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楊雪冬 通信地址:100032 中共中央編譯局
內(nèi)容提要:全球化理論不斷深化擴展,觸及到包括觀念在內(nèi)的社會各個層面。本文概括介紹人們密切關注的全球化理論概念的發(fā)展和熱點問題。
關 鍵 詞:全球化/理論/西方
80年代以來,在西方社會中,“全球化”(globalization )一詞逐漸從學術界進入了日常生活;從一個許多字典里難覓的生僻之詞成了很多人信手拈來的熟語,從簡略地概括世界未來的趨勢成了整個社會各個層面追逐的時尚。
西方理論界在勢不可擋的全球化進程中被迫進行調整。學者們一方面清算著各自學科中的傳統(tǒng),辨別著原有的理論缺陷;另一方面則以革新迎接挑戰(zhàn)。他們不僅密切關注現(xiàn)實中全球化帶來的各種影響,產(chǎn)生的各種現(xiàn)象,而且調整著原來的理論基礎以更合理地解讀變化萬千的世象。這其中最根本的革新是以社會、個人、人類或者文化、文明來替代傳統(tǒng)的理論基礎——民族國家或某種體制。這種革新帶來的是一場對人類命運的深刻思考。
一、澄清全球化的概念
在西方理論界中關于全球化的確切定義眾說紛紜??v觀現(xiàn)有的理論,全球化概念大致有如下幾種界定:
1.從信息通訊角度,全球化被認為是地球上的人類可以利用先進的通信技術,克服自然地理因素的限制進行信息的自由傳遞。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 Mcluhan)在其1960 年出版的《傳播探索》一書中提出的“全球村”(global village)恐怕是這種認識的始作俑者。而且這種認識影響了許多把全球化歸于技術進步的學者。
2.從經(jīng)濟角度,全球化被視為經(jīng)濟活動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相互依賴,特別是形成了世界性的市場,資本超越了民族國家的界限,在全球自由流動,資源在全球范圍內(nèi)配置。這種經(jīng)濟全球化是自由派經(jīng)濟學家心目中經(jīng)濟發(fā)展的最終和理想狀態(tài),也是眾多跨國公司希望的結果。這種認識把經(jīng)濟全球化的根本動力歸結為市場的發(fā)展,從而把國家在理論上推到了全球化障礙的一面。
3.從危及人類共同命運的全球性問題角度,全球化被視為人類在環(huán)境惡化、核威脅等共同問題下,達成了共識。著名的羅馬俱樂部是這方面的突出代表。
4.從體制角度,全球化被視為資本主義的全球化或全球資本主義的擴張。在這方面,毫無疑問,沃勒斯坦的世界體系理論是最有代表性的嘗試(注:依曼紐爾·沃勒斯坦,(Immaneul Wallerstein ), The Modern World-system,第1卷,紐約:學術出版社。)。 他認為不平等交換形成了中心——半邊緣——邊緣結構的世界體系。這個體系的本質是資本主義世界經(jīng)濟。在他之后,美國學者德里克(Dirlik)認為“全球資本主義”也可以稱作“靈活的生產(chǎn)”,也是歐內(nèi)斯特·曼德爾所說的“晚期資本主義”。它指的是在新的經(jīng)濟“規(guī)則”(regime)下商品、金融交易、以及生產(chǎn)過程本身的前所未有的流動。(注:阿里夫·德里克(Arif Dirlik),1994,After Revolution, 威斯利延大學出版社。)英國學者斯克萊爾(Sklair)則更直接提出資本主義為核心的全球體系( global system )正在世界范圍內(nèi)擴展(注:斯克萊爾(Sklair),1991,The Global System,哈威斯特·威特謝夫出版社。)(1991)。他強調資本主義在全球擴張不僅是一個經(jīng)濟過程,而且是政治、文化過程,更確切地說是三者統(tǒng)一的過程。另一個左翼學者阿爾博(G.Albo)明確地說“全球化必須不僅被視為一種經(jīng)濟規(guī)則,而且是一種社會關系體系,它植根于社會權力特有的資本主義形式中,而且這種權力控制在私人資本和民族國家手中。基本上講,全球化意味著市場作為一種經(jīng)濟規(guī)范者(regulator)日益普遍化。 ”他還進一步強調“全球化只是資產(chǎn)階級的國際化?!保ㄗⅲ篏.阿爾博(Albo),1996,The World Economy,Market Imperatives and Alternatives , 載于Monthly Review,第12卷,第16、17頁。)
