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志保
我國古代的橋梁,多數(shù)規(guī)模不大,但是許多橋梁卻魅力無窮。其原因,除了橋形美、景觀美之外,重要的是有歷史、有文化、有詩篇,即使橋梁毀圮了,還要重建。揚州瘦西湖里二十四橋,就是典型的一例。在一千多年后,不是交通的必須,卻將一座很普通的橋恢復原貌,形成一個新的景區(qū),就是因為歷代文人反復詠誦,留下了優(yōu)美詩篇,甚至還留下了有趣的懸念和謎團,為后人追尋不已。
詩因橋而詠出,橋因詩而聞名。在詠二十四橋詩中,首推唐代詩人杜牧的《寄揚州韓綽判官》:“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全詩以抑揚的聲韻,優(yōu)美的意境,寫出了揚州旖旎的風光,繁榮的市井以及詩人向往的情懷,更為二十四橋留下了千古絕唱。
杜牧(803—852),唐代大和進士,歷任監(jiān)察御史,黃、池、睦諸州刺史,后入為司勛員外郎,官終中書舍人。詩文中多為指陳諷喻時政之作,也有寫景抒情的珍品,文筆清俊生動。這首詩是杜牧于大中二年(848)路過金陵(今南京),因“厭江南之寂寞,思揚州之歡娛”懷念舊游和老友韓綽而作。首聯(lián)從遠處寫起,以濃淡相宜的筆墨,畫出一幅隱隱于天際的青山,迢迢如帶的綠水;其時雖已是晚秋,但仍是綠草茵茵,風光秀媚。接著,末聯(lián)把白天的景象轉到了夜晚。在“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唐·徐凝《憶揚州》)的夜晚,于二十四橋處,皎潔的明月、美麗的玉人才俊、悠揚的簫聲、歡樂的歌舞,詩人以清麗的筆觸繪出了迷人的夜景。全詩使人仿佛看到了傳說中的隋煬帝在月光明媚的夜晚,偕同披著銀輝玉潤潔白的宮女二十四人,響起優(yōu)美的簫聲,且歌且舞,歡聲笑語,真是妙不可言。這樣的詩,怎能不流傳千古呢?
接下來的是小于杜牧33歲的詩人韋莊的一首七律《過揚州》:“當年人未識兵戈,處處青樓夜夜歌;花發(fā)洞中春日永,月明衣上好風多?;赐跞ズ鬅o雞犬,煬帝歸來葬綺羅;二十四橋空寂寂,綠楊摧折舊宮河。”
韋莊(836—910),一生先后遭逢黃巢起義和軍閥混戰(zhàn)的大混亂,所以在他的詩中充滿了傷時、懷鄉(xiāng)、惜舊的情緒。他在寫揚州時,把戰(zhàn)亂前后繁榮與衰敗的景況作了對比。眼前見到的是空寂寂的二十四橋,綠楊摧折的舊官河,抒發(fā)出他對揚州的懷念,特別是對二十四橋的緬懷。
經(jīng)筆者遍查各類詩詞集叢,唐代詩人詠二十四橋的詩只有這兩首。此后,歷代文人歌詠揚州時,總愛念及二十四橋。其中,不含“明月”、“玉簫”等確指“二十四橋”的詩,僅在標題中或詩文中直接出現(xiàn)“二十四橋”字樣的詩,粗略找到的有:宋代18首、金元9首、明代28首,而清朝實在多得難以勝數(shù)。這些詩詞的作者,他們因個人的閱歷、景況、遭際等方面的不同,或記事、或懷舊、或抒情、或贊美、或向往、或諷喻,從各自不同的角度詠嘆了二十四橋。他們在詩中或喜、或憂、或樂、或愁、或閑情逸致、或激越亢奮、或頹廢奢華……情懷多彩,琳瑯滿目。北宋著名詩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在潁州時懷念故地揚州的詩云:“菡萏香清畫舸浮,使君寧復憶揚州?都將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
宋朝大文學家蘇軾,在其詩作有:“坐思吳越不可到,借君月斧修臆朧。二十四橋亦何有,換此十頃玻璃風。”
宋代黃庭堅,其詩書與蘇東坡齊名,在一首回憶詩中寫道:“淮南二十四橋月,馬上時時夢見之。想得揚州醉少年,正圍紅袖寫烏絲。”
南宋著名詩人范成大,有詩云:“萬里歸程許過家,移將二十四橋花。石湖從此添春色,莫把葡萄苜蓿夸。”
岳飛之孫岳珂,工詩文。在一首長詩中有:“東來三府西陪京,二十四橋夸廣陵”句。
文天祥在《望揚州》詩中亦表現(xiàn)了豪邁情懷:“阮籍臨廣武,杜甫登吹臺。高情發(fā)慷慨,前人后人哀。江左遘陽運,銅駝化飛灰。二十四橋有,楚囚今日來。”
明代詩人吟二十四橋的詩詞很多,在找到的28首中,有不少是名家之作。“明四大家”之一的文征明。在《揚州》一詩中寫道:“錦帆煙月千年夢,禪榻情懷兩鬢絲。二十四橋何處是?扁舟西去不勝思”。嘉靖年間進士王世貞,其詩中有:“二十四橋月,醉踏未成半。終夜歌吹喧,誰傳《廣陵散》。”
揚州,在清朝之初和中葉時,是全國文化中心之一。書畫領域出過“揚州八怪”,經(jīng)史領域有過“揚州學派”,在詩詞領域可以說是精英薈萃。修禊紅橋,和者七千人,編成三百卷詩集。有關揚州二十四橋的詩,卷帙浩繁,難以盡數(shù),只能管窺點滴。
康熙皇帝,在《維揚雨霽》詩中云:“二十四橋夜雨收,蜀風阜下水西流。禪心欲定沾泥絮,不為繁華紫綺裘。”
乾隆皇帝,在揚州題詠甚多。如《江北雜詠》中就有:“二十四橋明月夜,清詞麗句數(shù)司勛。玉娥詔我無雙景,不遣長空點片云。”
筆者還找到兩位女詩人的作品。一位名叫陳素素,萊陽姜學侍妾,一位叫楊克順,少傅楊敬莊孫女。僅錄陳素素《二十四橋》七律一首:“早潮歸去暮潮寒,剩有危橋倚靜湍。千古遺蹤存碧草,五更明月滿紅欄。吹簫有夢無人解,放棹頻來只自看。獨恨堤邊狂柳絮,化萍應悔去留難。”
清初著名戲曲作家《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仁在詠《揚州》詩中寫道:“阮亭合是揚州守,杜牧風流數(shù)后生。廿四橋邊添酒社,十三樓下說詩名。曾經(jīng)畫舫無親柳,再到紗窗總舊鶯。亦有蕪城能賦手,煙花好句讓多情。”
這首詩,對杜牧二十四橋詩和李白“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等句以及其后詩詞作了縱橫千古的綜合。詠二十四橋的詩,數(shù)量浩大,不能盡錄。
一位港澳同胞游覽了二十四橋后,留下了這樣的詩句:“千秋杜牧句如瑤,絕唱風光廿四橋”??磥恚伓臉虻脑?,還要久遠地延綿下去。正如俄國作家杜勃羅留波夫所說:沒有詩人,人類“許許多多美妙的感情與高尚的愿望,都會被遺忘。”(見《杜勃羅留波夫選集》第一卷428頁)
《北京晚報》 2007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