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先生是當代公認的書法大師,也一直是我和白鶴先生非常敬重的書法家,前一段時間在網(wǎng)上看到沈尹默先生的《心經(jīng)》書法,寫得極工整,用筆嚴謹,點劃舒展,是沈尹老楷書作品中的上乘之作。
這幾天在寫白鶴先生小楷《心經(jīng)》欣賞的公眾號,所以我突發(fā)奇想,把他們兩人的心經(jīng)作品排列在一起會是什么樣的效果呢?這樣想的理由是沈尹老和白鶴先生有不少相似之處,氣息相近,都有比較多的褚字風格。
首先,沈尹默先生在褚字上下過極深的功夫。沈尹老在少年時候跟著私塾老師學歐體,其實是清代人黃自元的館閣體風格的歐體,剛?cè)腴T便沾染了俗氣。在書法上,沈尹默最感恩的人應該是陳獨秀了。
他有一篇回憶文章《我和北大》,詳細描述了這一段。陳獨秀第一次到沈尹默寓所,一進門即大聲說:“我叫陳仲甫,昨天在劉三(劉季平,陳和沈共同的朋友)家看到你寫的詩,詩做得很好,字其俗入骨”。
陳獨秀個性直率,講話毫不留情面,此一當頭棒喝,隔了半個多世紀,沈尹默還是覺得歷歷在目?!耙苍S受了陳獨秀當頭一棒的刺激吧,從此我就發(fā)憤專研書法了”。為培養(yǎng)筆力,他花了很長時間學習魏碑,后來轉(zhuǎn)向唐楷,注意力在二王的正脈。
沈尹老學書涉獵很廣,但用功最深最久的還是褚遂良。對褚遂良幾乎所有的刻本、墨跡都下過功夫。如1937年臨寫的《伊闕佛龕碑》,2012年曾拍出264.5萬的價格。
我曾看過預展,此為20米長卷。字體寬博,用筆精到,是沈尹老非常成熟的作品。還有他臨寫的《孟法師碑》(上海博物館有印本),恪守規(guī)范,一絲不茍,筆筆有交代,得褚字之真髓。
白鶴先生少年、青年時代鐘情于顏體,遇到恩師包六科時還不愿改體。包先生楷書以隋唐為宗,旁習北魏。其中隋碑以《龍藏寺碑》為主,唐碑則以褚遂良為主。近30年來,白鶴先生楷書臨習的主要精力也在褚字上,頗有所得。
褚字特點是技法齊備、精絕,但結(jié)體寬舒,變化多端。善學褚者,用筆基本功扎實,結(jié)體不拘謹,個人發(fā)揮的空間也比較大。從兩人抄寫的《心經(jīng)》作品可以發(fā)現(xiàn),都是褚字的風格,但各有不同的發(fā)揮。
第二是兩人的書法都是文人字,書卷之氣撲面而來。沈尹默出身書香門第,其兄沈士遠,其弟沈兼士各個學有所成,號稱北大“三沈”, 名重京師,學問品德均為當時所稱頌。沈尹默還是中國新詩啟蒙時期重要的詩人,留下了許多優(yōu)秀的詩作。同時他也是海派書法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所以他的書法清新脫俗,雅俗共賞,是典型的文人字。文人字的特點是恬淡、從容、雅致,還帶有一點清高。從其書法墨跡中可以看到背后深厚的學養(yǎng)。
同樣,白鶴先生出身中醫(yī)世家,從小好古,愛讀書,在習書的過程中深研古代各種書論,并融會貫通,大學畢業(yè)留校后專攻西方美學理論,并獲得復旦大學文藝學博士學位,在書法理論上多有獨創(chuàng)的見解,并運用在實踐中。
白鶴先生也是一位詩人,胸中有豪情,酷愛現(xiàn)代詩,常常一發(fā)而不可收。所以,因心中有物,下筆有由。我們在欣賞兩人的《心經(jīng)》作品時,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異曲同工之妙處。這是兩位優(yōu)秀的書家隔空對話,深情交流。
沈尹默時代(民國),因康有為大聲疾呼,尊魏卑唐。當時書壇可謂北魏書風一統(tǒng)天下。沈尹默卻反其道而行之,崇王(二王)尊唐,給書壇帶來一股清流。
