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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xué)園鳴謝
老蟬按：當(dāng)我收到這本近4cm厚的試讀本*時，深為周濂老師的付出所感動，如此大部頭的通俗哲普著作絕非一日之功所能完成，必是經(jīng)年累月苦心孤詣之結(jié)果。
果不其然，周濂老師十余年講授“西方哲學(xué)智慧”這門通識課，積累了深厚的哲學(xué)功底和個人心得，并在音頻課的講稿基礎(chǔ)上，誕生了此書。
當(dāng)我隨便翻開一頁開始看，看著看著，就剎不住車了。
流暢的文筆，娓娓道來的故事，獨到出彩的見解，不斷涌現(xiàn)的問題，猶如置身絕美而又神秘的幽境，美輪美奐的景色撲面而來，同時又激發(fā)起你的探幽秘境的欲望。
就如周濂老師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把自己看成是“思想的導(dǎo)游”。而這個導(dǎo)游非常出色，帶著你一路走來，一路精彩，一路地思考......
突然間，我想到了羅素與所羅門的合體，不就是這本書的模樣嗎？既有羅素的流暢而又具獨到見解的《西方哲學(xué)史》，又有所羅門的《大問題》。
老蟬預(yù)言：這本書會成為一本0基礎(chǔ)哲學(xué)普及讀物的經(jīng)典！
*（正式版本分為上下兩卷裝訂。）
選自
《打開：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學(xué)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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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濂簽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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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學(xué)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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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古希臘與中世紀(jì)哲學(xué)
007
一個人無法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憂郁的哲學(xué)家赫拉克利特
謎一樣的人
你一定聽說過“性格即命運”這句話，它的發(fā)明權(quán)屬于這一講的主角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約公元前535年—前475年），我一直覺得，這句話是他對自己一生的總結(jié)。
赫拉克利特的鼎盛時期是在公元前504年—前501年。據(jù)記載他是以弗所城王位的繼承人，但是他把王位讓給了他的兄弟。這對于他和臣民來說都是好事，因為赫拉克利特是一個性格非常古怪的人，人們給他起了很多的綽號，比如說“憂郁的哲學(xué)家”、“一個傲慢的人”。
關(guān)于他的同胞們，他說過這樣的話：
以弗所的成年人應(yīng)該把他們自己都吊死，把他們的城邦讓給未成年的少年去管理，因為他們放逐了赫爾謨多羅，放逐了他們中間那個最優(yōu)秀的人。
赫爾謨多羅是赫拉克利特的朋友，難怪他會恨屋及烏，鄙夷大眾。他還因此得到了另一個綽號：“辱罵群眾的人”。
其實，赫拉克利特瞧不上任何人。他批評著名詩人荷馬，認(rèn)為應(yīng)該把荷馬從競技場上趕出去，并且加以鞭笞。他認(rèn)為畢達哥拉斯是頭號騙子，只是自以為有智慧，其實擁有的不過是“博聞強記和惡作劇的藝術(shù)”罷了。
根據(jù)第歐根尼的《名哲言行錄》記載，赫拉克利特離群索居，常年在山林間游蕩，靠吃各種植物為生，結(jié)果得了浮腫病，不得不重返城邦。可是他在看醫(yī)生的時候不好好說話，以打謎語的方式問醫(yī)生，他們是否能夠讓潮濕的氣候變得干燥。醫(yī)生聽不懂他的話，自然也無法給他看病。于是他來到一個牛棚里，把自己埋在牛糞中，希望牛糞的熱氣可以把身上的濕氣蒸干，這一招當(dāng)然不會靈驗，于是他就一命嗚呼了。
赫拉克利特的基本思想
盡管赫拉克利特之死讓人感覺非常荒謬，但是他的哲學(xué)卻被后人推崇備至。赫拉克利特是歷史上第一個用樸素的語言提出辯證法的人。黑格爾說：“沒有一個赫拉克利特的命題，我沒有納入我的邏輯學(xué)中。”馬克思說：“我對這位哲學(xué)家一向很感興趣，在古代的哲學(xué)家中，我認(rèn)為他僅次于亞里士多德。”
