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白蛇傳》劇照
北京長安大戲院不久前精彩上演了京劇趙派經(jīng)典劇目《白蛇傳》，由北京京劇院的著名青年旦角演員朱虹領(lǐng)銜主演。不得不說的是，北京京劇院搬出趙派壓箱底的好戲奉獻給觀眾，別有意義，因為京劇自其形成至今的各大流派，只有趙派的創(chuàng)始人趙燕俠還健在，其他流派的締造者均已作古。近幾年來，不獨京劇，各個地方劇種的流派鼻祖紛紛謝世，大師們的離去嚴重影響了戲曲傳承與發(fā)展?？陀^地說，流派之所以成為流派，是由于有著別的流派所沒有的特色，因此流派的傳承人一旦失去老師的口傳心授，僅憑觀摩錄音錄像資料，是很難學到精髓的，也就掌握不到流派特色的本質(zhì)，這才是當今戲曲如何往下傳承發(fā)展的最大危機。
熟悉京劇趙派的戲迷都知道，趙燕俠一生創(chuàng)排過許許多多的私房戲，最終站住腳的杰作也為數(shù)不少。這當中，如《碧波仙子》是從越劇《追魚》移植改編而成，類似的從地方戲作品改頭換面的佳構(gòu)還有《盤夫索夫》等，這在當時與同輩坤伶相比，算是大開先河之舉。而《白蛇傳》這出戲與上述那些戲都不同，它是著名劇作家田漢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交替之間專門給京劇編寫的一出戲，雖說嚴格地講，并不算是完全另起爐灶，而是在昆曲《金山寺》《斷橋》及京劇《雷峰塔》等基礎(chǔ)上增益首尾、打磨潤色而成的，但用今天的話說，田漢本的《白蛇傳》確屬原創(chuàng)京劇，并且是一部實用性極強，能讓演員掙錢吃飯的好作品。
在那個年代，京劇仍是中國老百姓精神生活的主要消費品，有空聽戲看戲是那時人們最尋常的事情。說實話，也正是那個年代，涌現(xiàn)出一批又一批了不起的戲曲藝術(shù)家，各領(lǐng)風騷，各擅勝場。趙燕俠作為一名女演員，與諸多男旦名家同處一世，要想出人頭地，必須依靠新戲作撒手锏，唱別人沒唱過的戲才能顯出與眾不同?？墒翘餄h當初并不是為趙燕俠交出《白蛇傳》的本子，換言之，在趙燕俠碰這出戲之前，謝銳青、劉秀榮等優(yōu)秀女演員已經(jīng)把白娘子唱紅了。梨園行素來有一句俗語，叫做“吃別人嚼過的饃不香”，也就是說，一出新戲甲唱了，乙就不屑于再唱，因為吃前人的剩飯會被同行看輕。當然這話要看如何辯證地理解，天性執(zhí)拗的趙燕俠一向?qū)﹦〉膫鹘y(tǒng)既敬畏又叛逆，不合理的老規(guī)矩在她眼里就是非要改一改才痛快。《白蛇傳》可以說是趙燕俠吃了別人嚼過的饃，卻增加了不一樣的味道。在今天，研究者反倒更容易將此劇做一橫向比較，看看趙派演來到底有哪些“得未曾有”的東西。
照趙燕俠自己的說法，是由于喜歡白娘子這一人物而喜歡這出戲的。至于為什么喜歡，依筆者推測，大概是白娘子本身就是一個叛逆的剛烈女性吧，這一點與趙燕俠本人何其相似！那么白娘子的性格特征又被趙燕俠演繹得淋漓盡致。趙派的白娘子沒有那么多閨中淑女的束縛，她在表達愛慕之情的時候更加大膽外露，恣肆張揚。一方面從對許仙的眼神上，趙派沒有采取傳統(tǒng)的轉(zhuǎn)睛凝神、含情脈脈，而是直線對視，放電秒“殺”。趙燕俠認為白娘子是仙不是人，不必讓千年蛇精去遷就小家碧玉的羞澀。另一方面，趙燕俠很早就注意到有文化的學生們不喜歡京劇的重要原因是，京劇固有的中州韻、湖廣音的吐字原則與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有著天然隔閡，故此盡量在自己演唱與念白時朝著北京話靠攏，去掉了大量的聱牙字音（內(nèi)行稱之為“上口”），也難怪在當年就有相當一批愛好趙派戲的年輕人瘋狂追捧她。
眾所周知，唱腔的處理是流派形成的最要緊的因素。先說趙派最出彩的一段唱腔就是“合缽”一場中膾炙人口的“親兒的臉，吻兒的腮”，這段唱腔原先不存在，但當趙燕俠演出時看到觀眾聽完“斷橋”就紛紛早退，便心有不甘，請求田漢在“合缽”一場再寫唱詞，之后與琴師李慕良一同設(shè)計旋律。不用說，這段唱腔是成功的，它的擴散度與影響力已經(jīng)超出了劇中其他段子，因而趙派每演到此，這一大段總能像吸鐵石一樣把戲迷牢牢穩(wěn)住在座位上。另外，趙派在“盜仙草”一場，就不像其他人那樣唱【高撥子】，而是唱【反二黃】，理由是節(jié)奏更快一些，與白娘子焦急迫切的心情更加吻合。并且她在設(shè)計武打動作時，每一個亮相動作就是用手去夠靈芝仙草，而不是為了純粹展示武功以至于打到忘了初心。
說實在的，后人分析大師創(chuàng)排新戲的初衷，可以說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而在盛年的趙燕俠看來，編演一出新戲，或是拿現(xiàn)成的《白蛇傳》化為己用，最直接的目的是養(yǎng)活班社，要保證手下那么多靠著她吃飯的伙計們分得著包銀?！栋咨邆鳌泛迷趧∏樽ト恕⒊~感人、腔調(diào)迷人、武打驚人，所以指望這出戲取得收入，是十分保險的。
筆者由此想到，當下全國有那么多劇團每年為京劇創(chuàng)造那么多劇目，而能做到抓人、感人、迷人、驚人的好戲卻又寥寥可數(shù)。理論家們有的說京劇的創(chuàng)新是為了適應(yīng)年輕人，也有的說適應(yīng)年輕人就是為了征服年輕人。筆者以為，像趙燕俠這樣健康長壽的老藝術(shù)家不僅是國粹藝術(shù)的開拓者，更是見證者，他們看到了京劇發(fā)展過程中的一次次興衰。如果年輕的演員能多向他們討教京劇究竟靠什么樣的魅力才能最長久地征服包括年輕人在內(nèi)的最廣大的觀眾，那將踏進傳統(tǒng)戲曲藝術(shù)復興的門坎。
作者:李 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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