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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8日下午2:30女作家東籬攜新作《遠去的礦山》對話著名作家馮積歧、李印功
主題: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當下之路,作家與作家的對話。
微風讀書會(魏鋒 報道)日前,女作家東籬歷時最新作品,長篇小說《遠去的礦山》作為陜西省文化廳百人計劃入選作品,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長篇小說《遠去的礦山》以“我”的視角講述了兩代人在渭北高原的煤城生活,父親趙忠孝和袁秀英缺乏感情基礎的婚姻、生母二姑娘霞的三次改嫁、父親和東北人肖甫光的患難之情等,人物群象生動鮮活。
作者通過對遠去的礦山的追憶,以及對生活的真實所抱持的敬畏之心,而成為寫實主義作家,她的如同生活切片一樣的寫作,對社會現(xiàn)實的冷靜、直面、坦率的展示,以其粗糲、厚重、充滿力量感的強烈風格得到陳忠實,賈平凹的肯定。
東籬
東籬,女,原名胡菊,1962年生人,陜西師范大學畢業(yè)。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銅川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理事,“陜西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人才百人計劃”入選作者之一。陜西著名女作家。出版長篇小說《婚后不言愛》《婚戒》《生父》《香》《遠去的礦山》五部。
東籬的小說《遠去的礦山》是一部礦工之女描寫的關于生命體驗的小說,作為礦工的女兒那深深的刻在心靈深處的煤礦,成為東籬永遠也抹不掉的黑色記憶。兩代礦工在艱難的生存掙扎中掩埋了他們的青春和夢想,而作者正是懷著對礦工的一份敬意,真實地勾畫出他們的生命肖像,并以此作為紀念。因為它深深地植根于作者生于斯長于斯的那片黝黑的土地,作為礦工之女,作者試圖通過他們的故事,聆聽他們被歲月磨平看似已波瀾不驚的過往,讓那塵封已久的一段歷史為我們打開。
——陳忠實 2011年12月25日
文/陳忠實
文/東籬
東籬:這是一座煤城,可縱觀這個城市的大小廣場和繁華路段,卻沒有一座屬于礦工的雕塑。
2007年,在我的第一部小說《婚后不言愛》出版之際,我在西安與陜西著名作家安黎見了面,他和我談起了煤礦題材的創(chuàng)作,他說他一直想寫一部表現(xiàn)銅川煤礦工人的小說,可是苦于缺乏素材。
我當時就在想,我是一個煤礦工人的女兒,從小生活在礦區(qū),我的弟弟也是個礦工,從小學到高中,我就讀的學校就是礦上的子弟學校,同學的父親幾乎是清一色的礦工,我居住的地方,老礦務局北公房,那像迷宮又像八卦陣一樣的地方,幾百戶人家全是礦工,礦工的生活我太熟悉。
小時候,到同學家里去“藏老悶”,中學時代到礦上的澡堂子里去洗澡,從選煤樓下來的女工們脫下作衣,跳到水池子里,立刻水池子里的水一片黑色,像是墨水倒進一般。到井口去等父親,看著從井上打上來的滿滿一礦車的煤,到選煤樓下為家里去搶煤。抬起頭,灰蒙蒙的天空中,井架上的天輪日復一日一成不變地旋轉著。
礦區(qū)的生活幾乎就是我的生活。他們的生活、他們的生命體驗與我息息相關,并深入骨髓,我想我有條件去表現(xiàn)他們,展現(xiàn)他們的苦難與人生。
特別是我的弟弟,他在井下受傷后,得了腦外傷后遺癥,苦不堪言,他的生活和起居很多時候要依賴于我。他像很多礦工一樣,失去勞動能力而無法獲得正常生活。
可我一直沒能找到一個契機。直到2011年的一天,有位七十多歲的老礦工來找我?guī)兔?,我的?chuàng)作欲望和沖動一下被他激發(fā)出來。坐在電腦前的我于是鄭重地寫下了“生父”這兩個字。
這個老礦工由于三年的工齡問題,跑遍了礦務局及河南老家,開來了各種各樣的證明,但卻一直不能解決。他到礦務局去,每次連大門都進不去。我?guī)退业较嚓P部門,答復他說是歷史問題,不好解決。還有人說,怕解決了他的工齡問題,隨后他還會要求補償他的工資,那就更麻煩了。他承諾說,他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活不了多長了,只要承認他的工齡,還他一個清白就行了,至于補償他絕不要求。