古希臘有一座著名的德爾菲神廟，但凡遇到大事，希臘人都會去那里求神問卜。德爾菲神廟最著名的兩條箴言，一是“認(rèn)識你自己”，二是“凡事勿過度”，都是意味無窮的格言警句。赫拉克利特曾經(jīng)這樣評論：“那位在德爾菲發(fā)神讖的大神不說話，也不掩飾，只是暗示?！?/p>
其實，這句話用來形容他自己再合適不過。赫拉克利特的文風(fēng)晦澀，經(jīng)常用格言警句的方式來表達思想，所以他又被稱作“謎樣的人”。
但是就像赫拉克利特說的那樣：“人們不懂得怎樣去聽……”“他們聽卻不理解，恰如聾子一般……”至于懂得去聽的人，比如蘇格拉底，就會由衷地贊美赫拉克利特的文字：“我所理解的部分是優(yōu)美的，我敢說，我所不理解的部分無疑也是優(yōu)美的，但需要像一個潛水探寶者那樣去尋根究底?！苯酉聛砦覀兙鸵黄鹪囍鴿摰胶５咨钐幦ヌ綄殻I(lǐng)略赫拉克利特思想的迷人風(fēng)采。
赫拉克利特的基本思想可以被概括為如下四點：
1. 萬物處在流變之中，但是
2. 變化是根據(jù)一種不變的邏各斯（logos）發(fā)生的，并且
3. 這種邏各斯包含了對立面的相互作用
4. 這種對立面相互作用的方式，作為一個整體創(chuàng)造出了“和諧”。
是不是很玄？不要著急，這一講會比較深奧，我們一點一點地來澄清。
“一切皆流，無物常駐”
先來看第一點：“萬物處在流變之中”。赫拉克利特有句名言，說：“一切皆流，無物常駐”。我們經(jīng)常會看到這樣的電視畫面，將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濃縮在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光陰荏苒，斗轉(zhuǎn)星移，云起云滅，太陽迅速地東升西落，植物迅速地發(fā)芽、開花再凋謝，城市里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萬丈高樓平地起，舊貌換新顏，物是人已非……
“一切皆流，無物常駐”傳達的正是這個意思。赫拉克利特的生花妙筆同樣具有電視的蒙太奇效果，他說：“我們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它散而又聚，合而又分?！庇终f：“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永遠不斷地更新?！?/p>
這些格言都非常精彩，讓我們非常強烈地體會到“變化”二字的精髓。但是赫拉克利特作為哲人，并不滿足于描述“變化”本身，而是要探究那“變中之不變”的東西，他把這個東西稱為邏各斯。這樣，我們就進展到了第二點，“變化是根據(jù)一種不變的邏各斯發(fā)
生的”。
變中之不變—邏各斯
邏各斯很難翻譯，它在古希臘文里至少有11種含義，其中最為現(xiàn)代人所熟知的就是原則、規(guī)律、理性等等含義。你也可以用老子《道德經(jīng)》里的“道”去輔助理解。
先來看赫拉克利特的說法，他說：“這邏各斯雖然萬古長存，可是人們在聽到它之前，以及剛剛聽到它的時候，卻對它理解不了?！?/p>
他又說：“因此應(yīng)當(dāng)遵從那個共同的東西?？墒沁壐魉闺m然是大家共有的，多數(shù)人卻自以為是地活著，好像有自己的見解似的?！?/p>
柴靜出過一本書叫作《看見》，我特別喜歡這個書名?？匆娍匆?，看似同語反復(fù)，其實，“看”和“見”的地位是不一樣的，因為有的人是“看而不見”，就像有的人“聽而不聞”。赫拉克利特把這樣的人形容成“在場又不在場”，回想一下你在學(xué)校上思修課，或者在公司開員工大會的經(jīng)歷，就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了。
多數(shù)人對邏各斯看而不見，聽而不聞，但偏偏又夜郎自大，“自以為是地活著”，渾然不覺自己是只井底之蛙。赫拉克利特把這樣的人比喻成睡夢中的人，因為清醒的時候，人們擁有一個共同的世界，而睡夢中的人卻各有各的世界。所以哲學(xué)家的任務(wù)就是叫醒這些夢中人，讓他們學(xué)會認(rèn)識和理解這唯一的邏各斯。
相反者相成—赫拉克利特的“辯證法”
討論到這一步，我們終于要來探討赫拉克利特的“辯證法”了。也就是他的第三個基本論點：這種邏各斯包含了對立面的相互作用。
赫拉克利特如果活在今天，一定是微博上的金句大王。他說：“驢愛草料，不要黃金。”
所以草料和黃金，到底誰更珍貴，完全視乎對誰而言。
他又說：“最美的猴子同人類比也是丑的?！?/p>
其實反過來也一樣，最美的人類在猴子眼里可能也是丑的。
他說：“最智慧的人同神相比，無論在智慧、美麗或其他方面，都像是一只猴子?！?/p>
又說：“在神看來人是幼稚的，正如在成人看來兒童是幼稚的?！?/p>
這兩句話是不是讓我們想起猶太人的那句著名諺語—“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
以上說的是“凡事都有兩面”這個道理。如果僅僅停留在這里，還不構(gòu)成辯證法，所以赫拉克利特要接著往下說“相反者相成”的道理。