5.從制度角度,把全球化看作是現(xiàn)代性(modernity )的各項制度向全球的擴展。英國學者吉登斯(Giddens)是這方面的突出代表。 他認為全球化不過是現(xiàn)代性從社會向世界的擴展。它是全球范圍的現(xiàn)代性,因為“現(xiàn)代性骨子里都在進行著全球化?!保ㄗⅲ喊矕|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The Consequence of Modernity, 劍橋:政體出版社,第63頁。)吉登斯這種制度主義觀點被羅伯遜批評為忽視了文化和文明在定義全球化中的意義。(注:羅伯遜,1992。)
6.從文化和文明角度,把全球化視為人類各種文化、文明發(fā)展要達到的目標,是未來的文明存在的文化。它不僅表明世界是統(tǒng)一的,而且表明這種統(tǒng)一不是簡單的單質,而是異質或多樣性共存。這一派學者更強調全球化是一個動態(tài)的、矛盾沖突的過程,它沒有一個單一的邏輯,而且也不會出現(xiàn)其他學者所說的某種統(tǒng)一、一致的局面。在這方面,最早系統(tǒng)闡述該思想的是埃利亞斯(Elias)。此后有羅伯遜、 費舍斯通(Featherstone)等人。費舍斯通在給一專題雜志寫的導言中提出了全球文化( global culture )出現(xiàn)的可能性。 (注: M.費舍斯通(Featherston),1990,Global culture:An introduction , 載于Theory,Culture and Society,第7卷。 )他認為全球文化的相互聯(lián)系狀態(tài)(interrelatedness)的擴展也是全球化進程,它可以被理解為導致全球共同體(ecumene )——“文化持續(xù)互動和交流的地區(qū)”——的出現(xiàn)。值得注意的是,90年代以來越來越多的學者成了這種觀點的擁護者。
當然,上面列舉的只是幾種有代表性的觀點。除此之外,有的學者用更加極端的眼光看待全球化,把它等同于西方化、美國化,有的還形象地把它稱之為“可口可樂化”、“麥當勞化”。有的學者把各家觀點綜合起來,以圖得到一個全面的定義。例如,姆利納爾(Z.Mlinar)在一篇文章中把全球化概括為:世界層次上不斷增強的相互依存;統(tǒng)治和依賴的擴大;世界的同質化(homogenization); “區(qū)域共團體” (territorialcommunities )內(nèi)部的分化;
以及克服時間間斷(discontinuities )的手段。(注:Z.
姆利納爾 (Mlinar ), Individuation and globali zation:The transformation ofterritorial
social
organization ,
載于姆利納爾主編,
Globalization and Territorial Identities,英格蘭:愛佛伯瑞出版社。)還有的學者試圖排除價值判斷,得出一個中性的定義。如麥克格里(A.G.Mcgrew)認為,全球化是“組成當代世界體系的國家與社會之間的聯(lián)系和相互溝通的多樣化”,是“世界某個部分發(fā)生的事件、決定和活動能夠對全球遙遠地方的個人和團體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過程。(注:A.G.麥克格里(Mcgrew),1992,Conceptualizing global politics,載于麥格里等主編,Global Politics:Globalization and
the Nation-state,劍橋:政體出版社,第5頁。)
