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fù)關(guān)。不見復(fù)關(guān),泣涕漣漣。既見復(fù)關(guān),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偨侵?,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一直不想寫《氓》,太戳心!在《歡樂頌》中,人們最不喜歡邱瑩瑩,那是每個人都能從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睹ァ芬嗍侨绱恕汕Ф嗄昵暗哪莻€女子,她的愛與哀愁,成了無數(shù)后來者的翻版,那個女子的反躬自省,也始終沒有警醒后來人。無數(shù)的女人頭也不回的踏上了她曾走過的道路。?
上大學(xué)時老師講《詩經(jīng)》,其它篇章都忘了,偏偏記得《氓》,而且固執(zhí)地認為首句“氓之蚩蚩”中的“蚩蚩”就是嬉皮笑臉的意思,根本就不可能是老實。氓,外來人,不安定的生活使他們變得狡黠、市儈、趨利性極強,怎能是老實呢。對氓的惡感有多么強烈可想而知。對氓有多討厭,對那個女子就有多同情,更有多少無奈的傷感。??
那是一個多么單純善良的女子啊。當氓第一次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她分明地看到,那個笑嘻嘻的氓,根本不是來買絲的,唯一的目的就是打她的主意。?
可是,她的心里歡喜著呢,歡喜他燦爛的笑容,甜蜜的情話,歡喜他熱辣的目光,悄悄遞來的蘭草。她的心田仿佛春風吹拂,絲絲縷縷的繾倦柔情如碧草萌發(fā),春意盎然。她顧盼神飛,顏如舜華,那一低頭的溫柔,如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她,悄悄綻放了。那個男子,讓她無比愛戀。她舍不得他離開,水一程,山一程,渡淇水,至頓丘,難舍難分。?
“早點成親好不好?”“可你還沒有請媒人呢?”“我一天都等不了了!怎么這么多事!”“求求你別生氣,咱們秋天就成親。”一個喜怒無常,一個柔情撫慰;一個軟硬兼施,一個委屈求全。?
面對所愛之人,女子往往傾盡全心,可殘酷且諷刺的是,愛的越多的那個人,往往是受傷最多的人??墒菒鄣臅r候,只想傾盡全心,哪里顧得了其它!?
戀愛中的分離是最繁復(fù)揪心的詩歌。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分別如此漫長,等待何其煎熬。站上破土墻,引頸遙望,空曠的關(guān)口始終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淚眼問花,花悲濺淚。她惆悵滿懷,眉頭心頭,無計可除,柔腸一寸,千縷愁絲!?
當關(guān)口熟悉的小黑點重新出現(xiàn),心中的喜悅無以言說!她輕提裙裾,飛向那個朝思暮想的懷抱。倆人有說有笑,占卜問吉,不再提媒人,不再說程序,愛他,就要不顧一切地嫁給他,給他所有!?
把我的心給你吧,我要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把我的一切都給你,將我所有的嫁妝,裝滿你的車子,我們以后琴瑟在御,歲月靜好!??
高大的桑樹,枝葉繁茂。鳩鳥于飛,歡鳴喈喈。斑鳩啊,千萬不要吃多了桑葚,否則你會醉的!醉了,后果很嚴重的!?
可惜,這個道理女人們往往不懂。這就是女人的悲哀。一旦深陷愛情,愛往往遮蔽了心中所有的理性,甚至?xí)尚Φ角馐欠?。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yīng)該有科學(xué)道理,就像斑鳩吃多了桑葚而昏醉一樣。?
如果他愛你勝過愛自己,他會鄭重其事,求媒提親,他會征求你家人的意見,爭取他們的同意,他會循規(guī)蹈矩,步驟完善,給你最大的尊重。而不是只要你一個人,不管你家人的反對;馬虎潦草地把你娶走,不管你的尊嚴和委屈……?
可沉浸在愛情里的女人啊,是個傻子。她哪里想過這些!她一門心思地要和男人過日子。她不怕貧窮,她有謀生的本領(lǐng)。她采桑養(yǎng)蠶,抽絲織錦,勤勞的像一頭磨道里的驢,歲首到年尾,起早貪黑,埋頭苦干。一晃幾年過去,家里的情況也有所好轉(zhuǎn)。可那個美麗的女子,消去了臉頰的紅暈,皺紋也爬上了額頭。?
桑葉枯黃,隨風四散凋零。那個人,從何時沒了笑臉?從哪天動輒發(fā)怒?多少次揮舞拳頭,卻為何反目成仇??
原來他把蜜語又說給了別人,燦爛的笑容一如從前!不是女子德行有失,是男人三心二意拈花惹草!?
