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丨第2091期
《中興四將圖》（局部），劉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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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棄疾：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為你讀詩：朱衛(wèi)東 | 主播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稱為真正的男子漢？一只白鴿要飛越過多少片大海，才能在沙灘上得到安眠？”
辛棄疾就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他用一生來證明了這一點。
英國詩人西格里夫·薩松說：“我心有猛虎，卻細嗅薔薇?！毙翖壖簿褪沁@樣的一個人。
辛棄疾寫：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蓱z白發(fā)生！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
這不是一個纖弱文人的想象，他是真有保家衛(wèi)國的實力。他也確曾上陣殺敵，過過刀口舔血的生活，他的軍事將才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凱旋中得到體現(xiàn)。
他年少成名。二十三歲，他率領(lǐng)僅僅五十多人的一支隊伍，深入有五萬之眾的敵營活捉了叛徒；又千里騎行，親自押解至臨安，交給南宋朝廷處決，并率萬人南下歸宋。
這樣的奇襲，這樣的壯舉，好像只有在金庸的武俠小說里才看過。而辛棄疾也因此震動朝野，名聲傳遍大江南北。
辛棄疾也寫：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
曹劉是誰？曹操和劉備。孫仲謀又是誰？是曾北上攻打曹操的孫權(quán)。辛棄疾是只老虎，他還希望后輩也能如老虎一樣。
讀“辛棄疾”這名字，讓人不禁想起西漢的霍去病。一個“棄疾”，一個“去病”，都不是病懨懨的狗熊，而是下山的少年猛虎。
史料記載，辛棄疾“膚碩體胖，目光有棱，紅頰青眼，壯健如虎?！毙翖壖驳暮糜殃惲烈嘈稳菟骸把酃庥欣猓阋哉沼骋皇乐?；背胛有負，足以荷載四國之重?！彼^背胛有負，就是說他背部肌肉發(fā)達。活生生一個虎背熊腰、目光如電的英雄。
然而，這樣的英雄，這樣的男人，也有一顆柔軟的心。不信，讀讀這一首：
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
怕上層樓，十日九風(fēng)雨。
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更誰勸啼鶯聲?。?/p>
鬢邊覷，試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shù)。
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
——《祝英臺近·晚春》
看看，我們的英雄竟然也會流淚。昏暗的燈光下，在夢中哽咽自語。又愁，又怕，連樓都不敢上，連鳥鳴都覺得驚心。要放在今天來說，辛棄疾也太脆弱了吧，可這就是真實的辛棄疾。
只因心中的孤憤壓得太久，辛棄疾總?cè)滩蛔】蕖?/p>
他的家鄉(xiāng)山東濟南，早在他出生前就已淪陷于金人之手。辛棄疾出生在遺民中，在淪陷區(qū)長大。金人的鐵蹄，移民心酸的生活，對少年的辛棄疾來說，都是熟悉的。
因為父親早亡，辛棄疾幼年就隨祖父讀書，祖父常帶他“登高望遠，指畫山河”，這讓他從小就樹立了恢復(fù)中原、報國雪恥的遠大理想。
而這個理想一直燃燒著辛棄疾，直到他生命的最后的一刻。
不幸的是，南宋朝廷膽小怯懦的主和心態(tài)，冷落了辛棄疾。
作為南宋臣民前后共四十六年的他，有近二十年的時間被閑置。而在斷斷續(xù)續(xù)被使用的二十多年間，他又遭多達三十七次的頻繁調(diào)動。他不被信任，難得重用。
1181年冬，四十二歲的辛棄疾因受彈劾而被免職。他歸居上饒鉛山。此后除了有兩年出任過福建提點刑獄和福建安撫使外，大部分時間都在鄉(xiāng)間閑居。壯士未捷身先困，隱居田園的辛棄疾，不甘心服老，卻不得不老去。
辛棄疾還是那只猛虎，但已經(jīng)是醉倒的猛虎了。他寫：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他醉得已經(jīng)連松樹和人都分不清了。
他寫：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fā)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清平樂·村居》
辛棄疾寫最普通的江南農(nóng)村景象，竟然也是這么活靈活現(xiàn)，充滿情趣。
