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的長子楊勇作為太子,本來是沒有人可以代替的,楊堅在隋朝建立之初就立下了'軍國政事及尚書奏死罪以下,皆令勇參決'的決定,而且楊勇也是性格寬厚,很有文化的人,對國家大事經(jīng)常能夠提出很好的建議,對楊堅的決策是個很好的補充。
但是楊勇的主見與楊堅的政治主張差別很大,在楊堅剛剛當上皇帝的那幾年,楊勇的建議倒是還能接受,可是隨著楊堅專制獨裁的逐漸加深,楊勇的思想被楊堅看作是離經(jīng)叛道。楊勇也由此而逐漸被楊堅疏遠。
楊勇逐漸被冷落,晉王楊廣則逐漸受到楊堅的信任。楊廣尤其知道父母對權(quán)力與服從都是內(nèi)心渴望至極,他便將自已扮成極為恭順的樣子,每次宮中派來使者時,即使身份再低微,他都會立刻走到王府門外迎接,并表現(xiàn)出極為謙卑的樣子,讓那些前來的使者從心底感覺不是滋味,回去之后便對楊堅夸獎楊廣孝順。
楊廣將主攻方向首先定在了獨孤皇后,楊廣深知深宮里的那些宮女多嘴多舌,所以每次遇到獨孤皇后派來的宮女前來探訪,楊堅都讓他的王妃蕭氏屈尊就下,與她同寢共食。因為他知道獨孤皇后最痛恨男人擁有三妻四妾,所以他故意當著宮女的面表現(xiàn)出只有蕭妃一個女人。獨孤皇后的態(tài)度必然會影響楊堅和朝臣的態(tài)度,時間一長,楊廣在朝廷內(nèi)贏得一片贊嘆。
南陳有一個名叫韋鼎的人,曾經(jīng)作為南陳的使者出使北周,見到楊堅后便預測他以后會得天下。楊堅做了皇帝后對韋鼎十分信服,平陳之后派專人將韋鼎請進宮。當時楊堅的女兒蘭陵公主寡居,楊堅想為女兒選個女婿,便請韋鼎前來為女兒看相,而且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諸兒誰得嗣。'
當時的太子已經(jīng)定下是楊勇,楊堅的這個問題似乎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但韋鼎卻悟出了楊堅問話的含義,他十分圓滑地說'至尊、皇后所愛者,即當予之,非臣敢預知也',也就是說楊堅夫妻喜歡哪個兒子,就可以將他立為太子,用不著問別人。顯然楊堅當時對太子楊勇已經(jīng)有所不滿,而且已經(jīng)產(chǎn)生換太子的想法。
楊勇后來倒臺,很多問題隨之淹沒于歷史的黃沙中,但透過史料上的蛛絲馬跡,還是能看到一些印痕,例如在禮制上就能說明問題。
某一年的冬至,朝廷百官都到東宮,楊勇按照慣例奏樂接受百官朝賀,這個事情在以往楊堅并無異議,但是隨著楊堅專制越來越深,他對此事開始不能容忍。在他看來,這是對自己權(quán)力的挑戰(zhàn)。于是楊堅下詔禁止百官在冬至這天去東宮朝賀,按照《隋書·文四子·房陵王勇傳》的記載,那時的楊勇'自此恩寵始衰,漸生疑阻'。
早在開皇初年,太子楊勇依據(jù)歷史上一些太子的做法,毫無顧忌地接受百官朝賀,并向北稱慶。楊堅得知后十分不悅,在制定禮儀時,特意改為只允許宮中大臣慶賀,臺臣不在范圍之內(nèi)。即便如此,楊堅一直到廢黜楊勇后心里依舊不舒服,等到楊廣成為儲君后,迎合楊堅的心理,十分乖巧地'奏降章服,宮官請不稱臣'。
楊堅不僅立即予以批準,而且在開皇二十年(600年)十二月專門詔令'東宮官屬不得稱臣于皇太子'。
按照隋朝的禮儀制度,皇太子的冕冠和皇帝一樣,上邊貫有白珠。楊廣即任太子時,以白珠太刺眼為由,請求貫青珠。顯然楊廣是吸取了楊勇的教訓,做出了自我隱藏和降低姿態(tài)的決定。從楊廣的表現(xiàn)就可以看出,楊堅排斥楊勇的真實原因,并不是楊勇犯了多么大的錯誤,而是楊堅的猜忌心主導了一切。
