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學科素養(yǎng)探析：“讀寫素養(yǎng)”的視角（下）
魏小娜 （西南大學文學院）
摘 要
從國際母語教育研究領域的“讀寫素養(yǎng)”視角入手，可勾勒出語文學科素養(yǎng)的三維“讀寫素養(yǎng)”框架：“What(讀寫素養(yǎng)的基本知識和技能是什么)”“How to do(具體語境下如何使用讀寫素養(yǎng)的基本知識技能)”和“Why(為什么是這樣的知識、技能和信息)”，并據此框架嘗試梳理出我國語文學科素養(yǎng)的12條核心內容，以期從不同的視角來豐富我國語文學科核心素養(yǎng)的內涵。
三、語文學科素養(yǎng)中的綜合實踐素養(yǎng)：讀寫素養(yǎng)的語用層面
“讀寫素養(yǎng)”概念的提出，除了基于多元媒介文本開發(fā)大量“新”讀寫知識和技能外，更主要的突破是：“把‘實踐’的概念用到‘讀寫素養(yǎng)’中來，……‘讀寫素養(yǎng)’不僅僅是指導如何閱讀和寫作某類文稿，而且是運用這些知識在特定情境下來達成某種目的?！敝匾晱恼Z用學和功能語言學的視角，關注學習者在特定語境下如何綜合運用各種讀寫知識和技能，成功應對復雜任務的綜合實踐素養(yǎng)。
特別值得強調的是，這里的“綜合實踐素養(yǎng)”包括客觀的“能夠做”和主觀的“愿意做”兩個方面，只有同時擁有“如何做”和“愿意做”這兩部分讀寫素養(yǎng)，才能實現對完美生活的追求。恰如Colin Lankshear and Michele Knobel 指出的“新時期的‘新讀寫素養(yǎng)’有兩個部分組成，一類新是新技術（主要是電子數字化技術），以及由此帶來的電子文本和產品所帶來的新的讀寫知識和技能，可稱為‘技術衍生物’。第二部分則是運用新讀寫素養(yǎng)所必須具備的價值觀——較多的實踐精神、合作意識和分散性，較多的作者中心觀、發(fā)表意識觀等——可稱為‘精神衍生物’”。顯然，這里的“技術衍生物”和“精神衍生物”分別對應“能夠做”和“愿意做”。具體闡釋如下：
一是“能夠做”，即知道在特定語境下如何恰當調配各種讀寫知識技能。
這一層面具體包括：1.“聽、說、讀、寫、觀察、表現”等的語境意識——對象意識、任務意識、目的意識，把讀寫素養(yǎng)實踐看做“在文化背景下思考和處理讀寫的特定方式”，徹底扭轉傳統(tǒng)的把讀寫知識技能作為純粹的教室訓練行為。2.大量實用類文本的讀寫知識技能。語用層面的讀寫素養(yǎng)具有鮮明的“實踐性”，“讀寫素養(yǎng)像一個實踐家族：包括社會化程序和模式化的活動，包括比如書信寫作、日記、備忘錄、海報、說明書等”，這里的“社會化程序和模式化活動”賦予實用類讀寫知識具有極強的社會特質，廣泛涉及到行業(yè)實踐特性（社會語境）。比如寫作醫(yī)藥說明書的寫作知識，不僅包括基本寫作技能，還要考慮行業(yè)特點開發(fā)相應的寫作知識：第一步是寫篇幅限于半頁的“要點”，方便臨床醫(yī)生即刻獲取必需信息，然后才是“目錄”和“詳細處方資料”。3.基于語境整合多元文本符號的知識和技能。即在特定語境下，為了完成特定任務必須綜合運用多元文本符號來進行交流和創(chuàng)造信息。因為“年輕人被浸泡在一個多模態(tài)的世界里，需要具備如何整合不同符號資源的能力去參與社會?！ㄟ^整合多元符號資源從事社會實踐已經席卷讀寫教育領域?！?.多元文本之間的靈活轉化策略。即基于特定語境判斷什么是恰當和不恰當的表達方式，然后快速地從一種文本形態(tài)（如地圖冊）向另一種文本形態(tài)（廣告或導游詞）進行熟練轉換，以順利完成任務的策略。
目前國際母語課程標準和教材在促進學生“能夠做”方面都給予了比較充分的關注。比如《英語語言文學標準》所提出的13條內容目標中就有4條出現“根據不同的讀者對象和目的”的字樣。瑞典課程標準的“英語”部分“學生可以從不同的媒體選擇文本或簡單的口頭語言，用相關的有效辦法運用自己產生的材料和互動產生的材料，……適合一定的目的、接受者和具體情境。”再如澳大利亞英語教材《English for the Australian curriculum Book1》明示其培養(yǎng)目標：“這是供初中生使用的教材。在單詞、句子和文本水平上發(fā)展語言技能，伴隨著閱讀、寫作、觀察、創(chuàng)作、聽和說的活動。鼓勵學生跨越不同的語境（上下文），為了各種不同的目的和讀者進行寫作。強調視覺讀寫素養(yǎng)的重要性。為學生提供機會創(chuàng)造自己的多元媒介文本?！辈⒃诮滩闹猩婕斑@樣的學習活動：“搜集3-5件你認為能反映自己個性化生活世界的故事，比如圖片、書、卡片、音樂和雜志或者衣服——任何種類的特殊物品，只要你認為能夠幫助別人了解你的個性、背景和愛好”。
