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籍是下相人，字羽。開始起兵時二十四歲。他的叔叔是項梁，項梁的父親是楚國大將項燕，就是被秦將王翦所殺的那個人。項氏世代為楚將，封在項地，所以姓項。
項籍小時候，學(xué)習(xí)認字，沒有學(xué)成。改學(xué)劍書，又沒有學(xué)成。(本來)項梁很生他的氣。項籍說：“讀書識字只是能夠記姓名罷了。劍術(shù)(也)只能對敵一人，不值得學(xué)，要學(xué)能對敵萬人的?！庇谑琼椓壕徒添椉?，項籍非常高興，粗略地知道了兵法大意，但又不肯認真學(xué)完。項梁曾被櫟陽(官吏)追捕，就請?zhí)I縣獄掾曹咎寫信給櫟陽獄掾司馬欣，因此事情得到了結(jié)。項梁殺了人，和項籍在吳中躲避仇家。吳中有才能的士族都比不上項梁。每當吳中有大規(guī)模的徭役和喪葬，項梁常常主持辦理，暗中用兵法部署調(diào)度賓客和子弟，以此了解了每個人的能力。秦始皇帝巡游會稽，渡過浙江，項梁和項籍一同(去)觀看。項籍說：“那個皇帝可以取而代之?！表椓何孀∷淖?，說：“不許亂說，要滅族啊！”項梁因此覺得項籍不同于一般人。項籍身高八尺有余，力能舉鼎，才氣過人，吳中子弟都已經(jīng)敬畏他。
秦二世元年七月，陳涉等人在大澤鄉(xiāng)起義。九月，會稽郡守殷通對項梁說：“江西都造反了，這是上天滅亡秦朝的時候。我聽說先下手能壓制別人，后下手則被別人所壓制。我想發(fā)兵，讓你和桓楚帶領(lǐng)?！碑敃r桓楚逃亡在湖澤之中。項梁說：“桓楚逃亡（在外），人們不知道他的所在，只有項籍知道?！表椓鹤叱鰜恚愿理椉謩υ谕饷娴群?。項梁又走進去，與郡守一塊兒坐著。項梁說：“請叫項籍進來，讓他接受命令召回桓楚?！笨な卣f：“好吧?！表椓赫泻繇椉M來。不一會兒，項梁使眼色給項籍說：“可以行動了！”于是項籍拔出劍來砍掉了郡守的腦袋。項梁拿著郡守的腦袋，身上系著郡守的官印。郡守的手下大驚，一片混亂，項籍殺死了百十來人。全府中的人都嚇得趴在地上，沒有人敢起來。項梁于是召集昔日所了解的有膽識的府吏，把要起兵反秦這件事情向大家講清楚，就征集吳中士兵起義。派人去收集下屬各縣（壯?。?，得到精兵八千人。項梁安排吳中豪杰做校尉、候、司馬。有一人沒有得到任用，自己去向項梁申述。項梁說：“前些時候有一件喪事，讓您主辦一件事，您不能辦，因此不任用您?！贝蠹矣谑嵌己芫捶椓海Ｓ谑琼椓簽闀な?，項籍為裨將。巡視下屬各縣。
廣陵人召平這時為陳王略地廣陵，沒有降服。聽說陳王戰(zhàn)敗逃走，秦兵又將要到達，就渡江假托陳王的命令，封項梁為楚王的上柱國。（召平）說：“江東已經(jīng)平定，趕快領(lǐng)兵西進攻打秦軍。”項梁就領(lǐng)八千人渡江向西進發(fā)。他聽說陳嬰已經(jīng)攻下東陽，便派遣使者，想要與陳嬰聯(lián)合一起西進。陳嬰這個人，原來是東陽令史，在縣里一向誠實謹慎，（人們）稱他忠厚的長輩。東陽的青年殺死了他們的縣令，聚集了幾千人，想要選置一個首領(lǐng)，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就請陳嬰來擔任。陳嬰推辭說不能（勝任），大家就強行推立他做首領(lǐng)，縣中追誰他的有二萬人。青年們打算立陳嬰為王，為了同其他軍隊區(qū)別，頭上裹著青巾，（表示）是新起的（軍隊）。陳嬰的母親對陳嬰說：“自從我做了你家的媳婦，未曾聽說你的前輩有過顯貴的人物?，F(xiàn)在突然得到很大的名聲，不吉利。不如去歸屬誰，事情成功了，也能得到封侯，事情失敗了，也容易逃脫，因為（那樣你就）不是社會上指名道姓的人?！币虼岁悑氩桓覟橥?。對他的軍吏說：“項家世代為將門，楚國聞名?，F(xiàn)在想要干成大事，將帥非得項家人不行。我們依附名門大族，滅亡秦朝是必然的。”于是大家聽從他的話，把軍隊歸屬項梁。項梁渡過淮水，黥布、蒲將軍也率軍歸附。（項梁）共有六七萬人，駐扎在下邳。
正當這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駐扎彭城東面，想要抵擋項梁。項梁對軍吏說：“陳王首先起事，作戰(zhàn)不利，不知道下落?，F(xiàn)在秦嘉背叛陳王而立景駒，大逆不道?！庇谑沁M兵攻打秦嘉。秦嘉的軍隊敗逃，項梁追他到胡陵。秦嘉回軍打了一天，秦嘉戰(zhàn)死，軍隊投降。景駒逃跑，死在梁地。項梁已經(jīng)合并了秦嘉的軍隊，駐扎在胡陵，將要率軍西進。章邯的軍隊到達栗縣，項梁派別將朱雞石、余樊君和他交戰(zhàn)。余樊君戰(zhàn)死，朱雞石軍隊戰(zhàn)敗，逃回胡陵。項梁便帶兵進入薛縣，殺了朱雞石。項梁在這之前派項羽另率一軍攻打襄城，襄城堅守不降。攻克以后，全部坑殺了軍民，回來報告項梁。項梁聽說陳王確實死了，召集各路將領(lǐng)會合到薛縣商討大事。這時沛公也在沛縣起兵，前往薛縣。
居鄛人范增，七十歲了，一向呆在家里，喜歡奇謀妙計。前去游說項梁說：“陳勝失敗本來就是應(yīng)當?shù)摹Ｇ爻瘻缤隽鶉?，楚國最沒有過錯。自從楚懷王（被騙）入秦沒有返回，楚國人想念他到現(xiàn)在。所以楚南公說‘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如今陳勝首先起事，沒有立楚國的后代而自立為王，他的勢力不會長久?，F(xiàn)在您起兵江東，楚地將領(lǐng)有如群蜂飛舞，爭著歸附您的原因，是因為（您）項家世代為楚將，能夠再立楚國的后裔。”項梁認為他說的對，就在民間尋到了楚懷王的孫子心，（他）在給人放羊，（項梁）立他為楚懷王，（這是為了）順從人民的愿望。陳嬰做楚國的上柱國，封地有五個縣，和楚懷王建都盱臺。項梁自稱為武信君。
