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絲綢之路”①相關(guān)的研究成果汗牛充棟，無論從哪個(gè)視角、哪個(gè)學(xué)科研究都非常必要，但就一條“路”而言，開創(chuàng)托舉它的是“人”，賦予它靈魂精魄的更是“人”。那么，是什么人走在這條路上，走出了什么，便是研究這條路的關(guān)鍵所在，但學(xué)界對這個(gè)關(guān)鍵問題的探討，尚未全面展開?！敖z綢之路”最為暢通的時(shí)期在唐代，行走其上最風(fēng)流的人物也一定在唐代。唐代“絲綢之路”上的人物往來，開創(chuàng)了唐詩怎樣的境界，賦予了唐詩怎樣的精神?本文即以國使、胡商、文士等人物為中心，在“人”與“路”、“路”與“人”的雙向互動(dòng)中，探討“絲綢之路”上的文化交流以及“絲綢之路”與唐詩境界開拓不可分割的關(guān)聯(lián)。

　　“絲綢之路”是一條國使翩翩之路。中國號(hào)稱禮儀之邦，“以賓禮親邦國”②是為傳統(tǒng)。使臣出使，達(dá)王命，宣國威，代表國家行使權(quán)力，驅(qū)馳絕域以論和好，顯得無比榮耀：“國使乘軺去，諸侯擁節(jié)迎。”③“朝天繡服乘恩貴，出使星軺滿路光。”④大唐立國，“絲綢之路”是華夏由西北通向“外國”的唯一坦道通途，使者往來，道路相望。唐太宗貞觀年間，僅《冊府元龜·外臣部·朝貢》所列舉“西北諸蕃”的“遣使朝貢”即達(dá)四十四次，“是時(shí)四夷大小君長爭遣使入獻(xiàn)，見道路不絕。每元正朝賀，常數(shù)百千人。”⑤玄宗時(shí)期，“貞觀之風(fēng)，一朝復(fù)振。于斯時(shí)也，烽燧不驚，華戎同軌。西蕃君長，越繩橋而競款玉關(guān)?！雹蕖拔髦潦翊?、涼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遠(yuǎn)適數(shù)千里，不持寸刃?！雹唛_元二十七年(739)，李林甫等奉敕撰成《唐六典》，記“四蕃之國經(jīng)朝貢已后自相誅絕及有罪見滅者，蓋三百余國。今所在者，有七十余蕃”⑧，其中大食、波斯、康國、安國、石國、龜茲國、疏勒國、于闐國等五十多蕃為沿“絲綢之路”東來的“西域諸國”?！缎绿茣の饔騻飨隆焚澰唬骸拔鞣街?，古未嘗通中國，至漢始載烏孫諸國，后以名字見者浸多。唐興，以次修貢，蓋百余，皆冒萬里而至，亦已勤矣!”⑨葛承雍在“論唐朝的世界性”時(shí)以為“世界性不僅指要推倒開放實(shí)際的國境邊界，而且指要摧毀心理的信念和民族之間的壁壘。”⑩他將漢唐進(jìn)行對比，認(rèn)為“唐朝以強(qiáng)盛的綜合國力不僅建立了皇帝和‘天可汗’的雙重崇高地位，而且有足夠的魅力吸引各國首領(lǐng)前來貢拜”(11)，而在這其中，“絲綢之路”的暢通起到了重要的推動(dòng)作用。

　　國使翩翩行進(jìn)在“絲綢之路”上?！笆钩鲽P凰池，京師陽春晚。圣朝尚邊策，詔諭兵戈偃。”(12)“萬里華戎隔，風(fēng)沙道路秋。新恩明主啟，舊好使臣修?！?13)“君立天驕發(fā)使車，冊文字字著金書。漸通青冢鄉(xiāng)山盡，欲達(dá)皇情譯語初。調(diào)角寒城邊色動(dòng)，下霜秋磧雁行疏。旌旗來往幾多日，應(yīng)向途中見歲除?！?14)“朝元下赤墀，玉節(jié)使西夷。關(guān)隴風(fēng)回首，河湟雪灑旗。磧砂行幾月，戎帳到何時(shí)。應(yīng)盡平生志，高全大國儀?！?15)這些詩歌的作者，雖跨越初、盛、中、晚唐，但詩中所表達(dá)的通使修好、樹立國威之志，始末不渝?！敖z綢之路”引領(lǐng)大唐與諸國挽起了友誼的手臂，使臣們的凜然大氣，送行者的高昂熱情，使離情別意一洗兒女情長，充滿英雄氣概。別使臣的詩中，送“和蕃”使一組，尤其引人注目，如杜審言《送和西蕃使》、張說《送鄭大夫惟忠從公主入蕃》(16)、儲(chǔ)光羲《送人隨大夫和蕃》(17)、耿湋《奉送崔侍御和蕃》、皇甫曾《送湯中丞和蕃》、《送和西蕃使》(18)、陳羽《冬晚送友人使西蕃》(19)、姚合《送少府田中丞入西蕃》(20)等。翻閱史書，自貞觀八年(634)松贊干布向“天可汗”唐太宗請結(jié)秦晉之好到會(huì)昌六年(846)吐蕃王朝瓦解，唐蕃雙方互派的友好使節(jié)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jì)有190人次之多。豆盧欽望、魏元忠、李嶠、紀(jì)處訥、劉元鼎以及文成公主、金城公主等唐朝的友好使節(jié)莊嚴(yán)地踏上“絲綢之路”，祿東贊、悉熏熱、高結(jié)贊等吐蕃大相闊步走向唐蕃古道。雄壯高昂的出訪樂曲，悲喜交集的“和親”歌聲，時(shí)不時(shí)縈繞在“絲綢之路”的上空?！扒嗲肌薄ⅰ俺噗唷?、“贊普”、“蕃臣”等名稱在詩中頻繁出現(xiàn)。

