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時而一前一后,時而一左一右,叫挫折,沿溝膛子走著。
夏深秋淺,天還熱。兩個人都生了一頭白毛汗。
一個人是支書,一個人是村長。
都不說話。一眼一眼的,東瞅西瞅。瞅大田的苞米棒子,瞅果園子里的蘋果。
終于開了口。約摸約摸,今年啥年成?支書問。
多說,七成年。村長說。
支書接著說,哎。
村長也接著說,哎。
破天荒一年好雨水,田里潤了個透。大莊稼一片墨翠;齊整整拔起了個頭。果樹也枝繁葉茂,示威似的涌出墨綠。
溝膛子里嗡嗡得起了聲,是各種各樣的蟲兒們在聯(lián)歡。聽著躁。
支書有些不耐煩,嗓門粗了一下,說,鄉(xiāng)里說是十成年哩。
村長的嗓門也跟著粗了一下。十成年?嘁!長眼的都瞅準了,傳粉的夾當兒,老是他媽的連陰雨,能孕上個粒兒?能坐上果?凈長些枝枝杈杈的,柴火多,牲口料多。
可鄉(xiāng)里按十成年收公稅征公糧哩。支書嘆口氣。秋底咱倆怕是難做呢。
村長啞了口。緊走幾步,猛飛一腳,把一塊小石頭踢出老遠。
支書咳了一聲,趕上來,挨住村長的肩。說,年年收過頭的錢,征過頭的糧,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唾沫星子要淹死咱哩。
村長凝住了腳,真就噴了支書一肚唾沫,鄉(xiāng)里咋不下來瞅瞅,也替咱想想?
支書搓了一把臉。鄉(xiāng)里也沒法子不是?說是縣里壓的緊哩。村長臉上的皮肉僵紫了。要不,要不把小磚廠掙的那幾個錢拿出來?好歹不能再收了。
支書的臉灰了一瞬:俺也這么想過,可村干部的工資就指望那幾個錢了。兩年沒開工資,你不是不知道。
反正已經(jīng)拖了兩年,再拖一年也沒啥。村長說。就這么辦吧。但愿明年能弄個大秋,十成年。
支書有咳了一聲。蹼吐出一口痰,突然亮開了嗓門唱。村長下了一跳。定定神,也隨著,翻來覆去的唱:
鋤田郎,鋤田郎。
你一天鋤頭落幾行?
蒼老嘶啞的嗓音,粗獷哀怨的旋律,起起伏伏的向四周激蕩,把初秋的大野,震的亂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