過了幾個月，項梁帶兵攻打亢父，與齊國田榮、司馬龍且的軍隊一起援救東阿，在東阿大敗秦軍。田榮率軍回到（齊國），趕跑了齊王田假。田假逃到楚國。田假的相國田角逃到趙國。田角的弟弟田間原來是齊國的將領(lǐng)，留在趙國不敢回去。田榮立了田儋的兒子田市為齊王。項梁已經(jīng)打垮了東阿城下的秦軍，就（乘勝）追擊秦軍。屢次派遣使者催促齊國軍隊，打算與它一起西進。田榮說：“楚國殺了田假，趙國殺了田角、田間，我就出兵?！表椓赫f：“田假是盟國的國王，走投無路來投奔我，不忍心殺他?！壁w國也不殺田角、田間去跟齊國做交易。于是齊國不肯發(fā)兵幫助楚軍。項梁派沛公和項羽另率一支軍隊攻打城陽，屠城。向西在濮陽東面擊潰了秦軍，秦軍收兵退入濮陽。沛公、項羽就攻打定陶。沒有攻下定陶，（率軍）離開，向西攻城略地到達雍丘，大敗秦軍，殺了李由。回軍攻打外黃，沒有攻下來。
項梁自東阿出發(fā)，向西進軍到達定陶，又一次打敗秦軍，項羽等又殺了李由，（因此，項梁）更加輕視秦軍，顯出驕傲的神態(tài)。宋義就勸告項梁說：“打了勝仗而將領(lǐng)驕傲、士卒懈怠的就要失敗。現(xiàn)在士卒稍有懈怠，秦兵日益增多，我替您擔心?！表椓翰宦?。就派宋義出使齊國。路上遇到齊國使者高陵君顯，說：“您將要去見武信君嗎？”回答說：“是的?！彼瘟x說：“我斷定武信君的軍隊一定失敗。您慢走就可以免死，快走就要遭殃。”秦軍果然發(fā)動全部兵力增援章邯，攻打楚軍，在定陶大敗楚軍，項梁戰(zhàn)死。沛公、項羽離開外黃攻打陳留，陳留堅守，不能攻下。沛公、項羽互相商量說：“現(xiàn)在項梁的軍隊被打敗了，士卒恐懼?！庇谑蔷屯瑓纬碱I(lǐng)兵一起向東（進發(fā)）。呂臣駐扎在彭城東面，項羽駐扎在彭城西面，沛公駐扎在碭縣。
章邯已經(jīng)打敗了項梁的軍隊，就以為楚地的軍隊不值得擔心了，就渡過黃河攻打趙國，大敗趙軍。這個時候，趙歇為趙王，陳余為大將，張耳為國相，都逃進了巨鹿城。章邯命令王離、涉間圍攻巨鹿，章邯駐扎在他們的南面，修筑甬道給他們輸送糧食。陳余作為大將，統(tǒng)率士兵數(shù)萬人駐扎在巨鹿的北面，這就是所說的河北軍。
楚軍在定陶打了敗仗，楚懷王很恐懼，從盱臺前往彭城，合并了項羽、呂臣的軍隊親自統(tǒng)率。任命呂臣為司徒，他的父親葉青為令尹。任命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統(tǒng)率碭郡的軍隊。
以前宋義所遇到的齊國使者高陵君顯還在楚國的軍隊里，他見到楚懷王說：“宋義斷定武信君的軍隊一定失敗，過了幾天，他的軍隊果然失敗了。軍隊沒有開戰(zhàn)而先看到了失敗的征兆，這可說是懂得用兵了。”楚懷王召見宋義，和他商量事情，很喜歡他，因此任命他為上將軍，項羽為魯公，擔任次將，范增擔任末將，去援救趙國。各路其他將領(lǐng)都隸屬于宋義，號為卿子冠軍。
走到安陽，停留四十六天不前進。項羽說：“我聽說秦軍把趙王圍在巨鹿，趕快帶兵渡河，楚軍從外面攻打，趙軍在內(nèi)響應(yīng)，一定能打敗秦軍?！彼瘟x說：“不對。打牛虻的方法不能用來消滅虱子，現(xiàn)在秦軍攻打趙軍，打勝了則軍隊疲憊，我們趁機利用秦軍疲憊（發(fā)動進攻）；打不勝，我們就率領(lǐng)軍隊鳴鼓西進，一定（能）推翻秦國。所以不如先讓秦、趙相斗。身披鎧甲，手執(zhí)利器，宋義不如您；坐下來運籌決策，您不如宋義?！币虼讼蜍娭邢铝钫f：“兇猛如虎，違逆如羊，貪婪如狼，倔強不聽指揮的人，一律斬首?！保ㄋ瘟x）又派遣他的兒子宋襄去輔助齊國，親自送他到無鹽，設(shè)筵擺酒，大會賓客。（當時，）天寒大雨，士卒又冷又餓。項羽說：“本來打算合力攻打秦軍，卻長時間停留不前?，F(xiàn)在趕上荒年，人民貧困，士卒只吃芋頭和豆子，軍中沒有存糧，宋義卻還設(shè)酒宴，會賓客，不率領(lǐng)軍隊渡過河就地取用趙國的糧食和趙軍合力攻打秦軍，而說什么‘趁著他們疲憊’。以秦軍那樣強大（的兵力），進攻新建立的趙國，形勢必定是秦軍攻占趙國。趙國被占領(lǐng)，而秦軍更加強大，哪里有什么疲憊的機會可乘！而且楚軍剛剛被打敗，國王都坐不住了，把國內(nèi)的所有兵力都集中起來隸屬于上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如今他不體恤士卒，而謀私利，不是身負國家重任的大臣。”項羽早晨參見上將軍宋義，就在他的帳幕中割下了宋義的腦袋，出來向軍中發(fā)令說：“宋義和齊國陰謀反楚，楚王秘密命令我殺死他?！边@個時候，將領(lǐng)們都恐懼屈服，沒有敢抗拒的。都說：“首先扶立楚國的，是將軍一家?，F(xiàn)在（又是）將軍殺死了叛亂的人?！保▽㈩I(lǐng)們）就互相共同推立項羽為代理上將軍。派人去追宋義的兒子，在齊國追上了，殺死了他。（項羽）派桓楚向楚懷王報告。楚懷王就讓項羽做上將軍，當陽君、蒲將軍都歸屬項羽。
