)證享受花開的時候。詩人進(jìn)一步展開,其實花期跟人生是一樣,既要享受花開,同時,我們也要認(rèn)真過好人生。
人的一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煩惱,有一些可以找人訴說,有一些則由于各種原因,無法向人訴說。這時候,我們就需要善于調(diào)節(jié)自我,善于排解憂愁。呂洞賓在《題黃鶴樓石照》中寫道:
黃鶴樓前吹笛時,白蘋紅蓼滿江湄。
衷情欲訴誰能會,惟有清風(fēng)明月知。
黃鶴樓前吹笛時,白蘋紅蓼滿江湄
“黃鶴樓前吹笛時,白蘋紅蓼滿江湄”,詩人滿腹衷情,沒有人訴說,于是,在黃鶴樓前吹笛,黃鶴樓面前是長江,江岸上滿是白蘋紅蓼,它們是詩人的聽眾。
“衷情欲訴誰能會,惟有清風(fēng)明月知”,詩人滿腹衷情,想要跟人訴說,但是誰又能理解呢?可能只有清風(fēng)和明月知道吧!這里的“清風(fēng)明月”,象征了詩人那顆剔透無暇的心,象征了詩人的理想。
其實,誰不是這樣呢?明代詩人唐伯虎在《美人對月》中寫到,“難將心事和人說,說與青天明月知”,說的是思婦的心思無從訴說的苦悶。每個人都有心事難以訴說的時候,說與明月聽,未嘗不是一個好主意。
古人特別強(qiáng)調(diào)鍛煉對人的作用,俗話說,“玉不琢,不成器”,又說,“真金不怕火煉”。《孟子》說了,“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呂洞賓特別善于觀察生活,不喜歡講空泛的大道理,而是將道理溶于平常的生活中。他在《窯頭坯歌》中寫道:
窯頭坯,隨雨破,只是未曾經(jīng)水火。
若經(jīng)水火燒成磚,留向世間住萬年。
棱角堅完不復(fù)壞,扣之聲韻堪磨鐫。
凡水火,尚成功,堅完萬物誰能同。
若經(jīng)水火燒成磚,留向世間住萬年
燒窯是一個司空見慣的事情,很多人都見過,但又有多少人深入地想過其中的道理?“窯頭坯,隨雨破,只是未曾經(jīng)水火”,窯頭放著磚坯,被風(fēng)吹雨打,就破了、壞了,那是因為它沒有經(jīng)歷過水火的鍛煉。“若經(jīng)水火燒成磚,留向世間住萬年”,如果它經(jīng)歷了水火的煅燒,最后燒成磚,那么,它可以在人間存留千萬年,哪怕是經(jīng)歷風(fēng)霜雪雨,也不會壞。
“棱角堅完不復(fù)壞,扣之聲韻堪磨鐫”,哪怕是經(jīng)歷千年之久,也是棱角完好,再也不會壞掉;如果叩擊磚頭,還有聲韻,能夠經(jīng)受得住砥礪錘煉?!胺菜?,尚成功,堅完萬物誰能同”,經(jīng)歷過了水火,還能成功,然后才能堅硬,世間萬物誰也比不了。
呂洞賓生活閱歷豐富,經(jīng)歷了從“取土”、“制坯”到“燒窯”的整個過程,看到火磚從“柔軟的泥土”,到“稍微成型的坯”,經(jīng)過“燒窯”,最后變成“堅硬不比的磚”的整個過程。從“柔軟”,到“堅硬”,是經(jīng)歷了“水火”的鍛造才成功的。
人何尚不是如此,一個人要想成功,也必須要經(jīng)過“水火”的鍛造。須堅信,“凡水火,尚成功”!
總結(jié)一下,白師祖擅長“山水詩”,詳見《南宗師祖白玉蟾筆下六個春天的閃亮面孔,寫盡春天的所有美好》,他一草一木都寫得非常好,但更偏俗一些,就像王維一樣,雖然王詩里帶有禪機(jī),但很淡,總體來說偏俗。而呂師祖則沒有那么俗,更偏道一些,他的詩里充滿了生活情趣,但往往會溶于道教的道理,啟迪人們的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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