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肅王府之戰(zhàn)》| 專題論文
作者：邱濤 鄭匡民
二、猛烈的試探性進攻:肅王府第一階段作戰(zhàn)
6月20日（五月二十四日）下午3時半到4時之間，由于清政府向各國使館所下“公使及眷屬人等”、“帶同護館弁兵等”在24小時內(nèi)起行赴天津的通牒到期，而使館方認為“至天津由于義和團遍布，諸公使留在北京或為上策”，未按要求撤離，原在使館區(qū)附近負責保護的榮祿,其使命發(fā)生逆轉(zhuǎn)，奉命督率武衛(wèi)中軍、董福祥甘軍開始圍攻東交民巷?。對此，李希圣《庚子國變記》云:“二十四日，遂令董福祥及武衛(wèi)中軍，圍攻交民巷，榮祿自持檄督之??！比毡臼桂^武官柴五郎記載:“6月20日三時半左右，即從昨日起二十四時時限前二十分鐘”，“清兵代替義和團，對公使館發(fā)動攻擊”英國公使竇納樂的報告也明確說:20日“清軍從北面和東面開火，主要是對著奧地利和意大利的工事的，于是開始了中國政府軍隊對北京各國使館的有組織的進攻”?。日本公使西德二郎的報告也說:20日“清國官兵從各個方面開始進攻。此前，使館方面都是與義和團和一部分散兵游勇之烏合之眾為敵，而此后則是與甲午以來養(yǎng)精蓄銳已久之官兵為敵。?”這些記述說明6月20日開始對使館的全面圍攻是由清軍進行的，進攻的階段和力量變化的脈絡，交代很清楚。自此,進攻使館從以義和團為主轉(zhuǎn)變?yōu)橐郧遘姙橹?，圍攻使館之戰(zhàn)全面展開，進人一個新的階段。
清軍第一天的進攻就異常猛烈，使館守軍幾乎抵擋不住。據(jù)肅王府前線總指揮柴五郎記載：20 日“下午三時半左右，一直相安無事的中國官兵開始射擊，清軍最初向奧國使館射擊,隨后又對英、意使館射擊，奧兵抵擋不住，棄其使館,從王府大街與長安街相交的十字路口的哨所撤離，退到總稅務司一線，先前派往比利時使館的八名奧兵也撤了下來，于是，比利時使館當夜被清軍焚毀。奧國使館衛(wèi)隊當天就主動放棄自己的防線，退到法國使館?！蔽鞯露傻膱蟾嬉舱f:“至6月21日，由于昨日以來清兵進攻猛烈，奧國兵撤退與法國兵會合。”使館衛(wèi)隊的集中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法國使 館的防御力量，因此后來法使館的戰(zhàn)斗也異常激烈。同時，北御河橋上的英軍哨所抵擋不住撤了下來，退守到英使館前沿堡壘里。這樣，日本兵負責的區(qū)域，即肅王府的北方，完全暴露在清軍面前，肅王府之戰(zhàn)正式拉開帷幕，是夜各方槍聲不絕?。
6月21日，清廷下令開戰(zhàn)，清軍圍攻使館之戰(zhàn)全面展開,發(fā)起了如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上午，清軍一部首先突人位于奧國使館之西、稅關之北的堂子，向奧使館猛烈射擊，隨即施展火攻, 大火吞噬了奧使館，火勢蔓延到海關及中華銀行。另一部清軍從王府大街方面朝奧、法兵負責守護的臺基廠哨所（位于法國使館東北部）猛烈射擊，并從使館東面向意大利使館前哨所射擊。更令使館方“意想不到的是，清軍竟從英使館西面的皇宮建筑物儀鸞衛(wèi)向英使館射擊，俄清銀行西側(cè)的荷蘭使館亦被燒毀”。南面的進攻更為猛烈，據(jù)柴五郎記載，清軍將兩門發(fā)射75毫米克 魯勃榴霰彈的大炮擺在正陽門上，終日向諸公使館內(nèi)轟擊，“炮彈彈片和塵土向使館守軍劈頭蓋臉地落下”。清軍進攻的方位和激烈程度出乎使館方意料，清軍在各方面戰(zhàn)線的射擊終夜未絕?。
①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冊，第152頁；柴五郢：《北京籠城》，第18頁。
②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6頁。
