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于上世紀50年代的灰色三層蘇聯(lián)老房、80年代的紅色六層磚樓、90年代有電梯的高層……在二環(huán)路西南角的汽南社區(qū)，跨越時光、風格各異的居民樓，靜靜呈現(xiàn)著歲月的痕跡。
悠久的歷史，讓這個社區(qū)先于平均速度跨入“老齡化”行列，60歲以上老人占到居民總數(shù)的30%。而近十幾年來，這一典型的老年社區(qū)在部隊離休干部王士良的帶領下，步步走在時代前列，如同北京養(yǎng)老模式探索進程的縮微版本。
離休的師職干部
成了居委會主任
從東門進入汽南社區(qū)，略微直走后拐個彎兒，“養(yǎng)老服務站”便出現(xiàn)在左手邊。這座藍頂平房實在太小，一不留神就會錯過，然而幾乎掛滿外墻的“居家養(yǎng)老定點單位”、 “便民社區(qū)服務站”、“利民收費點”等牌匾，無不彰顯出這里強大的服務功能。
王士良坐在黑色折疊椅上，狹小的桌面被文件和電話機占去大半。這位86歲的老人思維敏捷、耳聰目明，曾經的軍旅生涯讓他保有獨特的淡定和昂揚，在耄耋之年也絲毫不見“暮氣”。
三十年前，經歷過西北戰(zhàn)役、平津戰(zhàn)役、抗美援朝的王士良從中國人民解放軍蚌埠裝甲兵學院離休回京，跟老伴一起住在原農機部的職工樓，也就是汽南社區(qū)。在那個“老齡化”還不是“問題”的年代，更迫切的任務是治安維護。
彼時的汽南社區(qū)沒有圍墻，住戶又相對富裕，頗為招賊。溜門撬鎖案件頻發(fā)，片警考核年年落后。王士良身體好、熱心腸，住進來后常在院里打掃衛(wèi)生。掃了一年多，他就被派出所、街道“盯”上了?！傲私獾轿沂遣筷犗聛淼?，輪番找我，說你是當兵出身，來居委會幫幫忙吧，當治保主任，搞搞安全工作?！?/span>
起初王士良不太樂意，居委會每天干的都是婆婆媽媽的事，自己一個離休師職干部，怎么能去做“老太太的活兒”？后來考慮到部隊多年教育，群眾有需求，老伴也住這兒，他還是答應了。
1988年8月，王士良正式上任。在他看來，治保工作需要發(fā)動群眾，可畢竟來的時間不長，得不到大伙兒支持。王士良琢磨一番，直接去找院里職務最高的領導——原農機部副部長李本?！拔业剿乙惶崛悍廊褐危R上說，老王啊，早該這么做了，你給我個袖章，咱們今天就開始巡邏。”建于上世紀50年代的灰色三層蘇聯(lián)老房、80年代的紅色六層磚樓、90年代有電梯的高層……在二環(huán)路西南角的汽南社區(qū)，跨越時光、風格各異的居民樓，靜靜呈現(xiàn)著歲月的痕跡。
副部長一帶頭，其他人的工作就好做多了。大伙兒自發(fā)成立了巡邏隊，每天幾次分撥巡邏。1989年社區(qū)犯案終于降為零，獲評北京市治安先進居委會。立竿見影的效果讓王士良在群眾中樹立了威信，接下來的幾年，他又動員各家把木門換為防盜門、樓道安上門禁，并組織建設社區(qū)圍墻，安排人員在崗亭邊開小雜貨鋪邊值班。幾道防線下，社區(qū)再沒有出現(xiàn)過案件，一躍成了北京的“明星小區(qū)”。
安全問題解決了，王士良將目光對準居民生活，尤其是老年人生活方面。90年代初期，社區(qū)老人不多，只有三四十位，居委會承擔起日常看望、照顧的任務?！爸饕褪亲鲲垼诰游瘯?，大部分老人來吃，來不了的我們給送到家里，老人掏幾元錢飯錢?！焙髞黼S著職工陸續(xù)退休，老人數(shù)目很快上漲到二三百。飯是做不過來了，加之資金、場地的限制，已是居委會主任的王士良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更多服務“超出了圍墻”
發(fā)生在敬老院之外
問題的解決還是從“做飯”這一點入手，王士良希望能在社區(qū)內部開辦一家敬老院，起到食堂的作用，并拓展一些其他服務。但居委會不是法人單位，沒有資質。腦筋活絡的他干脆把社區(qū)周邊的家政公司、餐飲店鋪等50家單位和個人組織到了一起，成立了民辦非企業(yè)法人單位“汽南社區(qū)建設協(xié)會”。
身為協(xié)會會長的王士良，由此于2004年在社區(qū)空地創(chuàng)建了一家小小的敬老院。商量名字的時候他提出，敬老院地方太小，既然引入這么多家社會單位，能不能把服務送上門？讓老人們住在家里，也能享受到如同敬老院般的待遇。最終，敬老院被稱作“無圍墻敬老院”，作為汽南社區(qū)建設協(xié)會下面的一個實體，承擔起食堂、照料等任務。而如同王士良的希冀，更多服務“超出了圍墻”，發(fā)生在敬老院之外。
