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和事，都消逝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只留下滾滾黃沙，蕭蕭朔風(fēng)。
日落時分，一群群的羊穿過古城城門回到城里。
永泰古城，9月中。半夜開始下雨，雨打在“古城客?！钡匿摪逦蓓斏希岸＿硕＿恕币灰共唤^于耳，臨近天亮我才慢慢睡過去。
6:30被鬧鈴叫醒，按下床旁邊墻上的電燈開關(guān)，驚喜地發(fā)現(xiàn)燈亮了，昨夜聽房東于大媽說早晨6點開始停電。院子中間擺著一只大水罐，伸出來一根橡皮管子，這就是“水龍頭”。簡單洗漱。早飯是小米和大米混合粥、煮雞蛋。
雨漸漸停了，房東老于決定上山放羊。我也跟隨老于去放羊。
清晨，羊被趕出羊圈。
老于往包里揣上干糧和水，披上這里放羊人都穿的一種氈子披肩。羊圈就在院子的隔壁，于大媽先走出去幫忙把羊趕出來。一出圈的羊兒馬上歡快地在小巷里亂跑，老兩口左圍右堵，才讓羊群走上了出城的路。
雨不下了，而天上仍重云如蓋，濃重的霧氣在土黃色的山脊上飄忽不定。羊群和牧羊人走在殘破蒼黃的土城墻下，古風(fēng)濃郁，畫面蒼涼，瞬間讓我產(chǎn)生了穿越百年的錯覺。
永泰古城日漸荒涼，十室九空。這戶人家仍堅守在土墻土房的院子里。
的確，永泰古城還堅守著400年前的概貌。這座古城位于甘肅省景泰縣，修筑于明朝萬歷年間。明政府為防御北方外族入侵，在南依壽鹿山、西臨大沙河的永泰川修筑了這個防御工事。明清兩朝，古城都是重要的軍事要塞，400多年來從未被攻破。
古城黃土夯筑的城墻高12米，城基有6米厚，至今堅固穩(wěn)定。古城城圍周長1.7公里，不到半小時就可沿著高墻走一圈。
古城四面有4個甕城。城門向南開，內(nèi)門叫“永泰門”；外筑甬門，外門叫“永寧門”。
古城黃土夯筑的城墻高12米，城基有6米厚，至今堅固穩(wěn)定。
羊群翻溝過坎，走得輕快，我追著羊群跑得氣喘噓噓。從一個殘破城墻的豁口出去，過了已經(jīng)干涸的護(hù)城河，路過城門外的一個水塘，羊兒紛紛探頭去喝水。這個水塘據(jù)說當(dāng)初是古城居民取水之地，被棄用后，就成了羊喝水的地方。
出城之后，老于趕著羊群直奔南面的山腳而去。祁連山余脈橫亙在綿延不絕的戈壁灘上。9月，山坡上青黃色的雜草稀疏，亂石遍地，寸木不生。
翻過了幾個山梁，走到距離古城幾公里的地方，老于停了下來。羊兒低著頭，專心地啃食石頭間的青草。老于就地坐了下來。我一看，那不是一個墳頭嗎？我趕快提醒老于：你坐在墳上了！老于滿不在乎地說：“才不管它，我天天坐在這兒！”
古城中偶爾見到幾個人在聊天，土墻上隱約可辨的標(biāo)語仍能讀出半個多世紀(jì)前這里經(jīng)歷的那場變革。
老于今年65歲，從13歲開始放羊，半個多世紀(jì)，冬夏春秋，風(fēng)雨無阻。他原來放著幾百頭山羊，由于山羊跑得快，后來老了放不動了，去年就弄了這幾十頭綿羊。
快到中午了。老于叼著煙卷，從包里拿出一個金銀兩色的花卷，啃一口花卷，喝一口自帶的水，這就是他的午飯了。
披著氈子大氅、頭戴草帽的老于斜臥在草灘上，穿著雨靴的一條腿伸直，手里拿著牧羊鞭，面前的羊兒只顧低頭吃草?？諘绲脑吧?，這畫面竟然讓我想到了美國現(xiàn)實主義畫家安德魯·懷斯，想到了他那幅代表作《克里斯蒂娜的世界》。
現(xiàn)在只有十幾戶人家的老人仍堅持留在故土，每天到戈壁灘上放羊。
我被這奇特的氛圍迷惑，眼前的一切好像懷斯的畫一樣，具有了超現(xiàn)實的魔幻魅力。不同的世界，同樣的夢想。超越了地理和時代的差距，人的所求所想大致相差無幾。
揮揮手跟老于告別，留老于一個人在茫茫戈壁繼續(xù)放羊，我回到古城，繼續(xù)探訪老城和城里的人。
古城仍保持著建城時的規(guī)劃整齊，一條條沙土路橫平豎直，兩側(cè)房屋排列井然。然而，街上空蕩蕩的，偶爾有個人影閃過。房子多成殘垣斷壁，十室九空。土路土墻土房中，間或見到一戶有人的人家，門口貼著褪成了白色的春聯(lián)。