　　唐代詩歌經(jīng)歷百年漸變，由初唐進(jìn)入盛唐，展示了其自身的無窮魅力。這種魅力的來源，盛唐人殷璠《河岳英靈集》概括為“神來氣來情來”?！吧瘛?、“氣”、“情”播灑在國使翩翩的“絲綢之路”上，表現(xiàn)為英雄氣概、壯懷激情。這份豪情壯思，如果說生發(fā)在“開元全盛日”的詩人筆下，呈現(xiàn)為“盛唐氣象”不足為奇，那么當(dāng)出現(xiàn)在賈島、無可筆下時(shí)，就不能不歸功于大唐“世界性”雄風(fēng)的深厚積淀。何謂“大國儀”，何以展現(xiàn)“大國儀”?大國儀不僅僅表現(xiàn)于外交事務(wù)的繁文縟節(jié)，更在于“國使翩翩隨旌旆”(21)的大國氣度，在于“國使乘軺去，諸侯擁節(jié)迎”的大國威德。代表國家的使節(jié)隨著旌旗飛揚(yáng)，一路向西，昂首行進(jìn)在“絲綢之路”上，舉止灑脫，儀態(tài)大方，神氣活現(xiàn)。從這些詩中，人們一定能感受到國家的自信、尊嚴(yán)、風(fēng)度、氣魄，而正是這份自信、尊嚴(yán)、風(fēng)度、氣魄，托起了唐詩大氣磅礴、雄厚渾成的壯美境界。陳伯海先生論唐詩，在總結(jié)前人評析的基礎(chǔ)上，將其內(nèi)在質(zhì)素概括為“風(fēng)骨與興寄”、“聲律與辭章”、“興象與韻味”。他說：“在我看來，厚實(shí)來源于作品充實(shí)的內(nèi)容，也就是唐詩的風(fēng)骨與興寄。沒有這種剛勁有力、明朗闊大的精神氣魄，沒有豐富的社會(huì)生活體驗(yàn)和飽滿的政治激情，就談不上唐詩的‘厚’與‘雄’。”(22)回顧唐人所樹立的文學(xué)標(biāo)準(zhǔn)，魏征融合南北文學(xué)提出的“各去所短，合其兩長，文質(zhì)彬彬，盡善盡美”主張，即體現(xiàn)出“有容乃大”的大唐文化氣質(zhì)，而陳子昂“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的理想追求，倘若沒有四海一家的博大胸懷，也是難以建立的。

　　“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薄案呷髧鴥x”的使節(jié)，顛簸在“絲綢之路”上，與此相輝映的是大唐“世界性”的開放與輝煌。貞觀五年元正朝會(huì)，唐太宗君臣賦詩慶賀，李世民《正日臨朝》詩曰：“條風(fēng)開獻(xiàn)節(jié)，灰律動(dòng)初陽。百蠻奉遐贐，萬國朝未央。雖無舜禹跡，幸欣天地康。車軌同八表，書文混四方。赫奕儼冠蓋，紛綸盛服章。羽旄飛馳道，鐘鼓震巖廊。組練輝霞色，霜戟耀朝光。晨宵懷至理，終愧撫遐荒。”(23)十八歲即揮戈躍馬、馳騁沙場的李世民，“少好弓矢”，“少尚威武”，“不暇于詩書”，即位后才用心文墨，詩作或華麗雕琢，或剛健質(zhì)樸。后世曾一度批評他喜歡“徐庾體”，愛好宮體詩，助長了初唐詩壇綺靡浮艷的詩風(fēng)。論其剛健質(zhì)樸者，也只是舉其戎馬征戰(zhàn)的詩作為例，很少提及《正日臨朝》一類。其實(shí)，“百蠻奉遐贐，萬國朝未央”，“車軌同八表，書文混四方”，如此統(tǒng)攝萬國的寬廣胸襟和宏大氣魄，才是骨氣端翔、剛直勁健的佳制。清人以為“有唐三百年風(fēng)雅之盛，帝實(shí)有以啟之焉”(24)，所“啟”之功，應(yīng)該在于這震撼山河的大國壯氣。正日臨朝，君臣唱和，顏師古、岑文本、魏征、楊師道、李百藥等人均有奉和，詩云：“德兼三代禮，功包四海圖。逾沙紛在列，執(zhí)玉儼相趨。”(25)“百靈侍軒后，萬國會(huì)涂山。豈如今睿哲，邁古獨(dú)光前。聲教溢四海，朝宗引百川?！?26)“負(fù)扆延百辟，垂旒御九賓。肅肅皆鹓鷺，濟(jì)濟(jì)盛簪紳。天涯致重譯，日域獻(xiàn)奇珍?！?27)這些放眼世界的抒寫，同樣具有超邁前古的氣度。倘若以聞一多《宮體詩的自贖》論斷來衡量的話，恰如《正日臨朝》一類的“宮體詩”，才是改造“宮體”的“厚積的力量”。天子倡之，群臣屬和，海內(nèi)詞場，翕然相習(xí)。當(dāng)我們伴隨著君臣唱和的高亢歌聲，將目光投向世界的時(shí)候，不得不震撼于“絲綢之路”的引領(lǐng)。向達(dá)《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以“波羅毬”為例，說“太宗雄才大略，固不囿于瑣微，而波羅毬之盛行唐代，太宗即與有力焉?！?28)“波羅毬”雖小，但牽及“百蠻奉遐贐，萬國朝未央”的國家威望?！巴卤挥阱谕?，為國之善者也?！?29)這是吳兢總結(jié)的“貞觀政要”之一。有“朕以天下為家”、“視四海如一家”的胸襟，才會(huì)有“前王不辟之土，悉請衣冠；前史不載之鄉(xiāng)，并為州縣”(30)的國威，才能開創(chuàng)并養(yǎng)成大唐“抑揚(yáng)天地之心，鼓怒風(fēng)云之氣”(31)。唐肅宗乾元元年(758)，王維《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唱大國威儀，氣勢恢宏：“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日色才臨仙掌動(dòng)，香煙欲傍袞龍浮?！?32)這不是王維一個(gè)人單調(diào)的“頌聲”。賈至唱：“銀燭熏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建章?！?33)杜甫唱：“五夜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旌旗日暖龍蛇動(dòng)，宮殿風(fēng)微燕雀高?！?34)岑參唱：“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金闕曉鐘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35)這些詩作盡管視角不同，意象有別，但透過“九天”、“萬國”、“千條”、“百囀”、“五夜”、“九重”、“萬戶”、“千官”等所展示的國威，躍然紙上。如果不作考證，人們總會(huì)認(rèn)為這樣的詩歌應(yīng)該寫在開元盛世，哪里會(huì)想到它們就出現(xiàn)在“安史之亂”中?又怎么會(huì)想這些詩歌的創(chuàng)作者，經(jīng)歷了“萬戶傷心生野煙”的煎熬，品嘗了“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的磨難?宋末元初的方回專門為這類詩歌設(shè)立了一個(gè)名稱，叫“朝省詩”。無論李世民君臣的唱和應(yīng)制，還是賈至等同僚的相互唱酬、應(yīng)制與朝省，都屬宮廷文學(xué)，字句求富麗，對仗講精工，旨在歌功頌德。但就在這種板滯的詩體詩題下，詩人們照樣能揭示大國威儀、強(qiáng)國氣概，可以想象“骨氣端翔”的唐詩境界有怎樣不可或缺的“現(xiàn)實(shí)”基礎(chǔ)。如果沒有“萬國朝未央”、“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國威，唐詩之“雄厚”何以依托；如果沒有與“絲綢之路”緊密聯(lián)系的“世界”、“一等”，大唐的魅力何以顯示得那樣淋漓盡致?！叭f國衣冠”自“安遠(yuǎn)門”而入，沿“絲綢之路”而來。“絲綢之路”為唐朝譜寫大統(tǒng)一、大交流的輝煌篇章營造了濃厚的國際氛圍，抒寫“絲綢之路”的動(dòng)人詩篇，使長安通西域的大道更加流光溢彩。以唐太宗為代表的“天可汗”威德，以唐玄宗為代表的“開元全盛日”，開辟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局面，這一局面，具體而生動(dòng)地展現(xiàn)在絲路之上。