來自家政公司、社區(qū)環(huán)衛(wèi)、機動車管理公司等單位的志愿者，跟老人結成對子。無論上門理發(fā)、醫(yī)院掛號，還是“把輪椅抬下樓”，老人都可以找相應的志愿者幫忙。費用方面沒有明確標準，老人出于感情有的給多些，有的少些，甚至有的志愿者還不要。
此外，社區(qū)每棟樓內各選一位相對“年輕”的老人，作為居民志愿者，不時到本樓有困難的老人家中收集需求、幫忙照顧?！盁o圍墻敬老院”成了一個更大的概念——通過整合各類社會資源，打破傳統(tǒng)養(yǎng)老院模式，將服務送到老人家中，這些創(chuàng)舉遠遠走在北京大力提倡“居家養(yǎng)老”之前。
2006年經過協(xié)商，社區(qū)敬老院被月壇街道劃走，面向整個地區(qū)，收治不能自理的老人。其食堂專門提供高齡老人的飯食，以流食為主，普通老人的日常就餐又有了困難。王士良依舊走“引入社會單位”路線，跟附近的湘菜酒樓合辦“老年飯桌”，每天中午提供12元、15元兩檔價位的套餐。旁邊公安大學里的一家餐廳，也每天中午進入社區(qū)賣飯。若老人再有個性化需求，就組織商量某一家的保姆，取得雇主同意后，兼顧另外一兩戶鄰居家的做飯任務，鄰居每月給幾百元勞務費。這樣雇主的花費有所降低，保姆的收入也能高些。
而以服務老人為初衷，社會單位的進駐逐漸擴展到更大的范圍，給所有居民都帶來了方便。“這兒，每周二、五兩天，新發(fā)地會開進來一輛賣菜車。那邊，每周一、三、五，第二炮兵司令部的后勤食堂就來賣饅頭、豆包，很受歡迎……”走在樓宇間，王士良不時指指身側、前方?！拔覀冞€跟聯(lián)通、銀行合作，在院里就可以隨時交水費、燃氣費、電話費……后來不都提‘5分鐘生活圈’、‘10分鐘生活圈’嗎？我們早就已經做到了?！?/span>
吃飽穿暖還不夠
精神生活也要充實“靈感”迸發(fā)、處處領先時代的汽南社區(qū)無圍墻敬老院，近年成了中國社科院等多家單位社會學的科研實踐對象。作為示范點兒，社區(qū)生活層面的助老服務已趨于完備，更令老人們津津樂道的是王士良對退休、“空巢”一族精神和心理的重視。
栩栩如生的小羊小馬、立體的燈籠、巨幅的牡丹……押花、串珠、編織、布貼……種種工藝讓人眼花繚亂。幾乎所有第一次來到居民李桂芬家中的人，都會對著一間擺滿了工藝品的屋子情不自禁發(fā)出贊嘆。見到來客驚訝的表情，李桂芬則綻放出滿臉笑容。78歲的她快人快語，有著和年紀不相符的精氣神兒，誰也看不出她曾經的內向和孤單。
早在李桂芬四十幾歲時，愛人就去世了。兩個兒子長大后，陸續(xù)有了自己的家庭，她的生活一下變得空落落。“特別是2000年初那會兒，小兒子也搬走，孫子、保姆都走了，又是冬天，我天天哭，一下瘦了30斤?！?/span>
偶然間，李桂芬在公園跟擺攤老人學會了串珠和編織，正趕上王士良成立“老年大學”，找社區(qū)里的老人分享專長。發(fā)現(xiàn)李桂芬的手藝，就讓她教大伙兒?！爱敃r跟我說，其實就為大家一起玩兒高興。”從2005年開始，手工班每周開展一次，至今已有11年。平時，李桂芬也把家門敞開，老伙伴們可以直接進來，圍坐在一起聊天、做手工。
自從忙起來，李桂芬的精神狀態(tài)好多了?！耙幌伦优值?40斤，性格也開朗了。”她呵呵地笑，“認識了很多朋友，有事大家互相關心。一次我腰扭了，好多人給我送餃子送飯，特別溫暖。”
從李桂芬家出來，迎面碰到兩位老太太穿得鼓鼓胖胖，正挽著手回家吃飯。王士良打趣，“下班啦？”她們笑嘻嘻地應著，“下午還來！”為了給獨自在家的老人排遣寂寞，王士良在養(yǎng)老服務站內開辟了小小的“開心快樂屋”。每天總有幾位老人帶著材料過來，邊聊天邊織毛墊兒、做針線活?！拔揖驼f歡迎你們來‘上班’，可我沒法給你們發(fā)工資啊?！?/span>
有的老人不愛熱鬧，想在家里看書，從前年開始，養(yǎng)老服務站接收首圖等單位贊助的圖書雜志，辦了個“夕陽悅圖書室”。王士良讓志愿者一本本將圖書進行登記，印了份A4小薄冊，發(fā)放到老人家中，定期更新。誰想看什么書，打個電話就給送上門。
“老人不是說吃飽穿暖就夠了，尤其現(xiàn)在都不和子女住在一起，精神生活方面得幫助他們充實起來，我就是哄老人們玩兒嘛”，王士良笑瞇瞇地說，仿佛忘記了自己是一位已經86歲的老人。二十多年的基層工作，讓他分析起政策、形勢頭頭是道。如今雖已經不再擔任居委會主任，但王士良仍天天為社區(qū)的大事小情奔走忙碌?！案杏X非?？鞓?，這是一種情結?！?/span>
主筆：魏婧 《北京晚報》2016年2月29日第2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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