項羽已經(jīng)殺了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聲傳遍諸侯。（他）于是派當陽君、蒲將軍率領(lǐng)兩萬士卒渡河，援救巨鹿。戰(zhàn)事稍有勝利，陳余又（向項羽）請求出兵。項羽就率領(lǐng)全軍渡河，鑿沉全部船只，砸破炊具，燒毀營舍，攜帶三天口糧，以表示士卒拼死決戰(zhàn)，沒有一個有（活著）回來的心思。（軍隊）一到就圍住了王離，與秦軍遭遇，打了九仗，截斷了秦軍的甬道，大敗秦軍，殺了蘇角，俘虜了王離。涉間不向楚軍投降，自焚而死。當時，楚軍勇猛居諸侯之首，救巨鹿的諸侯軍隊筑有十余座營壘，沒一個敢發(fā)兵。到楚軍攻擊秦軍時，諸侯將領(lǐng)都在營壘上觀戰(zhàn)。楚軍戰(zhàn)士無不以一當十，楚兵喊聲震天，諸侯軍隊人人膽戰(zhàn)心驚。于是已經(jīng)打敗了秦軍，項羽召見各諸侯將領(lǐng)，（他們）進入轅門，個個跪著向前走，沒有誰敢抬頭仰視。項羽從此開始成為諸侯的上將軍，各路諸侯都隸屬于他。
章邯駐扎在棘原，項羽駐扎在漳水南岸，兩軍相持，沒有交戰(zhàn)。秦軍多次退卻，二世派人責(zé)備章邯。章邯恐懼，派長史司馬欣（回朝廷）去請示。（司馬欣）到了咸陽，留在司馬門三天，趙高不接見，有不信任的想法。司馬欣害怕，逃回軍中。沒敢走原路，趙高果然派人追趕他，沒有追上。司馬欣到了軍中，（向章邯）報告說：“趙高居中用事，下面的人不可能有所作為。現(xiàn)在作戰(zhàn)如果能勝利，趙高必定嫉妒我們的功勞；作戰(zhàn)如果不能勝利，免不了被處死。希望將軍深思熟慮這種處境。”陳余也寫給章邯一封信說：“白起作為秦將，向南攻下鄢、郢，向北坑殺馬服君（趙括），攻城咯地，不計其數(shù)，而最后竟然賜死。蒙恬作為秦將，向北趕跑匈奴，開辟榆中幾千里的地域，最終竟然在陽周被殺。為什么呢？功勞太多，秦國不能按功行封，因此用法律手段來殺死他們?，F(xiàn)在將軍作為秦將三年了，所損失的士兵以十萬計，而諸侯軍同時起事，越來越多。那個趙高一向諂諛，時日已久，現(xiàn)在形勢危急，也怕二世殺他，所以打算借法律手段殺死將軍，來抵罪，另派人替代將軍，來擺脫他的禍患。將軍在外時間已經(jīng)很長，朝廷中很多人與你有隔閡，有功是被殺，無功也是被殺。況且上天要滅亡秦國，無論是愚笨的人還是聰明的人全都知道。如今將軍在內(nèi)不能直言進諫，在外作為亡國的將領(lǐng)，子身一人孤立而想長期存在，難道不可悲嗎！將軍為什么不倒戈與各路諸侯聯(lián)合，約定共同攻打秦國，分割秦地稱王；這同趴在砧板上受刑，妻子被殺，哪個比較好呢？”章邯猶豫不決，暗中派候始成出使項羽，想訂立和約。和約沒有談妥，項羽派蒲將軍晝夜領(lǐng)兵渡過三戶津，扎營漳水南岸，與秦軍交戰(zhàn)，又一次打敗了秦軍。項羽率領(lǐng)全軍士卒在汗水上攻擊秦軍，大敗秦軍。
章邯派人去見項羽，想訂立和約。項羽召集軍吏商量說：“糧食缺少，想答應(yīng)他的和約。”軍吏都說：“好。”項羽就與章邯訂期在洹水南岸殷墟相見。已經(jīng)簽署了盟約，章邯見到項羽，涕淚交下，向項羽訴說趙高（的種種行徑）。項羽就立章邯為雍王，安置在楚軍中。任命長史司馬欣為上將軍，率領(lǐng)秦軍為先行部隊。
到達了新安。諸侯軍的官兵以前曾因服徭役、駐守邊塞路過秦中時，秦中官兵對他們多有無禮。等到秦軍投降了諸侯軍，諸侯軍的官兵乘勝利的機會，很多像對待奴隸和俘虜一樣地使喚他們，隨便折磨侮辱秦軍官兵。秦軍官兵很多在私下議論說：“章將軍等欺騙我們投降諸侯軍。如今能夠入關(guān)滅秦很好；如果不能，諸侯軍俘虜我們東去，秦朝勢必殺光我們的父母妻兒?！敝T侯軍的將領(lǐng)們暗中聽到了他們的議論，報告了項羽。項羽就找來黥布、蒲將軍商量說：“秦軍官兵還很多，他們心里不服，到了關(guān)中不聽從（命令），事情就危險了，不如殺掉他們，而只與章邯、長史司馬欣、都尉董翳一起進入秦地。”于是楚軍夜間把秦軍士兵二十多萬人坑殺在新安城南。
（項羽）西行攻取平定秦國土地。函谷關(guān)有兵把守，不能進入。又聽說沛公已經(jīng)攻破咸陽，項羽大怒，派當陽君等攻打函谷關(guān)。項羽于是進入了函谷關(guān)，到達戲水西岸。沛公駐軍霸上，沒有能夠和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派人對項羽說：“沛公想稱王關(guān)中，任命子嬰為相國，占有了全部珍寶。”項羽大怒說：“明天早晨讓士兵飽餐，為我擊潰沛公的軍隊！”這時，項羽有兵四十萬，駐扎在新豐鴻門，沛公有兵十萬，駐扎在霸上。范增勸告項羽說：“沛公在山東時，貪財好物，喜愛美女?，F(xiàn)在進了關(guān)，不收財物，不親近婦女，由此看來，他的志向不小。我叫人觀望他上空的云氣，都呈龍虎形狀，五顏六色，這是天子之氣。趕快攻打（他），不要失掉機會?！?/span>
楚國左尹項伯這個人，是項羽的叔父，一向和留侯張良交好。張良這時跟隨著沛公，項伯就夜里飛馬跑到沛公軍營，私下見到張良，詳細地把事情告訴他，打算叫張良和他一起離去。他說：“不要跟他一起死?！睆埩颊f：“我為韓王護送沛公，現(xiàn)在沛公形勢危急，逃走是不道義的，不能不告訴（他）?！睆埩季妥吡诉M去，（把情況）全部告訴了沛公。沛公大驚，說：“這件事怎么辦呢？”張良說：“誰給大王出的這個主意？”沛公說：“一個小子勸我說‘據(jù)守函谷關(guān)，不讓諸侯軍進來，秦地可以全部占據(jù)稱王’。所以（我）聽信了（他的話）?！睆埩颊f：“估計大王的士兵足夠來抵擋項王嗎？”沛公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說：“當然不如（項羽），又該怎么辦呢？”張良說：“請（讓我）去告訴項伯，說沛公不敢背叛項王?！