當然,相比于楊廣的心思縝密,楊勇就顯得比較粗心,所以他幾乎沒有應對變化之策。但他沒有變化并不等于父母兄弟也沒有變化,楊勇后來對父母給他的難看臉色百思不得其解,而性格寬厚的他更想不到二弟楊廣會向父母頻頻獻殷勤,甚至在他背后拍黑磚。
楊勇的妻子元氏是北周時期楊堅親自為其選定的,元氏出身北魏宗室,楊堅之所以選中她也是看中了其出身高貴。由于元氏是鮮卑族,所以過門后和同樣出身胡族的婆婆獨孤皇后關(guān)系比較融洽,但楊勇并不喜歡這個妻子,而是喜歡另一個妻子云氏,所以和元氏的關(guān)系相當冷淡。
史料上沒有記載云氏的具體事跡,只知道她的父親云定興精通音樂和制作服飾,其設(shè)計的服裝在京城廣為流行,成為當時的時尚。從楊勇喜歡云氏來看,這個女人性格應該比較和善柔媚,但這個特點恰恰是獨孤皇后所討厭的。
獨孤皇后極力反對男人三妻四妾,所以云氏在獨孤皇后那里不可能有好處。開皇十一年正月,皇太子妃元氏突然病逝,獨孤皇后認為是云氏害死了元妃,為此她一直耿耿于懷。楊勇極力解釋,獨孤皇后始終解不開心里的疙瘩。
獨孤皇后的心思很快被楊廣得知,楊廣趁著回揚州上任的時候,入宮向獨孤皇后辭行,然后頗為傷感地說∶'臣鎮(zhèn)守有限,方違顏色,臣子之戀,實結(jié)于心。一辭階闥,無由侍奉,拜見之期,查然未日。'言罷,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楊廣說的話極具感染力,而且其表演也十分到位,所以深深打動了獨孤皇后,也表示楊廣這一去跟長久分別沒有什么區(qū)別,說完后也是不斷掉眼淚。
楊廣眼見時機成熟,便開始在獨孤皇后面前給楊勇潑臟水,而且話語帶有挑唆性,將話題引向元氏之死的問題上來。獨孤皇后確實對自己兒子的話也沒有加以辨析,順著楊廣的思路走下去,將元氏之死的罪過推到了楊勇身上。
楊廣回到自己的府邸后,立即和心腹張衡密謀,張衡向楊廣獻計讓上柱國宇文述去拜訪楊約,設(shè)法爭取他的哥哥楊素的支持。
楊廣采納了張衡的計策,回到揚州后便向宇文述詢問。宇文述的觀點是,楊廣如果想謀奪儲君之位,必須要把楊約召進揚州進行謀劃。
宇文述和張衡的觀點幾乎一樣,說明楊素當時在朝廷中的地位已經(jīng)如日中天,只有他才能讓楊堅改變心意。楊廣聽完大喜,當時就送給宇文述很多金銀,讓他回到京城長安去約請楊約。
宇文述回到長安后,找個機會入朝拜訪楊約,由于兩個人既是同僚,又經(jīng)常在一起賭博,久別重逢,自然相談甚歡。酒席宴前兩個人也沒忘記賭上兩把,宇文述將楊廣賞賜的金銀作為賭注,故意輸給楊約,幾把下來楊約也很不好意思,連忙向宇文述道謝,宇文述趁勢告訴他這些金銀都是楊廣賞賜的,命令自己和楊約玩耍的時候用。
楊約當然知道楊廣的目的,但他還是故意問宇文述楊廣為什么要這么做,而宇文述則沒有理會楊約的問話,開門見山地做起了楊約的工作。
其實誰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楊堅已經(jīng)年老,性格已經(jīng)變態(tài),離開這個世界只是時間問題,一旦皇權(quán)更替,朝廷權(quán)力必然重新進行分配,朝廷大臣都在為自己的出路尋求打算,各派勢力必然會分化重新組合,其特征則是后起勢力集團要打破現(xiàn)有的政治格局,取得主導政局的目的,其代表人物就是楊廣,他也是未來朝廷占主導地位的政治勢力的領(lǐng)頭人。