滔滔的淇水,曾見證了當年的愛情,今天,卻要送她歸家。河水翻騰,濺濕車帷。心中傷悲,淚流漣漣:該怎么去見我的父母兄弟!?
昨日明誓,言猶在耳,未及白頭,已生怨恨!為什么會這樣?!?
“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倍嗝赐吹念I(lǐng)悟!姑娘們啊,千萬不要和男人深陷感情的漩渦。男人的情感何其多變,剛才還一往情深,此時已轉(zhuǎn)向他人??沙磷碛趷矍榈呐藚s不容易解脫。這就是男女的不同,這種不同注定了女人的悲哀。?
領(lǐng)悟到了又能怎樣,錯誤已經(jīng)鑄成。如果是現(xiàn)在,大不了離婚了事,不靠男人照樣可以活得很精彩??蓛汕Ф嗄昵暗倪@個女子就沒有如此幸運。外界輿論和道德批判如一把把鋼刀,帶著寒光,凌空刺來,就連自己的親兄弟也是如此!?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啊!??
記得當年老師講這首詩時,我在心里不知嘲笑了那個女子多少次!一女同學(xué)更是無限鄙夷:古代的女子就是單純,怎么能看不出氓是個不想有任何實質(zhì)性付出只靠耍耍嘴皮子就想把人娶走的貨色!怎么能對一個男人如此讓步如此遷就如此付出如此不設(shè)防?怎么在婚后只知悶頭干活而毫無馭夫之術(shù)呢……反正,人就是這樣,作為局外人,別人所有的問題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一擱到自己身上,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可能比那個女子更傻!?
那個帶著鄙夷眼神的同學(xué),后來也遇到了她生命中的“氓”,父母堅決不同意,在一場激烈的爭吵后,她悄無聲息的領(lǐng)了結(jié)婚證,義無反顧的離開了家。多年之后見到她,她已是八歲孩子的母親,穿著普通,臉色暗黃,儼然一中年婦女形象。問起和娘家的關(guān)系,她紅了眼圈。才知道她和老公相處得并不算好,老公總記恨她的父母,為此兩人不少爭吵,關(guān)系甚是糾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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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她為愛情飛蛾撲火之時,她可能早忘了《氓》吧,忘了那個她曾鄙夷的女子。詩中那個女子,被無情休棄,倒能讓她看清一切,終于“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不再留戀過去,從此一刀兩斷。而那個同學(xué),還有婚姻,卻生活于糾結(jié)掙扎彼此傷害之中,還能有多少幸福??
《氓》中的那個女子,太熟悉,她在我們的身邊。滾滾紅塵之中,有太多癡怨情仇,說到底,應(yīng)歸結(jié)于愛的錯位,有人為某個目的去愛,有人單純?yōu)閻廴?。不錯位,就和諧。即便如《傾城之戀》中的范柳原和白流蘇,他們各懷心思,各有目的,他們談戀愛,打情罵俏,互相調(diào)情,誰都不吃虧。?
如果能把自己重重包裹,保持高度警惕,刀槍不入,倒也不會受傷。如《金鎖記》里的曹七巧,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當年她全副武裝地拒絕了她愛的季澤,站在樓上,看著季澤遠去,他的綢衫翩飛,柔軟如白鴿。愛的渴望和內(nèi)心的絕望如此撼人心魄,倒不如轟轟烈烈愛一場,遠比守著個死人守著金錢扭曲活著的好。??
所以,我們又怎能去嘲笑鄙夷那個被始亂終棄的女子。在愛的世界里,誰又說她什么都沒有得到呢?至少曾經(jīng)飛揚的心情、流轉(zhuǎn)的眼波,分明在寫著快樂和滿足,至少她為了心中的美好奮不顧身,沒有給自己留下遺憾,她給自己美好的年華鍍上了金色的光芒?;乜此乃鶠?,還真沒有值得遺憾之處,該愛時盡情地愛了,該過日子時認真努力地過了,對于生活,她沒有什么可后悔的,“女也不爽”,既沒有做錯什么,你又能指責她什么呢??
如果說她有錯,那就錯在她運氣太差,遇上了一個負心漢?;蛘哒f她眼睛不夠明亮,缺乏對人的辨識能力。可是,單純的少女,有幾個能在愛情面前保持理性,何況還有那句“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呢??杀氖?,婚前看似的優(yōu)點,婚后都成了缺點,這又怎能是一個少女所能知道的呢。?
不錯,她是個棄婦,可是有多少人能如她般讓愛情如煙花般璀璨,讓生活在奮斗中改變,背棄后反躬自省,告訴自己斬斷過往,不再留戀。誰又能說,她的人生徹底失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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