迸婀f：“您怎么與項伯有交情？”張良說：“秦朝時，項伯和我就有交往，他殺了人，我救了他?，F(xiàn)在形勢危急，因此幸虧他來告訴我。”沛公說：“項伯與你（相比），誰年紀大？”張良說：“（他）比我大?！迸婀f：“您替我叫他進來，我要對他兄長相待。”張良走出來，邀請項伯。項伯就進去見沛公。沛公向項伯敬（一杯）酒祝壽，定為兒女親家。沛公說：“我入了關(guān)，絲毫利益不敢接近，登記官民，封存府庫，等待將軍。之所以派將守關(guān)，是為了防備別的盜賊出入和意外。（我）日日夜夜盼望將軍到來，怎么敢反叛！請項伯（兄向?qū)④姡┰敿氄f明我是不敢背棄恩德的?！表棽饝?yīng)了。對沛公說：“明天不可以不早來向項王道歉?！迸婀f：“好的?！庇谑琼棽之斠闺x去，回到軍中，把沛公的話詳細地報告了項王。隨即（向項羽）說：“沛公不先攻破關(guān)中，您怎么敢入嗎？如今人家立有大功而去攻打他，是不道義的，不如借此機會好好對待他?！表椡醮饝?yīng)了。
第二天早晨，沛公帶著一百多名騎兵來見項王，到了鴻門，向項羽謝罪說：“我和將軍并力攻秦，將軍在河北作戰(zhàn)，我在河南作戰(zhàn)，然而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先入關(guān)攻破秦地，能在這里又見到將軍。現(xiàn)在有小人進讒言，使將軍和我有了隔閡?！表椡跽f：“這是沛公（你）的左司馬曹無傷說的，不然，（我）項羽何至于這樣?！表椡醍斕炀土襞婀煌嬀啤ｍ椡?、項伯面朝東坐，亞父面朝南坐。亞父就是范增。沛公面朝北坐，張良面朝西陪坐。范增多次向項王使眼色，再三舉起所佩帶的玉玦向項王示意，項王沉默沒反應(yīng)。范增起身，出去找來項莊，對他說：“君王為人不忍心，你進去上前祝酒，祝酒完了，請求舞劍，乘機在座上攻擊沛公，殺死他。不然的話，你們這些人都將被他俘虜?！表椙f便進去祝酒，祝酒完了說：“君王和沛公飲酒，軍中沒有什么可供娛樂的，請允許我舞劍助興?！表椡跽f：“好吧。”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也拔劍起舞，常常用自己的身體掩蔽沛公，項莊不能攻擊（沛公）。于是張良來到軍門，見到了樊噲。樊噲說：“今天的事情怎么樣了？”張良說：“很是危急。此刻項莊正在舞劍，他的意圖時時在沛公身上。”樊噲說：“這可緊急了，請讓我進去，與沛公同生共死?！狈畤埩⒓磶е鴦Γ弥芘?，進入軍門。交叉持戟守門的衛(wèi)士想阻攔不讓他進去，樊噲側(cè)過他的盾牌一撞，衛(wèi)士就倒在地上，樊噲就進入了（大帳），揭開帷帳，面向西站立，睜圓眼睛怒視項王，頭發(fā)上豎，眼角破裂。項王握住劍挺直身子說；“進來的人是干什么的？”張良說：“這是沛公的陪乘樊噲。”項王說：“壯士！賜他一杯酒。”（左右）就給（他）一大杯酒。樊噲拜謝（后）起來，站著一飲而盡。項王說：“賜給他豬腿。”（左右）就給（他）一只生豬腿。樊噲把盾反扣在地上，把豬腿放在盾上，拔出劍來切肉吃。項王說：“壯士！能再喝酒嗎？”樊噲說：“我死都不躲避，一杯酒哪里值得推辭！秦王有虎狼的心，殺人唯恐不能殺完，用刑唯恐用刑不盡，天下人都反叛他。楚懷王和將領(lǐng)們約定說‘先攻破秦地進入咸陽的做關(guān)中王’。現(xiàn)在沛公先攻破了秦地進入咸陽，絲毫利益不敢有所接近，封閉宮室，回軍霸上，來等待大王到來。之所以派將守關(guān)，（是為了）防備別的盜賊和意外事件。（如此）勞苦功高，沒有（得到）封侯的賞賜，而聽信小人之言，要殺有功的人。這是繼續(xù)了（已經(jīng)）滅亡的秦朝的老路，我私下認為，大王不（應(yīng)該）采?。ㄟ@種做法）?！表椡鯚o話回答，只說：“坐?！狈陡S張良坐下。坐了不一會兒，沛公起來上廁所，乘機招呼樊噲出來。
沛公出去后，項王派都尉陳平去叫沛公回來。沛公（對樊噲）說：“我們現(xiàn)在出來，沒有辭行，怎么辦呢？”樊噲說：“做大事不必顧忌小節(jié)，講大禮節(jié)不必怕小責(zé)備。如今人家好比刀子砧板，我們好比魚和肉，還辭別什么！”于是就離去。就叫張良留下道歉。張良問：“大王來時帶了什么？”沛公說：“我?guī)硪浑p白壁，想獻給項王，一雙玉斗，想送給亞父，正碰上他們生氣，不敢進獻。您替我獻給他們?！睆埩颊f：“遵命?！本驮谶@個時候，項王的軍隊在鴻門，沛公的軍隊在霸上，相距四十里。沛公丟下車馬和侍從脫身而去，一人騎馬，和樊噲、夏侯嬰、靳疆、紀信等四人握劍持盾步行，從酈山而下抄芷陽小路逃走。沛公對張良說：“從這條路到我們軍營，不過二十里而已。估計我到了軍中，你再進去?！迸婀吆?，（估計）他們抄小路已經(jīng)到達軍中，張良就進去道歉說：“沛公不勝酒力，不能（親自）來辭行。謹讓張良奉上白壁一雙，鄭重拜獻大王；玉斗一雙，拜獻大將軍?！表椨裾f：“沛公在哪里？”張良說：“聽說大王有意責(zé)備他，獨自脫身走了，已經(jīng)回到軍中了?！表椡蹙褪障峦醣?，放在坐席上。亞父接過玉斗，放在地上，拔劍一下?lián)羲?，說：“唉！這小子不足以共謀（大事）。奪取項王天下的，一定是沛公，我們這些人就要被他俘虜了?！迸婀氐杰娭?，立刻殺了曹無傷。
過了幾天，項羽帶兵西進，屠戮咸陽城，殺死了秦朝（已經(jīng)）投降的國王子嬰，焚燒秦朝宮室，大火三個月不滅；搜羅了秦朝的財寶和婦女，向東而去。有人勸項王說：“關(guān)中有山河屏障，四方都有要塞，土地肥沃，可以（在這里）建都，成就霸業(yè)?！表椡蹩匆娗爻瘜m室都已經(jīng)燒毀殘破，又懷念故鄉(xiāng)，想回東方，（就）說：“富貴了不回故鄉(xiāng)，如同穿了錦繡衣裳在夜間行走，有誰能知道！”勸說的人說：“人們說楚國人是獼猴戴人帽子，果然如此?！表椡趼牭搅诉@話，烹殺了勸說他的那個人。
