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藝平平，吾尤恨董斷送中國畫二百余年，罪大惡極?！?/span>
——徐悲鴻
“繼文、沈之后，為能崛起不凡，獨(dú)樹一幟者，惟董?！?/span>
——黃賓虹
曾鯨 《董其昌像》 上海博物館藏
在中國書畫史上，就是有這樣一位大名鼎鼎，評價卻兩極分化的人物。他官至高位，精通“六體”、“八法”，鄉(xiāng)里之人卻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喜歡他的人把他捧到天上去，厭惡他的人則對他恨之入骨。
他，就是董其昌。
董其昌是一個聰明肯學(xué)且自尊心極強(qiáng)的人，他在書法上的執(zhí)意追求，是在受刺激后產(chǎn)生的。17歲時，他與比自己小一歲的家侄董傳緒一起參加生員府試，文章更好的他卻因書法不佳被置為第二。于是他開始發(fā)憤臨池，初師顏真卿《多寶塔》，后漸入鐘、王；22歲時學(xué)畫，初以黃公望為師，而后遍學(xué)諸家，包括董巨、倪瓚等大師。“摹古”伴其終生，至八十而不輟。
董其昌《行書臨顏真卿裴將軍詩卷》
上海博物館藏
董其昌《臨柳公權(quán)書蘭亭詩》27.2×107.2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董其昌《臨徐浩書張九齡告身卷》25×248cm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董其昌的繪畫也是從“摹古”開始的，其畫作經(jīng)常在題識中標(biāo)明為臨仿宋元某家畫法。雖然處處講究摹古，但是并非泥古不化，而是能夠脫窠臼，自成風(fēng)格。
董其昌《山水冊頁》 仿米芾作
董其昌《山水冊頁》 仿僧繇作
董其昌《山水冊頁》 仿王蒙作
董其昌《山水冊頁》 仿倪瓚作
在不斷的臨摹和總結(jié)中，董其昌進(jìn)入了融會貫通、博采眾長的境界。
明末朱謀垔編《畫史繪要》評：“董其昌山水樹石，煙云流潤，神氣俱足 ，而處于儒雅之筆，風(fēng)流蘊(yùn)籍，為本朝第一”。
深諳古法的董其昌終成一家，形成了“用筆洗練，墨色清淡”的個人風(fēng)格。
董其昌《松山寒泉圖》
古人留下的畫稿、課徒稿極少，名家之稿更是罕見。董其昌留下的《集古樹石畫稿》正是其中之一。
董其昌《集古樹石畫稿卷》 自注“墨濃”
枯樹最不可少，時于茂林中間出，乃見蒼古。其妙處在樹頭與四面參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處。
——《畫禪室隨筆》
董其昌《集古樹石畫稿卷》 自注“點(diǎn)要開闊”
每朝起，看云氣變幻，絕近畫中山。山行時，見奇樹，須四面取之。樹有左看不入畫，而右看入畫者，前后亦爾?？吹檬?，自然傳神。傳神者必以形。形與心手相湊而相忘，神之所托也。
——《畫禪室隨筆》
董其昌《集古樹石畫稿卷》
畫樹之法，須專以轉(zhuǎn)折為主。每一動筆，便想轉(zhuǎn)折處。樹有四肢，謂四面皆可作枝著葉也，但畫一尺樹，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須筆筆轉(zhuǎn)去。
——《畫禪室隨筆》
《畫禪室隨筆》
記載了董其昌眾多繪畫理論的《畫禪室隨筆》頗為有趣，其主要內(nèi)容與書、畫、禪有關(guān)。中國古人為學(xué)，皆是于真切問答中求真修實(shí)悟，而后于領(lǐng)悟處步步求證，這才終于鑄造了中國古代偉大的文明。
董其昌《論畫》
在《畫禪室隨筆》中，董其昌提出了不少個人領(lǐng)悟，論字則"以奇為正""結(jié)字得勢"、主張臨帖會其"精神流露處"，論畫則有"禪分南北，畫亦分南北"的南北宗理論，論文則有"文家要養(yǎng)精神"的妙論，說禪則有"離妄無真，真該妄末，妄徹真原，斬頭覓活，無有是處"。
董其昌《蒼林白石圖》
董其昌《夏山圖》
董其昌《一梧軒圖》
除開畫作，董其昌的書法也始終是后人避不開的話題，其書法以行草書造詣最高，他對自己的楷書也相當(dāng)自負(fù)。他的書法綜合了晉、唐、宋、元各家的書風(fēng)，自成一體，其書風(fēng)飄逸空靈，風(fēng)華自足。筆畫園勁秀逸，平淡古樸。用墨也非常講究，枯濕濃淡，盡得其妙。
董其昌《求米得米》卷
董其昌《自書七絕詩軸》軸 256x48.4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董其昌 《青天蜀道》詩