以上諸多定義充分說明全球化具有多維特征,因此在定義全球化時應該避免以下偏頗:(1)不能只從一個方面,一個領域考慮全球化; (2)不能只用現(xiàn)有的分析單位,如國家、個人, 跨國或國際團體等考慮全球化,要把不斷增加的各類行為者——他們的意識和存在的目的是跨國的或全球性的,而且對于世界秩序有著迥異的看法——考慮進來;(3)不能把全球化過程歸結為一種“邏輯”, 如沃勒斯坦將其歸為不平等交換創(chuàng)造的國際勞動分工。
縱觀這些定義,我們可以對全球化做以下界定:
(1)全球化是一個多維度過程;
(2)全球化在理論上創(chuàng)造著一個單一的世界;
?。?)全球化是統(tǒng)一和多樣并存的過程;
?。?)現(xiàn)在的全球化是一個不平衡發(fā)展過程。 除了全球經(jīng)濟初見端倪之外,沒有出現(xiàn)全球政治體系、全球道德秩序或世界社會;
?。?)全球化是一個沖突的過程。國家、個人各種各樣的團體、 組織以及不同的文化都涉及進來;
(6)全球化是一個觀念更新和范式(paradigm)轉變的過程, 正如意大利學者M.I.康帕涅拉所說:“全球化不是一種具體、明確的現(xiàn)象。全球化是在特定條件下思考問題的方式”。(注:康帕涅拉:“全球化:過程和解釋”,梁光嚴譯,《國外社會科學》1992年第7期。)
二、全球化進程中的幾個熱點問題
全球化是一個充滿矛盾、沖突的變動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涌現(xiàn)出新問題、新事物,同時傳統(tǒng)的事物也受到?jīng)_擊,甚至被淘汰。尤為重要的是,這種新舊更替不僅涉及物質層面,而且影響到精神領域,因此可以說全球化進程是一個重新評價的過程,一個重新確立認知坐標的過程。這里介紹全球化理論所關注的幾個突出問題。
1.民族國家的命運
民族國家是現(xiàn)代社會的主要制度,其產(chǎn)生在一定程度上標志著全球化進程的開始??梢哉f,至少在本世紀60年代之前民族國家一直是全球化進程的受益者和最主要的推動者。但是,全球化進程在60年代以后的新變化挑戰(zhàn)了國家原有的穩(wěn)固地位。這種新變化主要體現(xiàn)為跨國活動和跨國主體的急劇增加,以及個人和國內(nèi)團體力量的增強。前者超越國家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主權和邊界;后者削弱了對國家的依賴和信任。因此,如麥克格里所說,全球化經(jīng)常與“地域性民族國家的(意義)危機”密切相關。(注:麥克格里,1992。)
麥克格里和海爾德(Held)在1993年為《政府與反對派》雜志合寫的一篇文章中詳細分析了國家目前的這種處境。他們認為:一方面國際的、地區(qū)的、全球的權力結構限定了國家的實際行動。這些權力結構包括國際規(guī)制和組織,世界經(jīng)濟日益居于主導地位的邏輯,國際法的約束以及民族國家安全能力的下降;另一方面民族國家,特別是被削弱的國家無法控制亞民族力量和行為者。這種認識被英國學者保羅·肯尼迪形象地稱為國家權力向上、向下的轉移。 (注:(英)保羅·肯尼迪, 1994,《未雨綢繆:為21世紀做準備》,何力譯,新華出版社。)
關于民族國家命運的討論更多的是集中在國際政治學界和國際法學界。學者們關心的是國家能否以傳統(tǒng)的主權者身份發(fā)揮嚴格意義上的作用。但是一些文化學者也從國家是否具有賦予其成員以身份的角度來探討國家存在的可能性。綜合這些認識,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學者大致從三個方面說明國家的“衰落”的:(1)國際主權原則的變化, 國家權力是傳統(tǒng)意義上無限的,還是有限的;(2 )國家在政策制定與執(zhí)行的關鍵領域中的自主性問題,是國家決定還是其他主體決策;(3 )國家作為民族身份的表現(xiàn)形式問題,即民族主義是否仍然有效。盡管許多學者都試圖論證國家的權力的受限制和地位的下降,但沒有幾個人敢預言全球化將帶來國家的消亡。
2.民族主義和民族性(ethnicity)
在全球化進程挑戰(zhàn)民族國家的時候,民族主義也受到了強烈的沖擊。