　　“邊城暮雨雁飛低，蘆筍初生漸欲齊。無數(shù)鈴聲遙過磧，應(yīng)馱白練到安西。”(36)邊城、大雁，夜雨將臨；黃沙、磧口，蘆筍抽芽。春的勃勃生機(jī)按捺不住地萌動(dòng)、升騰，駝鈴聲陣陣，回響在春意濃郁的邊城。背馱白練的駝隊(duì)，走過大磧，踏出滿地蒼茫，留下一片遐想。當(dāng)人們吟誦張籍這首《涼州詞》時(shí)，眼前一定會(huì)浮現(xiàn)“胡人牽駝圖”(37)的畫面：牽駝人濃眉深目，高鼻闊嘴，連鬢卷曲的絡(luò)腮胡子，頭戴尖尖的卷沿氈帽，身穿翻領(lǐng)窄袖袍服，腳蹬黑色高靿靴。他身后的駱駝，馱載著成卷成捆的絲綢，昂首向西。這樣的畫面，出現(xiàn)在不少唐人洞窟的壁畫中、墓葬的磚石上。此胡商群體是“絲綢之路”上最為引人注目的形象。

　　胡商與大唐的貿(mào)易轟轟烈烈地進(jìn)行：“使公私往來，道路無壅，彩寶交易，中外匪殊?！?38)西域各國遣使入唐：“聽其商賈往來，與邊民交市?！?39)“諸蕃商胡，若有馳逐，任于內(nèi)陸興易。”(40)“開元盛時(shí)，稅西域商胡以供四鎮(zhèn)，出北道者納賦輪臺(tái)?！?41)關(guān)禁開放，西域、波斯、大食等國商旅源源不斷進(jìn)入敦煌、涼州、長安……以至于“胡客留長安久者，或四十余年，皆有妻子，買田宅，舉質(zhì)取利，安居不欲歸”(42)?！昂弊衷谔圃娭幸差l繁地出現(xiàn)：“摩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寶服紫髯須?！?43)“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眼胡人吹?！?44)“碧玉炅炅雙目瞳，黃金拳拳兩鬢紅?！?45)“幽州胡馬客，綠眼虎皮冠。”(46)“卷發(fā)胡兒眼睛綠，高樓夜靜吹橫竹?！?47)“紫髯沉目兩胡兒，鼓舞跳梁前致辭。”(48)胡人的“詭譎貌”，讓詩人詩思飛揚(yáng)。描寫人物，自《詩經(jīng)·碩人》之后，為詩人慣用并為讀者欣賞的是“側(cè)面”描寫。因此，西施、羅敷、劉蘭芝，乃至唐明皇、楊貴妃，留給人們的都是朦朦朧朧的“影像”。深目高鼻、卷髮虬髯、紫髯綠眼的“胡人”，正如李白《上云樂》賦“康老胡雛”所說：“不睹詭譎貌，豈知造化神。”這種“詭譎貌”在詩中的出現(xiàn)，唐以前并不多見。唐代詩人筆下的胡人，對恪守“不語怪力亂神”的傳統(tǒng)書寫而言，無疑是一大沖擊，自然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唐詩的題材與境界。

　　“胡”，在唐人面前展現(xiàn)為一片深廣遙遠(yuǎn)、奇異無比的天地，而唐代詩人把這片天地描繪得五彩斑斕、光芒萬道，從地域到人物，從物種到歌舞，從胡國、胡地、胡沙、胡塵，胡兒、胡姬、胡騰兒、胡旋女到胡樂、胡舞、胡音、胡琴，胡馬、胡雁、胡麻、胡荽……由此構(gòu)成的“胡風(fēng)”，沿“絲綢之路”向東，吸引著唐人的眼球，激蕩著詩人的情懷。“胡馬”、“騰躍”、“嘶鳴”，使“興寄都絕，剛健不聞”的詩歌變得健筆凌云，意氣縱橫：“胡馬顧朔雪，躞蹀長嘶鳴?！?49)“嚴(yán)風(fēng)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jiān)胡馬驕?！?50)“雪盡塞鴻南翥少，風(fēng)來胡馬北嘶頻。”(51)“胡馬”的“嘶鳴”，對如李白般豪放的詩人來說，自然能讓詩歌“天馬行空”、“飄逸不群”，而對像杜甫一樣“沉郁”的詩人來說，又會(huì)有怎樣的觸動(dòng)?杜甫一生“奉儒守官”，有過“裘馬頗清狂”的壯游生活，曾三望“岳”，發(fā)出“會(huì)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宏愿，但他始終未能登上東岳，遑論西岳、南岳，詩歌大多“發(fā)乎情止乎禮義”。可就是這樣一位謹(jǐn)慎內(nèi)斂的詩人，一旦與“胡馬”相遇，無論是“房兵曹胡馬”，還是“高都護(hù)驄馬”、“李鄠縣丈人胡馬”，即刻變得詩情“驍騰”，雄風(fēng)縱恣，“掣鯨碧?！保骸八驘o空闊，真堪托死生?！?52)“安西都護(hù)胡青驄，聲價(jià)欻然來向東。此馬臨陣久無敵，與人一心成大功?！蟠偬愀呷珲坭F，交河幾蹴曾冰裂?！?53)“頭上銳耳批秋竹，腳下高蹄削寒玉。”(54)從“絲綢之路”一路奔馳而來的“胡馬”，讓杜甫創(chuàng)造“新我”，為唐詩開辟了一片新天地。從“絲綢之路”一路奔馳而來的“胡馬”，也在“夕陽”、“黃昏”的呻吟中，震撼了一個(gè)時(shí)代：“胡馬嘶和榆塞笛”(55)，“健思胡馬夜翻營”(56)，這些“吶喊”，給處于“大分裂”時(shí)代的唐詩以勁健重生的希望。美國學(xué)者謝弗撰有《撒馬爾罕的金桃——唐朝的舶來品研究》，記述輸入中國的外國物品，他說：“舶來品的真實(shí)活力存在于生動(dòng)活潑的想象的領(lǐng)域之內(nèi)，正是由于賦予了外來物品以豐富的想象，我們才真正得到了享用舶來品的無窮樂趣?！?57)我想，“胡馬”之所以能感發(fā)偉大的詩人，恐怕原因正在于給了詩人豐富的想象空間。