當今書壇,與民國時代不可同日而語,可謂世風日下,充斥著怪力亂神(原諒我對書法界一向口無遮攔的批評)。腳底無根、胸無點墨,就想著突破創(chuàng)新,其結(jié)果一定是怪丑粗野。帶有書卷氣的文人書法已幾乎看不到了,所以在今天白鶴的價值遠遠沒有體現(xiàn)出來。
沈尹默(網(wǎng)絡(luò)資料)
第三、用功和勤奮??瓷蛞壬鷮懽值姆椒ǎ⒄坪臀逯笀?zhí)筆法就知道他寫字極嚴謹,已近于古板和苛刻。對自己要求甚嚴,每個筆畫的細節(jié)都不放過。這是靠勤奮,他臨帖的作品就體現(xiàn)了“認真”兩個字。
白鶴先生也是如此,只要拿起毛筆即全神貫注,常常一坐就是四、五個小時,夏天練字常常汗如雨下,冬天寫到脊背發(fā)熱出汗(寫字方法正確,即是很好的養(yǎng)生之道)。最近兩年寫小字時發(fā)生過好幾次筆頭部筆桿被折斷的現(xiàn)象。
這篇朱砂墨《心經(jīng)》,字徑2公分,寫在夾宣上。點畫細節(jié)交代一絲不茍,技法精熟、筆性通達。這是幾十年功力的表現(xiàn)。
第四是可以登堂入室。有清以下,書法可以登堂入室的可謂寥寥。所謂的“堂”、“室”,在我看來,即是晉唐之堂、宋元之室。這個評價對于他們兩位是恰如其份的。章士釗在沈尹默《臨米南宮摹右軍蘭亭序》跋中寫了一首長詩贊嘆,其中有“瓠瓜庵主到圣處,筆法直邁褚與虞”的評價。謝稚柳評價沈尹默:“數(shù)百年來,書家林立,蓋無人出其右者”。
沈尹默本人對自己的書法亦頗為自負。1938年蔡元培的日記曾有記錄:“尹默自言于書法近有神悟,有規(guī)則而又筆筆換,可體驗不可以言傳。沈氏自言 ‘法書’ 在米南宮之下。”米南宮,即北宋書壇四大家的米芾。綜觀沈尹默的書法,確實品格頗高,有唐宋的氣息,極為難得。
建國以來,在50、60年代,沈尹默是中國書壇的領(lǐng)軍人物,這是中國書法的大幸。有沈尹老書法作為標桿,我們能看到未來的曙光和希望。
令人欣慰的是,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人喜歡沈尹默的書法,他的書法出版物也一直非常暢銷,出現(xiàn)了沈氏書法熱,這讓幾近頹廢的書壇注入了一點正能量。
白鶴正步入其書法創(chuàng)作的黃金成熟期,他的作品是否已登堂入室,我不作判斷,應該交給時間,交給讀者自己去判斷。
沈尹默先生是國寶級的大師,因為這樣的人物太少了,他的悟性、他的閱歷(與同時代大師級人物的交往)、他的勤奮、他的奉獻(杰出的書法教育家)、他的包容,后人難以企及。民國幾十年,孕育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文人和藝術(shù)家,讓中華文化得以傳承和發(fā)揚,雖然這個時代結(jié)束了,但足以讓我們欣賞和回味。
白鶴先生的楷書與沈尹默先生的楷書有很多相似處。除了字的風格相似,其實還有“神”的相似。神似在哪里呢?我以為,沈尹老書寫一生,特別是他的后半生作為一個書法教育家、書法理論家所做的努力,其實概括起來就四個字:“正本清源”。告訴我們什么才是中國書法的本源。白鶴先生在這一點上與沈尹老又一次不謀而合。他的創(chuàng)作實踐和數(shù)百萬字的書稿要表達的同樣是這一理念。此為兩人之“神似”。
白鶴雖未刻意臨寫過沈尹老書法,兩人學書的經(jīng)歷也不相同,但殊途同歸??梢哉f當年沈尹老書法的這股清流滋潤了后人,白鶴也深受其影響。他說少年時代看到沈尹老書法,看到他的字帖,每每被震撼而激動不已,正是這種震撼和對書法的酷愛,讓他能夠繼續(xù)步沈尹老的后塵,繼續(xù)往前走。
白鶴 朱砂墨《心經(jīng)》全貌
本文已獲得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圖文由作者提供.
歡迎關(guān)注訂閱“樂藝會”微信公眾號。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