實際上,民族主義面臨著來自國內(nèi)和國際的兩種沖擊。在國內(nèi)是曾經(jīng)被民族主義召喚到一起,被民族國家統(tǒng)一在一起的種族(ethnic)。在爭取民族獨立的年代,這些居于少數(shù)地位的種族和居多數(shù)地位的民族團結在一起,彼此間關系是和諧的。但是,隨著這一使命的完成,國家的穩(wěn)定,這種和諧關系開始出現(xiàn)裂縫。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一是全球化進程的加速,提高了各種族的自我意識、鞏固了其身份意識。與外界的頻繁交往以及內(nèi)部溝通的及時,都使這些種族愈加認識到自我的不同。二是國內(nèi)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問題惡化了種族與主導民族之間的關系。這在前蘇東國家體現(xiàn)的最為明顯。鮑曼(Bauman)認為雖然前蘇聯(lián)盡最大力量統(tǒng)一各民族,但是少數(shù)民族內(nèi)部的少數(shù)種族不可思議地發(fā)展著,擴大了民族、種族和國家間的距離。在前蘇聯(lián)的部分地區(qū)、前南斯拉夫、中部非洲,以及部分西方國家中種族沖突帶有強烈的暴力色彩。(注:西格蒙特·鮑曼(Zygmunt Bauman ) ,
Modernity andambivalence,載于Featherstone(ed.),Global Culture。)
這些現(xiàn)象充分說明了民族性已經(jīng)成了全球化進程中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許多學者,如羅伯遜、費舍斯通等都認為這是全球化進程的必然產(chǎn)物,是這些種族重新認識自我的體現(xiàn)。而史密斯(1990)則進一步分析到,在民族主義中一直存在著前現(xiàn)代與現(xiàn)代因素的緊張關系。前現(xiàn)代因素是一種原始依戀的民族身份,史密斯稱之為“種族身份”(ethnie):現(xiàn)代因素是與啟蒙現(xiàn)代性相聯(lián)系的“文明”(civic)傳統(tǒng)。 二者構成了民族主義的基本緊張關系。而目前則是前現(xiàn)代因素勢頭正盛的時期。(注:安東尼·史密斯(Anthony Smith), The
supersessionof nationalism? 載于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parativeSociology,1990年,第31卷,第21—32頁。)
客觀地講,如果“民族性”只是停留在宣揚本族文化和文明的領域中,那將是對全球化進程的極大促進,但是如果它帶來的是國內(nèi)戰(zhàn)亂,以及喪失人性的種族清洗那將是逆全球化主題——共同生存,必然會被歷史淘汰。
當然,我們還應該看到民族主義得到加強的一面。盡管學者們注意到經(jīng)濟全球化,全球文化交流等跨國活動有削弱民族主義的可能,但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在經(jīng)濟領域、文化體育領域以及政治領域中民族主義仍然非常強大,只不過它由原來簡單地依靠軍事武力轉向了鼓勵多方面競爭,民族主義依然是個人尋找自我身份的最佳途徑。
3.新認同政治(The new politics of identity)
近年來,身份(identity)成了一個非常時興的概念。許多學者用它來說明政治生活中出現(xiàn)的新問題,即個人對傳統(tǒng)政治和階級身份的認同越來越淡漠,越來越歸附于亞團體或者重歸個人。這實際上就是政治生活的個人化和分散化,也表明了個人和團體對替代傳統(tǒng)政治價值觀念和實踐行為的探索,是身份貼附對象的轉移。具體而言,新身份政治表現(xiàn)為女權主義、綠色和平運動、民族性、新地方主義,以及個人疏離政治、以及民粹主義等。
