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曾經(jīng)寫過一首七絕《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還有一首著名的七絕也是寫給他的,作者是朱慶馀,《近試上張水部》: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兩首詩中的張水部都是一個人:中唐詩人張籍(約766年 - 約830年)。
上一篇寫孟郊的時候,說過孟郊有幾個至交好友,其中張籍便是一個,在孟郊去世以后,韓愈給他寫的墓志銘,其中提到孟郊的謚號就是張籍給取的:
葬,張籍曰:“先生揭德振華 ,于古有光,賢者故事有易名,況士哉 !如曰‘貞曜先生’,則姓名字行有載 ,不待講說而明?!敦戧紫壬怪俱憽?/p>
張籍,字文昌,是和州烏江(今安徽和縣烏江鎮(zhèn))人。年輕時,張籍曾經(jīng)和王建同在魏州學(xué)詩。貞元十二年(796年),30歲的張籍結(jié)識了來和州的孟郊( 進(jìn)士及第不久)。經(jīng)孟郊的介紹, 張籍去汴州認(rèn)識了擔(dān)任宣武軍節(jié)度使觀察推官的韓愈 。
韓愈非常欣賞張籍,在自己擔(dān)任汴州考官時,推薦了張籍(類似于今天走后門的異地高考)。貞元十五年(799年),張籍在長安進(jìn)士及第。
作為韓門弟子,張籍和韓愈、孟郊、盧仝、李賀、馬異、劉叉、賈島、李翱、皇甫湜等人形成了當(dāng)時影響頗大的韓孟詩派。張籍的時代,也是名家輩出的時代,除了上面提到的韓愈等人,還有白居易、李紳、劉禹錫、柳宗元、 元鎮(zhèn)等名家。
李肇《唐國史補(bǔ)》中,把張籍、韓愈、白居易、元鎮(zhèn)等人詩作的風(fēng)格,名為元和體:
"元和以后,為文筆則學(xué)奇詭于韓愈,學(xué)苦澀于樊宗師;歌行則學(xué)流蕩于張籍;詩章則學(xué)矯激于孟郊,學(xué)淺切于白居易,學(xué)淫靡于元稹,俱名為元和體。"
其中張籍的樂府詩與王建齊名,世稱"張王樂府"。白居易曾經(jīng)有詩《讀張籍古樂府》曰:
張公何為者,業(yè)文三十春。尤工樂府詞,舉代少其倫......
張籍患有嚴(yán)重的眼疾,老大哥孟郊曾作詩《寄張籍》:
西明寺后窮瞎張?zhí)?,縱爾有眼誰爾珍。天子咫尺不得見,不如閉眼且養(yǎng)真。
張籍自己也曾寫過《患眼》自嘲:
三年患眼今年校,免與風(fēng)光便隔生。昨日韓家后園里,看花猶似未分明。
韋處厚任開州刺史時,專門給張籍寄了一些車前子來,張籍寫了《答開州韋使君寄車前子 》表示感謝:
開州午日車前子,作藥人皆道有神。慚愧使君憐病眼,三千馀里寄閑人。
孟郊開玩笑說窮瞎張?zhí)#且驗閺埣粌H“瞎”而且“窮”。病中的張籍,其仕途也并不順利。自799年中第,元和初年(公元806年)才得了一個太常寺太祝的芝麻官,但是張籍困頓十年未得升遷, 白居易還同情地寫了一首詩寬慰他:
諫垣幾見遷遺補(bǔ),憲府頻聞傳殿監(jiān)。獨有詠詩張?zhí)?,十年不改舊官御。
張籍也有《病中寄白學(xué)士拾遺》一時回贈白居易,白居易在808年任左拾遺,正是張籍得官的第三年:
君為天子識,我方沉病纏。無因會同語,悄悄中懷煎。
窮瞎張?zhí)T谑旰笥瓉砹宿D(zhuǎn)機(jī),眼睛似乎好了一點,仕途也迎來了轉(zhuǎn)折。元和十一年(817),轉(zhuǎn)國子監(jiān)助教。長慶元年(821年),受韓愈薦為國子博士,遷水部員外郎,又遷主客郎中。大和二年(828年,這一年杜牧進(jìn)士及第),張籍遷國子司業(yè),兩年后去世。
后唐馮贄編撰的《云仙雜記》記載了一個有趣的故事:
焚杜甫詩飲以膏蜜。張籍取杜甫詩一帙,焚取灰燼,副以膏蜜頻飲之,曰:“令吾肝腸從此改易?!保ǔ鲎浴对娫粗冈E》)
這個故事說張籍特別尊崇杜甫,因此取了杜甫的詩篇,燒成灰與蜜調(diào)和喝進(jìn)了肚子里,認(rèn)為從此自己的詩就有了杜甫的基因了。
這個故事真假不知,不過在張籍的時代,正是大家褒貶李、杜的時候。
元鎮(zhèn)《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并序》寫到:
時山東人李白,亦以文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shù)百,詞氣豪邁,而風(fēng)調(diào)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況堂奧乎!