相比較而言，我國語文學科教育雖然也逐漸在重視讀者意識和語用意識，但由于缺乏上述2、3、4的內容為支撐，在課程標準層面、教材編寫層面和課堂教學實踐層面還缺乏“如何做”的具體指導。
二是在“愿意做”的層面，即能積極使用讀寫知識技能解決問題。
具體是指學生良好的語文習慣、積極的語文態(tài)度、鮮明的語文意識、強烈的實踐精神和合作精神等，自覺運用語文知識技能解決問題，積極追求完美生活。關于主觀的“愿意做”的現實價值，讀寫素養(yǎng)研究的研究者Peter Freebody 曾提出一個實際生活中的例子：
一個位于社會經濟地位偏低的、人口高流動地區(qū)的醫(yī)生發(fā)現，病人來就診時，不能夠準確提供自己的疾病信息，也沒有習慣和意識來通過閱讀搜集相關知識了解病情、規(guī)劃健康的生活，他們關于病情的信息來源多是電影院門口的免費宣傳單、電線桿上的海報、通俗讀物《婦女周末》等，醫(yī)生抱怨病人經常抱著似是而非的醫(yī)療信息出現在診所里；而且而位于經濟欠發(fā)達地區(qū)的醫(yī)生在保存就診記錄方面也得到很好的訓練，記錄糟糕得沒有用處，醫(yī)生一般不看病人以前的情況記錄，因此該地的病人無法得到長期持續(xù)的關注和醫(yī)療。相比較之下，辦公地點位于澳大利亞金融城市的醫(yī)學專家則反映：病人們大多比專家更加了解自己的情況，會自覺持久關注自己的病情，圍繞自己的疾病從各種路徑獲取信息，并能篩選有價值的信息，病人們進門的時候，大多帶著從網上打印的關于自己病情的厚厚的資料，以至于醫(yī)生還經常會說“我能借來看看了解下嗎？”
這個實例，較為真切地揭示了讀寫素養(yǎng)是如何通過“良好的語文習慣”“積極的語文態(tài)度”“鮮明的語文意識”來促進人的生存質量。真正的讀寫素養(yǎng)差異不僅僅體現在讀寫知識技能本身，而是主體的使用態(tài)度和方式。換言之，主體必須自覺能動地運用讀寫知識技能來解決生活問題，讀寫素養(yǎng)才能夠促進生活質量（包括健康、經濟、文化等）的改善。
這種觀點已被國外母語課程標準所關注，如澳大利亞課標指出“變得有讀寫素養(yǎng)不是簡單的依靠知識和技能，還需一定的習慣和性格促使學生自信積極地廣泛使用讀寫素養(yǎng)技能……，這些性格包括：主動管理自己的學習；和諧地與他人共同工作；開放的觀點、意見；重新返工以提高和改進工作；準備質疑文本的意義和假設?！?div style="height:15px;">
相比之下，我國語文課程標準強調的“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旨在提高學生的道德修養(yǎng)、審美情趣，發(fā)展學生的良好個性和健全人格?！鞍褜η楦?、態(tài)度、價值觀的理解和把握局限于情感因素”，而對借助良好的語文習慣、積極的語文態(tài)度、鮮明的語文意識、強烈的實踐精神和合作精神來解決困難、實現完美人生方面，還不夠重視；也無法深入揭示讀寫素養(yǎng)在建構人類生活過程中的真實情形，也不利于充分發(fā)揮語文素養(yǎng)的實踐價值——面對現實問題，是否能夠自覺運用語文的知識技能進行思考、分析、解決。
四、語文學科素養(yǎng)的批判性思維：讀寫素養(yǎng)的社會文化層面
在上世紀70-90年代，“讀寫素養(yǎng)”的研究在Harvey Graff、Silvia Scribne等研究者的努力下，吸收了維果茨基的社會認知理論，徹底引入了社會文化學的研究方法，催生了“讀寫素養(yǎng)的批判視角”。認為讀寫素養(yǎng)不只是個人的能力，“所有的讀寫素養(yǎng)都是一個社會建構和選擇的過程，形成人的身份認同和分層……如果個人在社會化的過程中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社會建構和選擇的過程，他們就不能在這個轉化的過程中扮演積極的角色。”換言之，面對實踐中的讀寫知識、技能和信息，都要進行批判性的追問“為什么”，以確保主體在社會實踐中不消極地“被建構”。具體來講，語文學科素養(yǎng)中的批判性思維主要包括以下幾方面：