在傳統(tǒng)政治中,實現(xiàn)國家的政治統(tǒng)一通常采用的是現(xiàn)代化過程,如城市化、工業(yè)化以消解地方傳統(tǒng),或者用主導文化取消文化差異和政治抗拒,或者在教育部門以及政治代表的民族份額分配上實行多文化主義。進行政治動員則多以階級為基礎。代表某階級的政黨用階級的政治要求把選民動員起來,奪取政權或在選舉中成功。的確,這些措施在一定時期起到了應有效果。但是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速,階級界限的模糊,個人、團體選擇機會的增多,多種認識世界方法的出現(xiàn),傳統(tǒng)政治的弊端,如腐敗、官僚主義等日益明顯。冷戰(zhàn)的結束,意識形態(tài)壓力的驟減等使得這些個人、團體開始重新確定自我身份的歸屬。正如埃爾金斯(Elkins)所說的,全球化增加了個人身份的選擇機會和數(shù)量,使個人的獨特性更加突出?!叭蚧綇V泛——而且根據(jù)定義各種團體認識面越廣——個人的團體選擇對那種獨特性(uniqueness)的支持越大。標準越具有全球性,地方選擇的獨特性越明顯?!保ㄗⅲ篋.J.埃爾金斯(Elkins),1997,Globalization,telecommunication and
virtual etnic communities,載于International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第18卷,第139—152頁。)
新認同政治對傳統(tǒng)政治的沖擊是相當大的。這體現(xiàn)在:(1 )由于民族身份、少數(shù)民族和種族身份、地方身份以及性別身份問題日益明顯,使得身份政治在西方由邊緣問題成了政治的中心問題;(2 )威脅著民族國家的存在。由于對國家忠誠的轉移,使得國內(nèi)種族、地方以及小團體和個人分散了國家的權力。例如雅克魁斯(Jacques )提出民族國家行將“熔化”(melt down)。他以意大利為例, 貝魯斯科尼領導的“自由聯(lián)盟”在意大利選舉中的獲勝是因為他使選民們相信他不是腐敗的政治階級的一分子,這種意識威脅著脆弱的意大利;(3 )造成傳統(tǒng)政治中的價值理念的消解或被替代。比如,澤格(Gergen)認為,當身份和忠誠變得更加多樣時,公民的概念分解了(unbundle)。一個人的身份越來越受到環(huán)境的制約,而且在這些環(huán)境下,身份的組成部分受到了不僅是一國或地方之內(nèi)的事件,而是廣泛的公共事件的動員與威脅;(注:K.J.葛根(Gergen),1991, The Saturated Self:Dilemmasof identity in contemporary life,紐約:基礎書店。)(4 )個人化的政治成了西方政治選舉中的一個突出現(xiàn)象。從近幾年西方幾個大國的選舉過程中可以看到,獲勝的重要原因也許不是什么派別的觀點而是候選人個人的魅力。這在美國的克林頓和英國的新首相布萊爾的獲勝中體現(xiàn)的最為明顯。翩翩的英姿,出眾的口才成了吸引選民的拿手武器。
總之,新認同政治是目前世界政治中的一個新現(xiàn)象,其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和發(fā)展的前景有待我們進一步觀察和分析。
4.現(xiàn)代性、后現(xiàn)代性與全球化
現(xiàn)代性、后現(xiàn)代性,現(xiàn)代化、后現(xiàn)代化這兩對概念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許多全球化理論文獻中,其關系如何呢?
總的來看,這兩對概念是描述第一次工業(yè)革命以來整個社會發(fā)展出現(xiàn)的兩種狀態(tài),這兩種狀態(tài)是相互聯(lián)結的,但是現(xiàn)在還沒有出現(xiàn)完全現(xiàn)實化的后現(xiàn)代性,它更多指的是一些現(xiàn)象和心理反應,或者僅僅停留在哲學概念。但是無論如何,這兩個概念對于描述全球化進程是相當有用的。