項王派人向楚懷王報告（入秦情況）。楚懷王說：“按照約定辦?！表椨鹩谑峭谱鸪淹鯙榱x帝。項王想自己稱王，就先封諸侯將相為王。對他們說：“天下剛發(fā)動起義的時候，暫時擁立諸侯后裔為王，以便討伐秦朝。然而親自身穿鎧甲，手執(zhí)兵器，率先起義，三年來風(fēng)餐露宿，消滅秦朝，平定天下的，都是靠各位將相和我項籍的力量。只有義帝沒有功勞，本來就應(yīng)該瓜分他的土地，封大家為王。”將領(lǐng)們都說：“好?！保椡酰┚头指钐煜?，封將領(lǐng)們?yōu)楹钔酢?/span>
項王、范增擔心沛公將來占有天下，但既然已經(jīng)和解，又忌諱違背當初約定，怕諸侯反叛，他們就暗中商量說：“巴、蜀道路險惡，秦朝被流放的罪人都居住蜀地?！庇谑蔷驼f：“巴、蜀也是關(guān)中地區(qū)?！彼苑馀婀珵闈h王，統(tǒng)治巴、蜀、漢中，建都南鄭。而把關(guān)中分為三塊，封給秦朝降將為王以阻擋漢王。
項王封章邯為雍王，統(tǒng)治咸陽以西地區(qū)，建都廢丘。長史司馬欣，從前做櫟陽獄吏，曾對項梁有恩；都尉董翳，最初勸說章邯投降楚軍，所以封司馬欣為塞王，統(tǒng)治咸陽以東到黃河地區(qū)，建都櫟陽；封董翳為翟王，統(tǒng)治上郡，建都高奴。改封魏王豹為西魏王，統(tǒng)治河?xùn)|，建都平陽。瑕丘申陽是張耳的寵臣，率先攻下河南，在黃河岸邊迎接楚軍，所以封申陽為河南王，建都雒陽。韓王成仍以舊都城為都，建都陽翟。趙將司馬卯平定河內(nèi)，屢次立功，所以封司馬卯為殷王，統(tǒng)治河內(nèi)，建都朝歌。改封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向來賢能，又隨同（項王）進入關(guān)中，所以封張耳為常山王，統(tǒng)治趙地，建都襄國。當陽君黥布作為楚軍將領(lǐng)，常常勇冠全軍，所以封黥布為九江王，建都六縣。鄱君吳芮率領(lǐng)百越兵協(xié)助諸侯軍，又隨同入關(guān)，所以封吳芮為衡山王，建都于邾。義帝的柱國共敖率兵攻打南郡，戰(zhàn)功很多，于是封共敖為臨江王，建都江陵。改封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將臧茶曾隨同楚軍救援趙國，又隨同入關(guān)，所以封臧荼為燕王，建都薊縣。改封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齊將田都隨同（項王）共同救援趙國，又隨同入關(guān)，所以封田都為齊王，建都臨淄。原來被秦朝滅亡的齊王建的孫子田安，在項羽渡河救援趙國時，田安攻下濟水北邊幾座城池，率領(lǐng)他的軍隊投降了項羽，所以封田安為濟北王，建都博陽。田榮多次有負項梁，又不愿率軍隨楚軍攻打秦軍，因此沒有封。成安君陳余丟棄將印離去，沒有隨同入關(guān)，然而向來聽說他賢能，對趙國有功，知道他在南皮，所以把環(huán)繞（南皮的）三個縣封給他。番君的將領(lǐng)梅鋗戰(zhàn)功很多，所以封為十萬戶侯。項王自封為西楚霸王，統(tǒng)治九個郡，建都彭城。
漢元年四月，在（項王）旗幟下諸侯罷兵，各自回到封國。項王也出關(guān)（回）到封國，派人遷徙義帝，說：“古代做帝王的擁有千里的土地，必須住在河流上游?！庇谑蔷团汕彩拐甙蚜x帝遷往長沙郴縣。（項王）催促義帝前行，義帝的群臣漸漸背叛了他，（項王）就暗中命令衡山王、臨江王把義帝殺死在江中。韓王成沒有軍功，項王不讓他回到封國，和他一起到了彭城，廢為侯，不久又殺死了。臧荼到了封國，就驅(qū)逐韓廣去遼東，韓廣不聽從，臧茶在無終攻打并殺了韓廣，兼并統(tǒng)治了他的封地。
田榮聽說項羽把齊王市改封到膠東，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于是大怒，不愿讓齊王去膠東，就在齊地反叛，迎頭攻擊田都。田都逃往楚國。齊工市害怕項王，就逃往膠東封國就職。田榮大怒，（派兵）追擊，在即墨殺死了他。田榮就自立為齊王，而向西攻打并殺掉了濟北王田安，兼并了三齊（土地）。田榮授予彭越將軍印，讓他在梁地反叛。陳余秘密派遣張同、夏說游說齊王田榮說：“項羽主持天下事，不公平。如今把原來的諸侯王都封在壞地方稱王，而他的群臣諸將都封在好地方稱王。趕走原來的諸侯王趙王到北方居住代地，我以為這樣是不合適的。聽說大王起兵，而且不聽從不合理（的命令），希望大王援助我（一些）兵馬，讓我去攻打常山，來恢復(fù)趙王的原有土地，愿把趙國作為齊國的屏障。”齊王答應(yīng)了，就派兵到趙國。陳余調(diào)動了三縣的全部士兵，與齊軍合力攻打常山，打垮了常山（的軍隊）。張耳逃走歸附了漢王。陳余去代地迎接原來的趙王歇，返回趙地。趙王就立陳余為代王。
這時，漢王回軍平定了三秦。項羽聽說漢王已經(jīng)兼并了關(guān)中，將要東進，齊、趙又反叛了他，非常憤怒。就封從前的吳縣縣令鄭昌為韓王，來阻擋漢軍。命令蕭公角等人攻打彭越。彭越打敗了蕭公角等人。漢王派張良招撫韓地，（張良）就給項王寫信說：“漢王失去了（作關(guān)中王的）封職，想取得關(guān)中，依照原來的約定就停止（進軍），不敢東進。”（張良）又把齊、梁的反叛文告送給項王，說：“齊國想和趙國合力消滅楚國?！背娨虼藷o意西進，而向北攻打齊國。項王向九江王黥布征調(diào)兵力。黥布稱病不去，派部將率領(lǐng)幾千人前去。項王從此怨恨黥布。
