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蘭宇冬:
《逍遙游》是內(nèi)篇第一,是莊子的起始篇,其意義深遠。就如同《論語》以“學(xué)”為起始同時也奠定了論語的核心,莊子的鯤鵬之變有其深意,值得細細體會。
《莊子》文本雖有一個從《漢書·藝文志》記載的五十二篇到魏晉時期大家紛紛選注的不同篇目,一直到郭象注三十三篇的流行而使其它版本失傳,不管如何編選,但內(nèi)七篇的順序和內(nèi)容各位注家應(yīng)該大都保持原樣,所以說,內(nèi)七篇是《莊子》的核心,而《逍遙游》為莊子的開篇這樣的認識基本離原貌不遠。這對理解《逍遙游》非常重要。
至于有何深意,我們可以慢慢在閱讀的時候再講,以免有代入之嫌。
郭美華:
傳統(tǒng)注疏都先有“逍遙游”之解題,我們不妨先掠過逍遙游的字面意義的給出,直接進入其開篇論述,然后經(jīng)過全篇的理解,反過來再行領(lǐng)會其旨。
蘭宇冬:
先來看前兩句: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資料已有釋義,次從略。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鯤多引用《爾雅·釋義》為魚籽,我看到有人解釋說這是《爾雅》通假的錯誤導(dǎo)致的誤釋,導(dǎo)致許多人都糾纏于魚籽變大魚有何深意,我覺得此說法有理,下次再補充其出處。
郭美華:
順便補充一句,內(nèi)七篇的篇名與外、雜篇截然不同,崔大華認為是劉向父子校書是受緯書影響定的篇名,我個人認為有其道理,因此在篇名與莊子有沒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還存疑的情況下,此問題可以先繞開,或許存在陷阱。
首先,讓我們不能不產(chǎn)生疑問的是:為什么是北冥?為什么是魚?
有一句俗語說,找不著北,只有找到北才能行走乃至生存。今天我們還是以“北”為行走之自然而然的燈塔(導(dǎo)向)。雖然是在大地上,但北之為北,內(nèi)蘊著天上的“北辰”。只是看著大地,并不能在大地上行走;大地的遍旅,由北所引導(dǎo)——那是天空的北辰與意境式的“北方”的融合。
因此,北意味著一種起點——有所啟明的狀態(tài)。
不過,這啟明是很晦暗的啟明,似乎是無所耀明的啟明。遙望北方,星空中那最明亮的一顆,我們就是有所見而仍一無所見。
蘭宇冬:
我們再來體會一下語氣,“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我們在閱讀的時候似乎會不由自主的在大后面略作停頓,似乎是為了體會作者在說出的時候那種似乎沉浸在巨大無比的想象中還在斟酌措辭的思索中,不知其幾千里也——則是這種想要去精確描述的最終的放棄,這種大,是讓人吃驚的!
李耐儒:
崔大華的《莊子歧解》,北冥提到了一種說法: 謂北極。司馬彪;溟,謂南北極也。去日月遠,故以溟為名也。(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三十一《大乘入楞伽1經(jīng)》卷二引)。羅勉道:北冥、南冥非泛言北海、南海,乃海之南北極處,以其廣遠杳冥,故曰冥。(《南華真經(jīng)循本》)
郭美華:
北是天空“有所明而映射于大地”的初始啟明狀態(tài)。然而,行走終究是在大地上展開。大地上的北方,處于陰寒之地,它遠離陽光和溫暖。北冥之魚,就是處身陰寒而氣若游絲地領(lǐng)悟到了“北”之啟明的存在物。
我總覺得為什么莊子從北冥之北開始有點什么深意在其中。
“芍藥”:
太極寒水,北方玄武,主水。
蘭宇冬:
北的意象各家的解釋有很多不同,其中還有一些神秘化的說法。
陳志偉:
《莊子》一書,“游”之一字可盡其意,可總其旨,可概其要,可括其言矣!故其以“消搖游”為第一篇?!跋闭?,消除也,有《老子》“滌除玄覽”之意;而“搖”者,搖蕩也?!跋麚u”二字,言心也。滌除心之污濁,使心澄凈,虛室生白,得冥冥漠漠、深遠玄秘之鑒照能力也;搖蕩心機,使其活動,積厚培風(fēng),得生生不息、活潑生發(fā)之創(chuàng)育能力也,此正是《老子》之“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之玄妙道意。“游”者,無為而致無累也,莊子深得老子無為之旨,以玄鑒之心,搖動之意,行無為之事,得自然之境,不累于身,而成圣人之功,藏天下于天下而忘天下,乘正御六,混同萬物,深契于道體而成道心。此之謂“消搖游”也。正如《論語》以“學(xué)”字發(fā)端,而由樂以成君子,《老子》以“道”字發(fā)端,而由常以成明境,而《莊子》則以“游”字發(fā)其端,由消搖齊物以至內(nèi)圣外王,并括包老子之旨、孔子之意在其中,可謂大成矣。