　　如果說“胡馬”讓詩人意氣風(fēng)發(fā)，那么“胡姬”的熱情歌唱，則將“浮靡”、“酥軟”的女性題材詩歌，改造得俠骨飄香，神采飛揚(yáng)?！昂Т壕频辏夜芤圭I鏘。紅氍鋪新月，貂裘坐薄霜。”(58)“胡姬酒壚日未午，絲繩玉缸酒如乳?！?59)“胡姬貌如花，當(dāng)壚笑春風(fēng)。笑春風(fēng)，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60)“何處可為別，長安青綺門。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61)“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fēng)。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62)“銀鞍白鼻

　　“無數(shù)鈴聲遙過磧”，向西馱走的是絲綢，向東馱來的是奇異?！敖z綢之路”的駝鈴創(chuàng)造了“光英朗練”的美麗詩篇，開拓了唐詩的又一奇境。人們一定要問：“絲綢之路”怎么能與“光英朗練”的詩歌境界聯(lián)系得起來?“光英朗練”是陳子昂樹立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理想，他在《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寫道：“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fēng)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xiàn)有可征者。仆嘗暇時(shí)觀齊梁間詩，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皱藻祁j靡，風(fēng)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發(fā)揮幽郁，不圖正始之音復(fù)睹于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66)從字面上看，“光英朗練”可解釋為語言光彩、鮮明、爽朗。這當(dāng)然不能算是一種境界，最多也就是一種語言風(fēng)格。聯(lián)系陳子昂的完整論述，可以看出“光英朗練”所要揭示的決不僅是詩歌語言風(fēng)格這么簡單?！肮狻敝甘裁?“光”字的釋義，《漢語大辭典》列舉28條，第14條為“華美”，例句出自潘岳《笙賦》(《文選》)：“光歧儼其偕列，雙鳳嘈以和鳴?！崩钌谱ⅲ骸肮猓A飾也?！庇谩叭A飾”來解釋“光英朗練”之“光”，可能較為合適。“華飾”的對象是“英”，即“花”?！熬殹钡谋玖x是“絲”，柔軟潔白的熟絲。每一首詩、每一篇文章，均猶如一朵“花”，有明亮如白絲一般的顏色。陳子昂反對“彩麗競繁”，但要求詩歌“光英朗練”，詩不能沒有“光華”，即不能沒有美麗的華飾，但這種“華飾”，不是“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而是要本色鮮活，光芒四射?！敖z綢之路”的奇情異彩，被激情蕩漾的詩人自然真切地展現(xiàn)在詩中，誰能說這沒有讓“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的詩歌變得“光英朗練”?回顧初、盛唐詩歌的發(fā)展變化，可以說，沿“絲綢之路”而來的“胡風(fēng)”，是催生唐詩開出朵朵奇葩的強(qiáng)勁動(dòng)力之一。即使到了中、晚唐，像元稹、白居易等“樂府詩”的創(chuàng)作者，盡管對“胡風(fēng)”之“強(qiáng)勁”憂心忡忡，但詩中所描摹的胡兒、胡樂、胡舞之精彩，流露其間的欣賞、贊許之情，同樣讓好奇的讀者充滿期待，這又何嘗不是“光英朗練”的詩歌所綻放的照人光彩。

　　“無數(shù)鈴聲遙過磧”的壯闊畫面映射著開元盛世的時(shí)代背景。“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shí)。九州道路無豺虎，遠(yuǎn)行不勞吉日出。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67)“開元全盛日”之“全盛”展現(xiàn)在諸多方面，其中“九州道路無豺虎”的太平和“齊紈魯縞車班班”的富庶，不僅讓身經(jīng)“安史之亂”九死一生的杜甫難以忘懷，而且使“絲綢之路”名副其實(shí)，“錦繡成文”。這一切從唐詩對“絲”的描寫中可見一斑，檢索《全唐詩》，僅從品名看就有齊紈、魯縞、越羅、蜀錦、楚練、吳絹等。僅就“練”一種看，就有白練、文練、玉練、廣練、束練、綃練、素練、搗練、縞練、砧練、凈練、吳練、梁練、秋練、練帨等，令人眼花繚亂。唐代宗大歷六年曾下詔禁斷淫巧，所列絲織品有大張錦、硬軟瑞錦、獨(dú)窠紋紗、獨(dú)窠吳綾、獨(dú)窠司馬綾，綾錦花文所織盤龍、對鳳、麒麟、獅子、天馬、辟邪、孔雀、仙鶴、芝草、萬字、雙勝。(68)一個(gè)國家因?yàn)榻z織業(yè)的發(fā)達(dá)而要皇帝下令禁止，這是絲綢制品何等充裕的國家?與絲綢緊密聯(lián)系的是桑田沃野，《明皇雜錄》：“天寶中，承平歲久，自開遠(yuǎn)門至蕃界一萬二千里，居人滿野，桑麻如織?！?69)《資治通鑒》載天寶十二年：“是時(shí)中國盛強(qiáng)，自安遠(yuǎn)門西盡唐境凡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哥舒)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駝，日馳五百里?！?70)“絲”之輸出，意味著中華文明對所到之地的吸引，正如外國物品讓大唐充滿想象與向往一樣，絲綢也讓“絕域”之人對中國充滿遐想，于是他們情不自禁地踏上“絲綢之路”，走在了文化交流的大道上。