辛棄疾終于決定戒酒了。他把酒杯叫到跟前，鄭重其事地與它談話，埋怨自己的身體都被它毀了。酒杯卻為自己辯護說：“魏晉時期的狂士劉伶是古今最通達的人，他說醉死何妨，就地埋掉。”
這真是幽默風(fēng)趣的辛棄疾。明明自己不想戒酒，卻說是酒杯的過錯。他嚇唬酒杯，再不趕快離開，就要將它摔碎。酒杯惶恐地連連說“恕罪”，走的時候還不忘記說：“你趕我走，我就離去；招我來，我也一定再回。”
這哪是酒杯的心里話，明明是辛棄疾的心里話。
一只猛虎也有軟肋，也有弱點，辛棄疾也是這樣。他總說要戒酒，總不成功。這一戒一破，也是辛棄疾的真性情。
猛虎也有受傷的時候，猛虎也不免被春天的花朵吸引，猛虎也會醉倒，但猛虎也會醒來。
1207年，朝廷決定再次起用被彈劾的辛棄疾，委任為樞密都承旨，令他火速到臨安赴任。
但詔令到鉛山時，辛棄疾已病重臥床不起，只得上奏請辭。
開禧三年（1207年）秋天，農(nóng)歷九月初十，辛棄疾帶著憂憤的心情和不能實現(xiàn)的愛國理想離開人世，享年六十八歲。
他死不瞑目。據(jù)說，在臨終時，他向著北方大喊：“殺賊！殺賊！”
這是一只孤獨而蒼涼的老虎最后的呼喊。
本期內(nèi)容由「為你讀詩」詩意生活研究院供稿
辛棄疾（1140－1207），字幼安，號稼軒。山東濟南人。南宋豪放派詞人、將領(lǐng)，有“詞中之龍”之稱。與蘇軾合稱“蘇辛”，與李清照并稱“濟南二安”?，F(xiàn)存詞六百多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等傳世。
知我者，二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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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但真正的朋友有幾個呢？而且，多少剛開始如膠似漆的朋友，到最后不也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
看看辛棄疾和他的朋友，我覺得這樣的人生值得。
比如他和朱熹。辛棄疾被罷官，朱熹為他憤憤不平，并說：“辛幼安是人才，豈有不用之理！”而辛棄疾再度出山，有機會為國效力了，最高興的，還是朱熹。他馬上寫詩過去祝賀。
辛棄疾也喜歡和朱熹來往，曾一起游歷武夷山。辛棄疾曾寫詩回憶了這段難忘的旅行，并稱贊朱熹：“山中有客帝王師。”
朱熹病逝時，他的學(xué)說被朝廷宣布為“偽學(xué)”。
在當(dāng)權(quán)者韓侂胄一派的壓力下，許多朱熹的門人弟子不敢前往吊唁。獨有辛棄疾，不畏禁令，不怕得罪上司，孤身前往福建建陽哭祭摯友，并留下一句著名的悼詞：“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
朱熹和辛棄疾兩人的相知，來自對彼此人格的敬重。
陸游是南宋的大詩人，他也和辛棄疾有交集。
陸游晚年隱居在浙江山陰農(nóng)村，過著清貧的生活。辛棄疾不同，他仕途雖然坎坷，但經(jīng)濟上還算比較寬裕。四十歲時，他買下江西上饒縣外的一片土地，起了個莊園，叫“稼軒”。辛棄疾知道了陸游的狀況，要為他修建住所，但陸游婉拒了。
雖然在金錢上沒有往來，但陸游和辛棄疾，在生活和詩文上卻多有往還，互道期許。
陸游和辛棄疾都經(jīng)歷過國家的滅亡，都是北宋的“遺腹子”，也都有逃難的經(jīng)歷。“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收復(fù)中原，是陸游和辛棄疾畢生的志愿。他們什么都可以放棄，但心中的理想不能放棄。
而現(xiàn)實是慘痛的。陸游去世前，念著：“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而辛棄疾去世前，卻喊著“殺賊！殺賊！”他們都死不瞑目。
除了朱熹、陸游，辛棄疾和陳亮的友誼，也值得大書特書。陳亮一生坎坷，沒有做過官，一輩子就是一介布衣，但辛棄疾卻看重他。
陳亮也是一個奇人。當(dāng)南宋朝廷與金人媾和，別人都在慶祝金人的“仁慈”，唯獨陳亮是“不和諧音”。他以布衣身分，連續(xù)三次上書，慷慨激昂地批判了朝廷茍安東南一隅的國策和儒生空談?wù)`國的不良風(fēng)氣，語驚四座，也感動了孝宗皇帝，打算錄用提拔他。
陳亮卻不為所動，拒絕了。他的理由是“亮聞古人之于文也，猶其為仕也，將以行其道也，文將以載其道也，道不在于我，則雖仕何為?！?/p>
這樣的怪人，在辛棄疾的眼里，卻是抵足而眠的同道、至交。后來，陳亮死，辛棄疾作《祭陳同甫文》紀(jì)念他。
辛棄疾曾寫過一首名為《賀新郎·甚矣吾衰矣》的詞，其中幾句是：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辛棄疾活著的時候知音寥落，而等到朋友一個個離他而去，誰還能懂他呢？把吳鉤看了，欄干拍遍，誰能體會一個亡國浪子的悲憤之心。
文 / 湘人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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