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開，春意拂面，桂花回家，去看爹娘。爹被狗咬，娘被氣傷，桂花心里，急如火揚(yáng)。先乘汽車，再邁腳板，一刻不歇，村莊在望。一路走來一路想：可惡的王大麻子，怎就不看好自家的狗，惹出這禍?zhǔn)乱粓觯?br>
走進(jìn)家門，就見爹帶傷在床。娘見桂花，幾欲淚淌。拉了桂花手，將事情說端詳：你爹去村頭買肉，肉香引來了王大麻子的狗。王大麻子的狗跟著你爹走，突然張口就咬住了你爹買的肉。你爹將肉緊抓在手，王大麻子的狗卻死不松口。這時你爹見周家門口有一根棍子，就抄起棍子想嚇唬嚇唬王大麻子的狗，誰知那畜生轉(zhuǎn)身就咬了你爹一口。你爹一急，就打瘸了王大麻子的狗。王大麻子的狗簡直是瘋狗，瘸著腿又咬了你爹一口，還將你爹撲進(jìn)水溝，閃傷了你爹的腰，跌壞了你爹的腿，一斤二兩肉也被全部搶走。你爹要王大麻子賠錢看病，可王大麻子只肯賠咱一斤二兩肉，說你爹也打傷了他的狗。你說這是什么混賬話！這王大麻子，還不就是欺咱現(xiàn)在家里沒人！你哥在廣東，不好大老遠(yuǎn)把他叫回來，這才托人叫你回來……
爹去打狂犬疫苗沒有？桂花打斷了娘的話。
打什么疫苗！王大麻子一分錢也不給，要是你爹自己去打了，王大麻子還不就更不給錢啦。你回來就好，下午我們就去王大麻子的家，讓他把錢掏出來！桂花娘憤憤地說。
媽，你們也真是，現(xiàn)在油菜正開花呢，萬一王大麻子的狗真有狂犬病毒咋辦？不管怎么樣，都應(yīng)該先去打疫苗嘛。桂花說。
找你回來是說這個的？打不打我們不知道？桂花娘放下桂花的手，在床沿坐下來，望著桂花爹，接著說，你看你爹現(xiàn)在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他王大麻子要撒手不管，休想！桂花也走過來坐下，桂花娘就又拉了桂花的手，問，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弄去。
吃了飯，桂花和桂花娘就邁步去王大麻子的家。王大麻子的家離桂花家只隔著幾丘田，過了油菜田，再過小麥田，跨過小水溝，穿過小竹林，母女二人就來到了王大麻子家。只見門閉戶掩，但聞笑聲不斷，原來王大麻子正在家里請客吃飯。桂花娘站在門外，大喊了好幾聲，王大麻子才叼著一根煙慢悠悠地走出來。門一打開，就躥出一陣犬吠，嚇得桂花和桂花娘都往后退。王大麻子哈哈大笑，母女倆這才看清，狗被一條鏈子拴在院子里的櫻桃樹上呢。院子里擺了兩桌酒席，有人喝酒有人夾肉，有人往大門這邊瞅了瞅，然后起身往大門走。
你的狗把我爹咬傷了，還把我爹撲進(jìn)水溝里，摔傷了我爹的腿，扭傷了我爹的腰，我爹的治療費(fèi)，應(yīng)該由你來出。桂花對王大麻子說。
又不是我把你爹弄傷的。王大麻子對著桂花吐了一口濃煙。再說，你爹還把我的狗打瘸了呢。
狗是你家的狗，你不看好，咬了人，就是你的責(zé)任。法律上也是這樣講的。我爹打你的狗，是受到傷害時的正當(dāng)防衛(wèi)，又不是主動攻擊，不應(yīng)該負(fù)責(zé)任，這也是法律有規(guī)定的。桂花用手扇開王大麻子吐過來的臭烘烘的煙霧，對王大麻子說。
喲嗬，劉桂花，看不出來你喝了幾天城里的水，吃了幾天城里的飯，也會跟著放城里的屁了。告訴你，你會放城里的屁我王大麻子也不怕！北京人的屁我都聞過，我還怕你的屁不成？
你當(dāng)過兵，就更應(yīng)該知道講道理。桂花說。
我是講道理，但我跟你講個屁道理。你以為你會放城里的屁就是講道理了？也不看看你這模樣，你在城里做什么，我們又不是不知曉。王大麻子叼著煙說著，回頭看看身后的人。身后的人一陣哄笑。