漢二年冬，項羽北上到達城陽，田榮也率軍（到此與項羽）會戰(zhàn)。田榮沒有取勝，逃到平原，平原百姓殺死了他。（楚軍）于是北上，燒毀夷平齊國的房屋、城郭，坑殺全部田榮的降兵，擄掠齊國的老弱婦女。在齊地攻城略地，直到北海，所過之處都被摧毀、毀滅。齊國人聚集起來反叛項羽。于是田榮的弟弟田橫收集齊國逃散的士卒，得到幾萬人，在城陽反叛。項王因此停留（下來），連續(xù)攻打都沒有攻下（城陽）。
春天，漢王統(tǒng)率五路諸侯的軍隊，共五十六萬人，向東討伐楚軍。項王聽到這個消息，就命令將領(lǐng)們攻打齊國，而自己帶領(lǐng)精兵三萬人南下，從魯縣穿過胡陵。四月，漢軍都已進入彭城，搜掠楚國的財物珍寶和美女，天天設(shè)筵會飲。項王向西進發(fā)，到達蕭縣，從早晨（開始，一邊）攻擊漢軍，（一邊）向東推進，到達彭城，中午，把漢軍打得大敗。漢軍都敗逃，相繼逃入谷水、泗水，（楚軍）殺死了十多萬漢軍士兵。漢軍都向南往山里逃跑，楚軍又追擊到靈壁東面的睢水邊。漢軍退卻，被楚軍逼迫，擁擠（在一起），多被殺死，漢軍十多萬人落入睢水，睢水因此不流動。（楚軍）把漢王包圍了三層。這時大風(fēng)從西北刮起，吹斷樹木，掀毀房屋，飛沙走石，刮得天昏地暗，向著楚軍迎面撲來。楚軍大亂，陣形潰散，漢王才得以和幾十個騎兵逃走。打算經(jīng)過沛縣，接取家眷向西逃；楚軍也派人追到沛縣，去抓取漢王家眷。家眷都已逃亡，沒有和漢王相見。漢王在路上遇到了孝惠、魯元，就帶上車一塊兒逃。楚軍騎兵追趕漢王，漢王著急了，把孝惠、魯元推下車去，騰公不止一次下車把他們抱上來，這樣（推下抱上）了好幾次。滕公說：“雖然情況危急，也不可以把車趕得快一些，但怎么能丟棄他們？”這樣，（姐弟倆）終于得以脫險。（漢王）尋找太公、呂后，沒有找到。審食其跟隨太公、呂后從小路逃走，尋找漢王，反而碰上了楚軍。楚軍就帶他們回到軍營，報告了項王，項王一直把他們拘留在軍營里。
這時呂后的哥哥周呂侯為漢王率兵駐扎在下邑，漢王抄小路來到那里，逐漸收集了逃散的士兵。到了滎陽，各路敗軍都來會合，蕭何也征發(fā)關(guān)中沒有載入兵役名冊的老弱人丁全部來到滎陽，（聲勢）又大振作。楚軍從彭城出發(fā)，常常乘勝追擊敗兵，與漢軍在滎陽南面的京邑、索亭之間交戰(zhàn)，漢軍打敗了楚軍，楚軍因此不能越過滎陽西進。
項王去解救彭城，追趕漢王到滎陽，田橫也得以收復(fù)了齊國，立田榮的兒子田廣為齊王。漢王在彭城戰(zhàn)敗，諸侯又都歸附楚國背叛漢國。漢軍駐扎在滎陽，修筑甬道。與黃河相連，來運取敖倉的糧食。
漢三年，項王屢次侵奪漢軍的甬道，漢王糧食缺乏，恐慌起來，請求講和，劃分滎陽以西歸漢。項王想要答應(yīng)他。歷陽侯范增說：“漢軍容易對付了，現(xiàn)在放掉他們不消滅，以后一定要后悔?！表椡蹙秃头对黾泳o圍攻滎陽。漢王很擔憂，就采用陳平的計策離間項王。項王的使者來了，給他準備了牛、羊、豬齊全的豐盛筵席，端進去打算進獻。（端飯菜的人）一看使者，假裝驚愕地說：“我以為是亞父的使者，（沒想到）反而是項王的使者?！卑扬埐擞侄肆讼氯?，拿來粗劣的飯食給項王的使者吃。使者回來報告了項王，項王就懷疑范增私通漢軍，漸漸剝奪他的權(quán)力。范增大怒，說：“天下的事情，大局已定，君王好自為之。請把這把老骨頭賞給我，讓我回家去吧?！表椡醮饝?yīng)了他。（范增）還沒有走到彭城，（因）背上長毒瘡死去了。
漢軍將領(lǐng)紀信勸漢王說：“形勢已經(jīng)很危急了，請（讓我假裝成大王）替你去蒙騙楚軍，大王可以乘機逃出?！庇谑菨h王夜間從滎陽東門放出兩千名身穿鎧甲的婦女，楚軍四面圍攻。紀信乘坐黃屋車，左邊的車橫木上豎立著有羽毛裝飾的旗幟，說：“城中糧食吃光了，漢王投降?！背姸几吆羧f歲。漢王也和幾十名騎兵從西門出城，逃到成皋。項王見到紀信，問他：“漢王在哪里？”紀信說：“漢王已經(jīng)出城了?！表椡鯚懒思o信。
漢王派御史大夫周苛、樅公、魏豹駐守滎陽。周苛、樅公商量說：“魏豹是已經(jīng)叛變的國家的君王，很難和他共同守城?！本鸵黄饸⑺懒宋罕?。楚軍攻下滎陽城，活捉了周苛。項王對周苛說：“做我的將領(lǐng)，我任命你為上將軍，封三萬戶侯?！敝芸亮R著說：“你不趕快投降漢軍，漢軍即將俘虜你，你不是漢軍的對手。”項王大怒，烹死了周苛，并殺了樅公。
漢王逃出滎陽，向南跑到宛縣、葉縣一帶，收降了九江王黥布，一邊行軍一邊招收士兵，又進入成皋堅守。漢四年，項王進兵圍攻成皋。漢王逃走了，單身一人與滕公逃出了成皋北門，渡河逃向修武，投奔張耳、韓信的部隊。將領(lǐng)們陸續(xù)逃出成皋，追隨漢王。楚軍因此攻下成皋，想要向西（進軍）。漢王派兵在鞏縣阻擊，使楚軍不能西進。
這時，彭越渡河在東阿攻打楚軍，殺死了楚將軍薛公。項王于是親自東去攻打彭越。漢王得到淮陰侯的軍隊，打算渡河南下。鄭忠勸阻漢王，漢王就停留黃河北岸筑起營壘。派劉賈率兵協(xié)助彭越，燒掉楚軍積累的物資。項王東進打敗了劉賈，趕跑了彭越。漢王就率軍渡河，又奪取了成皋，駐軍在廣武，從敖倉運糧。項王已經(jīng)平定了東海，（率軍）回來，向西（進發(fā)），與漢軍都在廣武澗邊駐扎，相持了好幾個月。