　　“絲綢之路”是建功立業(yè)的希望之路。“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小來思報(bào)國，不是愛封侯?！?71)為“報(bào)國”而踏上“絲綢之路”者，史書多有記載。能“封侯”者當(dāng)然不多，但能肩負(fù)“刺史”一類重任者，郁賢浩《唐刺史考》(72)有詳考。書中考明曾親赴隴右道任職刺史、節(jié)度使、都護(hù)、都督有真實(shí)姓名者約290人。(73)他們坐鎮(zhèn)“絲綢之路”必經(jīng)要地如秦州、渭州、蘭州、洮州、涼州、甘州、肅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安西大都護(hù)府、北庭都護(hù)府等。除這些“一方諸侯”外，還有像駱賓王、蘇味道、崔融、陳子昂、喬知之、王無競、張宣明、王昌齡、王維、顏真卿、高適、岑參、張謂等一批“書記”、“判官”以及那些無法知道真名實(shí)姓的“劉判官”、“韋侍御”、“李副使”、“宗學(xué)士”、“張都尉”、“郭司馬”、“李明府”等?？梢韵胂?，這些攜帶各自家鄉(xiāng)文化基因的官員“翩翩度隴頭”，出沒于“絲綢之路”的各個(gè)重鎮(zhèn)，或浴血奮戰(zhàn)，或辛勤生產(chǎn)，或因“桑麻翳野”而欣喜，或?yàn)椤皯艨邗r少”而擔(dān)憂。與家鄉(xiāng)或京都迥異的風(fēng)光，讓文士們突發(fā)奇思，也無時(shí)無刻不在誘發(fā)鄉(xiāng)情?！敖z綢之路”度隴向西，一路重鎮(zhèn)，一路要塞，安邊保國的重任，讓他們打馬出行不能盡歡，退署在家難以端居。一切的苦樂，播灑在“絲綢之路”上，釋放在詩詞歌賦中。絲路漫漫，詩韻悠長，這條路為唐詩賦予了多少奇情異彩?在沿“絲綢之路”向西而行的眾多才子中，岑參無疑是最值得關(guān)注的一位，翻開《岑嘉州集》，“絲綢之路”上的諸種“奇異”在其中閃現(xiàn)飛動(dòng)，令人應(yīng)接不暇。

　　1.岑參完整地記錄了“絲綢之路”行程。按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的編年順序閱讀岑詩，猶如跟隨岑參行進(jìn)在那古老的“絲綢之路”上。

　　天寶八載至十載，赴安西，往返。往：《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經(jīng)隴頭分水》—《西過渭州見渭水思秦川》—《題金城臨河驛樓》—《過燕支寄杜位》—《敦煌太過后庭歌》—《日沒賀延磧作》—《經(jīng)火山》—《題鐵門關(guān)樓》—《安西館中思長安》。返：《早發(fā)焉耆懷終南別業(yè)》—《玉關(guān)寄長安李主簿》—《武威春暮聞?dòng)钗呐泄傥魇惯€已到晉昌》—《登涼州尹臺(tái)寺》—《武威送劉判官赴安西行營便呈高開府》—《臨洮興龍寺玄上人院同詠青木香叢》—《與高適薛據(jù)同登慈恩寺浮圖》。

　　天寶十三載至至德二載，赴北庭，往返。往：《赴北庭度隴思家》—《發(fā)臨洮將赴北庭留別》—《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宴集》—《過酒泉憶杜陵別業(yè)》—《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xiàn)給上》—《輪臺(tái)即事》—《使交河郡》—《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天山雪歌送蕭治還京》—《優(yōu)缽羅花歌并序》。返：《玉門關(guān)蓋將軍歌》—《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鳳翔府行軍送程使君赴成州》。

　　將這些詩題中的地名聯(lián)系起來，就可以畫出從長安至安西、北庭或由安西、北庭至長安的主要路線圖。岑參兩赴西域，四渡隴頭，身臨其境，耳聞目睹，用詩歌真實(shí)完整地記錄了“絲綢之路”行程。

　　2.岑參詳細(xì)記述了“絲綢之路”沿途的奇珍異寶。岑參結(jié)合親身經(jīng)歷，用詩歌繪制了“絲綢之路”行程圖，為今人勾勒了隋唐絲綢之路的歷史地理面貌。更令人贊嘆的是，他不僅準(zhǔn)確記錄了地名，而且還發(fā)揮詩歌的獨(dú)特功能，以“地圖”無法代替的方式，生動(dòng)地描繪了“絲綢之路”沿線的民俗風(fēng)情和豐富物產(chǎn)，讓一條漫長枯燥的道路充滿了“血肉”，充滿了深情。試看：鸚鵡、麝香、紅氍毹、花氍毹、野駝酥、野駝、桃花叱撥、金叵羅、紅地爐、白草、刾蜜、青木香叢、優(yōu)缽羅花、蓮花旋舞、氈墻、毳幕、暖屋以及胡語、蕃書，這些與家鄉(xiāng)、與京都迥然不同的“奇珍異寶”都成為詩人的創(chuàng)作素材。當(dāng)每一種物產(chǎn)、每一個(gè)人物、每一件事情，都化成奇麗意象與“外國”、“殊方”聯(lián)系在一起時(shí)，所構(gòu)筑的何嘗不是全新的審美境界，所反映的何嘗不是詩人置身“絕域”的真實(shí)感受：“匹馬只從天外歸，揚(yáng)鞭只共鳥爭飛”(74)，所激發(fā)的何嘗不是詩人“過磧”的奇妙體悟：“黃沙磧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為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75)這種奇逸、高曠之感，撐起的是一個(gè)多么空闊、無垠的詩歌天地!余秋雨曾沖著王維的那首《渭城曲》，去尋陽關(guān)。在陽關(guān)，他發(fā)出了這樣的驚嘆：“從未見過這樣完整的天，一點(diǎn)也沒有被吞食，邊沿全是挺展展的，緊扎扎地把大地罩了個(gè)嚴(yán)實(shí)。有這樣的地，天才叫天。有這樣的天，地才叫地。在這樣的天地中獨(dú)個(gè)兒行走，侏儒也變成了巨人。在這樣的天地中獨(dú)個(gè)兒行走，巨人也變成了侏儒?！?76)岑參等盛唐詩人所創(chuàng)造的境界，帶給讀者的不只是這樣的驚嘆。聞一多論“初唐四杰”，以為他們改變宮體詩的功績之一是將詩歌引向了江山與塞漠。初唐四杰中，駱賓王的確從軍“西域”，用自己的真情實(shí)感改造了“宮體”；楊炯、盧照鄰則用樂府舊題“從軍行”、“出塞曲”，使“宮體詩”“自贖”。按照聞一多的研究方法與研究路線，我們可以說，盛唐一批詩人用在“絲綢之路”上寒來暑往的親身經(jīng)歷和對“胡天”、“胡地”的豐富聯(lián)想，將將軍衛(wèi)士、大漠荒域、奇花異草、名產(chǎn)風(fēng)物盡收筆底，造就了盛唐氣象。如果說四杰的貢獻(xiàn)是將詩歌引向塞漠，從而豐富了詩歌題材的話，那么盛唐才子們則為邊塞詩賦予了高遠(yuǎn)的視野、開闊的胸襟、英雄的氣概，唱出了盛唐時(shí)代的最強(qiáng)音。