他說：“他們不了解如何相反者相成：對立的統(tǒng)一，如弓和豎琴?！?/p>
拉開弓的時候，我們感受到的恰恰是它返回的力量，拉開和返回之間的力量被稱為張力。這就是相反者相成，矛盾的對立統(tǒng)一。
赫拉克利特還舉過很多精妙的例子，比如：“在一個圓（周）那里，開始和結(jié)束沒有差別?！币驗槊恳粋€點都是起點，每一個點也都是終點，起點就是終點，終點就是起點。我們都有過生病的經(jīng)驗，牙不疼的時候從來想不起牙齒的存在，一旦牙疼起來就會刻骨銘心地懷念牙不疼的日子，如果有一天它真的不疼了，我們甚至?xí)滩蛔∠胍幐杳篮眯腋５纳?。所以赫拉克利特才說：“疾病使健康顯得愉快而美好，一如饑餓之于飽足，疲憊之于休息?！?/p>
赫拉克利特的辯證法初看起來是違反邏輯和常識的?！拔覀兲みM又不踏進同一條河，我們存在又不存在?！边@樣的話怎么去理解呢？排中律告訴我們，A并且非A—這不可能為真。的確，一個事物不可能既是黑的又是白的，既是好的又是壞的。我們小時候看電影，不就是這樣嗎？一直在急切地追問父親：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一旦貼上了標(biāo)簽，我們就把心放進了肚子里面，因為從此我們可以非常簡單明了地看待這個世界。但是這種二元對立的簡單思維方式，在赫拉克利特看來簡直就是弱智和愚蠢。
對赫拉克利特來說，在同一中看出差異，看出對立與斗爭，看出對立與斗爭的巧妙維持與相互轉(zhuǎn)化，這才是真正的智慧；相反，單純地認(rèn)定一個事物是什么，而排斥其內(nèi)在的紛爭、歧異和變化，卻是不智的表現(xiàn)。
因為“凡事都有兩面”，而且“相反者相成”，最終通過這種對立面的相互作用，創(chuàng)造出了“和諧”。
現(xiàn)在我們終于進展到了赫拉克利特思想的最后一環(huán)。
“世界是一團不斷轉(zhuǎn)化的活火”
赫拉克利特說：“相反的東西結(jié)合在一起，不同的音調(diào)造成最美的和諧，一切都是通過斗爭而產(chǎn)生的?！蹦銜l(fā)現(xiàn)，雖然赫拉克利特也試圖尋找“一切是一”、“變中之不變”，但即使是到了最后，他也還是在強調(diào)對立和變化，我們可以用一個近似繞口令的方式去總結(jié)他的思想：要去尋找那“變中之不變”，但是，這個“不變”就是“變化”本身！
我們來看這句話：
神是晝又是夜，是冬又是夏，是戰(zhàn)又是和，是飽又是饑；它變化自己，如同火一樣，火混和著香料時，就按照各自發(fā)出的氣味得到不同的名稱。
白天與黑夜、冬天與夏天、戰(zhàn)爭與和平、饑餓與飽足，這些都是對立物，但又是可以相互轉(zhuǎn)化的。世界的變化就發(fā)生在這“相反者相成”的過程中，形成一種秩序，而有秩序就意味著“和諧”。
注意，赫拉克利特在這里引入了“火”的意象。我們還記得泰勒斯說萬物的本原是水，畢達哥拉斯認(rèn)為萬物的本原是數(shù)，那么與水和數(shù)相比，火的特殊性在哪里呢？
與水相比，火是完全沒有形狀的，水雖然能夠順勢而行，無孔不入，但終究可以被容器框定。而火卻不同，它可以被撲滅，但絕不可以被任何事物限定住形狀。
與數(shù)相比，火的特點是運動和變化，它時時都在燃燒，在變化。赫拉克利特說：“世界是一團不斷地轉(zhuǎn)化的活火。”這當(dāng)然是一個比喻的說法，因為我們都知道火是可以被熄滅的，哪怕是太陽也終有一天會變成黑矮星，但是赫拉克利特用火作為萬物的本原，重點就是在強調(diào)火的本質(zhì)特點，就是不停頓地變化和運動?；鹱鳛榛?，只要還在燃燒，就在不停地運動，一旦熄滅，停止運動，火也就不成其為火了。
最后，火的另一個特點就是極大的破壞性，也即“斗爭性”。所以，赫拉克利特一邊講對立面的統(tǒng)一，也就是和諧，另一方面還強調(diào)對立面的斗爭，也就是所謂的“不明顯的和諧”。他曾經(jīng)說：“戰(zhàn)爭是萬物之父，又是萬物之王。”然后又說：“這個道理是不明顯的，人所看不見的，不認(rèn)識的?！睘槭裁磿@樣？因為人們一般會認(rèn)為戰(zhàn)爭毀滅萬物，而不是戰(zhàn)爭創(chuàng)造萬物。那到底什么叫作“不明顯的和諧”呢？其實我們現(xiàn)在有句話叫作“相愛相殺”，又說“歡喜冤家”，這樣的人在一起看似不和諧，其實是一種“不明顯的和諧”，難道不是嗎？
赫拉克利特甚至認(rèn)為“不明顯的和諧比明顯的和諧更好”。這種和諧是在斗爭中產(chǎn)生出來的，而且認(rèn)為斗爭永恒、和諧短暫的想法深刻地影響了后世的黑格爾和馬克思。我們熟悉的斗爭哲學(xué)其實可以上溯到赫拉克利特這里。
好了，我們就講到這里，你是不是深刻地體會到了赫拉克利特這位大神的謎之魅力？最后我想把他的兩句話送給大家：
第一句話是：“即使穿越每一條路，人也永遠不能發(fā)現(xiàn)靈魂的邊界—它擁有的范圍如此之深廣?！?/p>
第二句話是：“我研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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