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位置恰好在蘭州、西安兩座省會城市中間。到了天水,聽到天水人操著和陜西關(guān)中人同樣的口音。當(dāng)司機師傅告訴我,“天水峽谷流淌著渭河”的時候,馬上又拉近了與天水人的距離。在關(guān)中,誰不是喝著渭河流域的水長大的?于是在天水多了浪子歸鄉(xiāng)的情懷。
和天水人聊聊天,發(fā)現(xiàn)他們對關(guān)中的期待遠比蘭州多。年輕人也更愿意在西安打拼。在這座城市呆上一兩天,會看到很多和西安市井生活氣息的相似之處。事實也如此,關(guān)中人的根在天水。這一遷徙過程從西周(公元前1046~前771)就開始了。
攤開地圖,還會發(fā)現(xiàn)天水到漢中的距離與西安呈一條等腰三角形。東漢末年三國時期,諸葛亮在天水打了一場著名的敗仗,痛失戰(zhàn)略要地“街亭”,從此蜀漢一蹶不振,再也無力爭霸中原。細看街亭的位置就在麥積山旁邊15公里處。當(dāng)晚,我們住在街亭溫泉小鎮(zhèn),翌日前來參拜這次西行的第一站——麥積山。
天水的原始古老印記刻劃在麥積山。于一個傳統(tǒng)陜西人來說,這座麥垛子山象征著守護祖先發(fā)源地的圖騰。另一方面,中國四大石窟標志著佛教在中國的傳播線路,里面的細枝末節(jié)能用來詮釋同時期重大歷史事件。如果你也喜歡歷史,循著中國四大石窟,絕對是一條非常有趣的線路。
見識過大同的云岡石窟,更容易理解麥積山石窟的開創(chuàng)年代早于云岡石窟。四大石窟像箭頭一樣,標志著佛教東漸的線路。順序依次為:敦煌莫高窟~天水麥積山石窟~大同云岡石窟~洛陽龍門石窟。
歷史的車輪轉(zhuǎn)到魏晉南北朝時期(420年~589年),北方游牧民族南下,中原大地戰(zhàn)禍不斷,百姓流離失所,深陷修羅地獄道。人們渴望得到超自然力量擺脫困境,此時佛教、道教興起,帶來修復(fù)心靈創(chuàng)傷的神奇療效。
麥積山處在秦嶺向西延伸的余脈上。天水曾被稱作“秦州”,是秦始皇祖先的封地。秦以前,秦州為絲綢之路管轄權(quán)的盡頭。在這之后的幾個朝代里,越過秦州西行,意味著要冒丟失生命的危險。那些不得不走在無歸路上的人便花錢找人在附近的崖壁上雕刻佛像,以求在死去后得到佛祖的庇佑。
野寺殘僧少,山園細路高。
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
亂石通人過,懸崖置屋牢。
上方重閣晚,百里見秋毫。
站在麥積山下,讀這首杜甫的詩,實現(xiàn)了與古人的隔時空交流。唐肅宗乾元二年杜甫流寓秦州時寫下這首《山寺》。
1200多年后,麥積山石窟作為“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wǎng)”組成部分,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確定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歸敦煌研究院管。如今瑞應(yīng)寺的匾額還在,大風(fēng)吹過,竹濤聲陣陣,已看不見僧人的身影,巨型佛像的面龐依然端莊安詳,在冬日落陽下,泛著柔柔酒紅色。