③柴五郎：《北京籠城》，第18頁。
④胡濱譯:《英國藍皮書有關義和團運動資料選譯》，第99、262頁。
⑤日本外務省編幕:《曰本外交文書》第三十三卷,別冊一，第724 — 725頁。
⑥柴五郎：《北京籠城》，第18頁；曰本外務省編纂:《日本外交文書》第三十三卷，別冊一，第724—725頁。
⑦柴五郎：《北京籠城》，第18—19頁。
6月22日，清廷關注的重點還是在天津，企圖命裕祿、羅榮光等收復大沽炮臺，阻止聯(lián)軍向北京的進發(fā)?。而在北京，如日本學者佐藤公彥所言，“進攻使館是清政府在北京照列國在大沽所做的依樣而行罷了?”。那么，進攻使館的是什么力量？目前學界研究多較模糊。本文根據(jù)日、英、中文材料將此日戰(zhàn)斗和進攻力量作一較為清晰的勾勒。柴五郎記載：22日天還沒亮,清軍就發(fā)起了猛烈的進攻，四面槍聲大作，清軍并開始收縮包圍圈，“借助正陽門和崇文門城樓上兩門大炮的轟擊威力，登上城墻，靠近美、德兩國使館，居高臨下，向各處開始射擊”。清軍的猛烈炮火，將使館衛(wèi)隊打昏了頭人心開始動搖”，以致“誤傳來指揮官令各國兵全部向英國使館撤退的命令，各國士兵紛紛放棄各自的使館，在一片混亂中涌入了英國使館，使大家陷人了巨大的恥辱中”。如果清軍的戰(zhàn)術素養(yǎng)不是那樣的低下,如果清方對戰(zhàn)場瞬息萬變的局勢判斷能準確一些，戰(zhàn)局將很可能大不一樣！日英雙方的材料均能印證我們的判斷。據(jù)日方記載:令各國感到僥幸的是，除意大利兵在退卻時被清軍追擊外，各國使館衛(wèi)隊撤離時沒有清兵乘機尾隨追擊，使館眾人得以“避免了盡遭殺戮的危險”。正是清軍所犯下的低級錯誤,給了使館以喘息之機，能重新做出有效的防御部署:其一，各國公使和武官共同決定將全體指揮權交給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英國公使竇納樂。其二,總指揮竇納樂旋即下令美、俄衛(wèi)隊返回自己的使館。其三,鑒于肅王府的重要性，命意、法、德、奧兵與日本兵共同 進入肅王府，展開防御。肅王府在使館攻防戰(zhàn)中的重要戰(zhàn)術價值，在于它遮擋著英國使館的一面，且地勢較英使館略高，從府中假山和墻上可對英使館居高臨下射擊，為險要之地，且肅王府也是意、法、德等使館與英使館聯(lián)絡的交通要道，在圍攻使館之役中是實現(xiàn)慈禧太后“政治意圖”必須攻占的要點。對其重要性，西德二郎的報告也詳加說明?。其四，基于肅王府的重要性,作為使館區(qū)防衛(wèi)總指揮的英國公使命令由日本使館武官、衛(wèi)隊長柴五郎擔任那里的防御指揮。其五，為了避免使館區(qū)腹背受敵，命美、德士兵各在其公使館所臨南面城墻上設置哨所,使清兵難以接近城墻這個使館全體防衛(wèi)生死所系的又一緊要部位?。
中、日、英材料互證，說明這一天攻守雙方的槍戰(zhàn)激烈，清軍并動用了火炮，而進攻者是榮祿親自指揮的武衛(wèi)中軍、董福祥的甘軍。中方記載中說到義和團參與進攻，則沒有得到日、英方面記載的佐證。至于使館方突然出現(xiàn)的混亂和及時調(diào)整,清方顯然沒有得到任何情報，從而喪失了一個攻下使館以及肅王府的絕佳時機?。
① 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冊，第167頁。
② 〔日〕佐藤公彥著，宋軍、彭曦、何慈毅譯:《義和團的起源及其運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734—736頁。
③ 日本外務省編幕:《曰本外交文書》第三十三卷,別冊一，第73頁。
④ 柴五郎：《北京籠城》，第18—19頁。
⑤ 樸笛南姆威爾：《庚子使館被圍記》，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二），第248 — 249頁?
