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
19.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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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草木模糊，天徹底黑下來了。住在小區(qū)邊緣的高層里，我坐在窗邊就能俯瞰萬家燈火。挨著我們的一棟樓里，亮著的窗子是最少的，可是樓頂?shù)囊患覠艄鈪s是最明亮的。如果這些亮窗是夜空里的繁星，那么我每天看到的這扇窗就是北極星。我隔著兩顆星星之間的距離望過去，能看清里面的電視在閃爍，家具是棕紅色的，沙發(fā)上坐了一個人，而另一個人影則頻頻在窗前走動。幾乎每晚，只要我坐上飄窗，視線就會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顆“北極星”上。
那會是怎樣一個人家呢？他們精心布置了房間，在買吊燈的時候，女人看中了那個富麗堂皇的樣式，而為了與之匹配，男人給它安裝了最亮的燈芯。這樣一來，即便是夜晚將一天推至結(jié)尾，他們的生活也沒有因此而黯淡。
走在小區(qū)的夜晚，路燈是星星點點的。反而真正照亮樹木和道路的，是那些樓里的人家。我喜歡在燈火里穿行，尤其喜歡看那些窗邊的布置。大多數(shù)人家都把花養(yǎng)在窗邊，有的是繁雜多樣的小花盆，里面長著各種多肉。有的則是一枝獨秀，傲然挺立在窗邊，枝繁葉茂?？茨切┲参铮湍懿碌竭@家人的品性習(xí)慣甚至家風(fēng)如何。植物養(yǎng)得好，養(yǎng)得多，這家人也富足清閑。綠植養(yǎng)得稀松枯朽，這家人也奔波于勞苦之中，心有余而力不足。
走在這些窗邊，一眼就能看出誰家有孩子，誰家有老人，哪家是剛結(jié)婚的小夫妻，哪家是獨居的孤寡老人。窗邊的事物就是一個家庭的縮影，也是一個家庭向外流露的生活重心。那些堆滿了人間煙火的窗子，仿若無數(shù)顆向外釋放能量的星辰，凝聚著各式各樣的匆忙與生氣，在靜謐的夜晚聚攏了世間的光亮，掠奪著荒野之外最熱烈的人間盛景。
在沒有落腳以前，我經(jīng)常在這些點亮的窗子間徘徊，尋覓自己的歸宿。那時，我看見一對老夫婦在廚房里忙碌。炒鍋里傳來食物沁油時噼里啪啦的聲音，煙火氣沖出小窗，與我狠狠相撞。那一刻，“想有一個家”的欲望直沖天靈蓋，遍布全身所有的細(xì)胞。后來我也有了自己的廚房，聽著里面煎炒烹炸的聲音，內(nèi)心澎湃著前所未有的安寧。
之后，我依然喜歡看外面的窗子。尤其是在入夜后，燈一盞接一盞地點亮?xí)r。因為那些繁密的燈火，我覺得世間如我的影子好多好多，在這種群體的光芒里，我感到溫暖與舒適。
不過，窗口的大小是有限的，所能看到的角落也因為幻想，而延伸出很多與現(xiàn)實不符的憧憬。
比如幾天前，我和孩子在小區(qū)里撿落葉。走到一棟樓前，看見二樓的一戶人家給窗前布置得十分雅致。飄窗上擺放著喝茶的矮桌，兩邊各有一個竹編的藤墊。另一個房間里花草旺盛奪目，一位老爺爺穿著毛馬甲正在俯身澆花。他拿著滴露似的小花撒，耐心地給每一盆花悉心照料，讓人不禁暢想他正享受著怎樣安逸自由的晚年。
孩子抬頭看見了老爺爺，老爺爺直起腰也看到了我們。孩子朝他揮手，爺爺招呼他上樓，我也受寵若驚，私心想窺探一下他精心營造的小家，于是便帶著孩子冒然上樓了。敲開門，一位老奶奶正在做飯，老爺爺很熱情地招呼我們。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房間比我想象的小很多，家具擁擠地潛藏各處，視野游離其中，有種磕磕撞撞的障礙感。詢問之下得知，老兩口平常在市里幫兒子帶小孩，周末才回這里。眼下是剛帶回?fù)Q洗的衣服，一個做飯，一個澆花，忙得焦頭爛額。
臨走前，我在屋子里看向那個明亮的窗外。才發(fā)現(xiàn)原來室內(nèi)潦草昏暗，許多幻想中的閑情雅致，被生活中的曲折繁瑣而取代。人們雖然有了歸宿，有了充滿生機的愛好和更豐盈的內(nèi)心，但腳步卻永遠(yuǎn)不會因此停下來。浩瀚的天空中閃爍著無數(shù)耀眼的星光，廣袤的大地上沉睡著一場場永不休止的勞作，我們顛沛著，隱忍著，不斷以個體的觸角向外開墾命運的荒地，不斷接受著眼下的荒涼，經(jīng)歷著生活的動蕩。
深秋將至，冷風(fēng)從天空最高處涌下，吹向渺小又繁密的我們。我們和我們的家就在風(fēng)中，搖曳、掩飾、覺醒、治愈，不斷修繕，不斷誕生，逐漸和藹平坦。好在人間是簇?fù)碇L的，好在我們并非無遮無攔。人們彼此環(huán)繞，以各自的心事點亮家門，無需添柴壘灶，鋒利的世事必會將我們削減成老去的模樣，數(shù)代數(shù)輩，就這樣在璀璨的繁星里彼此裝飾，互相成全。只是那些單薄的小窗，最終不過是最淺陋的容器，承載著我們歲月里某段淡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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