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自殺者在自殺前會發(fā)一條朋友圈，或者微博，或者有意無意讓人看到，比如跳河的人在大橋上徘徊，跳樓的人在樓頂猶豫。
這表示他們并不是100%想自殺。實(shí)際上，沒有任何人100%想自殺。100%意味著，想法決定到不可動搖，連轉(zhuǎn)念的余地都沒有。為什么沒有這種人？因?yàn)槿魏稳嗽谶_(dá)到這種程度之前，早已完成自殺了。
我們姑且用百分比來表示自殺意愿。我們普通人，比方說，是0.001％，這代表那些“從來沒有想過自殺”的人。這個幾率翻1000倍是1%，也就意味著，當(dāng)你的人生中有一千次冒出自殺的念頭時，你自殺的可能性是1%，一萬次的話，是10%，自殺傾向就很嚴(yán)重了。
我們看到一個人自殺，但不知道他的自殺傾向多嚴(yán)重，是10%，還是60%？如果是10%，就意味著這次自殺很偶然，有很大可能避免。他也許在自殺前會發(fā)朋友圈，發(fā)微博，請朋友吃飯，做一些不尋常的事情——這些事情對自殺是隱晦的暗示，說明他還矛盾，還不確定，他也許渴望別人讀懂暗示，來阻止他。但如果暗示太隱晦，別人讀不懂，沒有任何回饋的話，他容易誤解成“沒有人關(guān)心我”，“沒有人真的在乎我”，在這種錯覺下，自殺傾向會急劇加強(qiáng)，比如，由10%上升到20%、30%，乃至60%。等到60%的時候，他再考慮自殺，可能不會再發(fā)任何朋友圈，不會再對外界有任何暗示了。我們看到的每一個自殺的人，可能在那之前早已有過多次自殺未遂了。
人心是無常的。哪怕一個人在某個時刻特別想自殺，自殺傾向高達(dá)60%，也只是意味著，在那一刻，他想自殺超過了想活著。但這個念頭并不足以使自殺完成，他還需要采取行動，在行動的過程中，他的自殺傾向可能會降下來，比如下降到30%，等準(zhǔn)備好自殺的條件時，他很可能暫時不想自殺了。
從這個角度看，每一次自殺，都是可能避免的。但另一方面，自殺的避免并不容易。他即便挺過了這一次，只要引起自殺想法的壓力根源沒有解除，等相應(yīng)的因緣具備，他的自殺傾向又會重新飆升，甚至飆升到70%，哪怕再挺過去，隔不了多久，自殺傾向又會飆上去，這就很難阻止了。
在佛教看來，我們做出一件行為，關(guān)鍵在“思心所”。思心所包含三個過程：審慮、決定、動發(fā)。審慮，就是考慮一件事情，要不要做；決定，就是定下來要做；動發(fā)，就是去實(shí)施。
任何想自殺的人，如果要完成自殺，都要經(jīng)過審慮、決定、動發(fā)三個過程。而“思心所”，是剎那滅的，因?yàn)槊恳粋€念頭都是剎那滅的，思心所也會隨著念頭剎那生滅。
哪怕在某個時刻，我們特別想做某件事情，也不要覺得那是真實(shí)的想法。那是假的，是一時的，是靠不住的。
但是，有個很重要的東西，叫“等流果”。等流果的意思是，下一剎那生起的思心所，和上一剎那滅去的思心所，在性質(zhì)上是相同的。如果沒有等流果，任何一個想自殺的人，剎那之間，都會放棄自殺的念頭，自殺的念頭剛生就滅去了，根本不可能自殺成功。當(dāng)然，如果沒有等流果，好的事情也不可能成辦，任何好的念頭生起，也剎那就作廢了。
在短期，對于避免自殺，等流果很重要。等流果可以理解成，這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你這么做了，下一次碰到類似情況，你還會這么做。
從等流果看，一個人沒事最好不要去想關(guān)于自殺的事情，也不要去讀別人自殺的故事，更不要去了解自殺的具體方法。當(dāng)你對這些毫無了解的時候，自殺離你很遠(yuǎn)，一旦了解，自殺就離你近了。哪怕你是在自己根本不想自殺的時候，出于好奇心了解的，但它的等流是，在未來什么時候，你突然狀態(tài)不好的時候，因?yàn)槟懔私庾詺?，就會考慮自殺，而在實(shí)施的過程中，因?yàn)橄惹傲私膺^，你對自殺是熟悉的，是沒有太多障礙的。所以，哪怕你在根本不想自殺的時候，出于好奇而了解怎樣自殺，實(shí)際上也是在為自殺做準(zhǔn)備。
我們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包含了“等流”和“異熟”的成分。和從前的情況類似的，是等流；和從前的情況不同的，是異熟。比如，一個人第一次跟朋友去夜總會，這里面既有“等流”，也有“異熟”。因?yàn)樗麖那皼]有去過夜總會，從這個方面來說，是異熟果；但他從前有過被朋友帶去吃飯、擼串的經(jīng)歷，從這個方面來說，是等流果。
一個自殺的人，每一次自殺，都會熏習(xí)等流種子，哪怕這一次自殺不成功，因?yàn)榈攘鞴谙乱淮闻龅筋愃埔蚓壍臅r候，他就更容易考慮自殺。真正自殺成功，并不是某一次實(shí)施的，而是先前做足了準(zhǔn)備。在第一次自殺的時候，到某個環(huán)節(jié)，卡住了，比如想投河，但是不知道在哪兒投，等研究好哪里投之后，因?yàn)樾牡臒o常，自殺傾向降下來了，從60%降到10%，暫時就不自殺了。