弘治:
逍遙是連綿詞,不可拆解,游與逍遙古韻同部,可能是韻律上的增字。
陳志偉:
“消搖”作連綿詞,鐘泰對此有異議。
郭美華:
有所領(lǐng)悟于北辰之啟明,復(fù)返回自身所處之大地。為什么是冥(溟)或魚呢?讓與熹微之光相映襯的幽暗和深邃展現(xiàn)出來。人不就是一個深淵么?一個深淵之于熹微之啟明,這就是開篇可能具有意蘊。
“芍藥”:
水是黑色的,幽深,天一生水。
蘭宇冬:
逍遙在詩經(jīng)中就有,其意如倘徉,就是無目的的閑逛,個人認為不可多做深解。我們今天對逍遙的理解是莊子逍遙游之后賦予這個詞的。
“魚”倒是覺得真有深意,可以說魚就是莊子的圖騰,莊子釣魚,去朋友家借糧被婉拒第一個想到的是一條垂死掙扎的魚,他似乎和魚的狀態(tài)有“切膚之感”。
最重要的是在大宗師一段:“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币贼~的兩兩相忘的自然狀態(tài)對應(yīng)“相呴以濕”的道德化的犧牲狀態(tài),魚有深意。
“芍藥”:
北冥有魚,為什么是北冥和為什么是魚,我以為是一個問題。北冥有魚。
郭美華:
舊注說鯤本是小魚卵,而莊子說為不知幾千里的龐然之大。其中有兩點可能的意境:其一,莊子所要烘托彰顯的境域是一個砸破了常俗見解的意境,所以,不能磅礴自身世俗局限的混沌者,無以進入莊子那個境域,所以,莊子直接顯露的是“不知道其幾千里龐大的鯤魚”,以此作為突破日常理解的烘托;其二,這種對于日常見解的突破,使用著與日常一樣的語言,但在哲思與詩的使用中,日常語言被重新賦予了意義,那種切己致思的新意,所以,日常的甚至字典式的涵義,被莊子轉(zhuǎn)化為詩性的涵義——小魚卵被理解為龐大的鯤魚,這意味著,如果不能對日常語言有一種源始的轉(zhuǎn)換與自由運用的想象力,便無以進入莊子的世界。
“芍藥”:
從哲學(xué)語言的角度也可以解釋,陰陽轉(zhuǎn)化,極大和極小。
陳志偉:
不能破除日常語言的牢籠,讀《莊子》是不太能夠想象的。
李耐儒:
王博說的兩種視角,天的視角和人的視角的獨立。其目的是讓人擺脫人的視角,上升到天的高度來俯瞰世界。
蘭宇冬:
《大宗師》后來還借孔子之口談到——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yǎng)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shù)。”將魚的自然無所依狀態(tài)與人造于道的優(yōu)游對應(yīng)。似乎自然狀態(tài)已經(jīng)完美了,但真的是這樣嗎,覺得莊子留了一個大陷阱——如魚完美,那何意化鵬?
陳志偉:
以鯤名大魚,莊子之意在消除小大之辨,從一開始《莊子》就帶入了小大之間的對比,并將這種對比在同一個物上呈現(xiàn)出來,因此以“鯤”命名“其背不知幾千里”的大魚,在一開始就預(yù)示了“齊物”的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是以對立的兩種屬性同屬于一物來表達的。
郭美華:
北冥,大地之北本就幽暗、冷濕;溟作為北地不見其底的水,更是其幽冷達于極致;魚處身其中,陷于冷幽之中。但它有天空之北的源始啟明,于是它向自己的對立之物轉(zhuǎn)化——鯤要化而鳥,“怒”而南飛。
沈浪:
看到兩間印象最深的是船山先生的“寓形于兩間游而已”。
陳志偉:
另外,以鯤命名大魚,同時又意味著“化”的可能性,因為只有魚卵才能“化”,如果直接是一條大魚,那么“化”如何來?而“化”同時也是《莊子》中的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概念,以“物化”的方式,莊子“齊物”、與道同一的視角才可能實現(xiàn)。
蘭宇冬:
兩兩對照,讓人驚醒。自然的生命從生命價值上平齊,但是否莊子對人的生命別有一種化 的暗自期許,僅僅把人的生命當(dāng)作造物而志滿意得,那又如何做到“上與造物者游、下與外生死無始終者為友”呢?人總要成為“領(lǐng)悟者”,似乎才是其價值的體現(xiàn)。
陳志偉:
“游”的另一層含義是:游離于言意之間。
蘭宇冬:
前面談到過,魚籽和大魚不太能當(dāng)真,或者是一種附會。
陳志偉:
不能說是附會,或可說是一種“意象”。用“意象”比較好。
郭美華:
為什么要化為鳥?為什么南飛?
