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嘉時期，有號稱乾嘉四大藏書家者，乃是顧之逵、黃丕烈、周錫瓚和袁廷梼。四大藏書家的封號乃是當世人的說法，而在乾嘉時期，這四人并稱為“藏書四友”。四人既然能夠并稱，也就說明他們幾個人的藏書水準基本相當，然而一百多年后，這四位藏書家僅有黃丕烈名氣最大。
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果？這是否跟黃丕烈喜歡寫那獨特的跋語有關聯(lián)，至少到今天，我沒有看到相關的專題研究文章。余外三人的藏書事跡研究我也很少看到過，而這其中的顧之逵，近期我倒讀到了兩篇相關的文章，這兩篇文章都為劉鵬先生所寫，篇名分別是《清藏書家顧之逵生平考論》和《清藏書家顧之逵藏書、校書、刻書活動述略》。
這種類型的專題研究文章我最喜歡讀，因為里面的詳實資料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摘錄。劉鵬的這兩篇文章雖然是專題研究顧之逵，然而他卻說顧之逵藏書樓的具體位置現(xiàn)在并不清楚：“顧之逵藏書處名‘小讀書堆’。其位置，據(jù)各種文獻綜合分析，應在蘇州城南、淞南一帶（王昶詩：‘黃門侍郎讀書宅，近在淞南留舊跡。’）則其位置應在蘇州東南部，其勢背城面津，但準確的位置恐不易稽考。”
以我多年的尋訪藏書樓經(jīng)歷來說，看似簡單的尋訪，其實事先確定藏書樓的位置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兒，因為相關記載的文獻，談到藏書樓的具體位置時，大多語焉不詳，即使有一些文獻會簡約地說明書樓的所在地，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能夠落實到今天的位置，也是頗為困難的一件事兒，好在現(xiàn)在各地都興起保護名人故居的風氣，有不少都已掛上了保護牌，這給尋訪帶來了很多的便利，然而這種便利會變得將未確定具體位置的書樓更加難以尋找，劉鵬先生文中提到的小讀書堆，即是這種情況。
我的書樓尋訪之旅似乎來蘇州的次數(shù)最多，這是因為蘇州本來就是藏書家聚集之地，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我跟當?shù)氐膼蹠艘舱J識很多，這使我每提到蘇州，都頓生一種熟識感。前兩年到蘇州時，晚上請江澄波等幾位老先生吃飯，飯桌上的話題當然離不開書，這個“書”是廣義的稱呼，除了善本之外，還包括書人、書事。不知是誰話題中談到了“藏書四友”，我馬上向江先生請問，顧之逵的小讀書堆今天是否還有遺址在？江老笑著說，我還真問著了，因為他確實知道小讀書堆的具體位置。
聞聽此言，讓我大感驚喜，因為小讀書堆的遺址所在我已查過許多的資料，都未能找到具體的位置，我后悔沒有早向江老先生——這位書界的活地圖請問，今聞此言，我馬上問江老具體地點，他連說了三遍我也沒聽懂他的蘇州普通話，于是老先生拿過紙筆給我寫下了“盛家浜31號”這幾個字，我決定明日一早就去到這個地點尋找。
第二天一早，下樓到餐廳吃早餐，竟然看到江老先生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他看到我，馬上過來打招呼，并且連說對不起。江老告訴我，昨晚回去他又查證了資料，發(fā)現(xiàn)告訴我的小讀書堆地址——“盛家浜31號”說錯了，他擔心我一早出門為了尋找這個地點而徒費口舌，于是一大早就來酒店等我。我問他為何不打個電話，或者讓大堂服務人員打內(nèi)部電話讓我下來，老先生笑著說，我還年輕，肯定睡覺多，他擔心把我吵起來。這幾句話讓我深為感動。
說話間，江老遞給了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盛家?guī)?1號（或33號）葑湄草堂係清人李果故居，后為顧抱沖小讀書堆，現(xiàn)已用‘葑湄草堂’名義恢復。（昨日誤為盛家浜）”，我細看了這張紙條，原來僅僅錯了一個字，也就是把“帶”字誤為了“浜”，為了這么一個字，讓老先生跑到賓館來坐等，真讓我覺得過意不去。
我在表達自己歉意時，老先生又遞給我?guī)讖埣垪l，他笑著說，知道我的尋訪很下功夫，自己應當給予支持，于是昨晚回去就幫我在《吳縣志》上抄錄了一些資料，以供我尋訪時參考。其中一張紙條上所寫，正是我急著要找的黃丕烈之墓：“民國《吳縣志》卷40冢墓一：舉人黃丕烈在五峰山博士塢，近道林精舍，附其考維墓，維石韞玉有傳。黃氏十二人墓同在博士塢。咸豐庚申蘇城陷，丕烈孫榖霑、廷元等避難五峰山墓廬。四月十四日賊至，合家投丕烈墓前池死之。從葬于此。文字人物金圣嘆墓在五峰山下博士塢，近道林精舍，吳蔭培立碣?！?/p>
這是江先生用自己獨特的字跡，一筆一畫幫我抄錄下來者，我覺得老人的高誼不可忘，特將此事復記于此。
劉鵬的文章首先敘述了顧之逵的家事，我把其中的一段摘錄如下：“顧氏本是吳中世族。凌郁之《蘇州文化世家與清代文學》據(jù)史料記載總結道：‘江南顧氏以顧雍、顧徽、顧悌為最初三支，所謂吳丞相支、吳太守支、吳孝子支。顧雍十二傳至顧野王，這一支最發(fā)達……野王生五子……其后子孫繁衍，支派眾多，……其中以五房之后為最盛，廣泛分布在蘇州、無錫、常州、揚州等地。蘇州顧氏子孫大都出自五房允南之后?！虼?，顧之逵與從弟顧千里均以顧野王的子孫自命；顧千里有一方‘陳黃門侍郎三十五代孫’的藏書??；顧之逵的藏書齋名‘小讀書堆’，更分明是遠紹顧野王‘讀書堆’之余緒。”
這位顧之逵竟然是顧野王的后人，而顧野王之墓在此前的兩天，我已經(jīng)去拜訪過，是馬驥先生把我?guī)У搅四抢铮敃r并沒有想到顧之逵竟然是他的后人。但顧之逵是顧千里的從兄，這是我早已知之者?？纯慈思业纳硎?，這樣的祖上，這樣的兄弟，真讓我嘆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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