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尖團音淺說
龍宇純
京劇分尖團，是一個漢語音韻的問題。所以著名的漢語音韻學(xué)者羅常培先生，在【京劇中的幾個問題】（見＜＜羅常培語言學(xué)論文選集＞＞）中，便曾談?wù)摰郊鈭F字，并為尖團字立下了定義。我這篇小作擬說明兩點：一是京劇為什么要分尖團、二是如何分辨尖團。
關(guān)于第一點，京劇所以分尖團，是因為尖團音各有其不同來源。用唐宋時代三十字母或三十六字母的說法，古漢語本有兩類不同的聲母，一是齒音中的精、清、從、心、邪，一是牙喉音中的見、溪、羣、曉、匣。從其與韻母的結(jié)合觀點分析，又各可分為洪與細兩種不同讀音。所謂洪細，是依韻母的響亮度劃分的。當(dāng)時的洪音細音如何讀法，都是專門問題，不去管他。我們只要知道細音傳遞到今天，不是韻母為「yi」或「yu」，便是含有「i」或「u」的介音成分；而此兩系聲母，則因方言的不同而有不同?；蚍謩e讀如國語的「z」、「c」、「s」三音及「j」、「q」、「x」三音，如蘇州、長沙；或兩者都讀為「j」、「q」、「x」，如北京、漢口。于是如祭和計、妻和期、西和希，蘇州、長沙聲母中分別有「z」、「c」、「s」或「j」、「q」、「x」的不同，北京、漢口則兩者全無差異。京劇前身是徽調(diào)漢調(diào)，當(dāng)時歌者，取法乎昆曲，并根據(jù)方言或韻書，把背景相同的字一律按兩種不同讀音唱念；到徽班進京而形成了京劇，這樣的唱念法與當(dāng)?shù)厝俗x音不同，于是兩種讀音分別冠上了不同的名號，這便有了尖團音的說法。尖字本是尖音，能描繪讀音的狀態(tài)，故用為尖音的表征；團字則只取相對為異稱，與團音的讀法并無關(guān)系。如果要給尖團音一個界定，便可以這樣說：凡古音聲母屬精、清、從、心、邪五母，北京音韻母為「yi」或「yu」或者含有「i」、「u」為介音的字，便是尖音，應(yīng)讀「z」「c」或「s」開頭。除此之外，凡北京音讀「j」「q」「x」開頭的字，都是團音，即照北京音為讀。（羅文中的定義也是對的，但說尖音部分略有語病，且不若此簡單明了。）過去有人把凡國語讀「z」「c」「s」開頭的都視為尖音。如茲、雌、斯之類的字，與讀團音的字根本不發(fā)生關(guān)系，沒有區(qū)分的必要（這種字對南方人而言，有與讀「zh」、「ch」、「sh」字區(qū)別的必要，那是另一回事），這種說法是沒有意義的。有的藝人把軍字念成「zun」，等于錯把見母讀成精母，似乎涉及尖團的問題，但「zun」的音于國語屬「合口」，與「開口」同為「洪音」，與尖音必屬「齊齒」或「嘬口」的「細音」范圍正相反，其不得視作尖音，不可與尖團之分混為一談，是十分清楚的。
至于如何分辨尖團，一般自然用的是死記法。既十分麻煩，還有萬一記錯的顧慮。我國文字形聲字最多，現(xiàn)在的人都識字，參考形聲偏旁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必全靠死記。譬如已知七字為尖音，切從七聲，砌又從切聲，便知都是尖音。又如且為尖音，從且的字韻母與「yi」或「yu」有關(guān)的，如沮、蛆、姐、覰，也都可以推為尖音。但有人寫覰為覷，這辦法不僅無用，還會因「虛」為團字，而可能把覷字讀錯。大陸推行文字改革，破壞了部分形聲系統(tǒng)，如以憲為憲，以徹為徹，也以偏旁來讀，便將導(dǎo)致錯誤。更有一種情形，形聲字本身就有同一聲符兼跨尖團兩類的，如宣是尖音，瑄揎渲等字雖然相同，暄萱諠喧卻是團音，非乞靈于死記之法不可。（類此現(xiàn)象極為罕見，「篇旁參考法」還是可用的。）只是死記法也自有其缺陷，除前述可能偶然誤記外，還有知識來源的問題。古音不是每個人都通曉，則無論為獲于師友的傳授，或得自名家的論述，都可能不免不合真實的地方。平日所見所聞，便盡有此例，恕不奉告。
現(xiàn)在，我要介紹一個正確判斷尖、團的簡單方法。先列出一表如下：
精母
作、則、祖、臧、子、即、將、資、姊、遵、茲、借、醉。
清母
倉、千、采、蒼、麤、麁、青、醋、七、此、親、遷、取、雌、且。
從母
昨、徂、才、在、藏、酢、前、疾、慈、秦、自、匠、漸、情。
心母
蘇、先、桑、素、速、息、相、私、思、斯、辛、司、雖、悉、寫、胥、須。
邪母
徐、似、祥、詳、寺、辭、辝、隨、旬、夕。
表中各字，是【廣韻】（宋代的韻書）中分別標(biāo)示讀精、清、從、心、邪五母所用的「反切上字」。「反切」是古人用二字表示一字讀音的方法。譬如書中說：「津，將鄰切?！埂笇⑧彙贡闶怯脕碚f明津字讀音的反切。「將」字在上，叫做「反切上字」，是用來表示津字的聲母的。表中「精母」下正有「將」字，就是說津字古時聲母屬「精母」，津字叫做「被切字」。「鄰」字在下，叫做「反切下字」，是表示津字的韻母的。（與本文無關(guān)，不詳說。）根據(jù)前文對「尖字」來源的說明，便可意識到，京劇尖字必不出表中諸字為「反切上字」的「被切字」范圍。因為「尖字」必在國語讀「j」「q」「x」開頭的范圍之內(nèi)，于是我們又可以說：凡國語讀「j」「q」「x」開頭的字，【廣韻】反切上字見于表中任一字母之下者，便是尖字，便要將國語的發(fā)音「j」「q」「x」分別改讀為「z」「c」「s」。前舉津字便是一例。反之，國語讀「j」「q」「x」的字，【廣韻】反切上字不見于表中的，必是團音。如斤字，【廣韻】音舉欣切，舉字表中無有，所以是團字。這樣來分尖團，是絕對不會出現(xiàn)差錯的。于是，手頭只要有一本附有「檢字」的【廣韻】（沒有附「檢字」的，不便于檢查），對任何字尖團音有疑問的，便輕易都可以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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