魚處于極幽暗極冷寒及低潛之地,它卻化為鵬鳥。鵬鳥在天上飛。源深之鯤魚,與天空之鵬鳥,這是一個巨大的反差。鯤魚必須自身徹底地反對自身,從自己源初的困境之中走出,它才可能走向?qū)儆谧陨淼拇嬖谥?。漢字里面說“不”的構(gòu)造,就是一個會意字,下面是鳥之飛翔狀,上面一橫表示天。今天大人責(zé)罵小孩都常說“翅膀硬了”,意思就是飛向天空意味著一種自我否定。
王弘治:
鯤魚大小體現(xiàn)了語言指稱的任意。說魚子小得從什么衡量標(biāo)準(zhǔn),猶如坳堂,芥子可以為舟,置杯則膠。
陳志偉:
莊子在《齊物論》中說:“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毙〈笾g,本來就處于“游”的狀態(tài)之中。而從“小”到“大”,以及由“大”到“小”,卻是“化”所開顯出來的一種場域。
蘭宇冬:
取魚為開始或者是自然物象向自在物象的轉(zhuǎn)化,是為人的生命找立足。
李耐儒:
這“化”字,耐得住咀嚼。諸位老師可以再展開一些嗎?
蘭宇冬:
變可能是外在的不受自己控制的,往往向惡化和變壞的方向轉(zhuǎn)化的變化。
郭美華:
以自身否定作為存在的展開之起始,這與單純說肯定自身,從自身尋找一種清晰透明的精神或心靈實體作為“肯定性起點”的道德生存論觀點具有不同的意蘊。如果以“詩性生存”來對比“道德生存”,這兩者之間確乎具有差異,莊子一開始烘托的意境,就是不同于“道德生存”的“詩性生存”。對比《論語》開篇之“學(xué)”、《孟子》開篇之“義”,《莊子》開篇的“北冥之魚”顯然逸出其外(盡管這些書的章節(jié)可能是后來編撰者的安排,但其間并非沒有可以領(lǐng)悟的深意)。
蘭宇冬:
魚是其性靈從蒙昧到自明的過程。
陳志偉:
大家可能還忽視了一點,即從生物進化論的角度來說,很有可能,鳥是從魚進化而來的。當(dāng)然,用這種角度來理解《莊子》的鯤化鵬,我認為不是一個好的途徑,但可用來理解“化”的一種意義。
李耐儒:
是否可以繼續(xù)探討“大”與“化”之間的關(guān)系?這大概是第一章的兩個關(guān)鍵字。
郭美華:
將自身理解為淵深微明的混沌物,將世界立即為幽明相融的無限而不定之物,這是《莊子》思考不同于孟子之處。道德性追求一種透明確切,但詩性要讓幽暗無限之物自行顯現(xiàn)。所以,《莊子》開篇這里說“不知其幾千里也”——不知卻又說幾千里,這是什么意思呢?說幾千里,是一種細微之明的領(lǐng)會,這世界并非漆黑一團;但是這種淵深幽暗中的領(lǐng)會,它自知自身只是一種不恰切的領(lǐng)會,如螢火蟲的光亮,它知道自己有所耀明,但是,它領(lǐng)悟于更為廣博的幽深背景,所以是“不知”——《莊子》中的“知”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以后還會不斷地遇到,其知具有各種不同的涵義,但基本傾向都是否定性地使用知,即知作為一種有限性領(lǐng)會,它否定自身、限定自身以讓無底的未知淵深來臨。
陳志偉:
按照鐘泰的解釋,《莊子·消搖游》此第一段文字,暗合于《周易》八卦之象,以此呈現(xiàn)出世間萬物生息變化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芍藥”:
贊同,不結(jié)合八卦無以解莊子。都不能說是“可能性”,而是宇宙生成圖示。河出圖,洛出書。
陳志偉:
北冥合于坎卦,坎在北,有幽冥之意,鵬飛南冥,南冥則合于離卦,離在正南,有明麗之象。而南北俱稱之為冥,則與老子“此二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相合。并且由北而南飛,暗喻昭昭生于冥冥,昭昭即澄明,冥冥即幽暗。而北、南本相連,此又意指陰陽互根。鵬之背,是艮卦之象,“怒而飛”為震卦之象,“海運”則風(fēng)起,而風(fēng)為巽卦之象?!疤斐亍笔菨?,兌卦之象。以天地言之,則乾坤備矣。故乾坤坎離震巽艮兌八卦具足。《莊子》之意深矣。
郭美華:
回過來,為什么南飛?