　　3.岑參生動(dòng)地描述了“絲綢之路”上民族融合的景象。讓我們?nèi)匀谎刂瘏⒃姼璧拿枥L一路東來：“軍中置酒夜撾鼓，錦筵紅燭月未午?；ㄩT將軍善胡歌，葉河蕃王能漢語?！?77)——這是“輪臺(tái)客舍春草滿”之時(shí)，在軍中“花門將軍”、“葉河蕃王”、漢族將士的送別夜宴上，各族兵士歡聚一堂的景象。“黑姓蕃王貂鼠裘，葡萄宮錦醉纏頭。關(guān)西老將能苦戰(zhàn)，七十行兵仍未休?！?78)——這首詩題作《胡歌》，可以理解為“胡人的歌唱”、“胡地的歌唱”或依胡曲所譜寫的歌詞，無論怎樣理解，“黑姓蕃王”與“關(guān)西老將”并肩戰(zhàn)斗的兄弟深情都得到凸顯?！熬旁绿焐斤L(fēng)似刀，城南獵馬縮寒毛。將軍縱博場場勝，賭得單于貂鼠袍?！?79)——這是漢將與胡王比武的情景，“將軍”與“單于”，縱博爭雄，喊殺聲、歡呼聲，聲聲入耳?！澳幌氯藷o事，軍中政已成。坐參殊俗語，樂雜異方聲?！?80)——這是將軍休閑時(shí)的歡聚場面，無所拘束，其樂融融。在唐人的觀念里，輪臺(tái)確實(shí)是“異域”：“異域陰山外，孤城雪海邊。秋來唯有雁，夏盡不聞蟬。雨拂氈墻濕，風(fēng)搖毳幕膻?！?81)“輪臺(tái)風(fēng)物異，地是古單于。三月無青草，千家盡白榆。蕃書文字別，胡俗語音殊?！?82)北庭實(shí)屬“胡地”：“胡地苜蓿美，輪臺(tái)征馬肥?！荫労芜B連，穹帳亦累累。”(83)但在這“異域”、“胡地”，“胡兒”熱心引導(dǎo)：“側(cè)聞陰山胡兒語，西頭熱海水如煮?！?84)“漢官”“出使按胡俗”(85)?！敖缓有±簟鲍I(xiàn)優(yōu)缽羅花，“漢官”移來“家鄉(xiāng)”樹木。(86)而入玉門關(guān)、陽關(guān)，多民族風(fēng)情更是交融匯合。“玉門關(guān)城迥且孤，黃沙萬里白草枯?！迩Ъ妆懥Υ?，軍中無事但歡娛。暖屋繡簾紅地爐，織成壁衣花氍毹。燈前侍婢瀉玉壺，金鐺亂點(diǎn)野酡酥?！?87)——這是玉門關(guān)蓋將軍幕中的景象，暖屋繡簾、氍毹酡酥、高髻金鈿……一派安閑?！岸鼗吞夭徘屹t，郡中無事高枕眠。……城頭月出星滿天，曲房置酒張錦筵。美人紅妝色正鮮，側(cè)垂高髻插金鈿。醉坐藏鉤紅燭前，不知鉤在若個(gè)邊。為君手把珊瑚鞭，射得半段黃金錢，此中樂事亦已偏?！?88)——這是敦煌太守后園的景象?！芭瞄L笛曲相和，羌兒胡雛齊唱歌?！?89)——這是酒泉太守席上的景象?！皼鲋萜呃锸f家，胡人半解彈琵琶?！?90)——這是涼州館中夜集的景象。玉門關(guān)、敦煌、酒泉、涼州等“絲綢之路”咽喉重鎮(zhèn)“華戎所交”的“大熔爐”情景，在岑參的詩中，展現(xiàn)得十分生動(dòng)。

　　4.岑參真實(shí)地記錄了“絲路之路”地方官員的惠政。邊地的安定離不開地方官員的勤政、惠政。作為幕僚的岑參兩次遠(yuǎn)赴西域，達(dá)六年之久。他對“絲綢之路”地方官員政績的記錄，亦開辟了唐詩的新境界?！岸鼗吞夭徘屹t，郡中無事高枕眠”(91)，換來百姓“愿留太守更五年”的熱愛。酒泉“太守有能政，遙聞如古人。俸錢盡供客，家計(jì)常清貧?！?92)韓太守的“能政”，聲名遍傳，讓詩人“遙聞”。其他如郭司馬：“安西美少年，脫劍卸弓弦。不倚將軍勢，皆稱司馬賢。”(93)李判官：“公府日無事，吾徒只是閑。”(94)邊地官員軍政兼管，地方惠政與建立軍功，兼而有之。岑參對“幕主”封長清的歌頌，堪稱代表：“軍中日無事，醉舞傾金罍?”(95)“西邊虜盡平，何處更專征。幕下人無事，軍中政已成?！?96)“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bào)主靜邊塵。”(97)“絲綢之路”上充滿艱難險(xiǎn)阻：“隴水不可聽，嗚咽令人愁?！?98)“黃沙西際海，白草北連天。”(99)“塞驛遠(yuǎn)如點(diǎn)，邊烽互相望?！?100)“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101)正因?yàn)橛兄T位“太守”、“大夫”、“將軍”、“司馬”、“判官”的不畏艱險(xiǎn)、肯于奉獻(xiàn)、甘于犧牲，才保證了“絲綢之路”的暢通，才保證了大唐“對外開放”政策的順利施行。

　　岑參遠(yuǎn)赴西域，且行且記，詩中洋溢著的報(bào)國壯志，不能不令人喝彩。赴邊報(bào)國是中國文學(xué)的傳統(tǒng)主題，不少詩人借樂府舊題所創(chuàng)作的佳篇巨制，歷代傳誦。沿“絲綢之路”親歷“邊塞”的詩人，將這一主題真切地融進(jìn)“愁里”、“夢里”、“醉里”，感而不傷，悲而不涼，我們看到了盛唐詩歌“蓬勃的朝氣，青春的旋律”(102)。在那個(gè)“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的時(shí)代，將自己鍛造成文武全才是時(shí)人的追求，勇赴邊陲建立不世功業(yè)是時(shí)人的愿望，為國分憂解難是時(shí)人的職責(zé)。在那個(gè)激情燃燒的歲月里，勇于報(bào)國的文士，是受人們“追捧”的英雄：“蔡子勇成癖，彎弓西射胡。健兒寧斗死，壯士恥為儒?！?103)“單車曾出塞，報(bào)國敢邀勛。見逐張征虜，今思霍冠軍。”(104)“天子念西疆，咨君去不遑?！?105)“天子憂涼州，嚴(yán)程到須早。”(106)壯志豪情彌漫在“四望云天直下低”的萬里沙磧里，播灑在“輪臺(tái)九月風(fēng)夜吼”、“風(fēng)頭如刀面如割”的冰天雪地中。“英雄”們把自己的實(shí)地見聞?dòng)涗浵聛?，把親身感受抒發(fā)出來，便使得這條“路”奇葩怒放，異境別開。論唐詩者以為“盛唐諸公，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并以此為唐詩至境。何謂興趣，何以“無跡可求”?真性情、真感情就是“興趣”，自然不需要造作，何來有跡可求?如果說王維、孟浩然、儲(chǔ)光羲在田園隱逸、山水行旅中表現(xiàn)“興趣”的話，那么岑參、高適、王昌齡等一批度隴的詩人，就是在漫漫的“絲綢之路”上抒寫自己的“興趣”。這一份“興趣”自然真切，堪稱唐詩中的勝境。