羊倌在等待自家的羊從山上吃草歸來。永泰古城的黃土城門僅容一車通過，高大的城門深達(dá)數(shù)十米，木石相筑，數(shù)百年仍固若金湯。
前方十字路口終于見到幾個人在聊天，土墻上隱約可辨的標(biāo)語仍能讀出半個多世紀(jì)前這里經(jīng)歷的那場變革。
兩位大媽坐在一棵大樹下聊天。在古城里，樹木很是稀缺，所以這一棵獨木兀自屹立在頹瓦殘墻之間，情景很是蕭瑟。
古城到處靜悄悄，只在走過一個個的羊圈時，聽到“咩咩”的羊叫聲。這座古城基本上已經(jīng)變成了羊的城市。
古城人家。
根據(jù)史料記載，曾經(jīng)的永泰古城可不是這番模樣。當(dāng)年，城外的草原春色凄凄，四周山上有豐美茂盛的森林。城內(nèi)街巷縱橫，房舍綿延，炊煙繚繞，酒肆商行，繁華一時。但伴隨繁華而來的是修屋建房、人口劇增帶來的環(huán)境惡化。
幾百年來，山上的森林被過度砍伐，牧場退化，水土流失，沙漠化嚴(yán)重。惡性循環(huán)不斷加劇，古城周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已經(jīng)無法負(fù)擔(dān)這里人的生存，城中居民不得不向外尋找出路，謀求生計。經(jīng)歷了數(shù)次大的人口遷移后，古城日漸荒涼。
幾年前，政府將黃河水引到了離古城10公里的地方，許多人遷到水渠邊的移民點居住。年輕人都離開了，只有十?dāng)?shù)戶人家的老人，放不下世代的生活，更不愿離開故土，仍堅持留在城中，每天趕著羊群穿過古城門，日升而出，日落而歸。
偶爾有個人影閃過。房子多成殘垣斷墻，十室九空。
轉(zhuǎn)到古城正中位置，赫然見到一面鮮艷的國旗在高聳的旗桿上飄揚(yáng)。走近看石碑說明，原來這是建于民國九年 （1920年） 的永泰小學(xué)。學(xué)校正門是一座高大秀美的城門式建筑，兩側(cè)是寬寬的青磚磨面墻。
走進(jìn)去，兩進(jìn)的開闊四合院，深檐長廊下是鑲著玻璃的木格門窗。自然，城內(nèi)居民遷移了，這里也不會有學(xué)生了。站在格局建筑如此精美的鄉(xiāng)村小學(xué)中，想象著這里曾有的書聲朗朗，不禁黯然。
走過一戶人家，老頭在菜園里忙碌著，老太太悠閑地玩著草棍。老頭熱情地摘了一捧西紅柿送給我。
羊圈里，一只剛產(chǎn)下小羊的母羊溫柔地舔著它的孩子。
回到老于家吃午飯，于大媽母女二人炒菜做飯，小外孫兒坐在炕上看電視。午飯是羊肉燉白菜白蘿卜。白菜蘿卜是青海農(nóng)人所贈。我們路過西寧時，路邊田里收獲的景象吸引了我。
正在收大白菜的農(nóng)民執(zhí)意要送我一棵菜，我正猶豫間，抱著菜的大叔說“你再不要我就 （把菜） 摜地上！”旁邊的一對夫婦帶著小兒子在收白蘿卜，連續(xù)拔了三四棵蘿卜，挑了最好的一根送給我。
日落前，我再次來到 “永泰門”下等待暮歸的老于和其他羊倌。永泰古城的黃土城門僅容一車通過，高大的城門深達(dá)數(shù)十米，木石相筑，數(shù)百年仍固若金湯。但黃土夯筑的城墻在雨水侵蝕下已部分塌垮。古城已被白銀市政府立法保護(hù)，城墻禁止攀登。
日暮時分，院子里的羊群。
夕陽西下，羊回來了。一群群的羊步伐輕盈地穿城門而入，羊倌的鞭子“噼啪”地?fù)]舞著，沉寂了一整天的古城瞬間有了生氣。
追著羊群走過高墻根，拐入小巷，街巷一下子擠滿了羊，熱鬧起來。隨著羊群歸院入圈，一切又迅速平靜了下來。
天空變成了最美的靛藍(lán)色，土房子上飄起了炊煙，古城更顯蒼涼而偉岸。曾經(jīng)的金戈鐵馬早已成為歷史，永泰，猶如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平靜地注視著世事的變遷。希望這個有著“樓蘭第二”之名的古城，最終不要消逝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只留下滾滾黃沙，蕭蕭朔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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