⑥ 6月23日還發(fā)生了一個重要變化,就是圍攻使館和肅王府的重要指揮者之一、武衛(wèi)后軍統(tǒng)領董福祥奉命率隊往天津助 戰(zhàn)。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冊，第176—1T7頁。
23日，肅王府成為使館之役的主戰(zhàn)場，根據(jù)柴五郎的記載攻擊奧、法使館之清軍，自此日起全部都集中到我們?nèi)毡救素撠煹牡囟紊蟻砹恕??！按巳涨宄看笈遘娫诿C王府北面一百五十米左右的理藩院附近集結”，接著，榮祿指揮的清軍將“一、二門大炮設置在距肅親王府東北方向三百米左右之處。故肅王府之東阿司門和法國公使館中了許多枚榴霰彈?！迸趽糁?，清軍開始了地面進攻。9時，約500名清軍從東北方向鄰近肅王府的總稅務司（海關)逼壓過來，展開對肅王府防線的猛攻。日軍在柴五郎指揮下兵分三路，“一部登上肅王府屋頂和墻壁，向清軍射擊”；另外兩路，一路由14名英國義勇兵和7名日本兵組成，在柴五郎親率下從總稅務司西側(cè)民房之間莫理循邸東之小路沖出”；一路由安藤大尉率領8名日本兵從稅務司南面同時出擊，鉗形包抄，形成三面夾攻的態(tài)勢,清軍抵擋不住，一邊撤退，一邊放火焚燒總稅務司，企圖阻止日軍追擊。日軍本想乘勝追 擊，擴大防線，可“此時狂風大作，安藤大尉所部位于下風處，在狂風烈火之下戰(zhàn)斗，處境十分艱 難”，無法實現(xiàn)追擊目標，其擴大防線的企圖成為泡影。然而,更令日本人頭疼的事情還在后面。上午10時，“清軍登上了鄰近肅王府北面米倉之屋頂，居高臨下，向肅王府內(nèi)射擊”。繼而,“清軍時時逼近肅王府之北門”，守衛(wèi)北門的“日本義勇兵，難以抵擋清軍進攻,情況十分艱難，只得向英國公使求援”。在防線將破之際，意大利巴歐里尼大尉率10名意大利兵馳至，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陣腳。雙方激戰(zhàn),從上午10時持續(xù)到下午2時，清軍終于抵擋不住，“被迫從屋頂上撤了下來”。使館區(qū)聯(lián)合指揮部顯然認識到肅王府仍會遭到清軍的猛烈進攻，遂在23日晚再次向肅王府增派援兵,“決定由意大利軍官一名，士兵二十七名參加肅王府之日常防衛(wèi),歸柴五郎中佐指揮” ?。
23日的戰(zhàn)斗雖然激烈，卻只是此后清軍長時間猛烈進攻的開始。6月24日清晨，數(shù)百名清軍首先對美、俄使館發(fā)動了一次“堅決的進攻”。顯然,迄今為止的戰(zhàn)果令慈禧不滿，以致負責崇文門 軍務的奕劻也率部對位于使館區(qū)南面的美國使館發(fā)起猛烈進攻。這天一早,英國使館也遭到“來自蒙古市場（即由清軍據(jù)守的上馴院南邊和連接英俄使館西墻之處，也就是英國使館西面、一些房屋圍繞著的一塊面積大約為兩英畝的用作貨物交易市場的空地）的堅決進攻”，柴五郎不得不派 “安藤大尉率領若干水兵及義勇隊馳往救援” ?。各方面戰(zhàn)斗更加激烈,尤以肅王府戰(zhàn)斗為甚。正如竇納樂的報告中所說:“中國人對肅王府也發(fā)動了一次堅決的進攻，試圖擊毀東北角上的高墻, 但他們被趕走，并有所傷亡。?”
