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低矮陰暗,能聽到外面河水的聲音。那條河從山上流淌下來,從我們的茅草房子后面流過。
這座背倚龍崗山,前靠荒溝河的沙灘地搭起地窩棚(茅草屋),是姥姥和姥爺當年逃荒要飯最后落腳的地方。這片土地灑下汗水便可種出金銀,姥姥姥爺苦巴苦業(yè)辛勤耕耘,終于可以養(yǎng)活自己了。可是日子剛剛有點起色,姥爺卻突然離世,撇下姥姥和年幼的女兒(我的媽媽)。
一對母女相依為命,十幾年。女兒長大成人又成了別人的人。
女兒有了孩子又離了婚,孩子就成了姥姥的陪伴。
我剛念書識字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掌著煤油燈讀棚上面報紙的字。姥姥躺在炕上,聽我磕磕巴巴地念。于是,她的心里充滿了喜悅,她覺得那盞煤油燈很亮很亮,能照到人的內心深處。
十三年來,我從咿呀學語到能夠從河里擔回兩半桶水;從五歲走路還不靈便到能夠奔跑得很快,村里的小伙伴幾乎都不是對手;從調皮任性到會心疼姥姥,搶著干活……
我跟姥姥說將來我給姥姥蓋一個紅磚瓦房,前后都有玻璃窗子,錚明瓦亮,再安上電燈……姥姥笑著說小兒(我的乳名)長大嘍,姥哇也老嘍!怕是指不上了。
我說不會的,姥姥,我長大了一定能孝敬你!姥姥說,你呀,將來能有吃有穿娶個好媳婦,好好過日子姥姥就心安了!
姥姥,你不會離開我的!你的病會好起來的……不興你說不吉利的話,姥姥!
開春的時候,姥姥的胃疼病又犯了,這回沿用了老辦法喝點面堿水疼得更厲害,吃了一瓶去年部隊拉練路過村子時,一位姓龐的指導員拿來的“胃舒平”藥片似乎有所緩解,但還是不行。疼痛折磨得姥姥死去活來,晝夜不停地痛苦呻吟,用她的話說就是哼哼幾聲好像疼痛能夠減輕一些。天剛亮,姥姥就起床給我做飯,那時我念小學四年級,吃完飯,要走八里路去上學。
放學的時候,我看見姥姥在屋后的一塊韭菜地里,坐在一只小板凳上低頭薅草。時不時地傳來低沉的呻吟聲,就像老牛的悶聲一樣。
“姥姥,你好些了嗎?”
“小兒回來了!”姥姥慢慢地回轉身來。
毒烈的太陽直射在姥姥那件藏藍色衣衫的后背,褪色的背肩早已被汗水潤濕現(xiàn)出一幅藍墨色的水墨畫。汗水夾著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到手背上,滴落到草葉上,閃著晶瑩的光。勉強的微笑仍然掩飾不住姥姥痛苦的表情,我的心禁不住有些抽搐。
屋漏偏遭連夜雨。不久,姥姥養(yǎng)的五只鴨子因吃了隊里的秧苗被毒殺。姥姥毒火攻心,竟然一連兩天不吃不喝,從此一病不起。
母親接姥姥去鎮(zhèn)上,姥姥本不想走,但是那時她已經病弱不堪,根本起不了炕了。
四個年輕力壯的漢子用一副臨時趕制的擔架把姥姥抬走了。
姥姥被檢查出是胃癌晚期。如果是早一點確診和救治,胃病和胃癌是不至于致命的——醫(yī)生說。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勞作和疾苦陪伴她走完了短暫不尋常的人生旅途!
從此,她再也沒有回到她的茅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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