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寫了幾百個人物,我認(rèn)為最重要的是六個人:元春、寶玉、黛玉、湘云、鳳姐、寶釵。
首先來看林黛玉。黛玉進(jìn)府后,王熙鳳安置了她帶來的人,對黛玉如何安置卻一字不提。聰明的鳳姐知道,賈母的心肝必須由賈母親自安置。
果然,“奶娘來請問黛玉之房舍。賈母說:‘今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里,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碧紗櫥里。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瘜氂竦溃骸米孀冢揖驮诒碳啓煌獾拇采虾芡桩?dāng),何必又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Z母想了一想說:‘也罷了。
賈母安排的黛玉居住處是什么形勢?是賈母、寶玉同時充當(dāng)黛玉護(hù)衛(wèi)、是寶玉黛玉青梅竹馬的條件。
林黛玉初進(jìn)賈府居住的條件就是:她住最里邊的碧紗櫥,碧紗櫥外住寶玉,賈母在寶玉外的暖閣住。這樣一來,賈府兩個最尊貴的人物,賈母和賈寶玉,就成林黛玉的雙層護(hù)衛(wèi)了。
而寶玉住在黛玉的碧紗櫥外,寶黛間就有了青梅竹馬的條件,“寶玉和黛玉二人親密友愛,亦自較別個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span>
那么,除賈寶玉和林黛玉外,還有哪個人住過賈母的碧紗櫥?賈元春、史湘云、薛寶琴、王熙鳳。
賈元春住過碧紗櫥。賈元春從小就跟著祖母,當(dāng)然得住碧紗櫥。后來有了賈寶玉,姐弟二人又同隨祖母,從來沒離開過。估計是賈寶玉住碧紗櫥里,賈元春住碧紗櫥外。
史湘云住過碧紗櫥,但《紅樓夢》沒直接寫。史湘云被看做是可以跟黛玉、寶釵鼎足而三的重要人物。
她是忠靖侯史鼎的侄女,是賈母娘家侄孫女,是“金陵十二釵”重要人物。第三十二回襲人跟史湘云聊天時說:“你還記得十年前,咱們在西邊暖閣住著,晚上你同我說的話兒?”看來湘云小時由襲人貼身服侍。當(dāng)時襲人還叫“珍珠”,是賈母的丫鬟。而她們住的“暖閣”就是賈母的暖閣。
從史湘云的回憶,可以推測:賈母特別喜歡史湘云,一直將娘家孫女兒留在身邊。史湘云因母親去世才回了自己家。《紅樓夢》經(jīng)過五次增刪,在曹雪芹早期描寫中,湘云跟寶玉是否青梅竹馬?是否曾一個住碧紗櫥內(nèi)、一個住碧紗櫥外?最初的“金玉良緣”是不是賈寶玉跟史湘云?已不可考。但史湘云曾住過碧紗櫥卻可以推斷。
薛寶琴住過碧紗櫥。薛姨媽一直賣力地推銷“金玉良緣”,但賈母心中的絕配卻是她的孫子和外孫女。這位聰明過人的老太太一直對“金玉良緣”裝聾作啞。直到端午節(jié)賈元春送給賈寶玉和薛寶釵完全相同的禮物,實(shí)際上放了個帶有指婚意向的試探氣球,老太太仍然不理。但薛寶琴出現(xiàn)后,賈母似乎對“二玉姻緣”有所動搖。
大觀園群釵中,薛寶琴年紀(jì)最小卻經(jīng)歷豐富、才氣橫溢、美貌如花。賈母對薛寶琴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喜愛。不僅叫薛寶琴跟著她住,還說薛寶琴和雪中紅梅比仇十洲的畫兒都好看,賈母還向薛姨媽詢問寶琴的生辰八字和家庭情況。薛姨媽猜測賈母大概要給寶玉求配,就把薛寶琴已定親的事說出來。這說明賈母對寶玉配偶考慮變成薛寶琴??赡芤?yàn)檠毲俅_實(shí)比林黛玉更美麗、更懂事,特別是,更健康。林黛玉常年生病,當(dāng)寶貝孫子的親事要提上議事日程時,賈母即使再偏愛外孫女兒,也不能不從健康方面考慮。于是,薛寶琴繼林黛玉之后,住進(jìn)了碧紗櫥。
但《紅樓夢》是本怎么解釋都可能有理的書。另一個可能是:賈母并沒考慮寶玉跟寶琴的婚事。她問寶琴八字,是借關(guān)注寶琴婉拒寶釵。賈母叫王夫人認(rèn)寶琴為義女,是不想給寶玉娶寶琴的重要證據(jù)。賈母當(dāng)然知道《西廂記》里崔夫人讓崔鶯鶯認(rèn)張生為兄的把戲。結(jié)義兄妹也是兄妹,所以寶玉不能娶寶琴。賈母可以執(zhí)行她“雙玉良緣”的既定方針。而薛姨媽說寶琴已訂給梅翰林家,則可能是故意給寶釵留下寶二奶奶的位置,“梅翰林”者,根本就“沒”那個翰林也。賈母問八字,薛姨媽說已定親,是兩個智商很高的老太太玩捉迷藏呢。
王熙鳳是孫媳婦,她怎么也能住進(jìn)賈母的碧紗櫥呢?這是曹雪芹似乎不經(jīng)意透露出來的。第四十四回,王熙鳳得到賈母的寵愛,為了獎勵這個勞苦功高的管家孫媳婦,在賈府搞了個“集資”慶壽,偏偏賈璉趁著鳳姐沒空兒理他的工夫,把鮑二家的拉到房子里私通,結(jié)果被鳳姐撞破,兩夫妻在祖母眼前大鬧一場。晚上王熙鳳就難回賈璉身邊了,“鳳姐兒只跟著賈母”。孫媳婦自然不可能跟老婆婆睡同一張床,這樣一來,王熙鳳也就陰差陽錯住了一個晚上碧紗櫥。
按照次序看,先后住過賈母碧紗櫥的是:賈元春、賈寶玉、史湘云、林黛玉、王熙鳳、薛寶琴。賈母的碧紗櫥就像沙特阿拉伯的七星級賓館的總統(tǒng)套房,成了紅樓人物的頂級待遇了。
我在解讀《紅樓夢》時總覺得碧紗櫥不僅有其原型意義,還有哲理意義。碧紗櫥是賈母將最珍愛的人物保護(hù)起來的裝置,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賈母所珍愛的這些人物,除薛寶琴的結(jié)局沒傳下來,其他人物元春、寶玉、黛玉、湘云、鳳姐,有哪個擺脫得了覆滅命運(y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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