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縱然送別詩有千千萬,但我最愛的還是這兩句,因?yàn)?strong>世人離別苦,所懷在重逢。這兩句出自王維的《山中送別》:
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王維作為盛唐山水田園派詩人的代表,素有'詩佛'之稱,他詩中的靜謐深禪是旁人所模擬不來的,也因此有詩畫相融的美譽(yù),被蘇軾稱'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但王維詩歌的最動人之處,還是在于其深情,似淡而深,情韻悠長,'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等等詩句,都是如此。
這首《山中送別》,寫的并不是送別當(dāng)時的依依不舍,而是把目光和詩情都傾注到了送別之后:故人已走,詩人獨(dú)自一人在這深山中,黃昏的晦暗為這離別更添一絲苦澀,柴門輕掩,詩人所心心念念的,都是明年還能否與故人相見?春草離離,若是能和朋友一起欣賞這美好春色,那自然是欣喜至極??扇羰枪嗜瞬粴w……縱使姹紫嫣紅開遍,于他又有何益?
語淡情深,別離之萋萋,盡在于此。
所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生在世,難免經(jīng)歷別離。不管是地域上的相隔,還是生死離別,只要是有情之人的離別,都難免令人惆悵。我們?nèi)缃癫还苌碓诤翁?,都能電話視頻聯(lián)系,即便這樣還嫌天涯相隔,那在古時候,由于交通和通訊條件的限制,一朝別離,很可能就是生離死別,或一生再難相見。因此那時候的離別就顯得分外惆悵。
詩歌的生命在于情。于是,有了離別真情的加持,古人的別離之作就很容易寫得分外動人。南北朝的江淹曾在著名的賦作《別賦》中說:'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可謂說盡別離之感。宋代詞人柳永的'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也是寫盡別離人的凄苦落魄,而蘇軾在《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中所寫的'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則喊出了萬千別離者的共同心愿。
送別詩說是送別,其實(shí)多是期待重逢,畢竟若不是無奈,有誰愿意經(jīng)歷離別呢?因此王維的'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也就成了筆者最喜愛的兩句送別詩。
除了王維的《山中送別》,下面這九首唐詩,亦是送別的經(jīng)典之作,從方方面面道出了古人的離別之情。
第一類:情深意切,令人感動
贈
李白
李白乘舟將欲行,
忽聞岸上踏歌聲。
水深千尺,
不及送我情。
這首詩是李白在游歷桃花潭,將走之時,好友汪倫深情送別,李白就寫下了這首詩送給汪倫,也是紀(jì)念這般深重的情意。
李白的這首詩著重點(diǎn)在于感懷汪倫的真情相待。許多人提到李白杜甫的關(guān)系時,總會忍不住提到這首名作——《贈汪倫》。的確,李白在詩中完全不掩對汪倫的感謝,將汪倫的送別情意比做比千尺潭水還深。而這首詩作為送別之作,倒是瀟灑暢快,一洗離別的凄楚,'乘''欲''聞''踏'等詞,更是十分具有畫面感,使得此詩動感十足,流暢自然。
第二類:千言萬語,化為一句關(guān)懷
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朝雨沾濕了塵土,柳色如此溫柔,讓我想起'留',但終究我知道這離別是不可避免的了,希望你多飲一杯吧,畢竟向西出了陽關(guān),就難再碰到故人了。千言萬語化作一句關(guān)懷,未說的你都懂,從此一別,萬望珍重。
第三類:情緒復(fù)雜,是送別而意不在送別
芙蓉樓送辛漸
寒雨連江夜入?yún)?,平明送客楚山孤?/strong>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王昌齡的這首送別詩較為特殊,是少有的以送別為題卻意不在寫送別的,當(dāng)時他受人毀謗,寫這首詩,尤其是后兩句,其實(shí)是在表明真心。
送別自然是憂傷的,寒涼的夜雨落在江上,我在這里送朋友,心緒孤涼。一個'孤'字,既寫出離別的孤獨(dú),又表明自己受讒言誤解的孤獨(dú)心境。因此詩人心中有事,便對辛漸說:如果洛陽的親友們問起來,你一定要替我告訴他們,我還是一片冰心,未染塵埃。