楊約表示愿意去說服哥哥楊素,于是他很快將楊廣等人謀奪儲君之位的想法告訴了楊素。楊素也很想成為新勢力的代表,與楊廣可謂一拍即合,所以答應楊約為楊廣出力。
依據(jù)《隋書·蘇孝慈傳》記載,在獨孤皇后的勸說下,楊堅決定對楊勇開刀是在開皇十八年(598年),他首先將東宮的屬官們陸續(xù)調(diào)往各地,以削弱楊勇的政治勢力,然后便開始向楊勇的核心圈子進行打擊。
楊勇此時的處境已經(jīng)算是陷入天羅地網(wǎng)之中,即使楊勇性格再寬厚,也開始嗅到了危險的氣味,但是楊勇卻犯了一個錯誤,請術(shù)士為他驅(qū)邪,這在當時犯了大忌。楊堅得到消息后,派楊素前往東宮探視。楊素到了東宮后,故意遲遲不肯進去,讓楊勇等待了很長時間,結(jié)果楊勇等得實在焦急,臉上出現(xiàn)了怒色,楊素立即將楊勇的表現(xiàn)奏報給了楊堅,而且提醒楊堅要時刻提防楊勇情急生變。獨孤皇后此時也趁勢參與進來,和楊堅分別派人偵查楊勇的動向,而楊廣更是深入楊勇的后方,派心腹段達威脅利誘楊勇的寵臣姬威,要他將楊勇的一舉一動秘密向楊素匯報。
當時很多人看到了排擠楊勇的巨大利益。很多見風使舵的術(shù)士搖唇鼓舌,說太子的身份本來不合上天的安排。
開皇二十年(600年)九月二十六日,在仁壽宮休養(yǎng)大半年的楊堅回到了京城長安,次日上朝時,楊堅突然對大臣們說自己心情不好。當時吏部尚書牛弘回答楊堅,說皇帝陛下不開心是做臣子的不稱職所致,牛弘說的話并沒有錯,但與楊堅希望得到的答案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所以楊堅立刻故意板起面孔怒斥東宮的屬官,認為仁壽宮距離京城并不遠,可是每次自己回來都像如臨大敵一樣,每次晚上睡覺都不敢脫衣服,昨天去廁所因為擔心在后房遇到危險來不及得到營救,所以特意跑到前殿,這都是東宮的人惹的禍。楊堅最終將所有的過錯一股腦兒扔到太子楊勇的東宮,當場命令將太子左庶子唐令則等人關(guān)進大牢審訊,并讓楊素當場宣布東宮的各項罪狀。
楊素得到楊堅的授意后,便開始添油加醋地栽贓楊勇,由于實在找不到什么合適的理由,他便從前年追查上柱國劉昶的兒子劉居士聚集無賴子弟橫行京城的案件為切入點,說當時自己奉詔讓太子楊勇追查劉居士的同黨,但太子楊勇卻認為劉居士已經(jīng)伏法,為什么還要追查其同黨,這根本就不應該是東宮太子要干的事情。楊素認為楊勇明顯抗旨不遵,是朝廷事務的妨礙者。
楊堅和楊素兩個人一唱一和,列數(shù)楊勇的罪狀,表面聽起來似乎讓人義憤填膺,但仔細分析卻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都是家庭瑣碎之事,其實大部分都是獨孤皇后吹的枕頭風,而且越說越激動,很失君主的風范。
當時擔任左衛(wèi)大將軍的元昊覺得楊勇是被冤枉的,所以站出來為楊勇辯解??吹接腥藶闂钣罗q解,楊素擔心楊堅會改變主意,立即向早已經(jīng)收買好的東宮屬官使眼色,讓他站出來繼續(xù)揭發(fā)楊勇,說楊勇不僅大興土木不知節(jié)儉,而且想要殺掉秉公執(zhí)法的朝官等,但他們只羅列罪名,卻拿不出切實證據(jù)。
楊堅看出再說也說不出什么理由,就命令將太子楊勇以及他的兒子們?nèi)架浗饋?,逮捕部分東宮屬官,由楊素主持審理此案。
在楊素的主導下,搜索東宮時發(fā)現(xiàn)火燧數(shù)千枚。其實這是楊勇從仁壽宮請安回來時,路上撿回來的枯木制成,想分發(fā)給手下生火取暖之用,但是搜查的人不知內(nèi)情,便將火燧交給楊素,結(jié)果楊素指使人揭發(fā)說這是楊勇準備燒毀皇宮使用的東西,又將東宮養(yǎng)了千匹馬的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將楊勇謀反的罪狀坐實。