一是“對語文教育內容的理性選擇”。即對語文讀寫基本知識技能、教材選文等的理性選擇。在國際范圍內，“任何一個國家的母語學科都被視為政治教育中的關鍵學科……人們認為什么屬于讀寫素養(yǎng)，認為什么是真正的和恰當的讀寫技能等，都直接或間接地跟現實有關?！币杂⒄Z學科為例，從19世紀到當前，什么是最好的英語教育內容的沖突一直沒有間斷，不斷地在兩極之間來回轉換：“語法教學——綜合知識教學；文學——語言；精英文化——大眾文化；文化繼承——文化關聯(lián)”。因此，我國語文教育內容的理性選擇必須從社會政治和歷史文化的語境來思考，充分重視什么樣的讀寫知識和技能、什么樣的文本能夠進入語文課程，辯證看待考慮教材中傳統(tǒng)文化與現代文化、中國文化與國外文化、實用類文本與文學類文本的合適比例等。唯有如此，才能使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架構更加自覺和深刻，才能確保國民素養(yǎng)的建構符合立德樹人的要求。
二是“讀寫素養(yǎng)與人的身份認同”。即在社會文化學視野下，特定的讀寫素養(yǎng)會將一個人變成某類人，“能夠進入某一領域、具備某一身份，就意味著能夠‘聽說’它的語言或‘讀寫’它的文獻”。尤其在數字化時代，這種由讀寫素養(yǎng)的差異帶來的身份產生差異的可能性更大、造成各種不公平的幾率也更大，并很要可能帶來“數字鴻溝（digital divide）”的恐慌——“在具有數字素養(yǎng)的人和沒有數字素養(yǎng)的人之間，數字鴻溝會造成深深的社會和經濟不公平，非數字化素養(yǎng)的人將處于嚴重的劣勢?！币虼?，國際母語教育比較重視培養(yǎng)學生讀寫素養(yǎng)的“身份認同”價值，比如澳大利亞英語教材《English for the Australian curriculum Book1》在編寫說明中特別指出“語言和敘述決定了我們如何看待自己以及如何被別人看待。閱讀、觀察和創(chuàng)造文本使我們對自己有一個更好的理解——理解我們是誰、也了解別人的生存?！边M而，在教材第一章“我的故事 我們的故事”的“學習說明”中提示如下：
·你將閱讀、觀察、反映很多類型的文本，包括土著等多元文本
·探索這些文本中事件、觀點和人物是如何從不同的歷史、地理、社會、文化背景中形成的
·分析語言如何表達人們的態(tài)度、感覺、觀點
·探索語言如何有力地創(chuàng)造和表達個人和社會身份
·運用你的語言結構知識和敘述特點寫作和創(chuàng)造形象生動的印刷或數字文本”。
三是“讀寫素養(yǎng)實踐中的批判性思維”。即在繁雜的信息面前要高度警惕“被建構”的危險，“需要學習用特定的方法來使用媒介和信息，來辨別所有企圖影響我們的思想、觀點，以‘獲取這實際上意味著什么’和‘避免上當’?！边@種理性、自主、反省的批判性思維為語文學科素養(yǎng)提出了新的內容：閱讀教學應從重視“準確認知、理解、賞析文本的觀點”到重視“評價文本觀點的提出和推演過程”；寫作教學從推崇“生動優(yōu)美的語言”到尊重“嚴謹理性的表達”；要有綜合“媒介素養(yǎng)”，從簡單的“復制粘貼”發(fā)展到“消化、評價、重組”信息，并能“高度警惕各種流行文化，辨認各種文本的編碼過程，掌握文本建構文化、政治生活的可能形式?！?div style="height:15px;">
目前這一層面的讀寫素養(yǎng)已被國際母語教育廣泛重視，CCSS的導言提到：“本標準要求學生能夠進行深入而細致的閱讀，……應該能夠慣于運用批判性閱讀來甄別今天紙質的或數字化手段呈現的海量信息?！麄儜撃軌蛟谔幚韨€人和公民事務時，展現出民主社會里所必須具備的審慎的、負責任地、反身性地、令人信服的推理和使用證據能力。”其“閱讀”的10條具體標準中，有5條都集中體現了批判性思維的內容，比如8條“描述和評價文本大的論據和具體主張，包括推理的有效性、證據的相關性和充分性”等。澳大利亞母語課程標準鼓勵學生“對書面的、視覺的、非紙質文本的理解、闡釋、批判性的分析、思考以及鑒賞”，并能夠正式發(fā)表“對不同文本的觀點和看法，成為更加獨立的傾聽者、思考者和閱讀者”。加拿大安大略標準，專門設置“媒介素養(yǎng)”目標維度，并認為“批判性思維在媒介產品和信息的運用中具有特殊意義。理解媒介文本是如何建構的、和為什么被制作出來，可以使學生能夠理智和負責任地對待媒介信息?！毕啾容^而言，在我國語文教育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中，批判性思維還都很不足。
綜上所述，基于國際“讀寫素養(yǎng)”的視角，可初步提煉以下語文學科素養(yǎng)的理論框架和核心內容序列（見表2）。需要提醒的是，該核心內容序列與我國現行語文素養(yǎng)的內容有一定差異，不宜簡單地以此代彼。畢竟，中外母語教育的傳統(tǒng)不同：我國重視文學類文本、文道統(tǒng)一；西方國家重視實用類文本、技能本位。二者各有所長，理想的語文學科核心素養(yǎng)體系還需要進一步加強二者的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