　　綜上所述，“絲綢之路”上，“國使翩翩隨旌旆”、“高全大國儀”與“萬國朝未央”、“萬國衣冠拜冕旒”交相輝映，“骨氣端翔”的唐詩境界頓然生開；“絲綢之路”上，“職貢不絕，商旅相繼”與“筋干精堅(jiān)胡馬驕”、“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鏘鏘”交相輝映，“光英朗練”的唐詩境界頓增異彩；“絲綢之路”上，“帶胡鉤”、“度隴頭”與“小來思報(bào)國”、“金鞭指鐵驄”、“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交相輝映，“有金石聲”的唐詩境界頓添神韻……當(dāng)文化交流主要依靠“人”的行走交通進(jìn)行時(shí)，“人來人往”該是何等重要?！敖z綢之路”綿延在大唐廣袤的西部大地，連接著“絕域”、“殊方”，讓大唐與世界往來溝通，讓詩人們能放眼天下、縱情歌唱。高揚(yáng)的自信、奔騰的活力、傲岸的氣骨、平等的態(tài)度、開拓的精神，令唐詩發(fā)出世界性的震響。天地悠久，絲路漫漫，唐詩永恒。

注釋：

　?、僦袊鴥?nèi)陸與西北、西域的交通，自十九世紀(jì)末葉德國地理學(xué)家李?；舴矣谩癝ILK ROAD”命名之后，“絲綢之路”這一概念即被廣泛接受，它也成為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交流的代名詞。本文所采用的“絲綢之路”，主要意指唐代中土與西北、西域的交通路徑。

　?、凇吨芏Y注疏》卷18《大宗伯》，清阮元?？獭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本，第759頁。

　　③(唐)張繼：《送鄒判官往陳留》，見《全唐詩》卷242，中華書局，1960年，第2720頁。

　?、?唐)錢起：《送裴頔侍御使蜀》，見《全唐詩》卷239，中華書局，1960年，第2669頁。

　?、荨顿Y治通鑒》卷198，中華書局，1956年，第6253頁。

　　⑥《舊唐書》卷9《玄宗紀(jì)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236頁。

　?、摺锻ǖ洹肪?《食貨七》，王文錦等點(diǎn)校，中華書局，1988年，第152頁。

　　⑧《唐六典》尚書禮部卷4，陳仲夫點(diǎn)校，中華書局，1992年，第129～130頁。

　　⑨《新唐書》卷146《西域傳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6264頁。

　?、飧鸪杏海骸短埔艉嵟c外來文明》，中華書局，2006年，第13頁。

　　(11)葛承雍：《唐音胡韻與外來文明》，中華書局，2006年，第12～13頁。

　　(12)(唐)杜審言：《送和西蕃使》，見《全唐詩》卷62，中華書局，1960年，第731頁。

　　(13)(唐)耿湋：《奉送崔侍御和蕃》，見《全唐詩》卷269，中華書局，1960年，第2994頁。

　　(14)(唐)賈島：《送于中丞使回紇冊立》，見《全唐詩》卷62，中華書局，1960年，第731頁。

　　(15)(唐)無可：《送田中丞使西戎》，見《全唐詩》卷62，中華書局，1960年，第731頁。

　　(16)(唐)張說：《送鄭大夫惟忠從公主入蕃》，見《全唐詩》卷87，中華書局，1960年，第948頁。

　　(17)(唐)儲(chǔ)光羲：《送人隨大夫和蕃》，見《全唐詩》卷139，中華書局，1960年，第1414頁。

　　(18)(唐)皇甫曾：《送湯中丞和蕃》、《送和西蕃使》，見《全唐詩》卷210，中華書局，1960年，第2182頁。

　　(19)(唐)陳羽：《冬晚送友人使西蕃》，見《全唐詩》卷348，中華書局，1960年，第3890頁。

　　(20)(唐)姚合：《送少府田中丞入西蕃》，見《全唐詩》卷496，中華書局，1960年，第5623頁。

　　(21)(唐)耿湋：《涼州詞》，見《全唐詩》卷269，中華書局，1960年，第3003頁。

　　(22)陳伯海：《唐詩學(xué)引論》，東方出版中心，1988年，第34～35頁。

　　(23)(唐)李世民：《正日臨朝》，見吳云、冀宇：《唐太宗全集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9～20頁。

　　(24)《全唐詩》卷1，中華書局，1960年，第1頁。

　　(25)(唐)岑文本：《奉和正日臨朝》，見《全唐詩》卷33，中華書局，1960年，第451頁。

　　(26)(唐)魏征：《奉和正日臨朝應(yīng)詔》，見《全唐詩》卷31，中華書局，1960年，第441頁。

　　(27)(唐)顏師古：《奉和正日臨朝》，見《全唐詩》卷30，中華書局，1960年，第434頁。

　　(28)(唐)向達(dá)：《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42頁。

　　(29)(唐)吳兢：《貞觀政要》卷9《議安邊第三十六》，岳麓書社，1991年，第329頁。

　　(30)(唐)李世民：《遺詔》，見吳云、冀宇：《唐太宗全集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629頁。

　　(31)(唐)王勃：《游冀州韓家園序》，見蔣清翊：《王子安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222頁。

　　(32)(唐)王維：《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5，中華書局，1979年，第431頁。

　　(33)(唐)賈至：《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5，中華書局，1979年，第430頁。

　　(34)(唐)杜甫：《奉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5，中華書局，1979年，第427頁。

　　(35)(唐)岑參：《奉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5，中華書局，1979年，第433頁。

　　(36)(唐)張籍：《涼州詞三首》，見《全唐詩》卷386，中華書局，1960年，第4357頁。

　　(37)“胡”在唐人觀念里，指稱范圍相當(dāng)廣泛。地域上，涵蓋西北邊塞、西域乃至天竺、波斯、大食；族別上，則突厥、吐蕃、回紇、昭武九姓以及來自天竺、波斯等地的“外國人”均包括在內(nèi)。但由“絲綢之路”東來的“西域”之人，一定以“胡”相稱。