可他的事被推來推去,就是不能解決。我很為他難過。曾問他,為什么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不提出來工齡問題,當時糾正過來,不是更容易點嗎。他于是講了他年輕時的一段經(jīng)歷。正是那段經(jīng)歷,改變了他的人生,也使得他三緘其口,沉默多年。
那是一個關于愛情的故事,是他年輕時一段婚外情。他因為這段婚外情差點丟了工作,夾著尾巴做人一輩子,并且受到子女們一生的怨恨。我到他家里去采訪他的時候,在山坡下一處破爛的瓦房里,他的女兒正在和他吵架:”我沒有你這樣父親,你也沒有我這個女 兒,我們家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家……“
老礦工才華橫溢,出口成章,經(jīng)史子集,甚是通曉,還懂中醫(yī),會給人看病。他曾做過教師,由于地主的出身當了一輩子礦工,晚境卻又如此凄涼。他又請求我?guī)兔θフ宜斈甑膽偃?。電話打通了,兩個老人見了面。只有在昔日戀人的懷抱里,他似乎才感到了生活的希望。
他的故事使我找到了反映礦工生活的切入口。應當說,它是一部由礦工的女兒親自構建的作品,與之匹配的大量礦區(qū)以及廢墟的場景,都是時代和礦區(qū)生活的寫照。無論是選煤樓、井口、紅矸山,無一不透出歲月的痕跡和礦工生命的氣息。也是我無數(shù)次穿過并留下深刻記憶的所在。
作為一個礦工的女兒,我所能做的,就是將這些記錄下來,以此來寄托對父輩及下一代礦工的紀念。
人人都知道銅川是一個因煤而興的城市,沒有早期的礦工就沒有這個城市。這個城市很多的回憶都和煤炭有關。煤炭,曾經(jīng)是銅川的主題詞。 可縱觀這個城市的大小廣場和繁華路段,卻沒有一座屬于礦工的雕塑。在這個城市入口處的川口,矗立著一座身披鎧甲,騎著戰(zhàn)馬,手握長劍的歐洲中世紀騎士雕塑,每每看到這個雕塑,我就在想,它和這個城市有何關系。
我想,這個城市如果一定要用雕塑來表現(xiàn)他的精神氣質和輝煌歷史的話,那它應當有這樣一座雕塑,那就是煤礦工人的雕塑。他們是這個城市最早的建設者和締造者。他們的沉重與豁達、光輝與失落,都深深的埋藏在他們不屈尊嚴的靈魂當中。
我試圖用我的筆,塑造出這么一組雕像,我不知道,我是否做到了。有評論說我的這部書,讀后令人感到非常壓抑,黑色的感覺令人痛苦痙攣得甚至透不過氣來。是的。我的小說很冷酷,比起以往的煤礦題材,我把煤礦工人的生活,以一種最原始的不加任何雕飾的狀態(tài)呈現(xiàn)。
作為一個鮮活的人,我無法冰冷。我開始真的是想在我的筆下,加上一個湛藍的天空的,作為生命的呼吸和一個透氣的孔,給幽暗的世界增加一抹亮色。對那些常年生活在地底下的人們,這一片純凈的藍天是那樣的必須。在形式上,黑白的畫面和一個天空的彩色并置,會充滿視覺張力和遐想余地。我一直這樣想。
然而隨著寫作的進程,我意識到,這只是我自己的一廂情愿?,F(xiàn)實的殘酷,早已剝奪了任何可能的抒情。所有藝術上的考量在這里已變得多余和奢侈。我不得不去除我精心構想的畫面和情節(jié),并臣服于生活的邏輯。
我只能抱持著嚴格的寫實主義者的態(tài)度,及對生活的真實的敬畏之心,描寫當下真實的礦工及他們子女的生活狀態(tài)。特別是礦區(qū)老姑娘的生活采用的完全就是平鋪直敘的白描,沒有絲毫的添油加醋,然而很多人看后卻無比心痛而幾度落淚。顯然,生活比藝術更精彩。
在這里,只有黑色是準確的。那是一種心理和直覺的真實,和客觀外在的表象無關。
然而在黑色的礦區(qū)夜色中,隱隱傳來的磕磕絆絆的二胡練習聲和在廢墟似的一片殘破民宅中微弱傳出的朗讀英語單詞的清脆童聲,是那些不屈生命的律動,并終將穿透瓦礫和黑暗。這是我小說的結尾,這一點彩色,它很微弱,但構成了對卑微生命的強大支撐,并給予我和他們一樣的力量和信心。
寫作中,我家后面有兩座高樓在施工,基本上一個星期就有一層樓起來,而此時,我又有一個章節(jié)完成了。轟鳴的機器聲是我寫作時心靈的伴奏,我沉浸在筆下的人物和故事當中,手不停在敲動鍵盤,幾乎聽不到那令人不堪忍受的機器聲了。當那座二十幾層的大樓在一陣鞭炮聲中慶賀順利封頂?shù)臅r候,也剛好是我小說完成的時候。
201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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