24日清晨5時左右，清軍即在肅王府東北角附近集結，兵分三路:一路爬上靠近王府北門米倉的房頂，隔墻向府中猛烈射擊;一路則蟻集王府北門東面地帶，搭設云梯攀登王府圍墻;一路在王府北門東面墻根下開始挖墻欲越過北墻之東端，從地下破墻而入”?？磥?，清軍經(jīng)過23日的試探 性卻又是猛烈的進攻，似乎意識到這里的防守較為薄弱。確實，清軍最初企圖打通進攻通道的行動 沒有受到有效阻擊，但日軍很快識破了清軍的企圖，柴五郎冒著彈雨，率領“數(shù)百名清國之教民以石投之，極力破壞其挖掘墻壁的工作”。隨后，企圖搭設云梯攀入王府圍墻的清軍開始從墻上露出面孔，情況十分危急，日軍以密集的槍彈射向清軍,清軍雖遭重創(chuàng)，仍奮勇攀登，“先登上圍墻者被擊中摔下城墻，后續(xù)者立刻接著登上圍墻，其勇氣實在令人嘆服' 拉鋸戰(zhàn)持續(xù)到8時，這時更為危急的情況發(fā)生了，有人跑來向柴五郎報告:“三四百名清兵從王府東面總稅務司廢墟向肅王府沖了過來。”柴五郎頓感兵力不足，只得向德、法、奧各國求援,各國衛(wèi)隊雖也遭到清軍圍攻，見情況緊急，各抽出10人前來救援，柴五郎趁此援軍到來之機，調(diào)整了防線:各國援軍由守田大尉率領，負責防守肅王府東北面的北向長墻，而意大利大尉率27名意兵負責肅王府北門東側(cè)及以西地域的防務，日軍原大尉負責肅王府東面一帶防務。部署甫畢，柴五郎立即反守為攻，“命安藤大尉率二十名日本兵、奧法兵從稅務司西側(cè)小路沖出，將清軍擊退到堂子附近并乘勝追擊”，然而在胸墻處遇清軍阻擊,不得不退下來，剛“歇了口氣”，又傳來英使館危急的消息，柴五郎立即派安藤大尉率領六七名日本兵前去增援，擊退了清軍?。
①柴五郎：《北京籠城>,第22 — 24頁。
②日本外務省編幕:《曰本外交文書》第三十三卷，別冊一，第7乃頁。
③胡濱譯:《英國藍皮書有關義和團運動資料選譯》，第270 — 271頁。
④柴五郎:《北京籠城》，第25頁。據(jù)柴五郎日志，自6月23曰晚起全部意大利兵自將校以下27名，進入肅王府，歸柴五郎指揮。
戰(zhàn)斗持續(xù)到上午11時左右，整個肅王府北側(cè)東面地帶的戰(zhàn)事越來越激烈，負責肅王府東面防務的原大尉部傷亡慘重。德、法、奧兵也全部前來增援，剛?cè)⑹桂^回來的安藤大尉一部也立刻投入戰(zhàn)斗，三四百名教民在府墻之內(nèi)互相傳遞磚瓦向外面投擲，阻遏清軍。到下午1時多，清軍終于退了下去，法、奧兩國各留下5名援兵,其余全部回德、法使館。2時左右，清軍再次發(fā)起攻擊, 企圖破壞王府北門東側(cè)外墻，然此次攻擊沒有上次猛烈，經(jīng)過1個小時戰(zhàn)斗，到下午3時多,清軍沒有達到目的，遂停止攻擊而撤退。這一天的肅王府戰(zhàn)斗，法兵1人、意兵2人、教民2人戰(zhàn)死，法兵1 人、教民9人、日本兵1人負傷。日軍的戰(zhàn)斗效率，也得益于被救安頓在肅王府內(nèi)的3000名男女教 民組成的義勇隊與日本兵并肩作戰(zhàn)?。