元稹尊杜貶李,認(rèn)為李白的樂府詩可以并肩與杜甫,但李白的律詩遠(yuǎn)不如杜甫。
白居易的《與元九書》又講到:
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風(fēng)雅比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余首。至于貫穿古今,覙縷格律,盡工盡善,又過于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關(guān)吏》、《蘆子關(guān)》、《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句,亦不過十三四。杜尚如此,況不迨杜者乎?仆常痛詩道崩壞,忽忽憤發(fā),或廢食輟寢,不量才力,欲扶起之。
白居易似乎對李杜都有點貶低,說李白的“風(fēng)雅比興,十無一焉”,杜甫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佳作“亦不過十三四”。白居易最得意自己的諷諭詩,因此對李杜有這種評價。
兩位的話影響很深遠(yuǎn),引起了韓愈的反擊。宋代周紫芝《竹坡詩話》說:
元微之作李杜優(yōu)劣論,謂太白不能窺杜甫之籓蘺,況堂奧乎?唐人未嘗有此論,而稹始為之。至退之云:“李杜文章在……那用故謗傷”,則不復(fù)為優(yōu)劣矣。
周紫芝說,元稹貶低李白尊崇杜甫,這是第一個這樣評價李杜的唐朝人。韓愈很不以為然,寫詩說:“李杜文章在……那用故謗傷”。但是韓愈只是批評元稹,自己并沒有評價李杜的高低。
韓愈寫的這首詩題目是《調(diào)張籍》: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后,舉頸遙相望。.....略刺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騰身跨汗漫,不著織女襄。顧語地上友,經(jīng)營無太忙。乞君飛霞佩,與我高頡頏。
韓愈這首詩李杜并尊,有人說這首詩是反對元白的觀點,不過用“群兒愚、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這種口氣,似乎要把友誼的小船打翻了?;蛟S韓愈并不是針對元白,而是當(dāng)時另一種風(fēng)氣吧。
從中可以看出韓愈對于李杜的尊崇,他也建議張籍以李杜為詩家正宗。從《云仙雜記》中張籍把杜詩燒灰吃掉的故事可以看出,張籍也是杜甫的超級粉絲 。
劉攽《中山詩話》評價張籍的五七律:
張籍樂府詞,清麗深婉,五言律詩亦平澹可愛,至七言詩,則質(zhì)多文少。材各有宜,不可強(qiáng)飾。文昌有〈謝裴司空馬詩〉曰:「乍離華廄移蹄澀,初到貧家舉眼驚。」此馬卻是一遲鈍多驚者,詩詞微而顯,亦少其比。
清朝余成教《石園詩話》不以為然,說:
然文昌五言不乏清麗深婉之句,如“長因送人處,憶得別家時”,家貧無易事,身病是閑時”、“眼昏書字大,耳重語聲高”、“山情因月甚,詩語入秋高”、“尚儉經(jīng)營少,居閑意思長”,不獨平淡可愛也?!都暮蛣⑹咕吩疲骸皶詠斫瓪膺B城白,雨后山光滿郭青”,及《贈賈島》之“籬落荒涼僮仆饑”,則義文質(zhì)兼?zhèn)湟印?/p>
眼昏書字大,出自張籍的五律《詠懷》,寫了他年老時的感受:
老去多悲事,非唯見二毛。眼昏書字大,耳重覺聲高。
望月偏增思,尋山易發(fā)勞。都無作官意,賴得在閑曹。
年紀(jì)大了,悲傷的事漸漸多起來,但并不是因為看到自己的白發(fā) 。眼睛昏昏,所以寫的字大,耳朵不太好用 ,感覺別人對自己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望著月亮心思也增加了,尋山陟嶺,更容易感到疲勞。如今早沒有了仕途上進(jìn)之心,樂于做一個閑散的官。
張籍的七律《寄和州劉使君》被《石園詩話》評價“文質(zhì)兼?zhèn)洹保?/p>
別離已久猶為郡,閑向春風(fēng)倒酒瓶。送客特過沙口堰,看花多上水心亭。曉來江氣連城白,雨后山光滿郭青。到此詩情應(yīng)更遠(yuǎn),醉中高詠有誰聽。
猶為郡,分手多年您還在那個郡守的職位上沒有升遷。第二句說,好處是可以在春風(fēng)中飲酒清閑 。后面頷聯(lián)與頸聯(lián)敘事、寫景,曉來江氣連城白,雨后山光滿郭,是張籍七律中的名句。
尾聯(lián)中出句揚(yáng),對句抑,在這美麗的景色里,您的詩情應(yīng)該寄托遙遠(yuǎn),可惜又有誰能理解呢?
言語之間,看出張籍對于劉使君懷才不遇的惋惜,并以知己自許,寄詩以寬慰好友。文是指有文采,質(zhì)是指有內(nèi)容,“文質(zhì)兼?zhèn)洹奔疵牢呐c思想內(nèi)容兼?zhèn)洹?/p>
張籍詩以樂府見長,有《征婦怨》、《白纻歌》、《野老歌》等很多反映當(dāng)時社會現(xiàn)實的作品,他是新樂府運(yùn)動中倡導(dǎo)者,因此受到白居易的賞識也不足為奇。
結(jié)束時,作七律一首為今天的習(xí)作,以《漁家宴》為題吧,不過跟吃什么無關(guān):
東嶗隱處漁家宴,臨海觀山醉玉瓶。潮起滄溟沉綠島,風(fēng)吹林霧過云亭。
一杯醇厚三分苦,兩鬢蕭疏幾許青。遙望巨峰嗟路遠(yuǎn),行藏取舍有誰聽。
@老街味道
古詩中的這種仙鶴 為虎作倀戕害同類 不是什么好鳥
新韻誕生于民國 可為什么民國詩人作詩填詞 幾乎不用新韻呢
別董大和送元二使安西 為什么讓人感覺一首心暖一首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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