第四類:胸襟開闊,勸告友人:莫懷離殤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王勃
城闕輔三秦,風(fēng)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
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王勃的這首詩心胸闊大,一掃千古離別之苦。雖然不得不經(jīng)歷離別,但我們可以盡可能積極地面對這人生諸般失意愁苦,與其凄凄慘慘傷懷傷別,不如看開這一切,我們以這樣的心態(tài)前進(jìn),何愁沒有朋友呢?況且既然已經(jīng)有知心朋友,不管在哪里都知道對方的掛念和理解,哪怕相隔天涯海角,都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p>
高適的《別董大》也是同樣的胸襟開闊之作:
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fēng)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首詩是典型的以哀景反襯樂情。千里黃云,北風(fēng)吹雁,再加上大雪,如此昏暗的圖景,在這樣的場景里送別,怎一個愁苦了得!可詩人卻非但不覺得悲傷,反而勸告朋友:不要憂愁前行路上沒有知己,天下有誰不認(rèn)識你呢!想來不論誰聽了這樣的話,都會一鼓作氣大膽前行吧,這種寫法和《詩經(jīng)》中的'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是同樣的妙用,襯托出詩人異于常人的心胸。
再來看王昌齡的《送柴侍御》
沅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
與那首滿含心事的《芙蓉樓送辛漸》不同,這首詩中的離別之情卻不顯傷懷,而是十分樂觀。詩人說這次送別并不令人感到悲傷,這是為什么呢?因?yàn)?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是此詩佳句。這兩句先肯定后反問:青山連接了你和我,即便離別又怎樣呢?明月共同照耀著我們,有何來兩鄉(xiāng)之分呢?我們都在共同一個天下間?。?/p>
明月既是引發(fā)人們思念的一個重要意象,亦是聯(lián)系山河各地人們的一個連接物,不管身處何處,只要望向明月,一想起親友愛人此刻說不定也在望向月亮,就覺得似乎還是在一起望月一般,令人在離別之際多多少少感到些欣慰和釋懷。
第五類:凄楚難消,黯然銷魂
離別離別,終究還是凄苦的,因此唐代的送別詩,也還是寫惆悵離情的最多。
如李白的《勞勞亭》
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
春風(fēng)知別苦,不遣柳條青。
送別的亭子,自然是天下傷心地,萬古傷情處。連春風(fēng)也明白別離的痛苦,連柳條都不青了。一個擬人化的手法,寫出離別的斷腸,和'天若有情天亦老'是異曲同工。
再來看劉長卿的《送靈澈上人》:
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
荷笠?guī)标?,青山?dú)歸遠(yuǎn)。
蒼蒼竹林,寺廟鐘聲,就和張繼的《楓橋夜泊》一樣,光景物一擺,就是一個'愁'字。'荷笠?guī)标枺嗌姜?dú)歸遠(yuǎn)。'一個'獨(dú)'字,寫出詩人的孤獨(dú)寂寞,這都是離別所致啊。
還有白居易的《南浦別》:
南浦凄凄別,西風(fēng)裊裊秋。
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
白居易這首詩寫得也是通俗易懂,但仍不乏情致。前兩句用對偶,一別一秋,一南浦一西風(fēng),凄楚已盡。再'凄凄''裊裊'兩疊詞,更是加深了這種凄然和蕭瑟。果真是'一看腸一斷'哪!詩人只好勸誡:'走吧,千萬不要回頭。'怕是一回頭,就忍不住流淚了吧。
十首詩說完了,送別的各種情感也基本都說盡了。但離別是說不盡的話題,古今中外,現(xiàn)世未來,永遠(yuǎn)都為這情感銷魂惆悵。
別者,其別多為無奈。送別,送別,其實(shí)意在送'別'。王實(shí)甫說:'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我說:'愿天下離別人都能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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