這天晚上，清軍火燒緊靠日本使館的中國民房、俄使館、美使館，均被撲滅，緊鄰美使館的俄清銀行被燒毀。而且，哈達門前清軍克魯勃大炮的瞄準逐漸精確起來,對使館、城墻上美軍哨所、美使館的后門到城墻腳下的道路均造成極大威脅。在肅王府東面日本防線往南至法國防線，“以六人守此百碼長之地”，防線確實薄弱，“茍有敵人奮勇來沖者，立即不保”。此外，日軍認識到肅王府防 線東北角存在漏洞，“為防止清兵到達墻下”，在柴五郎指揮下徹夜不停地工作，“安藤大尉監(jiān)督徹夜搶修工事，鑿穿了可供側(cè)射的槍眼”。但日軍雖加強這一點的防守，清軍卻認定這是肅王府日軍防線的弱點，此后幾天不斷加強對此點的進攻，并在距肅王府東北方向300米處設置一二門大炮, 不斷向肅王府和法國使館炮擊。24日夜，各防線激烈的槍聲終宵未絕?。
在多日對使館四面圍攻之后，慈禧發(fā)現(xiàn)堪稱清軍中堅的武衛(wèi)中、后軍雖不斷猛攻，但距離其政治目標仍有不小距離，對自己仍不斷調(diào)適的“以戰(zhàn)逼和”的方針能否實現(xiàn)，不那么篤定了。但在決策調(diào)整之前，25日的戰(zhàn)事依然慘烈。
6月25日一早，美、英、法使館均遭到猛烈炮擊，苦不堪言。聯(lián)軍衛(wèi)隊為此曾在美國使館堡壘中召開會議,商議奪取大炮?。肅王府東北防線戰(zhàn)斗尤為激烈?！?/span>上午九時半，肅王府東北角靈殿受到清軍猛烈攻擊”。在肅王府守軍前夜通宵設置于肅王府北門東側(cè)東向圍墻的槍眼前約20米左右，“清軍對面的墻后投來許多瓦石木材，沒多久形成一大屏障,阻擋日方槍眼，迫近靈殿壁下”，并藏在屏障后，開始挖靈殿之墻，日軍根本無法阻止,“只得放棄靈殿之東角”同時“于靈殿內(nèi)周墻上設置槍眼，封鎖通往靈殿的門，使清軍即便進入了靈殿，也只能停留在這一局部”這次戰(zhàn)斗相當激烈，因雙方都隔著一堵墻,不能互相射擊，只能隔墻以投擲瓦石來作為攻擊手段,清軍“為了助其聲威，拼命朝天射擊，子彈在守軍頭上呼嘯而過”。肅王府東防線的東阿司門方面的戰(zhàn)斗同樣激烈，日軍義勇兵中村秀次郎戰(zhàn)死于法國使館北后門哨所，還有4名日兵負傷，奧兵1名戰(zhàn)死，法兵1名、意兵2名、中國教民4名負傷?。
英人樸笛南姆威爾記述了6月25日親見日軍和清軍在肅王府東北角的戰(zhàn)斗，及日軍被迫放棄東北角第一道防線的情況：“今日，已彈密如雨，有時接續(xù)數(shù)點鐘，不稍停止。日本人所守之線太長，不能再支……日本矮大佐所定之謀，彼立意將棄其東北方之地……如將敵人誘人，而以槍自旁小孔中擊之，無能倖脫者，矮大佐之謀如此。當是時，敵人步兵漸漸向前，幾及肅王府之外墻，以數(shù)百枝槍，射擊日兵五六人所守之地……有兩大炮,將拖至，中國人動作雖緩，然茍一旦安放既畢，則外線恐難保守,至彼時而始退，則秩序不能保矣,故矮大佐施用此策;命挑選之教民,速建成第二道防線……至晚間,遂靜默棄去第一道線，而退守于此……彼烏合之眾，既沖進第一院中，見寂然無人，遂放膽人第二院中。日人俟其既人，即以槍自三面齊放，數(shù)十人同時倒地，遂將其所執(zhí)之槍彈收沒,而拋其尸于外，敵人見者，無不膽寒。?”
