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1年,51歲的辛棄疾出任福建安撫使,3年之后,再次遭彈劾罷職。54歲的辛棄疾回到上饒,修建帶湖莊園居住。1196年,莊園失火,辛棄疾移居瓢泉莊園,過著飲酒賦詩、“采菊東籬”的田園生活。
年過半百、接近老年的辛棄疾,賦閑在家,悠閑而又苦悶。空閑太多,知音太少,除了讀書寫詞、經營山莊,酒就成了生活的調味劑、解憂劑。然而,年事漸高,飲酒傷身,辛棄疾就想著戒酒。為此,他特意寫了一首《沁園春·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以表決心: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渾如此,嘆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平居鴆毒猜。況怨無小大,生于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這首詞一改辛棄疾家仇國恨的正氣凜然,用近乎戲謔、滑稽的語氣怒罵酒杯:“你常年累月跟著我,害得我喉干舌燥、慵懶貪睡,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酒杯很不服氣地辯解:“凡是曠達的人,醉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你應該學學劉伶”。
劉伶是“竹林七賢”之一,魏晉時期的名士,有“醉侯”之稱。他雖然才華過人,卻嗜好老莊之學,追求逍遙自在,不受約束。為了逃避征召,他嗜酒如命,成天一副醉態(tài)。
酒杯的反駁讓辛棄疾更惱火:“劉伶把你視為知己,你卻薄情寡恩,想讓他醉后死無葬身之地”。語氣看似嚴厲,辛棄疾內心畢竟是虛的。人間知音難覓,辛棄疾也只得承認酒杯是前輩先賢的知己。
雖然有些理虧,辛棄疾還是清醒的,他鄭重地警告酒杯:“對事物喜愛過度,就成了災難。你少在這晃悠,趕緊走。別看我老了,摔碎你的力氣還是有的”。
酒杯一看辛棄疾真地發(fā)火了,識趣而又不甘心地說:“沒事,我先走。不過,你下次再喊我的話,我保證隨叫隨到”。
歷來才華橫溢之人,似乎都愛酒,比如“飲中八仙”。他們有的飲酒是為了創(chuàng)作靈感,有的卻是不得已而為之:或靠酒避世求個安穩(wěn),或靠酒麻醉尋求解脫。辛棄疾也許兩者都有,但更多的是故意求醉,好暫時忘卻壯志難酬的郁悶。
22歲,辛棄疾就曾以50人突擊5萬人的金兵軍營,活捉叛徒張安國,還全身而退。一時間,辛棄疾名滿天下,順利進入南宋朝廷。血氣方剛、意氣風發(fā)的辛棄疾,該是多么躊躇滿志。他滿懷希望,準備大展身手,建功立業(yè)。
愿望美好,現實殘酷。作為從敵國回家的“歸正人”,辛棄疾飽受猜疑、時遭排擠,被貶成了他的家常便飯。最重要的是,南宋當權者沒有北伐的壯志和勇氣。他們一味求和茍安,根本不會支持主戰(zhàn)派。從一開始,辛棄疾和朝廷就不是一條船上的人。
從1162年南歸到1207年去世,45年間,辛棄疾除了擔任地方官員,管管當地治安,幾乎沒涉足軍政大事。他的官職大都是通判、安撫使、轉運使、提點刑獄,雖說保一方百姓也是為建設國家出力,但辛棄疾更渴望戰(zhàn)場上殺敵報國??杀氖牵四昵鄷r代那次一鳴驚人,南宋再也沒有給他馳騁疆場、運籌帷幄的機會。
放眼整個中國文學史,辛棄疾都是一座高峰,這使人們忘記了他武藝超群、軍事才干突出。他是少有的文武全才,更是難得的帥才。
辛棄疾唯一一次治軍經歷,是1180年他組建、訓練“飛虎軍”。不過,創(chuàng)建“飛虎軍”不是為了與金兵對陣,而是用于抵抗匪盜。即使如此,辛棄疾對“飛虎軍”要求仍然十分嚴格,讓盜匪不敢出沒,連金人都贊嘆不已。從這里面,就能看出辛棄疾的軍事天賦。
縱觀辛棄疾一生,宦海沉浮,大部分時間都是賦閑。每次都是朝廷發(fā)現無人可用時,才想起他。1162年到1182年,正值青壯年的辛棄疾雄心勃勃,不斷給朝廷上疏,陳述抗金治國戰(zhàn)略。遺憾的是,他的一腔熱血一再遭遇冷水,終于慢慢結成冰了。
雖然明知不受待見,只要朝廷有需要,辛棄疾仍然義不容辭,慷慨赴任。1203年,63歲的辛棄疾出任浙東安撫使兼紹興知府。1205年,65歲的辛棄疾最后一次踏上仕途,出任鎮(zhèn)江知府,寫下千古名篇《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已是暮年的辛棄疾,依然向往孫權、劉裕的英雄業(yè)績。末了,以廉頗自比,還在渴望一展宏圖。
1207年,南宋給了辛棄疾“遲來的愛”,下詔讓他擔任兵部侍郎,到樞密院就職。這是正式讓他參與軍事事務,遺憾的是,此時的辛棄疾疾病纏身,不久與世長辭。這份詔令,想必成了辛棄疾最大的心痛。
辛棄疾一生太孤獨了,他的孤獨不是沒有人生知己,而是缺少朝廷的支持。作為一個一心一意、不辭生死報效朝廷的英雄,辛棄疾充滿悲情,因為他被時代拋棄,真可謂“英雄無用武之地”。
雖然奮力與命運抗爭,辛棄疾終究郁郁而終。這首戒酒詞,看似無理取鬧,實則心酸無比。如果單純從語言藝術角度詮釋,真有點辜負作者了。
對辛棄疾來講,他戒的不是酒,是領兵抗金、恢復中原的夢想。這個夢他做了一生,如何能戒?所以,酒杯才充滿信心地說“召之即來”:你一輩子都離不開我。對辛棄疾來說,酒就是夢,酒杯就是朝廷。就算明知是毒酒,他也會毫不猶豫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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