將小飛機遙控到400m高空,看到群山之中的麥積山其實算不上是一座山,叫它“平地而起的斷崖”或許更合適。麥積山大部分山體被濃密的樹林包裹著,向陽面裸露,是極易風(fēng)化的礫巖。礫巖也易于雕刻,1600多年前,佛教徒開始在上面開鑿佛龕,并在其中用畫筆描繪佛教題材藝術(shù)作品。
這些宗教的傳播者從中亞來到中國,首先進入到天水。和數(shù)月艱苦跋涉的戈壁沙漠相比,森林茂密,水源豐富的天水無疑是人間天堂。北周文學(xué)家庾信在《秦州天水郡麥積崖佛龕銘并序》中寫到:“壁累經(jīng)文,龕重佛影。雕輪月殿,刻鏡花堂。橫鐫石壁,暗鑿山梁……”。由此可以想象當(dāng)時石窟寺規(guī)模之勝,壁畫之美。
順著鐵扶梯,登上麥積山的崖壁,零距離觀察這些窟龕,發(fā)現(xiàn)除了比較大,洞中放不下的佛像之外,其它佛像只能透過洞門的欄桿,和密集的鐵絲網(wǎng)瞄上一眼。據(jù)說這是為了不讓小動物鉆進去筑巢引起破壞的措施。
這么多看起來只能容得下一人的小空間叫做“禪窟”。南北朝時期,坐禪之風(fēng)盛行于中國北方。麥積山遠離喧囂,叢林環(huán)繞,正是理想的坐禪地。南朝梁慧皎《高僧傳》中記載,“西秦時期,玄高和尚曾經(jīng)帶領(lǐng)他的弟子在麥積山講經(jīng)參禪。此后他又周游臨夏炳靈寺和北涼國都姑臧城(武威),北涼滅亡后,和尚又隨流民去了北魏平城(大同),一度成為太子拓跋晃的老師……”禪修活動的盛行,決定了麥積山的洞窟大小和形狀。
除了釋迦摩尼佛,交腳彌勒菩薩、多寶佛、三佛、七佛、千佛造像壁畫也是麥積山佛像群的主要題材。這些佛像一方面是僧人們坐禪過程中的觀想對象再現(xiàn),一方面有助快速入定。
麥積山林林總總200多座洞窟,其中東崖下層西邊的第43窟造型考究,是極富代表性的墓葬形制,據(jù)敦煌研究院權(quán)威學(xué)者推測,很有可能是西魏時期一位皇后的棺柩存放處。
四世紀后期,五世紀初,柔然十分強盛,對西魏構(gòu)成威脅,大臣宇文泰勸元寶炬(西魏文帝:北魏孝文帝拓跋弘之孫。因拓跋弘推行漢化,將鮮卑姓氏“拓跋”改漢姓“元”)迎娶柔然頭兵可汗阿那瑰之女為皇后,以此緩和北部邊境與游牧部落的緊張關(guān)系。
乙弗氏此時是西魏的皇后。她德行莊重,一心禮佛,和文帝感情篤真。為了江山社稷,文帝被迫廢了乙弗皇后,令她出家為尼。乙弗氏先是住在瑤光寺,后來不得不前往秦州和兒子五都王元戊生活。因為新迎娶的柔然公主生性嫉妒多疑,十分不滿乙弗氏還住在都城(長安)。
可是到了大統(tǒng)六年(540年),柔然依舊反目,再次南侵,大臣們認為這還是乙弗氏遷怒柔然公主的緣故。于是文帝又迫于輿論壓力,忍痛賜乙弗氏自盡。那一年乙弗氏31歲,之后,五都王元戊在麥積山崖壁鑿了安放棺柩的窟龕,安葬了母親。號寂陵。幾年后,乙弗氏之子元欽登基,將母親的靈柩又遷回到洛陽,與文帝合葬永陵。
天色已晚。一邊聽著催人淚下的故事,一邊從崖壁上的扶梯走下來。最后在大門口再看一眼眼眉低垂的巨大佛像。此時沒有旅游大巴車的喧囂,山谷十分寧靜。被佛像守護的山體有淡藍色光芒,不禁想起通往西方極樂世界凈土的大門。
麥積山的安詳氛圍保持了1600多年,西魏國卻像流星一樣,只存在了21年。人生苦短,那些往事在大佛面前,輕飄飄地如夢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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