它已經(jīng)在北,只能南飛?!豆旁娛攀住防锩嬲f孔雀東南飛,只能南飛。
成玄英疏有個說法,北邊幽暗,寒冷,南邊光明、溫暖。這個疏解有道理。這與中原大地所處的地理位置有一定關(guān)系。無論鯤鵬如何轉(zhuǎn)化、否定自身,從鯤魚化為鵬鳥,從淵深水底躍翔高空,最終就是從幽冷北地飛往暖陽南方——簡言之,趨明這些轉(zhuǎn)化與否定的內(nèi)在宿命。向南飛,就是如此蘊意。在《知北游》,《逍遙游》的這一南飛趨明體現(xiàn)為一種更為曲折迂回的道路——即不斷的趨明與不斷的返回幽深的統(tǒng)一。
值得注意的是,鵬鳥無論飛躍了多久多遠,最后,它要止于南冥。這個南冥,與北冥的差異何在呢?南冥是天池,北冥則不是。為什么是天池?因為鯤魚已經(jīng)化而為鵬鳥在天空飛翔過了,南冥就不能如北冥僅僅是地面幽深的容納之所,它還要容納涵攝鵬鳥來自天空飛翔歷程的捎帶物——即天空自身,天池,就是北冥之地面源深與天空之廣闊的相融共存之所。
陳志偉:
《周易》八卦之間,也處于不斷循環(huán)往復(fù)的“化”的過程之中。
“芍藥”:
南北、鯤鵬、幽冥明麗等相對應(yīng)的象處于不斷生成變化之中,相生相克,循環(huán)往復(fù),周而易。
李耐儒:
非常精彩。言說有據(jù)。尤其是郭老師關(guān)于北向南展開來分析,很有回味。
“芍藥”:
提問:郭老師解釋的圖景,是單線的從幽暗到顯現(xiàn),還是循環(huán)往復(fù)?沒有理解這個問題。
郭美華:
往后還會討論到,整體與自身。這不是單線與循環(huán)的問題。
郭美華:
不論鯤魚還是鵬鳥,不論是北冥還是南冥之天池,都極其磅礴廣闊,王船山就說,這表示“游于大者”的意思,與郭象說“明性分之適”不同。我們可以更為具體地馳騖己思,去展開自身的想象,不必坐實了來理解?!肚f子》文本無一定之規(guī),也無確然一家之定解,我們進入《莊子》文本,所要獲得的就是自身之思的自由而無界限的馳騁。
是為開篇的理解。
陳志偉:
我們要注意,《莊子》開篇幾個字,意涵如此之深厚,解釋的空間是如此之大,正因為莊子善于運用小大之間的循環(huán)往復(fù),以及由小及大和由大到小的轉(zhuǎn)化可能,才使其開顯出如此豁然開朗的局面。
“芍藥”:
莊子逍遙游開篇宏麗的想象,最后又超越了這一想象。后文揭示開篇的想象的局限性,人類想象再極限,若是執(zhí)著于實相,都是有所待,五十步笑百步。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莊子對詩意的描繪和超越,如柏拉圖的理想國驅(qū)逐詩人。
陳志偉:
就像剛才朱承師兄所說,《莊子》中的言辭不可作實了來理解,如果作實了理解,往往會適得其反,不僅理解不了莊子,甚至?xí)a(chǎn)生嚴(yán)重的誤解。如用心理學(xué)來解莊,用進化論來解莊,甚至用自然科學(xué)來解莊,都是徹底的無稽之談,胡說八道。
李耐儒:
各位老師的總結(jié)之語也非常妙,讀莊子,需要有視角、思維的突破,需要想象力。
附:
陳鼓應(yīng)《莊子今注今譯》:
北冥①有魚,其名為鯤②。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③?;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④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⑤。是鳥也,海運⑥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⑦也。