這個時候，彭越多次往返于梁地之間，斷絕楚軍的糧食，項王很憂慮。他做了一個高大的砧板，把太公放在上面，告訴漢王說：“現(xiàn)在不快快投降，我就烹殺太公?！睗h王說：“我和你項羽作為臣子一起接受懷王的命令，說是‘結(jié)為兄弟’，我的老子就是你的老子，一定要烹殺你的老子，（那么）希望你分給我一杯肉羹?！表椡跏謿鈶?，要殺死太公。項伯說：“天下大事還不能預(yù)料，而且打天下的人不顧念家眷，雖然殺了太公也沒有好處，只能增加禍患罷了?！表椡趼爮牧隧棽脑?。
楚、漢長期相持，未決勝負，年青力壯的苦干行軍作戰(zhàn)，年老體弱的疲于水陸運輸。項王對漢王說：“天下幾年來紛亂不安，只是由于我們兩個人（的緣故），希望與你挑戰(zhàn)，一決雌雄，不要讓天下百姓白白受苦?！睗h王笑著拒絕說：“我寧愿斗智，不愿斗力?！表椡趺顗咽砍鋈ヌ魬?zhàn)。漢軍有個善長騎馬射箭的樓煩人，楚軍（派壯士）挑戰(zhàn)好幾次，樓煩每次都把壯士射死了。項王大怒，就親自披甲持戟出來挑戰(zhàn)。樓煩想要射他，項王瞪大眼睛大吼一聲，樓煩眼睛不敢正視，手不敢發(fā)箭，就跑回營壘，不敢再出來。漢王派人暗中打聽，（才知道挑戰(zhàn)的人）就來是項王。漢王大為震驚。于是項王向漢王靠近，（和他）共同面對廣武澗對話。漢王歷數(shù)項王的罪狀，項王非常氣憤，要決一死戰(zhàn)。漢王沒有答應(yīng)，項王埋伏的弓弩射中了漢王。漢王受傷，逃回成皋。
項王聽說淮陰侯已經(jīng)攻下河北，打敗了齊、趙軍隊，而且將要進攻楚軍，就派龍且前往攻打（淮陰侯）?；搓幒睿ㄅc龍旦）交戰(zhàn)，騎兵將領(lǐng)灌嬰出擊，大敗楚軍，殺死了龍且。韓信就自立為齊王。項王聽說龍且的軍隊被打敗，感到恐慌，派盱臺人武涉去游說淮陰侯?；搓幒畈豢下?。這時，彭越又返回來攻下梁地，斷絕楚軍的糧道。項王就對海春侯大司馬曹咎等人說：“小心守衛(wèi)成皋，即使?jié)h軍要挑戰(zhàn)，千萬不要和它交戰(zhàn)，不要讓它得以東進就行了。我十五天一定殺掉彭越，平定梁地，再與將軍會合。”于是項王率軍東進，進軍過程中攻打陳留、外黃。
外黃沒有攻下。過了幾天，外黃投降了，項王很生氣，命令十五歲以上的男子全部到城東，要坑殺他們，外黃縣令門客的兒子（才）十三歲，前去勸說項王道：“彭越用武力逼迫外黃百姓，外黃（百姓）很害怕，所以暫且投降，等待大王。大王到了，又都坑殺他們，百姓難道還有歸順之心嗎？從這兒往東，梁地十多個城池的百姓都害怕，沒有肯投降的了?！表椡踬澩脑?，就赦免了外黃應(yīng)當坑殺的那些人。（從外黃）往東直到睢陽，聽到這件事，都爭先恐后地向項王投降。
漢軍果然屢次向楚軍挑戰(zhàn)，楚軍不出來（應(yīng)戰(zhàn)）。（漢軍）派人辱罵楚軍，（罵了）五六天，大司馬大怒，讓士兵渡過汜水，士兵（剛）渡過一半，漢軍攻打他們，大敗楚軍，全部繳獲了楚國物資。大司馬曹咎、長史董翳、賽王司馬欣都自刎在汜水邊上。大司馬曹咎原來是蘄縣的獄吏，長史司馬欣原來是櫟陽的獄吏，兩人曾對項梁有過恩德，因此項王信任他們。這個時候，項王在睢陽，聽說海春侯的軍隊被打敗，就率軍返回。漢軍正在滎陽東面圍住鐘離眛，項王一到，漢軍害怕楚軍，全部逃走到險阻地帶。
這時，漢軍兵多糧足，項王兵疲糧絕。漢王派陸賈游說項王，請求（釋放）太公，項王沒有答應(yīng)。漢王又派侯公去游說項王，項王就和漢約定，平分天下，劃鴻溝以西歸屬漢國，鴻溝以東歸屬楚國。項王答應(yīng)了侯公的要求，就歸還了漢王的父母妻子。漢軍都高呼萬歲。漢王就封侯公為平國君。（侯公）隱藏起來，不肯再見漢王。漢王說：“這是天下善于說辭的人，所到之處，（可以）使國家覆滅，所以封號為平國君。”項王已經(jīng)訂立約定，就領(lǐng)兵解圍回到東方去。
漢王準備西歸，張良、陳平勸漢王說：“漢國占領(lǐng)了大半個天下，而諸侯都歸附了我們。楚軍兵疲糧盡，這是上天讓楚國滅亡的時候，不如乘這個機會就消滅它?，F(xiàn)在放走（項王）不去攻打他，這就是所謂‘養(yǎng)虎為患’?！睗h王同意了他們的建議。
漢五年，漢王追擊項王到了陽夏南面，讓軍隊停止前進，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約定時間會合進攻楚軍。到達固陵，而韓信、彭越的軍隊不來會合。楚軍攻擊漢軍，大敗漢軍。漢王又進入營壘，挖深溝塹自為守衛(wèi)。（漢王）對張子房說：“諸侯不聽從約定，怎么辦呢？”（張子房）回答說：“楚軍即將崩潰，韓信、彭越?jīng)]有分到土地，他們不來（會合）是很當然的。君王能和他們共同平分天下，現(xiàn)在可以（使他們）立刻前來。如果不能（這樣），局勢的發(fā)展不可確定。君王能把從陳縣以東到海邊的地區(qū)，全部給韓信，睢陽以北到谷城，把它給彭越，讓他們各自為戰(zhàn)，那么楚軍（是）容易打敗的?！睗h王說：“好?！庇谑蔷团沙鍪拐吒嬖V韓信、彭越說：“合力攻打楚軍。楚軍被打敗后，從陳縣以東到海邊給齊王，睢陽以北到谷城給彭相國?！笔拐咭坏?，韓信、彭越都回報說：“愿意立刻進兵?！表n信就從齊地出發(fā)，劉賈的軍隊從壽春和他同時進發(fā)，屠戮了城父，到達垓下。大司馬周殷背叛了楚國，利用舒地的兵力屠戮了六縣，率領(lǐng)九江的軍隊，隨同劉賈、彭越都會合在垓下，來到項王陣前。