等到下一次，境遇來臨，自殺的傾向又飆升上去，到了70%，這一次，因?yàn)榈攘鞴?，就不存在去哪里投水的問題，這個困難就過去了。而等他來到投水的地方，恰好周圍有人，這是異熟果，之前沒有的。這就表示他還有活著的緣。但這個緣不是命中注定的，也有自己抉擇的成分。他只好等人家走，等半天，人家走了，因?yàn)樾牡臒o常，他自殺的傾向又降下來了，從70%降到了20%，暫時不自殺了。
但再下一次，境遇來臨，自殺的傾向又飆升，飆到了80%，因?yàn)樯洗沃車腥?，他這次專門找個特殊的時間，比如凌晨。屢次這樣下去，自殺成功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大。在他自殺之后，人們以為他是這一次自殺的，實(shí)際上，真正的自殺，在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進(jìn)行了。最后一刻，只是進(jìn)度完成。要避免自殺，是不能只關(guān)注進(jìn)度完成的時候，而要從最初就避免。
壞的等流果很可怕。不好的事情，最好一次也不要做。做了第一次，再做第二次就會容易些，再做第三次就更加容易，到最后，你都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做。
因?yàn)樾牡臒o常，在做出自殺舉動的一瞬間，并不意味著自殺者想自殺，只意味著，自殺的念頭在此前某個瞬間占了上風(fēng)。在那之后，自殺者只是在完成一件事情?！白詺ⅰ睆囊患橄蟮母拍?，變成了具體的動作，比如，站在18層樓頂邊緣，往前稍稍邁一步；把安眠藥從喉嚨里咽下，再灌一杯水。當(dāng)一個自殺者去實(shí)施這些的時候，自殺本身的意義已經(jīng)模糊了，他考慮的只是，“我決定了，我要做完”。一個人在實(shí)施自殺行為的時候，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就是我們普通人，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兩個人爭起來，急紅了臉，張三說：“不就是錢的問題嗎！”李四說：“根本不是錢的問題！——是這個東西太貴了！”李四在說“根本不是錢的問題”的時候，并不意味著不是錢的問題，只意味著，他在這一瞬間，必須反駁張三不可，無論張三說什么，他都要否定。這是由那一瞬間的情緒決定的。
當(dāng)一個跳樓者被很多人圍觀，勸他不要輕生的時候，在那一瞬間，“要不要自殺”的問題往往退居其次，首當(dāng)其沖的是，他是該服從人群的要求，還是實(shí)施自己的計(jì)劃。計(jì)劃跳樓的人，把跳樓作為事先制定的目標(biāo)，如果不能順利實(shí)施，會給自己一種失敗的印象，會感到羞辱。在救援者和跳樓者的對峙中，往往自殺的意義已經(jīng)退后。在那一瞬間，跳樓者的顛倒見非常嚴(yán)重，覺得縱身跳下是勇敢，退回則蒙羞。事實(shí)上，真正的勇敢是退回來，因?yàn)樾呷璞旧硎遣淮嬖诘?，是自己施加的妄想，承認(rèn)先前的愚妄，才是勇敢。
一個人自殺前發(fā)朋友圈，可能多多少少對別人如何反應(yīng)有所期待，當(dāng)別人沒有察覺他的自殺傾向，或者反應(yīng)太淡漠，達(dá)不到他的預(yù)期，自殺的念頭就會強(qiáng)化。
自己有所需要，但外界沒有因緣給他，得不到，產(chǎn)生痛苦，自殺的念頭被不斷提起，思心所一次又一次地審慮、決定、動發(fā)；審慮、決定、動發(fā)；自殺的意愿變得越來越強(qiáng)烈。這就是等流果的作用。如果暫時止息下索取的念頭，去主動施予、關(guān)心別人，持續(xù)下去，自殺傾向會漸漸降下來。
對長期來講，等流果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異熟果。異熟果，就是說，不要種下不好的因。在種下因的時候，有時只是種很小的因，卻會結(jié)出很大的果。哪怕出于細(xì)微的不清凈心，在眾緣聚合的條件下爆發(fā)出來，結(jié)成的巨大痛苦很可能超過一個人能忍受的限度。想要排除這種風(fēng)險(xiǎn)，最好提前把所有不清凈的因摒棄。什么叫不清凈的因？渴望得到很難得到的東西，就是不清凈的因；拒絕接受不得不接受的東西，也是不清凈的因。不明白自己的狀態(tài)，不知道做出的每個決定帶來的后果，也是不清凈的因。
限于智慧，我們做不到排除一切不好的因。因?yàn)檫^去不善的等流，現(xiàn)在仍然會做出種種不善。有些看起來似乎無足輕重，實(shí)際上也是不善，也會帶來不好的果，比如放逸、懈怠。
當(dāng)一個人陷入巨大困境，開始頻繁考慮自殺的時候，他會覺得，如果回到以前，無論如何不會讓這種局面發(fā)生。但事情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變糟糕的，怎樣變糟糕的，卻往往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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