董其昌沒有留下一部書論專著，但他在實(shí)踐和研究中得出的心得和主張，散見于其大量的題跋中。他有句名言：“晉人書取韻，唐人書取法，宋人書取意?！边@是第一次有人以韻、法、意的概念劃定晉、唐、宋三代書法的審美取向。這對后人理解和學(xué)習(xí)古典書法，起了很好的闡釋和引導(dǎo)作用。
董其昌《行書松陰花片七言聯(lián)句軸》 139.2×28.8cm
上海博物館藏
董其昌《草書杜牧詩》
董其昌《題語溪讀碑圖》
既然董其昌的藝術(shù)造詣如此高超，為什么會是個口碑兩極分化嚴(yán)重的人呢？因?yàn)?span style="line-height: 2; box-sizing: border-box;">在常規(guī)觀念中，一個書畫家應(yīng)是清雅的，可董其昌卻是個雅淫皆備的奇人。
董其昌《草書節(jié)臨懷素自敘帖扇面》15.9×48.5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明史》評價董其昌“性和易，通禪理”，“終日無俗語”，儼然一個知書達(dá)理、與世無爭之人，但與其晚年所作所為實(shí)在相去甚遠(yuǎn)?！?span style="color: rgb(113, 27, 27); box-sizing: border-box;">民抄董宦事實(shí)》中記載的董其昌，是個一心交結(jié)太監(jiān)佞臣、到處收受賄賂的勢利小人。董其昌做官極其敏感的人，只要一有風(fēng)吹草動，他便立即辭官回家，隨后又因被上級眷顧，再次起用，反復(fù)多次，據(jù)《民抄董宦事實(shí)》所載，他最后幾次歸鄉(xiāng)辭官多少和索賄不成反遭辱有關(guān)。
董其昌《陳尚書神道碑》
閑賦期間，許多附庸風(fēng)雅的官僚豪紳和腰纏萬貫的商人紛至沓來，請他寫字、作畫、鑒賞文物，潤筆贄禮相當(dāng)可觀。 物質(zhì)會令人改變，坐擁良田萬頃、游船百艘、華屋數(shù)百間的董其昌一躍成為松江地區(qū)首富。同時，他對錢財和女色的攫取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他本人妻妾成群，卻還常常招致方士，專情房中術(shù)。
明朝16帝，除太祖，建文，崇禎外，其余各帝似乎都有習(xí)煉房中術(shù)的愛好，習(xí)煉房中術(shù)并不僅局限與宮廷，譬如名相張居正就曾過量服用丹藥以至于最后燥烮暴死。晚年的董其昌也踏上了沉迷女色的道路。
張居正 扇面
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秋天，董其昌做了一件極為惡劣的事。他看中了諸生陸紹芳佃戶年輕美貌的女兒綠英。于是他的二兒子董祖常便帶人強(qiáng)搶綠英。松江百姓為泄恨編出故事《黑白傳》來讓說書藝人錢二到處說唱，董其昌認(rèn)為這是一個叫范昶的人在搗鬼，派人對他凌辱逼問，以至范昶暴病而死。范母帶著兒媳龔氏、孫媳董氏等女仆穿著孝服到董家門上哭鬧，董其昌父子竟派家丁對她們大打出手，又將她們推到隔壁坐化庵中進(jìn)行侮辱。范家兒子用一紙訟狀將董家告到官府。誰料官府礙于董其昌之名拖延不決。
董其昌《吳綃圖》
憤怒的百姓以“若要柴米強(qiáng)，先殺董其昌”聲討董其昌，到了十五日行香之期，百姓們將董家數(shù)百間畫棟雕梁、朱欄曲檻的園亭臺榭和密室幽房，盡付之一炬，大火徹夜不止。 事后官府捉拿了若干參與此事的人草草結(jié)案，但董其昌認(rèn)定背后必有士人唆使而糾纏不休。
董其昌《瀟湘圖》
這時就不得不提董其昌的路子多了，最后由蘇州、常州、鎮(zhèn)江三府會審為其判決。除將直接參加燒搶董家的一干人等定為死罪論斬外，當(dāng)?shù)厝迳?，有五人受?span style="line-height: 2; color: rgb(113, 27, 27); box-sizing: border-box;">杖懲并革去功名，另有五人受杖懲并降級，三人單受杖懲。如此定案，世人皆怒，董其昌晚年的惡棍名聲也是無法抹去了，于他藝術(shù)上的正面形象共存。
董其昌《題五岳小山圖詩》
董其昌《山寺晴嵐圖》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地主惡霸，書畫雙絕的藝術(shù)大師，這兩個聽上去沒有一絲一毫相同之處的身份卻同時指向了董其昌。縱觀文壇長河，這個雙重身份的書畫大家固然算不上一個好人，但他留下的藝術(shù)作品，仍然是我們在這一領(lǐng)域?qū)W習(xí)參考的典范。
以心齋接物，怡心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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