【注釋】① 北冥:“冥”,通溟,訓(xùn)海。近人劉文典《莊子補正》、王師叔岷《校釋》舉例多本古書注引“冥”作“溟”。下文“南冥”之“冥”同。
唐陸德明說:“‘冥’,本亦作‘溟’。嵇康云:‘取其溟漠無涯也?!保ā督?jīng)典釋文·莊子音義》,簡稱《釋文》)
明代釋德清說:“‘北冥’,即北海,以曠遠非世人所見之地,以喻玄冥大道。海中之鯤,以喻大道體中,養(yǎng)成大圣之胚胎,喻如大鯤,非北海之大不能養(yǎng)成也?!保ā肚f子內(nèi)篇注》)
方師東美說:“莊子之形上學(xué),將‘道’投射到無窮之時空范疇,俾其作用發(fā)揮淋漓盡致,成為精神生命之極詣。這是蘊藏在《莊子·逍遙游》一篇寓言之中之形上學(xué)意涵,通篇以詩兼隱喻的比興語言表達之。宛若一只大鵬神鳥、莊子之精神……‘逍遙游乎無限之中,遍歷層層生命境界’乙旨,乃是莊子主張于現(xiàn)實生活中求精神上徹底大解脫之人生哲學(xué)全部精義之所在也。此種道家心靈,曾經(jīng)激發(fā)中國詩藝創(chuàng)造中無數(shù)第一流優(yōu)美作品、而為其創(chuàng)作靈感之源泉。”(《原始儒家道家哲學(xué)》第五章莊子部分)
② 鯤:魚子(《爾雅·釋魚》)。
明末方以智說:“鯤本小魚之名,莊用大魚之名。”(《藥地炮莊》)
③ 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總點出“大”?!按蟆弊质且黄V(林云銘《莊子因》)。
④ 怒:同努,振奮的意思。這里形容鼓動翅膀。
宋褚伯秀說:“怒猶勇也。勇動疾舉,有若怒然,非憤怒不平之謂也?!保ā赌先A真經(jīng)·義海纂微》)
清林云銘說:“怒,即怒號、怒生之怒,乃用力之意。”(《莊子因》)
近人馬敘倫說:“《方言》曰:‘南楚之外,謂勉曰薄努。’莊子宋人,宋楚鄰,故亦用楚語?!保ā肚f子義證》)
⑤ 垂天之云:“垂”,猶邊(《釋文》引崔《注》)。
近人蔣錫昌說:“按《說文》:‘垂,遠邊也?!讜叴棺肿鳌铩??!稄V韻》:‘陲,邊也。’此言其翼之大,有如邊天之云也?!保ā肚f子哲學(xué)·逍遙游校釋》)
⑥ 海運:謂海風(fēng)動(陳啟天《莊子淺說》)。
宋林希逸說:“‘海運’者,海動也。今海瀕之俚歌,猶有‘六月海動’之語。海動必有大風(fēng),其水涌沸,自海底而起,聲聞數(shù)里?!保ā赌先A真經(jīng)口義》)
清王闿運說:“海運,今颶風(fēng)也?!保ā肚f子內(nèi)篇注》,在《王湘綺全集》內(nèi))
⑦ 天池:天然大池。
【今譯】
北海有一條魚,它的名字叫做鯤。鯤的巨大,不知道有幾千里?;蔀轼B,它的名字叫做鵬。鵬的背,不知道有幾千里;奮起而飛,它的翅膀就像天邊的云。這只鳥,海動風(fēng)起時就遷往南海。那南海,就是天然大池。
郭象《莊子注》:
鵬鯤之實吾所未詳也夫莊子之大意在乎逍遙逰放無為而自得故極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適逹觀之士宜要其歸而遺其所寄不足事事曲與生●自不害其●皆可畧之○北海也取其溟溟無涯也水黒色謂乏海無風(fēng)洪波百丈鯤大魚名鵬即古鳳字非來儀之鳳也●文云朋及鵬皆古文鳳字朋鳥象形鳳飛羣鳥從以萬數(shù)故以鵬為朋 非海不足以運其身非九萬里不足以負其翼此豈好竒哉直以大物必自生于大處大處亦必自生此大物理固自然不患其失又何措心于其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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