十月九日,楊堅召見楊勇,終于向其攤牌。
當時在朝堂之上,百官肅立東側(cè),宗室立于西面,楊堅身穿軍服徑直走入殿內(nèi),命令將楊勇和諸子帶入殿內(nèi),由內(nèi)史侍郎薛道衡宣讀廢太子楊勇的詔書。
到了這個地步,楊勇也無話可說, 只能拜謝父皇不殺的仁慈,還能夠讓他茍全性命,然后揮淚叩拜而退。楊勇退下后,楊堅立即宣布立晉王楊廣為太子,將楊勇交給楊廣囚禁于東宮,并對楊素、楊約等處理案件的有功之人進行封賞。
楊勇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楊堅并沒有放過對其同黨的追查,而且追查的范圍超出了人們的想象,連平時的交往言行都翻了出來重新審視,例如太子洗馬陸爽曾經(jīng)建議楊堅依據(jù)春秋之義為楊勇的兒子起名字,得到了楊堅的采納。現(xiàn)在楊堅忽然想起了這樁事情,認為陸爽當時是多管閑事,雖然此時陸爽已經(jīng)去世,但楊堅依舊追究其子孫的罪責,將其全部逐出京城。連一個起名字的建議者都不能放過,可以想象當時因為楊勇受到牽連的人會有多少。
楊勇案件暫時告一段落,但楊堅的專制獨裁與政治迫害也由此達到頂峰。也就是在楊勇被廢的幾乎同一時間,史萬歲被打死在朝堂之上,楊堅用他的鐵腕與專制詮釋了什么叫'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是公道自在人心,當楊堅問罪楊勇的時候,時任太子洗馬的李綱站了出來,他認為楊勇被廢的根本原因不是楊勇犯了什么錯,過錯完全在楊堅。楊勇是個性格善良的人,未來加上賢能之臣的輔佐,必定會讓隋朝的基業(yè)永遠傳下去,但是現(xiàn)在被一些野心家所陷害,皇帝陛下卻毫無察覺,而且對楊勇身邊的小人不管不問,這怎么會是楊勇的錯,是皇帝陛下督導不嚴的過錯。
值得一提的是,楊勇在整個過程中,始終沒有一句怨言,即使是對背后陷害他的二弟楊廣,也沒有任何評論。但面對平白無故的誣陷,他也上疏為自己辯護,但被楊廣壓了下來。楊勇無奈之下甚至爬上樹,面對皇宮盡全力呼喊,希望楊堅能夠聽到,讓人為之動容,但是一切都是徒勞,楊素輕描淡寫的一句'勇情志昏亂,為癲鬼所著,不可復收'的話便將他的努力化為泡影,《隋書》上的記載是∶上以為然,卒不得見。
楊勇被廢黜是楊堅在位晚年最大的一樁冤案,當然其影響并不是當時就能顯現(xiàn)出來的。楊堅晚年炮制的一系列冤案讓朝廷上下失去信心,如果國家公權(quán)力越來越喪失權(quán)威的話,必然會導致利益集團為所欲為,進而造成團體的離心離德,當時就有人看出了隋朝其實已經(jīng)開始滑向危險的深淵。
監(jiān)察御史房彥謙在楊勇被廢前夕就偷偷對密友說,楊堅越來越猜忌人,已經(jīng)不虛心納諫,因為太子性格寬厚,所以導致其他諸王作威作福,在朝廷內(nèi)實行嚴酷之政,現(xiàn)在天下雖然安定,但是已經(jīng)蘊含動亂的危險。他的兒子房玄齡也認為,楊堅本來就沒有什么功德,完全是使詐篡奪的帝位,他的兒子都是驕奢不仁之人,必定互相傾軋,現(xiàn)在雖然貌似太平,但是滅亡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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