　　(38)《宋本冊府元龜》卷504，中華書局，1960年影印本，第6047頁。

　　(39)《資治通鑒》卷193，中華書局，1965年，第6083頁。

　　(40)敦煌遺書S.1344《唐戶部格殘卷》。

　　(41)《新唐書》卷147《西域傳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6264頁。

　　(42)《資治通鑒》卷232，中華書局，1965年，第7493頁。

　　(43)(唐)張說：《蘇摩遮五首》，見《全唐詩》卷89，中華書局，1960年，第982頁。

　　(44)(唐)岑參：《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148頁。

　　(45)(唐)李白：《上云樂》，見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3，中華書局，1977年，第204～205頁。

　　(46)(唐)李白：《幽州胡馬客歌》，見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4，中華書局，1977年，第268頁。

　　(47)(唐)李賀：《龍夜吟》，見《全唐詩》卷394，中華書局，1960年，第4441頁。

　　(48)(唐)白居易：《西涼伎》，見謝思煒：《白居易詩集校注》，中華書局，2006年，第367頁。

　　(49)(唐)李白：《古風(fēng)五十九首》其二十二，見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2，中華書局，1977年，第117頁。

　　(50)(唐)李白：《胡無人》，見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4，中華書局，1977年，第213頁。

　　(51)(唐)許渾：《與鄭秀才叔侄會(huì)送楊秀才昆仲東歸》，見《全唐詩》卷533，中華書局，1960年，第6091頁。

　　(52)(唐)杜甫：《房兵曹胡馬》，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1，中華書局，1979年，第18頁。

　　(53)(唐)杜甫：《高都護(hù)驄馬行》，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2，中華書局，1979年，第86頁。

　　(54)(唐)杜甫：《李鄠縣丈人胡馬行》，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6，中華書局，1979年，第506頁。

　　(55)(唐)李商隱：《宿晉昌亭聞驚禽》，見《全唐詩》卷540，中華書局，1960年，第6189頁。

　　(56)(唐)韓偓：《喜涼》，見《全唐詩》卷681，中華書局，1960年，第7806頁。

　　(57)[美]謝弗：《唐代的外來文明》，吳玉貴譯，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2頁。

　　(58)(唐)賀朝：《贈(zèng)酒店胡姬》，見《全唐詩》卷117，中華書局，1960年，第1181頁。

　　(59)(唐)岑參：《青門歌送東臺(tái)張判官》，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231頁。

　　(60)(唐)李白：《前有樽酒行二首》其二，見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3，中華書局，1977年，第199頁。

　　(61)(唐)李白：《送裴十八圖南歸嵩山二首》，見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17，中華書局，1977年，第807頁。

　　(62)(唐)李白：《少年行二首》，見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6，中華書局，1977年，第342頁。

　　(63)(唐)李白：《白鼻

》，見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6，中華書局，1977年，第342頁。

　　(64)(唐)章孝標(biāo)：《少年行》，見《全唐詩》卷506，中華書局，1960年，第5756頁。

　　(65)岑仲勉：《隋唐史》，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26～227頁。

　　(66)(唐)陳子昂：《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見《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第895頁。

　　(67)(唐)杜甫：《憶昔二首》，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13，中華書局，1979年，第1161頁。

　　(68)《全唐文》卷47，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223頁。

　　(69)《明皇雜錄》輯佚，田廷柱點(diǎn)校，中華書局，1994年，第66頁。

　　(70)《資治通鑒》卷216，中華書局，1965年，第6919頁。注：“長安城西面北來第一門曰安遠(yuǎn)門，本隋之開遠(yuǎn)門也。西盡唐境萬二千里，并西域內(nèi)屬諸國言之?！?/p>

　　(71)(唐)岑參：《送人赴安西》，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146頁。

　　(72)郁賢浩：《唐刺史考》，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

　　(73)一人或任職隴右道數(shù)地，此不作重復(fù)計(jì)，治所不在“絲綢之路”者亦不計(jì)。

　　(74)(唐)岑參：《送崔子還京》，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47頁。

　　(75)(唐)岑參：《過磧》，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176頁。

　　(76)余秋雨：《文化苦旅》，東方出版中心，1992年，第18頁。

　　(77)(唐)岑參：《與獨(dú)孤漸道別長句兼呈嚴(yán)八侍御》，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58頁。

　　(78)(唐)岑參：《胡歌》，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54頁。

　　(79)(唐)岑參：《趙將軍歌》，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40頁。

　　(80)(唐)岑參：《奉陪封大夫宴》，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34頁。

　　(81)(唐)岑參：《輪臺(tái)首秋》，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73頁。

　　(82)(唐)岑參：《輪臺(tái)即事》，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23頁。

　　(83)(唐)岑參：《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xiàn)上》，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298頁。

　　(84)(唐)岑參：《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43頁。

　　(85)(唐)岑參：《使交河郡》，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41頁。

　　(86)(唐)岑參：《優(yōu)缽羅花歌并序》，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65頁。

　　(87)(唐)岑參：《玉門關(guān)蓋將軍歌》，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75頁。

　　(88)(唐)岑參：《敦煌太守后庭歌》，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168頁。

　　(89)(唐)岑參《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84頁。

　　(90)(唐)岑參：《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291頁。

　　(91)(唐)岑參：《敦煌太守后庭歌》，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168頁。

　　(92)(唐)岑參：《贈(zèng)酒泉韓太守》，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83頁。

　　(93)(唐)岑參：《送郭司馬赴伊吾郡請示李明府》，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75頁。

　　(94)(唐)岑參：《敬酬李判官使院即事見呈》，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72頁。

　　(95)(唐)岑參：《使交河郡》，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41頁。

　　(96)(唐)岑參：《奉陪封大夫宴》，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34頁。

　　(97)(唐)岑參：《輪臺(tái)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310頁。

　　(98)(唐)岑參：《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156頁。

　　(99)(唐)岑參：《過酒泉憶杜陵別業(yè)》，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294頁。

　　(100)(唐)岑參：《武威送劉單判官赴安西行營便呈高開府》，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201頁。

　　(101)(唐)岑參：《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見劉開揚(yáng)：《岑參詩集編年箋注》，巴蜀書社，1995年，第157頁。

　　(102)林庚：《盛唐氣象》，《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bào)》1958年第2期。

　　(103)(唐)杜甫：《送蔡希曾都尉還隴右因寄高三十五書記》，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3，中華書局，1979年，第238頁。

　　(104)(唐)王維：《送張判官赴河西》，見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61年，第135頁。

　　(105)(唐)苑咸：《送大理正攝御史判涼州別駕》，見《全唐詩》卷129，中華書局，1960年，第1317頁。

　　(106)(唐)杜甫：《送長孫九侍御赴武威判官》，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5，中華書局，1979年，第36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