項王的軍隊在垓下修筑營壘，兵少糧盡，漢軍和各路諸侯軍隊把它包圍了好幾層。夜晚聽到漢軍在四面唱著楚國的歌，項王于是大驚說：“漢軍都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楚國嗎？為什么楚國人這么多??？”項王夜里起來，在帳中飲酒。有一個叫虞的美人，一直受寵跟在項王身邊。（有一匹）叫騅的駿馬，（項王）經(jīng)常騎著它。這時項王慷慨悲歌，自己作詩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唱了好幾遍，美人跟著他一起唱。項王淚下數(shù)行，左右侍從也都哭泣，不能抬頭看。
于是項王上馬，部下壯士騎兵隨從的有八百多人，當夜沖破包圍，向南飛奔逃走。天剛亮，漢軍才發(fā)覺，派騎兵將領(lǐng)灌嬰率五千騎兵追趕項王。項王渡過淮水，能夠跟上的騎兵（只有）一百多人，項王到陰陵，迷失了道路，詢問一個種田的人，種田的人欺騙他說“往左”。項王往左走，就陷入了一大片沼澤中。因此，漢軍追上了項王。項王就又帶兵向東（跑），到了東城，只有二十八個騎兵了。漢軍騎兵追趕的有幾千人。項王自己估計不能脫身了，對他的騎兵說：“我起兵到現(xiàn)在八年了，親自打過七十多次仗，抵擋我的都被打垮，我攻擊的無不降服，不曾打過敗仗，因而霸有天下。然而現(xiàn)在終于被困在這里，這是上天要滅亡我，不是我打仗的過錯。今天肯定要決心戰(zhàn)死，愿意給各位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一定要三次取勝，給各位突破重圍，斬殺敵將，砍倒敵旗，讓各位知道是上天要滅亡我，不是我打仗的過錯?！保椡酰┚桶阉尿T兵分為四隊，面向四方。漢軍把項王包圍了好幾層。項王對他的騎兵說：“我給你們斬他一個將領(lǐng)。”（項王）命令騎兵從四面飛馳而下，約定在山的東面會合為三處。于是項王大喊著飛馳而下，漢軍都潰敗，（項王）就斬了一個漢軍將領(lǐng)。當時，赤泉侯做騎兵將領(lǐng)，追趕項王，項王怒目大吼，赤泉侯本人和馬都受驚嚇，退避了好幾里。項王和他的騎兵會合為三處。漢軍不知道項王在哪里，就把軍隊分為三部分，又包圍了項王。項王騎馬沖馳，又斬了漢軍的一個都尉，殺死了百十來人，再把他的騎兵集合起來，只喪失了兩個騎兵而已。于是（項王）對他的騎兵說：“怎么樣？”騎兵都佩服地說：“正像大王所說的那樣?！?/span>
于是項王就想要向東渡過烏江。烏江亭長把船停靠在岸邊等待著（項王），對項王說：“江東雖小，地方（也）縱橫上千里，民眾數(shù)十萬，也足以稱王。希望大王趕快渡江。現(xiàn)在只有我有船，漢軍來到，沒有船渡江?！表椡跣χf：“上天要滅亡我，我渡江干什么呢！況且我和江東青年八千人渡江西征，現(xiàn)在沒有一個人回來，即使江東父老兄弟憐憫我，讓我稱王，我有什么臉面去見他們？即使他們不說（什么），（我）項籍難道內(nèi)心不感到慚愧嗎？”項王對亭長說：“我知道您是個忠厚長輩。我騎這匹馬五年了，所向無敵，曾經(jīng)一天飛奔一千里，不忍心殺了它，把它送給您吧?！本兔铗T兵都下馬步行，手持短兵器交戰(zhàn)。單單項籍（一人）就殺死漢軍幾百人。項王身上也受了十多處傷。（他）回頭看見漢軍的騎司馬呂馬童，說：“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嗎？”呂馬童背對項王，指給王翳說：“這就是項王。”項王就說：“我聽說漢王用一千斤黃金買我的頭，封邑一萬戶，我把這件好事送給你?！本妥载囟馈Ｍ豸韪盍隧椡醯念^，其他騎兵互相踐踏爭奪項王（的尸體），自相殘殺了幾十人。最后，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自得到了項王的一段肢體。五個人把肢體合攏起來，正好是（項王）。所以把那塊（準備封賞的）土地分為五部分：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項王死后，楚國各地都投降了漢軍，只有魯城不肯投降。漢王就帶領(lǐng)天下的軍隊想要屠戮魯城，因為他們堅守禮義，為君主以死守節(jié)，就拿項王的頭給魯城人看，魯城父老兄弟才投降了。一開始，楚懷王最初封項籍為魯公，等到項籍死了，魯城又最后投降，所以用魯公的禮儀把項王理葬在谷城。漢王為（項王）發(fā)喪，哭了一場，然后離開了。
各支項氏宗族，漢王都不誅殺。封項伯為射陽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都是項氏（宗族），賜姓劉。
太史公說：我聽周生說“舜的眼睛大概是兩個瞳孔”，又聽說項羽也是兩個瞳孔。項羽難道是舜的后裔嗎？為什么興起得這么迅速??！秦朝政治錯誤，陳涉首先發(fā)難，豪杰蜂擁而起，相互爭奪，數(shù)也數(shù)不清。然而項羽毫無憑借，趁勢興勢起于民間，三年（時間），就率領(lǐng)五路諸侯消滅了秦朝，分割天下，封王封侯，政令由項羽發(fā)出，號為“霸王”，地位雖然沒能堅持到底，（但）近古以來，還未曾有過。等到項羽離開關(guān)中，懷念楚地，放逐義帝而自立為王，抱怨王侯背叛自己，（他的處境）就艱難了。自夸戰(zhàn)功，逞個人才智，不效法古人，認為霸王的基業(yè)，需要用武力征伐來經(jīng)營天下，五年時間終于覆滅了他的國家，死在東城，還沒有覺悟，不自責(zé)，（這）就錯誤了。竟然用“上天滅亡我，不是用兵作戰(zhàn)的過錯”為理由，難道不荒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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