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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一）
我愛在淡淡的太陽短命的日子，
臨窗把喜愛的工作靜靜做完；
才到下午四點，便又冷又昏黃，
我將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
多么快，人生已到嚴(yán)酷的冬天。
我愛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
獨自憑吊已埋葬的火熱一年，
看著冰凍的小河還在冰下面流，
不知低語著什么，只是聽不見。
呵，生命也跳動在嚴(yán)酷的冬天。
我愛在冬晚圍著溫暖的爐火，
和兩三昔日的好友會心閑談，
聽著北風(fēng)吹得門窗沙沙地響，
而我們回憶著快樂無憂的往年。
人生的樂趣也在嚴(yán)酷的冬天。
我愛在雪花飄飛的不眠之夜，
把已死去或尚存的親人珍念，
當(dāng)茫茫白雪鋪下遺忘的世界，
我愿意感情的熱流溢于心間，
來溫暖人生的這嚴(yán)酷的冬天。
-關(guān)于作者-
穆旦（1918—1977），原名查良錚，著名愛國主義詩人、翻譯家。出生于天津，祖籍浙江省海寧市袁花鎮(zhèn)。曾用筆名梁真，與著名作家金庸（查良鏞）為同族的叔伯兄弟，皆屬“良”字輩。20世紀(jì)80年代之后，許多現(xiàn)代文學(xué)專家推其為現(xiàn)代詩歌第一人，亦是九葉詩派成員之一。國外詩歌翻譯工作，譯本在國內(nèi)翻譯文中有較大影響。
穆旦一生頗不順?biāo)欤?942年參加入緬遠(yuǎn)征軍，親歷野人山戰(zhàn)役，在生死線上艱難求生，后又因此次經(jīng)歷而被肅反。五十年代初以來，頻受政治運(yùn)動的打擊，被抄家、批斗、勞改，身心遭到極大的摧殘。至晚年又常受病痛折磨。短短三十余年，嘗遍艱辛百態(tài)。
歷史上不乏苦難造就偉大詩人、作家的例子，穆旦當(dāng)屬其一，正是如此坎坷磨難的人生，造就了穆旦決絕的筆鋒。
這首《冬》寫于1976年12月。此時，詩人已是病殘之軀 , 正在經(jīng)歷生命中的最后一個冬天，而他旺盛的生命仍在熊熊燃燒 , 抗?fàn)幹鵁o所不在的宿命。
詩句里有“短命的日子”、“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冰凍的小河”等等嚴(yán)酷冷冽的意向，也有“喜愛的工作”、“溫暖的火爐”、“好友會心閑談”、“快樂無憂的往年”、“珍念親人”等溫暖柔和的事情，兩種情緒的交織纏繞，層層銜接、推進(jìn)。但全詩所展現(xiàn)的并不是情緒沖撞下的激進(jìn)偏執(zhí)，反而能感受到詩人歷經(jīng)憂患，步入暮年后對一生經(jīng)歷的原宥，是木心說的“不知原諒什么，誠覺世事盡可原諒”的平和氣息。
有時候我想，相較于苦難造就詩才的人生，傻傻地快樂何嘗不是一種幸運(yùn)？就像穆旦所說“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對穆旦來說，“普通的生活”難能可貴，難以觸及，但是如果選擇權(quán)再次交到他手上，他一定不會汲汲于“普通的生活”，因為“生命就跳動在這嚴(yán)酷的冬天里”，歷經(jīng)寒冬的生命才能在春的洗禮里得到新生。
春天會來，
希望會來，
正義會來。
文/陳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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