①柴五鄧：《北京籠城》，第24—25頁。
②樸笛南姆威爾：《庚子使館被圍記》，中囯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二），第251 —252頁。 樸笛南姆威爾：《庚子使館被圍記》，
③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二），第262—263頁。
④柴五郎：《北京籠城》，第25—28頁。
⑤樸笛南姆威爾：《庚子使館被圍記》，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二），第260—262頁。
為了加強肅王府前線的戰(zhàn)斗力，“日本分到了繳獲來的支步槍，于是日本義勇隊員能和陸戰(zhàn)隊一樣執(zhí)行戰(zhàn)斗任務。守衛(wèi)在日本使館的日本義勇隊轉(zhuǎn)移到肅王府，日本公使館則讓清國教民守護。?”與此同時，“法國援軍同海關及使館的志愿兵一起，在普爾上尉率領下，被派往肅王府，因為該處遭到嚴重的攻擊”?。
25日上午9時開始的戰(zhàn)斗一直持續(xù)至下午4時。4時左右,清軍吹起號角，轉(zhuǎn)瞬間各戰(zhàn)場停止進攻，清軍全部撤退了。
三、短暫的停戰(zhàn)與慈禧圖謀的幻滅:肅王府之戰(zhàn)第二階段
6月25日下午4時，清軍停止進攻，全線后撤。此役進入休戰(zhàn)期，但為時極短。
關于6月25日（五月二十九日）短暫停戰(zhàn)的原因，學界多認為這是慈禧太后從支持主戰(zhàn)派“真心圍攻使館”到支持“主和派對使館明攻暗?！鞭D(zhuǎn)變的結果;但也有學者指出，這一觀點經(jīng)不起推敲,因后面仍有激烈戰(zhàn)斗。不過，上述觀點均有不足，沒有對這一問題作具體分析，也沒有重視歷史的偶然性。就我們目力所及，目前關于25日停戰(zhàn)的較可靠的資料有兩部分。一部分為英方記載，對陣雙方確有停戰(zhàn)議和之想:“既而有新聞傳來，言有一中國人手執(zhí)休戰(zhàn)之白旗，將一木板置于北邊之橋上，板上大書中國字一行……有阿君者，出而斷定，謂其文如下：‘奉上諭保護使館，即刻停止攻擊，將有照會，自玉帶橋遞來?！夙?，即擬有合宜之答復，亦用中國字寫于木板之上…… 以為議和之先導。”這是第一波停戰(zhàn)之前線接洽，繼而還有第二波停戰(zhàn)接洽：“兩名清朝官員在士兵們的陪同下出現(xiàn)在橋端附近;人們希望同敵人的聯(lián)系即將開始，但卻聽到一些零星的槍聲，而且那些官員和士兵迅速不見了?！贝送膺€有第三波停戰(zhàn)接洽：“有英使館中總務會數(shù)人出來……向于敵人而行。敵人久始見之,有一人揚其手于頭上，緩緩前進，以顯其為一和平之人，欲與敵人交談;對面來一瘦黃臉面之人，置刀于地，亦緩步而來，二人相距,不過三四十碼，可以問答。所議漫無頭緒，但略得消息，言木板所書停止攻擊者，為榮祿發(fā)下之命令，榮祿乃軍機大臣，統(tǒng)帶武衛(wèi)軍者;宮中會議，今尚未散，照會想必至也，又言老太后甚為煩惱，命即刻停戰(zhàn)云云。?”而日方資料，可與英方資料印證:“下午四時，有清兵舉起白旗，上大書奉旨保護使臣，禁止射擊，至雙方的軍事交界線御河橋上交接照會。不久槍炮聲遂止?！北庇訕蛏系那遘娷娛乖跈跅U上掛起了大字條幅，上面大書“奉旨保護使臣，不許開槍，在北御河橋上交遞照會”?。在此,我們看到了清廷的停戰(zhàn)努力與使館方面表現(xiàn)出的接洽愿望。
① 柴五郎：《北京籠城》，第27—28頁。