現(xiàn)代化是推動全球化發(fā)展的重要力量,但不是唯一力量。因為在現(xiàn)代化之前,早已出現(xiàn)了全球化力量,如“基督帝國”等理念?,F(xiàn)代化為全球化提供了制度力量和保證,如工業(yè)主義,資本主義以及民族國家等,同時,這些現(xiàn)代化制度也實現(xiàn)了本身的全球化。應該承認的事實是,現(xiàn)代化在相當長的時期里是西方的現(xiàn)代化,并且在一段時期內(nèi),西方模式也是一種全球模式。從這個意義上講,全球化在一定時期內(nèi)是西方化的過程。但是,不能就此否認其他國家,尤其是非西方國家在現(xiàn)代化過程中的有益探索以及它們對全球化的貢獻。
后現(xiàn)代性的出現(xiàn)既是對現(xiàn)代性的反動,也為多種文明參與全球化提供了機會。后現(xiàn)代性反對歐洲啟蒙時代形成的價值理念和它維護的西方中心式的制度,倡導非中心化和多元化。當然也有的學者不同意用后現(xiàn)代性描繪目前的世界狀態(tài),比如吉登斯提倡用激烈的(radicalized )或繁盛(high)的現(xiàn)代性說明目前階段。(注:吉登斯,1994。)但無論用什么樣的概念,起碼大多數(shù)人都承認,現(xiàn)代性的最近發(fā)展削弱了它的整體化方面,而且“解構”了秩序、起步、理性這些啟蒙時代形成的經(jīng)典信條,代之以機會、風險和更多的偶然性。因而,更準確地說,全球化進程現(xiàn)在沒有擴大現(xiàn)代性,而是成了其轉變的加速器。正如羅伯遜和萊徹納(Lechner)所說:“現(xiàn)代性的許多主題——生活世界的分裂、結構的分異、認知和道德上的相對性、體驗范圍的擴大——在全球化進程中已被加深。 ……現(xiàn)代性問題已經(jīng)擴展成在歸類意義上的全球性(globality)”(注:R.,羅伯遜,F(xiàn).萊切納( Lechner ), 1985 ,Modernization,Globalization and the problem of culture in world-system theory,載于Theory,Culture and Society,第2 卷,第108頁。)
特別需要強調的是,雖然在實踐層面上,全球化推進了現(xiàn)代性的轉變以及后現(xiàn)代性的某些實現(xiàn),但是在理論層面上,現(xiàn)代性和后現(xiàn)代性這對概念的提出與探討說明了西方人對自己的反思,對自己在全球化進程中的地位的重新確認。這對概念本身是西方式的。
5.文明之間的關系
在西方學術界,自斯賓格勒、湯因比以來,一直關注著文明的問題,雖然在早期學者們注意到看待文明問題上的“西方中心論”,但沒有人做進一步深入研究。80年代以來,隨著全球化進程的進一步多元化,一些學者意識到西方文明與非西方文明之間的關系對于全球化的重要性,并且在這方面進行了頗有益處的深入研究。
90年代以來,全球化理論更是關注文明問題,而且都非常堅定地拋棄了文明標準。有的學者,如沃勒斯坦進一步從概念上清算了這種文明問題上西方中心論。大部分學者都認為全球化進程必然是文明的多元化共存。
談到文明關系,必然涉及亨廷頓構建的文明沖突論。他用文明替代了民族國家和意識形態(tài)并設計出一幅未來多種文明沖突的景象,聲稱西方文明的最大對手是儒家文明和伊斯蘭文明。他實際上把現(xiàn)實政治中存在的一些矛盾系統(tǒng)化抽象化了。雖然他在以后的著作中有所調整,但他在文明關系上是徹頭徹尾的文明競爭論者。
之所以在全球化進程中文明關系問題極為引人注目,原因在于:(1)文明的差異是根本和持久的, 這是現(xiàn)代政治意識形態(tài)和體制不可比擬的。隨著“冷戰(zhàn)”的結束以及西方文明霸權地位的下降,西方文化解釋的乏力,這種差異將更加明顯;(2 )全球化進程帶來的時空緊密化推動了“文明意識”的加強。人們在與其他文明交流過程中既了解了對方,又清楚了自己。雖然現(xiàn)代化和全球化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地方民族國家的凝聚力,但更加強了對身份歸屬的緊迫要求。文明無疑是確立身份和意義的有效源泉;(3)隨著民族性和宗教影響力的增強, 文明的作用將更顯重要。
三、全球化理論的使命:粉碎“中心論”的桎梏
