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占坤的詩
黃河的誕生與命名
——《黃河傳》節(jié)選
1
天神族裔的牧女，人間的歌者和獵手
他們雖然被以某種不可復(fù)述的語言而告知
心中卻毫無驚愕
他們按照啟示所引，提前到達這里
等待在第一時間向你覲見
有蹄之獸和有翼之鳥，等待將消息傳播
某個并無特殊跡象的黎明，暴雨之后云散天開
突然間群山震抖，大地開始又一次劇烈痙攣
巖石的骨骼在痛苦中呻吟、扭動，摩擦出火花
——分娩的疼痛驟然升級
冰雪瓦解、峰嶺崩塌、荒原撕裂
飛禽云起、野獸奔竄、草木淪陷
驚厥的狂浪呼嘯著，瞬時滾過地面
這疼痛和巨響傳遞著喜訊
沿著高原綿延游走的經(jīng)絡(luò)，漣漪一般波及四方
每一塊石頭都興奮不已
七色彩虹，懸掛長空；日月眾星，驟然止行
于是第一股泉水，從巖石的裂縫看見云霞
……你誕生了
2
就這樣誕生了——
睜開眼睛，你看見天空的顏色比喜悅還要蔚藍
啟動嘴唇，你綠色的呼吸比新生的苔蘚還要憂郁
伸展肢體，你光潔的肌膚比云雀的歌聲還要清涼
短暫的惶恐之后，群山恢復(fù)莊重
冰雪歸于矜持，鳥獸重拾悠閑
只有閱盡天地氣象的風(fēng)，還表現(xiàn)出稍許驚異
多么奇怪，在漫長的孕育和復(fù)雜的準備之后
在震撼大地的宣言和預(yù)告之后
你的出生竟然如此平靜
平靜得近于孤獨、近于憂傷，甚至近于卑微
為迎接你孱弱如絲的啼哭
這個已經(jīng)顯得寂寞的世界，仍然要屏住呼吸
并且不得不打開每一道隱秘之門
而所有在場者都將被賦予使命
所有目睹了你的誕生的事物
都將被光華和秘密咒語的力量籠罩
成為最初的禁忌
終于大河來啦，萬物俯身迎迓
這水中之水
帶來了歡喜、戰(zhàn)栗、救贖、生殖和死亡的話語
不朽的水重新回到地面流淌
頭戴火焰瓔珞的太陽
從萬物期待的快樂的方向升起之后
一切事物都嘗試著重現(xiàn)他們在新神面前的形象
光明的更為耀眼，黑暗的愈加深藏
五彩繽紛的顏色沐浴更衣
裙裾飄香的仙女們
正在把一輪黃澄澄的圓月緩緩?fù)衅?/p>
3
當泉溪打破沉寂而流動之后，始有話語產(chǎn)生
最初的語言，均為宣告你的到來，解釋你的存在
在一片鋪滿黎明之光的新天地
整個神與人的世界，都已經(jīng)重新打開隱秘的門
創(chuàng)世者為你的新生和尚未受封的諸神
舉行了一系列的命名儀式
高原上的山石、草木、鳥獸和人神種群
從此擁有各自的身份與地位
溶解的海底，雙重的凍土。黃金與白銀的根
——卡日曲
這是你的乳名
紫山之下，一個“紅銅色”的嬰兒
心臟咚咚跳動，口中吮吸著巴顏喀拉的乳峰
從微笑和話語匯聚的地方
在水晶的牙齒和野牦牛犄角同時指向天空的時候
這是神裔之族世襲的游牧領(lǐng)地
在神靈允許的范圍內(nèi)
一個使用石頭棱角和尖銳棍棒而漁獵的物種
也在這里等待太久了
當你以統(tǒng)治和創(chuàng)造之名降臨之后
這個領(lǐng)地和物種將獲得命名
他們的殿堂、洞穴、火焰和獵物
他們的永生與死亡、歡樂、恐懼和夢魘
將獲得命名
昆侖虛的后宮，豹尾虎齒的女王開始母儀天下
補天的美玉，通靈的仙草
多汁的蟠桃，寂寞的嫦娥
力大無窮的后羿，以及嬌弱美麗的精衛(wèi)
一個隱秘的神族
在開明獸守衛(wèi)的大門之內(nèi)眺望黎明
已經(jīng)急切地等待太久
終于在這一片呼喚之后走出帷幕，君臨世界
4
液體中的王者，卵巢中的母親，力量中的運動
你閃光的面孔和新鮮的肢體
在萬物垂首而立的儀仗中展現(xiàn)
銀露梅的呼吸，金露梅的肌膚
孔雀石晶瑩的筋骨，雪蓮花光潔的前額和頸項
陽光的韁繩駕馭著滿天白云的駿馬
長風(fēng)的車輪卷起遍地綠色的旋律
古今話語的女神啊
你被夜晚的神秘車輪護送而來
受到芳香四溢的大地迎接
你的誕生是一次光耀東方的榮歸
或許在你出生之前
已經(jīng)有數(shù)不清的動物和植物死去，他們不屬于你
現(xiàn)在你睜開眼睛，看到整個世界
正在以原始的姿態(tài)站在一部偉大神話的開篇
草木和野獸在生長，泥土和巖石在風(fēng)中燃燒
諸神走出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光明，酒杯已經(jīng)斟滿
一種生物直立為人
男人在舞蹈，女人在歌唱
像舞動的紅色火焰一般，狼群在合唱
在月光下的高崗
狼群亮出冰冷鋒利的牙齒
寒光刺破蒼茫長空，此起彼伏地合唱
千萬條江河溪流伸出贊頌的手臂
向你歡呼致意
先有高原和群山諸神，爾后有你
先有你，爾后有諸神的名分和地位
監(jiān)制/李皓 責(zé)編/王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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