② 胡濱譯:《英國藍皮書有關義和團運動資料選譯》，第272 — 273頁。
③ 樸笛南姆成爾：《庚子使館被圍記》，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二），第264 — 267頁；胡濱譯: 《英國藍皮書有關義和團運動資料選譯》，第272 — 273頁。
④ 日本外務省編基:《B本外交文書》第三十三卷，別冊一，第7乃頁。
但是，一方面，雙方“和議”所涉及的內(nèi)容，均非輕易所能達成妥協(xié);另一方面，1900年6月25 日的幾顆冷槍子彈打斷了議和的歷史走向。英方認為向和談使節(jié)射擊的是清軍董福祥部:“當時，人們認為，肅王府內(nèi)的某些太熱心的士兵經(jīng)受不住對清朝官員開槍射擊的誘惑，從而沒有服從命令;但我后來已查明:對那些帶著上諭的人們開槍射擊的是董福祥的士兵;其中有一名送信人確實被打死?！倍鶕?jù)在肅王府前線的日方記述，情況并非那么確定，應該更復雜：“此時，不知何處有人，向清國軍使射擊，清軍使不得不退下，然而為了讓使館方面看到接受照會的高標，清國軍使再次出現(xiàn)于御橋之上,然而又再次遭到槍擊，于是軍使不得不再次退下，據(jù)說，向清使射擊者，乃董福祥部下那些堅決主戰(zhàn)之將士。同時也有另一種說法,認為向清軍使射擊者，乃是那些不懂漢語的洋人，總而言之，這乃是一個謎。?”確實，正是這個未能解開的歷史謎團，加劇了公使團對自身安全的顧慮，并拒絕清廷建議，遂導致戰(zhàn)端再起。
由于慈禧太后的懿旨，6月25日下午清軍暫時?；稹Ｔ蚬倘欢喽?，但顯然與此日兩廣總督 李鴻章報告英、日政府意向，力請“保住使館，尚可徐圖挽回。否則，大局不堪設想”的電奏有密切關系。這道電奏顯然對慈禧有所影響，她在當天發(fā)給李鴻章、李秉衡、劉坤一、張之洞等的電旨中稱:“此次之變，事機雜出，均非意料所及，朝廷慎重邦交，從不肯輕于開釁……卻非釁自我開?，F(xiàn)在兵民交憤,在京各使館勢甚危迫，我仍盡力保護。?”這也顯示出慈禧對朝局的控制力，對此，竇納樂的報告有明確分析:“我們在翰林院內(nèi)的前沿哨兵同中國士兵進行了交談,從中國士兵那里了解到榮祿已下令‘?；稹边@就很清楚地表明，無論是慈禧太后還是端王，或是他們兩人主持的事實上的政府，對軍隊享有全面的控制權”。確實，至少榮祿武衛(wèi)軍在完全遵照慈禧的意志行事，太后要進攻使館，榮祿就指揮全力進攻;太后要停止進攻，榮祿馬上?；?。
但是，這次?；鸷芏虝?。慈禧本以為這幾天的進攻能夠威懾各國使節(jié)，使他們同意全面停戰(zhàn)，故命榮祿等人與使館方接觸;但使館方面拒絕撤往天津，天津方面聯(lián)軍也沒有停止武裝侵略的意向。于是在6月25日夜間戰(zhàn)火重開。竇納樂報告說:“半夜前后，由于端王和主戰(zhàn)派大概占了上風，所以從四面八方開始了驚人的排槍射擊，但主要是來自北面和西北面。這是我們迄今所遭受的最猛烈的炮火，子彈像冰雹一樣擊到各建筑物的屋頂后又蹦了出去;這次射擊整夜持續(xù)不斷。?”這后半夜進攻的軍隊,應為董福祥武衛(wèi)后軍。顯然，慈禧太后沒有達到目的后，企圖以更猛烈的攻擊顯示決心，迫使各國接受她的目標。
① 柴五郎：《北京籠城》，第26—27頁。
② 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義和團檔案史料》上冊，第186—187頁。
③ 胡濱譯:《英國藍皮書有關義和團運動資料選譯》，第270—271頁。
（未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