在西方全球化理論的發(fā)展過程中,各種理論一直徘徊在“中心論”與“反中心論”之間,“中心論”和“反中心論”基本上可以把全球化理論分成兩個陣營,而這兩個陣營又基本上與右派學者群和左派學者群吻合。右派學者更多的是“中心論”者(鮮明的或潛在的);左派學者則是鮮明的“反中心論”者。
所謂的“中心論”、“反中心論”實際上是一種看待全球化發(fā)展進程的觀念或態(tài)度?!爸行恼摗闭J為全球化進程源于一個中心,是這個中心模式在全球的擴展,全球化的結果就是這個模式的全球普遍化。在不同的“中心論”者那里,這個“中心”是不同的,但基本可以歸納為“歐洲”、’西方”、甚至“美國”。之所以這樣,主要原因是:在全球化的早期階段,全球化進程實際上就是歐洲國家海外拓殖的過程,資本主義全球擴張的過程,或者說是西方文明擠壓非西方文明的過程。在這個階段中,“中心”的地位是無與倫比的,其力量不僅控制著政治、經(jīng)濟,而且掌握著文化意識形態(tài)。這個階段中的西方主流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都或多或少帶有“歐洲中心論”或“西方中心論”的色彩,直接或間接地充當了資本主義或西方文明擴張的文化意識形態(tài),其中最典型的當推自由主義經(jīng)濟學,以及二戰(zhàn)之后出現(xiàn)的現(xiàn)代化理論。
如果說“中心論”代表了在全球化進程占據(jù)優(yōu)勢并獲得利益的團體的話,那么“反中心論”則代表著處于劣勢并失去利益的團體。事實正是這樣。從一開始,“反中心論”者基本上都是左派,他們認為全球化的進程不是由某個“中心”,而是由眾多主體推動的,全球化的結果不是一個模式的推廣,而是眾多模式的共存。作為“中心論”的對手,“反中心論”一直為推翻“中心論”在全球化理論中樹立的霸權而努力著。它的努力顯然受到了全球化進程的客觀限制。至少在一戰(zhàn)結束之前,全球化進程實際上等同于資本主義或西方的擴張進程。蘇聯(lián)的出現(xiàn)雖然使替代資本主義制度成為可能,但同力量強大的美國霸權相比,依然難以抗衡。以至于在二戰(zhàn)結束后相當長時期,充滿“中心論”色彩的與現(xiàn)代化理論主導著西方理論界。
60年代以后,“反中心論”力量開始逐漸強大起來,這主要得益于非西方社會力量的強大、自我意識的覺醒,以及美國代表的西方力量的相對削弱,全球化進程日益同資本主義全球擴張拉開一定的距離,表現(xiàn)為多種主體共同參與的特點?!胺粗行恼摗敝鲝埖娜蚧瘜⑹且环嘣瘓D景的觀點得到了長期受到西方力量擠壓的非西方社會的認同以及它們實踐的支持?!胺粗行恼摗遍_始在全球化理論中取得了與“中心論”抗衡的力量,甚至略勝對方一籌。
由于“反中心論”力量的壯大,使得全球化理論在主流上擺脫了原有的狹隘的“地域”觀念以及意識形態(tài)色彩,端正了看待全球化的基本態(tài)度。雖然蘇東劇變一度使“反中心論”的力量有所削減,但并沒有動搖它在全球化理論中的中堅地位。這點可以通過福山的“歷史終結論”和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由盛到衰的急劇過程中看出。
可以說,相對于“中心論”來說,“反中心論”的力量在于:一是抓住了全球化進程的本質,即全球化不是一元化而是多元化,不是資本主義的普遍化,而是多種文明的共存;二是“反中心論”者的左派立場使其長期站在大多數(shù)的一邊,處于劣勢的一邊,扮演著“中心論”霸權的挑戰(zhàn)者角色。這種角色決定了其態(tài)度更冷靜些,目光更遠一些,更具有革新意識。這點可以在90年代“反中心論”者把文化、文明引入理論分析看出。用文明或文化替代體制分析或民族國家不僅能夠把更多的全球化主體包容進來,而且更能加深對人類共同命運的認識。
雖然“反中心論”占據(jù)了西方全球化理論的主導地位,但其前進之路仍很漫長,這一方面是因為其本身仍有不完善之處,另一方面則在于其面前是更強大的“中心論”——根深蒂固的整個西方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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