王大麻子，你亂說話要爛你的嘴！我家桂花在城里做的可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服務(wù)員，你去城里問問，福滿堂酒樓，都是有身份的人去的，誰不知道？桂花娘說。
我說大嫂子，你莫說我爛了嘴，我看是你瞎了眼。你睜眼看看你閨女，又涂脂來又抹紅，和早些年村頭被改造的婊子秦二姐有什么兩樣？你再看看那頭發(fā)，黑不黑來紅不紅，公雞尾巴似的，就是當(dāng)年的秦二姐，也沒這般騷過！還來跟我講道理？講啥屁道理？王大麻子說著，又吐出一口濃煙。身后的人又一陣哄笑。
王大麻子，你要爛了你子孫八代的嘴！桂花娘說。
我爛子孫八代的嘴，你家就賣子孫八代的×！王大麻子說。
王大麻子，你個畜生都不如的雜種！桂花娘氣沖腦頂，花白頭發(fā)狂舞不止，對著王大麻子揮手就是一記耳光。王大麻子氣急敗壞，舉手要打桂花娘，身后眾人忙攔住，說，莫動怒，你看她這病模樣，鬧出人命為哪樁？
桂花娘不解恨，還要往上撲，桂花趕忙將娘拉住。王大麻子也不解恨，也要往外撲，但雙手被眾人死死攥住，只好破口大罵。道理是沒法往下講了，桂花擔(dān)心娘有閃失，死命拉了娘往家走。
好不容易回到家，桂花對娘說，你也真是，我們是去講道理讓王大麻子負(fù)擔(dān)治療費(fèi)的，你去發(fā)火打人干啥？弄得道理也不好講了。他王大麻子亂說，只會顯得他沒見識沒文化，你去跟他發(fā)什么火？氣傷了身子，還不是自己吃虧。
桂花娘不搭話，理了理自己的花白頭發(fā)，瞪著桂花說，你好好一個人弄成這樣是干啥？桂花娘心里又氣又懊喪。桂花回來時，她只顧將事發(fā)緣由說個端詳，卻沒注意自家的閨女變了模樣。你看你，衣服穿得像捆綁，褲子緊得像臘腸，你就不會買件布料多點(diǎn)的嗎？
媽，你懂個啥？這叫緊身衣緊身褲，現(xiàn)在就流行這個，有線條。桂花說。
呸，不害臊，這樣緊繃繃的有啥好？別人一眼就看出你奶子有多大屁股有多翹，你不臉紅我還心跳。還有這頭發(fā)，弄得像鐘馗，你說你是人還是鬼？你趕緊給我去洗了。桂花娘說。
媽，這是染發(fā)，哪能說洗就洗掉的？說洗就洗掉了，還算什么染發(fā)。你看你這火，染個發(f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城里人都染發(fā)的。你去城里看看，都是這樣的。桂花說。
桂花爹躺在床上，聽著母女說話，一臉茫然。好不容易瞅住個空兒，趕忙問，那王大麻子，同意付醫(yī)藥費(fèi)啦？
同意個屁！桂花娘氣咻咻地沖著桂花說，原本指望著你回家來為你爹說話，不承想你反倒回來將臉丟光。
媽，你這是啥話??？是王大麻子蠻不講理，你怎么反倒怪我呢？要不咱們?nèi)フ艺視浐痛逯魅危@件事他們應(yīng)該來管的。桂花說。
你還嫌沒把臉丟夠？還要到書記面前去丟臉？還要到村主任面前去丟臉？現(xiàn)在你就給我回城里去，別在村里走來晃去丟人現(xiàn)眼。下次回來，你先給我收拾得像個人模樣了再往家走。你爹的事，讓你哥來管，我這就給你哥打電話，看他王大麻子能賴幾天！桂花娘說著，出門就奔李家的雜貨店打電話。
三月春來，菜花飄香，桂花出門，滿腹惆悵?；丶乙惶?，讓人迷茫。村莊漸遠(yuǎn)，城市在望。一路走來一路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錯，讓事情變得這般荒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